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小婉便是如景王爺命令搬了出去,墨輕的屋子裡便除了景王爺日日來再也沒有什麼來人。
幸而墨輕也習慣一個人獨居,雖無閒情但有雅致,白日裡書書寫寫畫畫不曾空耗。
距離年關不遠,景王府裡熱鬧非常,只是墨輕偏安一隅,雖與景王爺同院子,但是平日裡往來的人卻並不多,多半還是來往打點的下人。
這院子裡的臘梅開得極盛,比之落梅閣勝卻良多。
墨輕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落梅閣的梅花還未盡綻,而這裡卻早就是梅影重重。
風和日麗的天氣,墨輕實在看書不得要領,索性扔開了書,裹著大棉袍子,走出了那間無異於囚房的屋子,那一股子的新鮮勁兒讓墨輕頓時清醒百倍。
前幾日,墨輕發現自己真的又懷上了孩子,說不出什麼厭棄還是作嘔,直覺這與他沒有絲毫的干係,只記得床底下還擱著沒用完的麝香,但是一想到當日自己任性的作為卻害了蕭長逸便猶豫不決。
第二日,誰知沐兒竟然跑了來,帶著柳四夫人做的酥糕,驚嚇的墨輕不敢輕舉妄動,他明白這是景王爺在向他示威,便算是他再除了肚子裡這一個那也是無濟於事。
「梅花啊梅花,你說,墨輕活著是為了什麼呢?」墨輕仰著腦袋輕嗅著梅香,「自古男兒有為求功名寒窗苦讀數十載者有馳騁疆域不惜馬革裹屍者,而我柳墨輕竟不知自己為何生?」
黯然之間卻見了一隻貓樣的東西躥進了梅樹間,隨之是景王爺錦靴邁進。
墨輕見了他,便默不作聲的往自己房間走去,卻被景王爺一把攬住了豐腴的腰身,「今夜王府設宴款待突厥的使臣,你來作陪如何。」
「敢問景王爺是要墨輕丟臉還是司馬柳家丟醜?」墨輕冷著臉問道。
「司馬柳家?這世上早就沒了姓柳的司馬了,當今聖上封賞的只有司馬王家,既無柳家又何來柳家家醜一說?」
「王爺說的是。」墨輕俯下身子,做了個嘔吐的動作,抬眼問道,「這便是墨輕不願去的理由,王爺覺得如何?」
「甚好!」景王爺一把抱起他,踹開了房門,將他放在床上,大手從外袍裡探進去,按在了墨輕凸起的肚子上,冰冷的觸覺讓墨輕不禁只打冷顫,「蕭爺說,這些日子行房並無大礙……」
「不要!」墨輕一把抓住景王爺伸進他褻褲中的手,皺著冷眉道,「我去便是!」
夜間時分來了兩個丫頭,幫著墨輕穿戴。
墨輕端坐著只看著她們忙活,深思無限,卻有一個丫頭趁著為他著衣將一張紙條傳了來,墨輕警覺地收好,待穿戴完畢便假借自己要如廁在隔間裡打開了那張紙條——只欠東風。
這是蕭長逸的筆法,剛毅透紙。
墨輕將之揉成小團塞進了嘴裡,嚥了口口水吞了下去。
晚宴之時,並非墨輕所想,廳堂裡有幾位夫人已經在座,一派歌舞昇平的模樣。
突厥來使端坐在上座,共五個人,均是漢人打扮看不出什麼突厥味道,但是他們一開口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其中一個用怪腔怪調將在座的夫人都誇了一遍,等說道墨輕的時候竟感歎了一句「好一個女生男相,英氣十足。」滿座的王府眾人均變了臉色,唯有墨輕端了面前的酒杯道了一句多謝。
那個突厥人更是豪爽,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道吳夫人好膽色,卻不見景王爺一臉的寒霜模樣。
席間談笑風生,儘是中原朝廷與突厥交好友邦一事,偶爾談談笑笑,氣氛融洽。
只有墨輕輕蹙著眉,思前想後蕭長逸那一句,不知只欠東風是何意思,他抬頭想要看看那個傳書的丫頭卻愣是找不到其行蹤,伺候在旁的下人中竟然沒有那一張臉。
「都說你們中原歌姬妖嬈,外面突厥可也是有不少貌美女子,此次中原之行小王特地帶了一班女子讓你們中原人也看看突厥的風味,不知可否借王爺寶地一用?」那個坐在上席的男子幾分酒意的道。
「又何不可?」景王爺笑著回答道,「突厥女子聽說豪爽,本王今日倒要一見。」
「若是王爺中意其中一二,小王也決不吝嗇!哈哈!只是不知各位夫人意下如何?」男人大聲笑道,說罷使了個眼色給手下之人,命其喚出舞姬。
突厥之女子濃眉大眼無妝亦艷,身姿雖然比不得中原女子掌上飛燕一般的輕盈柔美,但是伸手投足之間不乏一股子豪爽干氣、奔騰之氣昭然若揭,那伴奏的音樂也是狂狷饕餮,不若中原靡靡之音令人生膩。
墨輕眼睛雖未跟著那幾個女子的身形,耳中卻是仔細聆聽著明快的音樂,心中竟展開了一副詩書中所謂的漫漫草原狂雲捲浪的景象,兀自陶醉其中。
景王爺一隻手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和著拍子打節奏,瞧著那些女子翩然起舞,好奇地問道:「請問王子,這是何舞?」
「這乃是我們突厥享譽盛名的羚舞,這四位乃是我突厥最好的舞者?如何,不必中原差吧?」突厥王子高傲的道。
景王爺倒酒便飲,笑道:「這舞是自成風味,只是這女人還是我們中原的嬌小玲瓏啊,哈哈。」
「王爺不知,這中原女子固然是好,但是久了豈不是要生膩味,我們突厥的女子生性通達自有好處啊。」
「膩味?」景王爺笑著道,「的確是膩味。」說吧當著幾位夫人的面與突厥王子幾人大笑起來。
景王妃與眾位夫人心裡不斷疙瘩,眼梢從景王爺看到那些正和著音樂舞蹈的突厥女子在飄向魂出七竅的墨輕。
正是酒上興頭,舞至極樂,墨輕卻是狠狠一愣,不為別的,正是那方才將他深深吸引過去的突厥音樂這會子忽然變了個調子,他急急轉眼,那些女子依舊舞得歡快,所有人都好像沒有意識到那音樂中隱隱現出的殺機!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舞姬已經舞至席前,那張臉,雖是隱在鵝黃的紗簾之下,墨輕又怎麼會不認得,這便是他落座開始一直在找的那丫鬟!
只欠東風四個字再一次在墨輕的腦海裡滑出來,不過是瞬間,墨輕已經越過景王妃擋在了景王爺身前,那女子伸手即來的一把銀光匕首一下捅在了墨輕的胸口。
一時之間混亂異常,「快,抓住刺客!」突厥王子大聲道,景王府的人與突厥王子帶來的人一同絞殺那名女子。
而景王爺則是一把抱起了墨輕,黑沉著臉吼道:「找蕭長逸來!」他緊緊握住墨輕漸漸失去熱度的手,心裡的恐慌遠勝於成千上萬次的知道自己身處險境,他在這樣的瞬間產生一些微妙的情感,他不明白那是對柳墨輕的獨佔慾望在作祟還是另有其他,如果不是那份奇特的獨佔欲那又是什麼呢?
蕭長逸趕到廳堂的時候已經是狼藉一片,刺客已經逃走,他從默然的景王爺手裡接過墨輕,然後抱去廂房治療,離開的時候只聽得突厥王子在表示歉意,他低頭看著墨輕失去血色的臉心裡著實沉悶。
待到景王爺處理完畢刺客一事到廂房的時候看見的只是一張白紙一樣的柳墨輕。
他膚色如玉,卻沒有凝玉之光彩;他唇淡如粉,卻沒有吐氣微香;只一雙懵懂大眼睛望著簾帳,看見景王爺的時候卻也沒有反應。
景王爺已經從蕭長逸那裡知道了因為失血過多導致孩子流產的事,並不是不恨,只恨得沒有言語偏生往事咬碎牙齒往肚子裡嚥下去。
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床邊,一個人傻傻地望著床帳,誰也沒有試圖打破這份不和諧的寧靜。
最終是床上那虛弱的人兒眼眸子裡滑出了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子才讓站立著的高大身影彎下腰去緊緊抱住了他。
「別哭。」景王爺生來還沒有安慰過人,更何況他今日才明白躺著的人在他心裡的位置原來早已不是原先那般。
墨輕哽咽著嗚咽了一句,「孩子沒有了。」
「這會子孩子沒有了,你反倒是要難受了,原先那幾個你這麼不後悔不難過?」景王爺口中雖是這麼埋怨著,但是心裡卻是溫暖無比,一個孩子換了他的真心,也換來自己的心意,代價雖大但是他覺得值得。
墨輕的輕拳扣在床褥上,閉上烏漆的眸子,被摟抱著許久才說了一句話,「我累了,你放我走吧。」
景王爺聽了這話冷了一身汗出來,怒道:「這麼又想走?你到底是什麼心腸什麼心肝?」
「我是人心、人肺、血肉之軀,經不得折騰,王爺要是可憐我就讓我走吧。」
景王爺抱緊了他的肩膀,「本王說過,你能給本王生下一子半女的本王就放你走,如今,一切都沒有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墨輕微微偏過頭去,呢喃著念出一句詞,「萬樹桃花千浪柳,春殘盡入黃泥土。」
又是一個春回大地,萬綠爭春。
景王府的春色甚濃,景王爺的心情也甚好。
墨輕再一次懷上他的孩子,又如何叫他不喜?
只是朝廷卻是不盡如人意,征戰暗鬥乃是家常便飯。
墨輕閒著,躺在景王爺書房的軟榻上看書,眼睛似瞇未瞇半睜不睜,好一副慵懶的模樣,懷胎不過是兩個月,卻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讓景王爺緊張。
他現在早已經是除卻墨輕不作陪,王妃與各位夫人早就不是當初那份得寵的模樣,早先日子還有人風言風語說三道四,自從景王爺擺明了態度獨寵一家之後再也無人敢當眾放肆。
墨輕與蕭長逸的合謀算是成功了一半,而另一半卻還是未得蹤影。
只是可以自由出入書房這一點讓墨輕多少還是有點成就感覺,雖然是用他的身體作為代價,但是於他而言,這又何妨,不過是一具身軀而已。
忽的,一個人影走來,伏在他的身體上,親暱的問道:「今晚上想吃點什麼?」墨輕日漸豐腴的身子現在更是嫩白幼滑讓景王爺愛不釋手地婆娑著。
「吃不下。」墨輕老實回答,也不避開他溫熱的呼吸任他伏在身邊,「想喝粥。」
「好,我吩咐下去便是。」景王爺閉著眼享受著在墨輕身邊的舒服時刻,他總覺得墨輕像是一種動物,像他在皇林裡打獵的時候遇見的狐狸,皮毛光滑亮澤抱著舒舒服服暖洋洋的,叫人不想放開手去。
墨輕知道他一膩歪便要好一會兒,只自己找了個合適的姿勢躺在他的臂膀裡任他抱著去,聽聽他偶爾的幾句囉嗦,一下午就簡單的晃過去了。
有時候,墨輕也會想,若是這個不是男人而是個女人,那該是多好的人間極樂,可惜啊,所願非人。
晚膳的時候,墨輕沒瞧見景王爺卻見著了蕭長逸。
他急匆匆的來,坐在桌前喝了口茶水道:「他讓我帶你走。」
「去哪兒?」墨輕自是知道蕭長逸口中所謂的他是誰,「這事成了?」
「還沒有,但是李景修耳目眾多,此次出征非同小可,自然會一一準備,若是到時候被發現蛛絲馬跡,遲早會懷疑到你我的頭上,此時不走將來怕是要走也難。」
「可是出征一事不是已成定局?」墨輕對於朝廷的事,懂得不多,但是這些日子他在景王爺的書房裡找了好些文書都一一做了臨摹將原件交給了蕭長逸,雖然全部看過那些文書,但是他始終是從未參與朝政自然是半懂不懂。
「出征是一件事,徹查是另一件事,總之你還是隨我一同走吧,否則,你難道還要隨他同往北疆?」蕭長逸自然知道這些日子景王爺的所作所為,都顯示著他對墨輕的看重與愛護,若是被他發現是墨輕從中作梗豈不是又要出事。
「不親眼看著他死,我決不罷休。」墨輕恨恨道,「蕭大哥你就不要擔心我了,我自有分寸。」
「墨輕,何必如此,他敗勢已現,你在跟著凶多吉少。」
「蕭大哥,你不必再多說一句,墨輕決意如此,哪怕是與之同歸於死也在所不惜。」
這一夜,墨輕直到入睡前都沒有等到景王爺歸來,只是夜半時分他被下人喚醒,睜開迷濛睡眼心頭微微有些不安,「怎麼了?王爺呢?」
「公子,我是王爺派來的,王爺讓我連夜帶你走。」站在下人身後的是一個人勁裝的高大男人,他拿出一塊布巾給墨輕,墨輕自然認得,這是景王爺的袖子上撕下來的東西,他微微遲疑,片刻之後道:「王爺呢?」
「王爺說公子不必擔心他,過幾日自會與公子會面。」
「嗯,是即刻動身?」
「是的,希望公子盡快準備。」
墨輕坐在顛簸的馬車中,身子微微不適,馬車一個踉蹌讓他不穩地偏向一邊,隨著下腹的鈍痛,他的腦海方才清明了一些。
半個時辰以前,夜黑風高,他跟著幾個景王爺派來的侍從帶著王府的嚇人乘上了準備在景王府後門外的一輛馬車,那時候心裡混沌如麻,咬著嘴唇一直不多言語。
馬車行進了大約三四個時辰天已經明亮許多,只是墨輕半夜無眠,臉色不佳昏沉如在夢中,身體的不適早就將他的思維攪渾七八分。
終於停妥,墨輕從馬車裡下來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扶著馬車在一邊大吐特吐起來。
「公子,你沒事吧?」下人雖不是貼身照顧墨輕的那人但是也是王府裡根景王爺與墨輕走的最近的人自然關心著墨輕,這會子扶著墨輕,遞上帕子仔細服侍著。
墨輕待暈眩的感覺去了大半方抬頭看了看四周圍,此處不如京城繁華,只不過是一處小城。
而此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一家客棧門前。
墨輕任下人扶著,寬大的衣袍遮住自己不太明顯的身形,跟著進入了客棧休息。
在客棧裡閉門不出,墨輕抱著無知即無怕的態度整整等待了兩天。
兩天之後的午後,一個男人沒有敲門就進了房間,那一刻,墨輕正躺在床上休息。
景王爺微微笑著靠近墨輕,生著老繭的手掌貼在墨輕的臉上,輕聲問道:「這幾日可還好?」
墨輕聽了心裡發笑,看著他這舟車勞頓的模樣,分明比自己更要狼狽三分反倒來問他可還好,實在是有趣的緊,「還好,只是發生何事?」
「沒事。」說吧大手一攬將墨輕攬入懷裡頭靠在他的肩上,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道,「有我在都一切都會沒事的。」
墨輕心裡更是疑惑萬分,到底是出事了,那日白天蕭長逸便要自己走,夜間是他命人帶走自己,看來有一些事終究還是躲不過去即將發生。
「那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北疆。」墨輕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微微一愣,心裡只歎,天意!
「怕嗎?」景王爺抱他抱得很緊,他急於感受緊緊抱著墨輕的感受,很真實,很溫暖。
墨輕微微搖頭,往他的肩窩裡靠,輕輕地道:「孩子是不是要生在那裡?」
景王爺微笑著鬆開他,眼眸深深的情義濃的化不開,「傻瓜,自然不用那麼久。」
「可是,我想讓他生在那裡,我想看著他在廣袤的大草原上和牛羊一起長大,在無邊的天雲之下策馬揚鞭。」墨輕說著眼神都散發著對北疆的嚮往之意,心裡竟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這輩子也許再也不會回到中原,恁的傷感。
景王爺沒有想到墨輕居然是喜歡那裡的,啞然問道:「會騎馬嗎?」
「不會,但是我希望他會!」墨輕摸摸自己的腹部。
「萬一是個女孩,豈不是太過粗獷?」景王爺調笑道,「你就肯定是個男孩子?」
墨輕皺眉道,「若是個女孩便也是草原女子。」
「好,隨你說,將來的事還遠得很,過兩日,我們就啟程,你好好養著身子北疆路途遙遠我怕你吃不消。」景王爺聽見墨輕的話一邊是心裡高興,一邊又是無言的傷神。
三天之後,墨輕經歷了反覆的傷痛終於到達了北疆,那個中原人口中寸草不生人煙稀少的地方,卻並沒有墨輕嚮往成群的牛羊,只是那一片連天的黃沙讓他胸懷開闊了許多。
只是不知為何此處竟然也有外族人作亂,此次景王爺就是奉命北上的大帥,雖然名曰收回被外族侵佔的領土,其實不過是皇帝讓景王爺遠離京城的一個借口而已。
所謂陞官反降權,景王爺自然也是明白,他多少忌諱著些自己的兄長,畢竟自己的權力還沒有可以與之抗衡的地步。
經過漫漫黃沙,墨輕終於被送到了一片綠洲中的一座小鎮的府邸——向來是朝廷視察命官暫居之地,其豪華程度堪稱是方圓數鎮之中最佳的。
墨輕從馬車下車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小鎮的佈局儘管與中原地區不太一樣,但是他還是從這天下獨一無二的晚霞之中找到一份相似,更添一份相思。
「王爺呢?」墨輕與景王爺在客棧分開之後是各自來到這裡,景王爺帶著精兵幾萬浩浩蕩蕩而來,而他則是馬車護衛幾人輕輕巧巧與遊山玩水無異。
一個原來府邸裡的總管諂媚地笑著道:「王爺在與幾位將軍議事,要不,公子還是先去歇著吧。」
「帶我過去。」墨輕扯扯衣衫,挺起自己的脊樑走在一群瞪著眼睛看熱鬧一般偷偷瞄著他的下人之前。
「是,是,您這邊請。」總管只是知道這長得並不多少出眾的男子對新來管事的景王爺意義重大,因而是極盡全力討好於他。
「王爺,這擺明就是給我們下套!您怎麼能真的來!」穿過一個迴廊,墨輕便聽見一件房間裡傳來粗噶的聲音,他問道,「王爺就在這裡面?」
「正是,小人這就去敲門告訴王爺您已經來了。」總管恭敬地正要上前,卻被墨輕喊住,「不用了,我累了帶我去休息吧。」墨輕皺皺眉頭,一副很睏倦的模樣,「等王爺議完事在告知不妨。」
北疆的四月間多少竟也是寒意深深,墨輕在睡夢中緊緊裹著被子蜷縮著身子,繚亂的髮絲披散在枕上,看在景王爺的眼中自是多了幾分恣意與安然,他的手指在玉般的面龐上肌膚上滑動,緩緩的一下又一下。
墨輕輕皺起眉梢,微微睜開眼睛來,漆黑的眸子此刻是朦朧與迷媚的,景王爺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的眼眸之上印上一個輕吻。
「唔。」墨輕摶在被子底下的手不覺地推搡著越發緊靠著自己的景王爺,被他忽然滑入唇齒之間的舌尖給嚇了一跳。
景王爺笑著將他摟在懷裡,舌尖在他的口中舔弄了個遍,叫他不得呼吸,雙手更是深入被中輕撫摸著他的肚子。
「呼呼……」待到景王爺意猶未盡地鬆開唇舌,墨輕嗔怒似的瞪了景王爺一眼,沾著晶瑩口水的紅唇妖艷異常,多少顯現幾分女兒家的嬌嗔,反叫景王爺吃驚,原來他的墨輕也有這般嬌俏的時刻,真是前所未見!
景王爺捏捏墨輕的臉頰,笑著問道:「怎麼?不喜歡?」
墨輕沒有回答,緊緊閉著唇舌,掀開被子,「讓開,我要起床。」
「是是,小人讓開便是,公子莫要生氣。」景王爺捏著嗓子假聲道,難得的好心情,說罷便將墨輕搭在腳凳上的外衫拿來為他穿戴起來,「小人俯視的如何?」
墨輕不知道他腦子裡玩的什麼花樣自是以不變應萬變不去理會便是,只將自己裹好,卻又被他摟住了腰帶入了懷裡,「公子這眼神怕是不滿意小人的伺候?」
墨輕氣得翻白眼,只得應付道:「本公子現在餓昏頭了,你這下人是不是應該端點東西上來呢?」
景王爺嘴角露著笑意,「是,是,小人疏忽了,公子你等一等便上點心。」說罷鬆開了墨輕的手叫下人端吃的去了。
這夜,景王爺安排了一桌小席,墨輕坐在他的左手側,其餘幾人中有三個是他在王府裡就見過的其中一個便是將他護送至此的那個男人,而另有兩個人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但是兩人之中的一人一開口說話墨輕便知道,這是白日在書房裡嗓門奇大的那個男人。
他們略有顧忌的想要避開墨輕,但是礙於景王爺的信任還是直言不諱。
「王爺,王府的家眷已經被皇帝監禁,您看,這是如何為好?」從王府中跟來的一個男人道。
這話倒是讓墨輕知道為何他要這麼著急讓自己跟來,原來是早知道王府會被包圍監禁,只是,難道王府裡的其他人便不重要,為何要獨獨將他帶出來,有關於此,墨輕不敢多做推測,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少重要,這其中肯定有一些是他所不知道的,到底是什麼,他看著不語的景王爺心裡翻江倒海。
「王爺,你實在不該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宋我在這裡呆了這些年早就想著托您的福回到中原,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這兒還沒給您送信呢,您自個兒到來了!」自稱老宋的男人大口喝了一杯酒,豪爽不羈的道。
那個嗓門很大的男人接著道:「老宋說的不錯,王爺您這差事接得不漂亮,我們哥倆在這裡呆這麼久還不知道這裡的情形,什麼外族入侵,鬼知道是不是那些牛鬼蛇神瞎說八道!倒讓那皇帝親自來瞧瞧,這地方國泰民安得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景王爺難得的笑得親切給他們二位斟上酒,「本王有你們今日一番話也就足夠,皇兄此番定有他的用意,本王也是從未來此,這次便當是來做一次賞玩如何,二位也不要如此惱怒!」
「王爺自是氣量大,我老宋可是俗人,有些話是憋不住,這皇帝疑神疑鬼!倒不如我們真反了他,反正王爺這裡精兵多萬,再加上我們部下難道還怕了皇帝那些吃飽撐著的御林軍?」老宋出口狂言,卻也是豪氣干雲!
墨輕仔細看著景王爺的神色,只聽見另一人道:「皇帝扣了王爺多年來親自訓練的駿天軍就是為了捆住王爺的羽翼。」
「什麼!就是我當年離開的時候王爺說笑要培養的那一支軍隊?」老宋罷下酒杯,瞪著眼珠子問道。
「正是!」又有一個男人回答道,「更有甚者,王爺培養起來的幾位部將不是被皇帝封官進爵就是拔擢遠調,實在是欺人太甚!」
「如此道來,皇帝對王爺是早有準備,王爺您的意思是?」
景王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本王方才說了此次是本王來北疆一次賞玩,兩位儘管好吃好喝地招待了本王,其他事宜本王自由安排,只是到時要借用二位的力量希望二位不要吝嗇!」
這算是盟誓?墨輕不得而知,但是看著景王爺的模樣又不是很像,到底他是要反還是不反?
側眼看著他,卻發現他也正意味不明地看著自己微笑著,讓他心裡不禁毛骨悚然。
隔二日,一個下人給新來的主事景王爺端茶送水的時候瞧見那下人口中傳的如魔似幻的男子正依偎在王爺的懷裡,手卻是被王爺把握著兩人正共書一字。
那下人瞧見著模樣心裡還真不是一般的滋味,聽見男人之間的狗苟之事是一回事但是親眼看見又是另一碼事,這小廝生怕自己明兒起來發現自己眼裡生出不乾淨的東西死命的低著頭眨眼睛,心裡默念待會兒一定要去洗洗眼睛。
「進來吧,站那兒做什麼?」景王爺好笑地看著那有些打顫的下人,喚道,「你將茶放下另外再去端點點心來。」說罷鬆了握住墨輕那一隻手,卻探到墨輕的肚子上去,「近來怎麼越發餓的快?」
墨輕尷尬的一邊推開他的手一邊抬頭卻不見了那下人的身影,原來那下人聽了景王爺一句便兔子似的飛奔而去。
「別鬧,我難受。」墨輕方才在練字,景王爺上前來便握住了他的手硬要與他一起共書,偏偏只是兩行墨字,站得墨輕有些難受,近來身體的確是一日不如一日,他也越發擔心懷著的這個孩子能不能生下來。
雖然,那個孩子帶著他恨的人的血脈,但是,從他親手謀害那些弱小的生命之後他多少也不願意再失去這一個,哪怕日後不能長相守護也不能再讓他胎死腹中。
墨輕抬眼看著景王爺道:「這落款你來吧。」
「嗯,落我的名?」景王爺問道,「還是落你的名字吧,柳墨輕,多美的名字。」
墨輕聽他一說,便執起墨筆,偏頭一思,濃墨輕點,落款已現,扔了筆頭便坐到了一邊的軟榻上。
景王爺看著那一張上好的宣紙,「驚風雨盤古開天,憐東風屈子行吟——君笑」,「你這君笑是何人?」
墨輕未答其問,只是仰躺著閉上眸子,右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嘴角微微抿起一個弧度。
景王爺心裡竟是笑開了花,提筆再書,卻是在那「君笑」二字之上再添一「李」字,寫罷,朗笑著道,「李君笑,好名字!好名字!」
墨輕也不搭理他,嘟囔著道:「怎麼還不送吃的來!?」
又過了數日,景王爺出去辦事去了,墨輕一人呆在房間裡實在是悶的慌,又想著趁著自己現在身體看不出什麼異樣還是出去走走的好。
「靈兒?」墨輕喚道,一個小丫頭從外頭進來,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公子何事?」
「我想出去走走,你帶個路可好?」墨輕問道,「我來了此處還不知哪裡好玩些,你帶我去見識見識可好?」
靈兒點點頭道:「公子您等一會兒,我去叫人準備馬車。」
這裡的天氣說變就變,明明昨個兒還是風沙漫天今日就風和日麗。
馬車行進的速度不是很快,足以讓墨輕透過挽幛看到外面的風土。
「靈兒,你們這裡的姑娘為何都帶著面紗?」墨輕看著行人中那些少女好奇的問道,「你為何不帶?」
「公子說的那些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還未出閣,靈兒是從小賣身的下人。」靈兒如實回答道,她雖然也聽聞一些瘋言瘋語但是覺著墨輕還算好相與,說話也不生分。
墨輕想起原先看書的時候是瞧見過有一些族的人是有這些規矩,中原地區不也是小姐不宜出門。
遙遙一想竟然念及那年他與沐兒出門賞梅,春去冬來竟然也過了這麼久,真是度日如水,想到現在的處境,墨輕不禁有些恍惚,如在夢中,久久不能回神。
「公子,公子!」靈兒輕聲喚著,問道,「您想不想嘗嘗我們這裡的吃食?」
墨輕莞爾一笑道:「好。」
靈兒帶著路,墨輕身後跟著兩個護衛,一行四個人便進了一家客棧。
堂裡儘是大快朵頤的客人,墨輕聞著這香味覺著自己是真的餓了,不禁吞吞口水。
「公子別看這裡鬧哄哄的地方,吃的東西可是我們這裡最好的,很誘人吧。」靈兒笑著問道,看著墨輕一臉的饞樣笑著讓他先坐下。
墨輕轉著眼打量著四周的人,正看見一個半張白鐵覆面的男人,半張面孔看不分明,一襲大衣遮去身影,雖然與別人打扮無意卻偏偏讓墨輕覺著奇怪,尤其是那雙眉眼,更是讓他越看越熟悉。
只見那男人抿嘴不著意地微微一笑,墨輕腦中立即顯出一個人來——蘇君慕!
此人正是與墨輕許久未見的蘇君慕,此次來北疆也正是為他而來。
滿桌的好酒好菜卻讓墨輕難以下嚥,眼角一直看著那個男人,直到他走出去之後墨輕道自己要離開便離了那客棧,只是當他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那男人修長的身影,墨輕心裡不禁空落落的。
待到墨輕回到府裡,景王爺正因為方才回來沒看見他而大發雷霆,這會子瞧見墨輕才放心下來。
「怎麼,這兒太悶?」景王爺摟著他的腰身,往後堂走去,下人一見紛紛避開一些。
墨輕點點頭,問道:「我們要在這裡呆多久?」
「怎麼,這麼快就想回去?你不還想讓孩子在這裡出生?」景王爺好笑的問道,寬厚的手搭在他的腰側,帶著他緩緩走著。
墨輕心裡想著的另一件事,下了心問道:「我聽聞大家都在說景王爺要造反,這是真的?」
景王爺手微微一緊,輕叱道:「你這是聽誰胡言亂語?」
「王臣天下,王爺難道不想?」墨輕頓住腳步,仰起頭來盯住他深邃的眼。
「你今兒想問什麼?」景王爺也停下冷酷的眼神直看著他。
墨輕偏開頭,將散落下來的長髮扒拉到肩後,輕聲道:「想知道墨輕跟的男人是不是真英雄抑或只是假好漢。」
這話在墨輕的口中說的輕飄飄軟綿綿,但是聽在景王爺耳中卻是另外一份沉甸甸。
景王爺鬆開手沉思者看著墨輕好一會兒,嚴峻的臉龐更顯幽暗,他問道:「柳墨輕,本王實在是看不透你在想什麼,不過沒關係,本王既然執意要了你,就不會輕言放棄,不論你是要留還是走是恨還是愛!」
烏黑的眸子瞥向別處,墨輕垂下頭不語,寬大的袍子下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
景王爺甩袖而去,絲毫不留情面。
墨輕思緒紊亂,著急著躲進自己的房間,卻不料方關上自己的房門一轉身便看見那個在客棧的時候他觀察許久的男人站在房間正中央。
「墨輕,是我。」那個男人雖帶著白銀面具但是透過半張臉與那個久違的聲音還是能讓墨輕認出這是遠道而來的蘇君慕。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出事了?」墨輕上前一些,「為何帶著這個面具?」
蘇君慕露在外面的左半張臉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來此辦事。」
避重就輕的回答讓墨輕有些氣惱,但是又見他刻意躲閃墨輕也不願多問。
「蕭大哥那日說你讓我趁早離開是不是因為他發現我們的事了?」墨輕請蘇君慕坐下斟上茶水遞給他,停頓許久,卻又遲疑地道,「我娘,她還好嗎?」
蘇君慕扯開一個笑容,墨輕勉強能回憶起那時候他就是這麼笑著,沒心沒肺的模樣,只是現在看來多少多了些無奈少了份純真,「你娘安好,只是你讓我擔心。」
「我?我自有分寸,你何必擔憂。」墨輕想起蕭長逸的眼神,與蘇君慕此時此刻的眼神是多麼相似,「到底皇帝是要怎麼做?」
「怎麼做,那都是他們兄弟之間的事,又豈能容忍外人插手。」蘇君慕頗為無奈的道,「墨輕,我本想與你說一句好自為之,但是今日我還是決定帶你走。」
「為什麼?我不願意走,即便是最後葬身於此,我也不願意離開!」
「你這又是何苦!李景修謀反已成定局,他招兵買馬不是一朝一夕,就算皇帝架空他的權利也不可能消除這種隱患,只可惜我多次勸說都沒有用處,否則又豈會有北疆這一遭!」蘇君慕恨恨地道,「我這些年到底是為了誰才弄到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天地,我心有不甘啊墨輕你知道嗎?!」
墨輕看著有些失神的蘇君慕不知出何言以安慰,只是抿著唇道:「我只想親眼看著他死!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蘇君慕回神詭異地笑了一下道:「墨輕,你願意像一個女人一樣為他生孩子,難道就真的對他沒有情分?」
墨輕一愣,不知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只是堅定地道:「此生唯有恨之一字哪來的情分?」
腦海中憶及那些在墨輕看來完全是令人作嘔的溫柔與纏綿,墨輕努力讓自己摒棄那種噁心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