翌日一早,趙清又醉醺醺地回到王府。
他刻意繞著遠路,避開直達他寢房的小徑,轉往後面玉賦齋,卻沒料到會在半路上遇到等他已久的札答憐。
「你終於回來了。」她垂著臉輕聲說。
趙清只是冷睇著她,不語。
見他沒有回應,她頓覺無措地雙手絞扭著衣擺,「我……」
「你窨有什麼事?吞吞吐吐的。」趙清睜著一雙泛著血絲的醉眼,目光冷峻得不帶一絲溫度。
「你又喝醉了?」她怯怯地問,眸底淨是對他的關切。
想不到他卻忽而狂笑,眼底被憤怒的火焰給填滿,「你管我喝醉了沒?滾開!」
札答憐呼吸一窒,一股抑制不住的悲傷令她眼淚盈眶。
瞧他現在看她的目光是這麼的不耐和鄙夷,彷彿自己對他而言是這麼的礙眼、厭惡,尤其是他那一道道如得劍般的眼神直射進她胸坎,熱騰騰的心也霎時轉為冰冷,有如結了冰。
「我……我只是關心你……」她極力想將心底不該有的感情壓抑下來,卻仍將他所不要的關懷說了出來。
「我不要你的關心,你是什麼東西?配關心我!」
趙不表一張深刻冷峻的面容凝起狠戾的線條,那森然的詭辯模樣讓札答憐明顯感覺他與以往的不同。
「你有心事嗎?」她輕聲細問。
「心事?!」他堆然狂笑,臉龐微微抽搐,「我身為清王爺,日子過得愜意又自在,想娶哪個女人會得不到手,怎會有心事?」
他的話刺激了她,嬌容上只剩一抹蒼白,「是……是我多事了。」
札答憐揪著心,好怕自己又在他面前滴下他最不屑的淚水,於是連一步也不敢留地轉身欲走。
「等等。」他神色陰沉地坐在小徑旁的大石上看著她。
她定住腳步,吸了吸鼻,「還有事嗎?」
「怎麼,生氣了?不過念你幾句,就對我擺了張臭臉?」他嘴角噙著抹笑,語氣充滿著譏誚與無情。
「你知道我沒有!」她搖頭否認,略微提高音量。
為何……為何自己好不容易築構起來的冷靜,總是那麼容易被他的三言兩語給機垮呢?
「既然沒有就過來啊!」他指著對面的大石,「坐。」
札答憐靜默了會兒,這才緩步地走過去坐下,低 垂著腦袋等待他開口。
「你特地在這裡等我?」他臉色尚帶著醉意,目光慵懶地搜尋著眼前粉嫩細緻的小臉。
「我……我等了你好久……」她羞怯地別開臉,不敢望向他那對充滿魁力的目光。
每每被他那樣的眼神一瞄,就教她心慌不已。
趙清瞇起眼,眸子變得濃濁,「想我?」
札答憐一愣,發覺這樣的他好深沉疊帶著霸氣。卻少了以往的流氣輕佻。「我……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想回去住僕人房,休息那麼多天,我是該上工了。」其實她更想說的是自己如何思念著他,但這些相思之語一遇上他的冷漠就現也說不出口了。
明知他是長在樹上人人垂涎的果實,而她只是墜落地面的枯葉,永遠不會有次交集,可她卻救不回自己的心。
他犀利地眼盯著她 劣的演技,俊薄地唇立刻勾起魅惑十足的角度。「你等了我許久,就只為了說這件事?」
「這是最主要的一件事。」她立即不自在的補充。
「我想聽聽其次的。」趙清以迷憫蕩漾的眼波瞟著她。
札答憐尷尬地看著他,被他那陡變的溫柔所驚。為何他總是如此變,時而無情、時而溫柔,讓她應付不來?
「我……我中介想請你以後少喝點酒,可以嗎?」
「為什麼?」他冷然一笑,目光炯然。
「喝酒傷身,我是怕你的身子會招架不住。我聽秋月說這些日子你幾乎夜夜不省人事蝗回來,所以……」
「不省人事?你看我這樣子像不省人事嗎?」他走近她,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直盯著她,整個人籠罩在一股強勢的氣息下。
「可能是我多心了,對不起,打攏了你。」她雙手揪在心坎,仰望他的眼眸盈盈如秋水。
她的關心是太多餘了嗎?為何他的眼神出鬼沒如此不耐?
再怎麼說她也只是個奴婢,當真不該對他付出什麼關心,她的關心 只會褻瀆了他的身份而已。
再看他一眼,他仍是那副冷冷 的表情,無意讓她走,也無意讓她留下。
「我讓你走了嗎?」他的嗓音冰冷,重新將她壓回大石上。「記得那天你赤裸裸的在我身下毫不猶 的對我說你愛我,那麼羅現在想問你,那份我還存不存在?
趙清噙著笑,兩手撳在札答憐纖細的肩上,傾身對住她滿 含倉皇的眼。
她倒抽了口氣,有些無措。
「說!我要聽真話。「他冷郁諺的眼閃了一下。
她艱澀地吞了下唾沫,震攝 於他那又充滿致命焦灼的眼瞳 。「我知道我不配曖上你……」
「廢話!」他箝在她肩頭的手指突然用力,緊掐住她的肩窩。「說,到底愛不愛?」
她疼得皺眉,淚水已溢出了眼眶,「我……我當然愛你……」
他冷笑了聲,霍然鬆開手,冷不防地撂下話,「我勸你千萬別愛上我,憑你的出生,壓根兒配不上我!」
他忍著痛說出難聽話,既知他倆之間存有血緣關係,他又怎麼能再對她想入非非呢?偏偏幾次共赴烏山讓他對她上了癮,每每一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柔弱樣,便八不得將她攬進懷裡狂吻,無止盡地要 她個夠!
但些刻他沒辦法……當真沒辦法……
唯今,也只有靠傷她,才能消褪自己對她那份不該有的圈戀和隱隱發酵的情愫。
札答憐臉色驀然刷白,顫著唇,「奴婢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敢……不敢妄想能得到你的愛,而且在你對我的那份仇恨仍存在之前,你也不可能喜歡上我,但我就是情不自禁——」
「夠了!」他再度打斷也脫口而出的曖戀之語,「既然知道還不快滾,滾得愈遠愈好,聽見了沒?」
「是。是,奴婢這就回去。」她雙手緊抓著襦裙,慌張地離開。
「你要去哪 ?」他皺著眉瞪著她離去的方向。
「奴婢該回僕人房。」她低著頭,可憐的說。
「你給我回去我房裡,聽見沒有?」他粗魯地下令。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解地問道:「奴婢一直佔著爺的房,害您晚上不能回來,我……我會很難受的。」
「別假惺惺,我要你滾回房就滾回房,你還以為我沒地方去嗎?莫雲那兒不就是我最佳的去處?」
趙清的薄唇泛出笑意,彷彿在笑她的癡傻。
她無來由心窩湧上一絲酸悸,「可……可是聽說這幾晚你並沒去找她。」
他臉色一震,一抹邪笑在他臉上擴散開來,「看樣子你已把我打聽得清清楚楚了嘛!」
「奴婢不敢……」她連忙跪下,可憐淒楚得像個小媳婦。
「不敢?但你卻做了。」他挑高眉,目光如炬地瞪著她。
「我--」她無語了,明明自己對他難忘情,明明自己有打探他近況的慾望,何必作假呢。「承認了?」他訕訕一笑。
「我沒資格。」她自殘地說。
「那就對了,還不快滾!」他厲聲一吼,使她駭然一驚,摀住悲咽的哭泣聲,逃離他冷冽的目光。
直到她纖弱的倩影消失在他面前,趙清立即閉上眼,痛楚地揉著眉心,暗啐了幾句話後即轉往東苑。
他是該忘了她,忘了她的嬌羞,忘了她的怯柔,那麼就找莫去吧!
希望莫雲有本事讓他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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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風一樣淒涼。
趙清仍未回房,札答憐獨自一人倚在八角窗旁看夜空彎彎的月娘,心想它是在笑她的癡傻吧!
今夜他又在哪兒買醉?外頭的勾欄院?還是莫雲那兒?
牛後見他時,他已醉得雙眼通紅,如果他再這麼天天喝下去,該如何是好?身子骨一定會弄壞的。
他的冷言冷語冷冽了她一顆熱騰騰的心,但為何始終澆不去心底對他的罹呢?明明已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為何心就是不肯死?
她好想他,好想見他。
即使他再像以往一樣對她動手動腳,喜歡摸她、吻她,她都可以不在乎,反正她早已是他的人了。
可最近,他像是有意躲著她,即使見面了連碰她都不肯,彷彿她是毒蛇,會侵害他的毒物一般。
情不自禁地,她步出趙清的房,來到東苑。不知怎地,她彷彿知道他今晚在這兒,他會依他所言來找莫雲。
一進東苑,她偷偷走到莫雲彩的閨房外,卻聽不見裡頭有任何聲響,難道他沒來這裡?
彷彿鬆了口氣,她正打算離去時突聞屋後傳來了潑水嬉笑的聲音。
「爺兒,你潑我水,好壞啊!」
不久,便傳來莫雲嬌笑的嗓音,她格格的笑聲震住了札答憐的腳步,她心驚地走向發聲處。
撥開層層細竹圍起的屏障,她從細縫中看見兩具赤裸的身體交纏斜躺在水池中,莫雲的豐乳蕩漾在趙清粗獷的胸前,任他把玩、狎戲……
她沉痛地閉上眼,慢慢地跪倒在地,不知兩人是何時結束了這場激情,直到趙清親密地抱著莫雲進入她的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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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答憐對著銅鏡,梳理著一有關當局秀髮,黑亮的青絲配上蒼白的容顏,竟形成最諷刺的顏色。
她發覺自己像極了幽魂,一個沒有心、沒有理想、沒有未來的幽魂……
她該飄到哪兒去呢?又休息才是她的終點?難道一個人沒有了心,活下去就這麼的困難?
秋月一進屋,見到的就是札答憐對著銅鏡發呆的模樣,不禁搖搖頭。當走近一瞧,竟發現早點仍原封不動地入在圓几上,她更是心慌地問道:「小憐,你這幾天幾乎什麼都不吃,瞧你瘦的……再下去怎麼得了?」
「我吃不下。」札答憐放下魚骨梳,輕扯嘴角道。
「吃不下也得吃,否則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秋月忍不住在一旁嘀咕幾句,不明白她那個小腦袋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般女子若能讓爺兒如此禮遇,早就高興得飛上了天!為何她就是不滿足,還終日哀聲歎氣的?
「秋月,別逼我。」札答憐歎了口氣,無法對她訴說自己心底那鑽心刺骨的委屈。
「好吧,我不說了。這些飯菜我就先撒下,再幫你端些新鮮的飯菜來。」秋月執意道。
「不用麻煩了。」她喚住她。
「不麻煩,但你得吃啊。」秋月搖搖頭,便捧著餐盤退出房間。
在前往廚房的路上,秋月不期然地遇見趙清。
「奴婢見過清王爺。」
「免禮。」趙清眼一瞄,看見那推滿滿食物的餐盤。「她又不吃飯了?」
秋月無奈地點點頭,「是啊,前陣子還好,但這兩天卻一口也不肯吃,我真怕她是故意的。」
「故意?」趙清冷著聲道。他心想,難道是那晚她見到他和莫雲親熱的關係?
「我覺得她好像想死,所以故意拒食。」秋月小聲地說。
「怎麼說?」他的表情有著強烈隱忍的情緒。
「以往她胃口不好時多少會吃點兒東西,但說也奇怪,自從前兩天她就變得不吃、不喝,這分膽就是不想活了。」說到這兒,秋月不免苦著臉,為札答憐擔憂。
趙清聽到這兒,心口不免一震,那痛不偏不倚地打中心坎。「我去看看。」
「是,爺。」
眼看趙清走向房,秋月暗自竅笑,心想札答憐的愁苦必是因為他而起,當然解鈴還需繫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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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一進房,立即推開門,見著就是睡在床上、面無血色、憔悴不堪的札答憐。
他坐在床畔,輕撫她白皙的容顏,「你這小女人,到底要我怎麼對你是好?」
彷彿感受到臉上的騷動,札答憐徐緩睜開眼,「誰?」當眸子張開,見到的卻是令她心動又又心痛的男人,淚又失控地墜落。
「怎麼不吃飯?」他緊蹙眉峰,臉上出現難以捉摸的神情。
「我……吃不下。」她別開臉,強迫自己看開一切,無論如何傾心掏肺,在他眼底只是多餘的累贅。
「吃不下也得吃。」他去茶几上倒了杯水,逼著她喝下,「快喝。」
「不……不……」她猛搖頭,茶水澧得兩人一身。
「你——」
趙清暗黑的瞳眸凝視她,教札答憐慌了心。
「對……對不起……」她轉向床內側,他卻快動作地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縛鎖在大床上。
「為什麼?」他灼熱的唇貼近她的,只差盈寸就要復上。
她貝齒狠狠嚼著下唇,含淚低泣地問道:「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若不愛我、若恨我,就放我走吧!」
趙清深吸了口氣,陡然放開她,黝黑的眸子掩斂深沉,「你幹嘛?難得來看你,你就會對我拿喬?」
「我知道我沒資格。」她輕輕低吟,淚在眼眶中凝聚。
他大大地吐了口氣,收攝心神,唇角倏然邪揚,「住在這兒讓人伺候,喝好的、吃好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該死!為何每次見了她,他都克制不住想撫摸她的衝動,就連明白她的真正身份,她無法洗去這種遐思。
這些日子他蓄意避開她,偏偏無法揮開她的身影,刻意跟莫雲在她面前演了一場戲,從傷害她中獲得解脫,想不到這麼做非但沒用。看她這副病怏怏的模樣,還令他心疼不已,簡直是自作孽!
猛地推開她,他邪魅地挑起眉,故作放浪地說:「是因為好幾天沒碰你了,所以心癢得受不了?」他大手愛撫著她纖柔的下巴,灼熱的唇貼住她的臉。
「爺……別這樣,我不是那種女子。」札答憐被他那雙邪肆的目光給刺傷了眼。
她不知道他今天為何突然來看她,但為什麼不能帶她她所想要的溫柔,依然是一味的傷害,讓她的心好疼……
「不是?那麼你能告訴我你要的究竟是什麼?」他冷沉的眼突然凝住她的眼瞳,俊逸的臉寵滿是冷冽犀利。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
她審美觀點 他的惡言相向折騰得憔悴不已,失落的心更不知該從何找起。
如果他是特地來傷害她的,那何不一刀殺了她算了。
「什麼都不要?那為何哭聲著臉?」他唇畔帶著一絲詭異,佯裝的無情表現得極其逼真。他無法向她坦承她和他的血親關係,只怕她會比他更受不了,哪個女人會在被自己的親哥哥玷污後還能一如故往?
札答憐倉皇地搖頭。如果她真告訴他自己需要什麼,他會給嗎?不會的,她會得到的只是又一陣奚落與挖苦。
看著她眼角又流出淚,趙清的黑瞳陰沉一閃,眸光幽沉冰寒,「別老對著我哭,難道你就不會笑一個?」
見她滿臉愁容、串串淚珠,不知怎地,他心底某處便像缺了個角,既空洞又無奈。
「你為何不去莫雲那裡?」她忍住淚,聲音為之疲累。
「他不是寂寞難耐,我捨棄她特地來陪你還不好嗎?」他撇了撇嘴,眸子不帶一絲笑容。
「我不需要,如果你只是來給我難堪、企圖報復,你儘管殺了我,我不會有一句怨言。」她激動地反擊。
趙清神情一凜,事實上這幾天他壓要兒忘了她跟他之間還有仇恨在,如今她既非是那個匈奴狗的後代,又是他親妹子,這場仇恨還怎麼算啊?
她疑惑地看著他嘴角勾起的苦笑,頓覺他神色有異,「你……你究竟怎麼了?」
「我怎麼了?」他冷哼了聲,傾身對住她那蒼白的臉,「我思念著你身子的滋味,這樣吧!你乾脆陪我上莫雲那,咱們一塊兒玩玩三人行的遊戲,尋個新鮮如何?」
札答憐聽得又羞又窘,恨得舉起手就要摑他耳光!
趙清眼明手快地箝住她的柔夷,狠厲地瞪著她,「你竟敢對我動手動腳,別忘了我的身份,你還真是不要命了?」
「我就是不要命了怎麼樣?要不然你殺了我啊!」
她抬起下巴,抿著唇,一副等奮鬥目標受死的模樣。
趙清瞇起眼,低頭便看見她那紅潤似的小嘴,差點一個把持不住地吻上她。
他立即推開她陡地站起,「你動不動就求死?可沒那麼容易,你最好給我好好吃飯,要不然我定會整得你生不如死。」嘴裡說著威脅的話,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後,他才憤而離去。
札答憐愣在床榻,雙手捂在心口,剎那間覺得好苦、好苦,淚便再也鎖不住地淌滿腮,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