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木早早的回到了學校。
天氣非常好,日頭躲在雲層後面,悄悄的探出一半臉龐,風兒一路溫柔的吹拂著木漆黑的長髮。
停車場裡,有幾個學生在打羽毛球,那是呂童和表演班的幾個女生,玩的興高采烈。木正準備過去打個招呼,忽然一輛桑塔納汽車,擦著他的身體飛快的開了過去,在那幾個學生後面使勁的按著喇叭。車停穩後,從後門下來兩個表演班的男生,一下車就趕忙拉開了前面副駕駛的門,態度十分恭敬,恭敬的近乎獻媚。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慢悠悠的從車上邁步下來,臉上帶著種不可一世的表情。司機的座位上也下來一個男生,幾個人眾星捧月的把那人圍在中間。
路過木身邊時,那人停住了腳步,對木打量了一番,這幾個人木很陌生。為首的一米七五左右,身上穿了件不黃不綠的唐裝,留著一個板寸,小指粗細的黃金鏈子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故意掛在了衣服外面。另外那幾個點頭哈腰的十足奴才像,木連看都懶的看他們。
金鏈子先開口說道:「怎麼著,沒碰著吧?」
「沒有,在學校裡你們應該開慢一點兒。」木從心眼裡不喜歡這個人。
金鏈子左右看了看那幾個男生,好像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那幾個男生也一臉堆笑。
「你就是木吧?早就聽說了,全學校男生就你這麼一個長頭髮的,好認。」金鏈子一對三角眼裡隱藏著敵意。
「是嗎,都聽說什麼了?」木被這種不懷好意的問話弄的有些惱火。
「嘿!」那人一撇嘴走了,幾個男生趕緊跟上。
剛才開車的那個人和木對視了一眼,擦著他的肩膀走過,在木的耳邊說道:「別以為打贏了魁虎你就能稱霸學校了。」
木有點哭笑不得,皺了皺眉:「無聊。」
呂童他們走了過來,看到木一臉不屑的表情,於是問道:「他們和你說什麼了?」
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身和他們一起向樓內走,忍不住笑著問呂童:「這幾個小丑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呂童還沒來得及說話,其中一個女生就搶著說道:「他們開學的時候露過一次面,後來安超家裡有生意要他回去打理,昨天才回來。」
另一個女生補充道:「他家裡特別有錢,他爸爸是一家汽車製造廠的老總。」
木徑直走進一樓的小賣部,和那幾個女生說了再見,呂童在一邊等他。木買了兩包煙,塞了一包給呂童,自己打開了一包。
呂童還是想知道剛才他們說了什麼,木笑著重複了一遍,呂童也笑了,說道:「這幫傢伙確實一副想稱霸學校的架勢。」
「稱霸學校?哈,真是一群沒理想的傢伙啊。」
「哈哈,沒錯!至少也得稱霸全招待所吧。」
「呵,那個戴金鏈子的年齡好像已經不小了,現在才想當明星是不是有點晚了。」
「聽說他來這裡,只是想先弄明白表演是怎麼一回事,順便挑些演員,他以後想自己投資拍片子,因為他老子非常有錢。」
「難怪被那些男生像蒼蠅般圍著,也難怪現在的電視劇會那麼難看了。」
「不光是男生,女生也很主動,你前些天打工可能沒有注意,現在學校的秩序有點混亂了。」
「亂成什麼樣了?」
「有的宿舍晚上已經有女生留宿了,而且晚上大門也不像前兩天管的那麼嚴了。」
「是嗎?我們宿舍還沒有吧?」
「暫時還沒有,就是週末那天有女生很晚才走,來找宋禮忠的。」
「那麼小的房間她待在哪兒?」
「他床上。」
「幹什麼?」
「聊天,我連換衣服都要躲進衛生間裡。」
「那為什麼不請她出去?」
「宋禮忠來咱們寢室這麼長時間了,跟咱們也沒什麼矛盾,我們實在不好意思說他。」
「那就忍耐一下吧。」
「忍不了啊,他們說話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又恰巧能讓你聽見,嘀嘀咕咕的在耳邊根本睡不著,還老笑。」
「哈哈,他們在交朋友吧?」
「不是你說的那種朋友。」
「那是什麼?」
「就是擾亂學校正常秩序的那種。」
「噢,下次一定趕走。」
「實在不好意思呀,不然我們早就說了。」
「我有好辦法。」
「什麼辦法?」
「夜半歌聲。」
「還半夜雞叫呢,不懂啊,說明白了好不好。」
「天機。」
「嘁!」呂童也學會了木表示不滿時發出的聲音。
「哈!」
晚飯後,木到樓下化妝教室溫習一周的功課,呂童一如既往的進行鍛煉,木答應他功課結束後陪他練拳。
來到樓下,木發現教室裡居然有幾個表演班的學生在打牌,只有段薇和另一個化妝班的女孩苑娜在練習化妝。屋子裡被抽煙的學生弄的煙霧繚繞,灰色的地毯上有明顯被煙頭燙壞的痕跡。
看到木進來,段薇招手叫他過去。「你回來了。」
「嗯,化的不錯啊。」木看著苑娜臉上的妝誇獎段薇。
「是不錯,大晚上的非要拿我練骷髏妝,成心讓我一個人睡不著覺吧。」被化成骷髏頭的苑娜半開玩笑的抱怨。
「帶著這個妝到處轉一圈兒,保證睡不著覺的就不止你一個了。」木也笑著打趣道。
「呵呵,老師不是說了嘛,骷髏妝很關鍵,是一切妝容的基礎,要我們經常練習,才能熟練掌握人臉部各骨骼的準確位置呀。」段薇說著話,手裡的筆熟練的在苑娜臉上著油彩。
所謂骷髏妝其實就是初學化妝者必須掌握的一種基礎化妝,化妝者只許使用黑白棕這幾種最簡單的顏色,在人面部的各骨骼位置勾勒,直到把人臉化成一個逼真的骷髏。只要先瞭解了人的骨骼特徵,以後再學其他更複雜的妝就事半功倍了。
「那你幹嗎不讓我先化你。」骷髏又開口說話了。
「不是說好了你後化嗎,骷髏別老說話。一會兒肯定讓你練啊,你看木也來了,我們倆隨你挑一個。」
「真的嗎!木也來參加呀,那我化木!」骷髏對木露出了詭異的微笑,這讓她顴骨的輪廓更明顯了,段薇讓她保持這個笑容。
「啊!我——只是——咳咳——下來拿點東西的,嘿嘿……」木看著被化成骷髏的苑娜傻笑,準備開溜。
一小時後,呂童下到化妝教室,伸頭從打開的門縫向裡面環視了一遍,沒有發現木,只看到了後排幾個化妝班的女生在練習化妝,還有幾個表演班的人在玩牌,他剛要把頭從門縫裡縮回去,卻聽到木的聲音。
他繞到後排那個背對著他的人前面,一個面部輪廓被勾畫的十分突出的骷髏頭,衝他眨了眨眼睛。呂童愣了一下,問道:「木,你不想上樓陪我打拳,也不用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吧?」說完忍不住大笑起來:「還真是鬼的樣子。」
木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這樣也是為了能更深刻的,體會面部骨骼的構造,看著鏡子中自己的臉,被一點一點還原成骷髏,我竟突然有種時光荏苒,歲月無情的感悟。」
苑娜看了一眼鏡中的木,完全不知所云的樣子,說道:「要不是剛才段薇不小心把油彩碰在了你的臉上,你早就跑掉了吧,才不會乖乖的坐在這給我作模特呢!」
「什麼不小心啊,我看她是故意的吧!」木雙手環抱胸前,臉上現出義憤的表情,可惜被那層油彩遮住了。
「哈哈!你們慢慢練吧,我可要走了。」呂童笑著向骷髏揮手。
「等一下,你過來。」木向呂童耳語了一句,呂童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和正在進門的段薇打了個招呼。
段薇把椅子移到了木的身邊坐了下來,從剛拎進來的袋子裡拿出一瓶水擰開,放到木的手中。木示意一會卸了妝再喝,於是段薇望著鏡子裡的妝容,三個人又認真的繼續起來。
兩分鐘後,教務處的張老師推門走了進來,玩牌的幾個學生一時不知所措。
「把煙熄掉!」老師走到他們面前,質問道:「門口地毯上的洞是你們燙的吧?」
幾個人矢口否認,絕不肯承認,張老師讓他們把教室打掃乾淨,桌椅恢復原狀,並告誡他們,以後不得在課外時間進入化妝教室,即使作為化妝模特入內,也絕對不准吸煙。幾個學生手忙腳亂的收拾乾淨,灰溜溜的離開了。
木三人分別向老師道了晚上好,老師點頭離開了,順手帶上了教室門。
苑娜問木:「你叫來的老師?」
木問苑娜:「你喜歡他們在這裡搗亂?」
「不喜歡,但不好意思去找老師,怕人說我愛告狀。」
木問段薇:「你呢?」
「我根本就懶得搭理他們。」
苑娜又問木:「你剛才讓呂童去找老師好像只說了一句話,說的什麼?」
木回答:「我讓他去和老師說化妝班的地毯壞了。」
「哈哈!」苑娜笑道:「學生損壞的任何公物,招待所會找學校索賠的吧。」
「怪不得老師一溜煙似的衝下來呢。」段薇也笑著。
「木真是隻老狐狸。」
「他不是。」
「啊?」
「他還不夠老,最多是只小狐狸。」
「……」
段薇把凡士林卸妝油均勻的塗在木的臉上,用手指輕輕的劃著圓圈。
「我自己來吧。」
「沒關係,我手已經油了,你好好坐著。」段薇用紙巾輕柔的擦掉木臉上的油彩,重複了幾遍,讓木到水房去洗乾淨,自己也順便洗掉了手上的卸妝油。妝全部卸掉了,段薇讓木重新坐下,用手指夾著倒了緊膚水的棉片,為他做第二次的護膚清潔,最後將自己用的面霜抹在木的臉上。
「別用這個吧,我從來不擦面霜的,男人臉上用這些東西感覺怪怪的。」
「油彩對皮膚多多少少有點傷害的,作為一名化妝師,自己都沒有用過護膚品,怎麼能瞭解被化妝者的感受呢?哎,別動。」
「該我在你臉上化骷髏了。」木知道段薇從來也沒有,讓別人在她臉上化過妝,故意逗她。化完妝的苑娜已經回去了,教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我臉上的皮膚很容易過敏,所以從來也沒讓別人化過。」段薇的皮膚很白很薄,嬌嫩的甚至能看到淡淡的脈絡。「不過對你可以破例。」段薇在木的身後看著鏡子裡木的雙眼,發現木聽到這句話後,不經意的挪開了原本望在她臉上的視線,連忙補充道:「誰讓你今天替我給苑娜當了回模特呢。」
木站起身來,兩人交換了位置,段薇坐在了原先木的位子上。
「好,可別後悔,你先去洗個臉吧。」
「剛才洗手的時候已經洗過了,就算你不要求,我也是想讓你練一下的,這個妝你化的太少了。」
木站在同樣的地方,凝視著鏡中段薇的雙眼,段薇不知道此刻木在想些什麼,因為連木自己都不知道。這次輪到段薇先收回了目光。
「哈!和你開玩笑的,居然不害怕,真失敗。這個妝我已經完全不用再練習了。」
「明天考試你有把握嗎?我沒關係的,再化一次吧。」段薇的目光充滿真誠,也許不止是真誠,還有期待。
「和我打個賭吧。」
「賭什麼?」
「明天我考九十分以上你請我午飯,九十分以下我請你。」
「好。」
「那說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一會兒筆記。」
「那——好吧,你好好複習,我先走了。」
「嗯,拜拜。」
「拜拜。」段薇上樓了,木等了一會,把教室門虛掩著,也跑上了樓。
正準備休息時,段薇發現自己的手機還在樓下課桌裡,又穿好衣服下到五樓。在樓梯拐角處,和一張逼真的骷髏臉迎面撞上,嚇的段薇「啊」的驚叫了起來。
「別害怕,我是呂童。」看樣子呂童也被段薇突然的大叫嚇了一跳。
「這麼晚了,你怎麼化成這樣到處亂跑?」段薇手按在胸口上問。
「還不是木這傢伙,我剛要進浴室洗個澡,就被他生拉硬拽下來了,說明天你們考試,非要化我。」
「你不卸妝要去哪兒?」
「去樓上嚇人啊,哈哈!」
「其實你是為了想嚇唬人,才答應讓木化你的吧。」
「哈!當然也有這方面的因素啦,不過主要還是幫木順利通過考試。化好的妝還沒嚇到人就卸掉太可惜了,一舉兩得嘛,哈哈。木還在教室裡等著給我卸妝呢,我得趕緊去樓上嚇唬人玩了。」
「哦……」
「對了,你是來取手機的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
「木剛才關你課桌的時候發現的,他幫你拿著呢,本來說明天給你,現在你來了正好。」
「哦,謝謝。」
「沒事,我走了,拜拜。」呂童大步跑上樓去。
「拜拜。」段薇走到教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門,又轉身走了回去。
她走的很慢,邊走邊想到:「木的確需要再練習一次,可即使在我願意的情況下,即使在我不在乎,化完妝皮膚也許會敏感的情況下,他也不願意拿我作他的模特。他方才胸有成竹的和我打賭,只是想打消我讓他化妝的念頭嗎?在餐廳打工的時候,那張不算大的比薩餅,他裝作不愛吃的樣子,真的不愛吃嗎,還是在留給我?他到底只對我這麼好,還是對所有人都一樣?剛才那個妝他化的很好……」
段薇的思緒被樓上傳來的一陣驚叫打斷,尖叫聲裡還混雜著呂童的笑聲,看來呂童的遊戲開始了。
上到六樓,呂童愉快的大笑著,風一般跑過段薇身邊,遠處房間門口有女生在他身後笑罵,估計他是敲開了女生宿舍房門,然後只把臉伸了進去……
段薇把身子探出欄杆,沖已經跑到樓下的呂童喊道:「告訴木,手機先放在他那兒,我今天不去拿了!」
「好——」
有時候自己喜歡的人的東西放在自己身邊,就好像喜歡的人在陪伴著自己一樣。有時候自己的東西放在喜歡的人那裡時,就好像它代替著自己在陪著對方一樣,自己總是覺得對方看著它就會想起自己吧。
第二天的考試,化妝教室裡格外熱鬧,每個化妝師都在表演班找了一個模特。木的模特是邵岑幫他找的,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其實表演班的學生木大多都叫不上名字來。
如果給來的這些演員分類的話,那木的模特只能劃分到演技派了。雖然不漂亮,但是骨感奇佳,正好適合化骷髏妝,看來邵岑為他找模特也算用心良苦了。
本來木化這個妝的速度算是不慢了,可到後來遇到了一點小插曲,耽誤了不少時間。
「拜託,拿出點演員的專業精神來好不好,你閉著眼睡覺沒關係,只是別老突然把頭垂下來行嗎?」這女生昨天晚上不知道跑到哪兒玩去了,看樣子一夜沒睡,木剛開始給她化妝的時候還好,越到後來越瞌睡,不停的把頭往木的畫筆上撞,弄的木總是化錯地方,還要重新修改。
「噢,不好意思,昨天去了一個劇組,一夜沒睡,你接著化吧,我保證不睡了。」這女生清醒了短暫的兩秒種,繼續變身為磕頭蟲。
木不得不用左手手背托住她的下巴:「哇,好重啊!」結果木最後一個完成了測試。
木的瞌睡蟲版骷髏妝最終得到了九十分的成績。
下課後,段薇拉起木向校外走去。
「去食堂就行了,昨天和你開玩笑的。」
「走吧。」段薇考了九十五分。
在一家環境幽雅的餐廳兩人用過了午餐,結帳時木堅持不讓段薇付款,服務員卻告知他們帳已經有人結過了,是在包間裡用餐的客人結的。
木走到包間的門口朝裡面望去,看到安超舉起酒杯向他示意,木點了點頭,回到了餐桌旁。
「多少錢?」木問服務小姐。
「您的費用是七十八元,已經轉到包間的賬單上了。」
「這是一百,不用找回了,給他們再上兩瓶啤酒。」木從來不和自己不喜歡的人交朋友。
出了門段薇問他:「是誰啊?」
「一個自大的傢伙。」
「他請你吃飯你不高興?」
「他只是想用一頓飯換取別人對他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