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的空隙 六章:純潔的黑夜
    週日,木和兩個女孩兒在餐廳碰面,像往常一樣忙碌著,但木總覺得餐廳的氣氛和以往不同。金真煥的樂隊今天沒有來演出,代替他們的是一些從沒見過的歌手。木拉過一個已經認識了的服務生。

    「以前的樂手呢,怎麼今天沒來?」

    「你說金真煥吧,他們樂隊昨天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昨天我也在啊。」

    「就是你走了以後,來了一幫流氓,坐在舞台下面找茬生事,還往台上扔瓶子。最後樂隊和他們在後門打了一場,那幫流氓人多,樂隊的都受傷了。不過那幫流氓也好不到哪兒去,大部分也被樂隊的掛了彩。三個人圍攻金真煥,他也毫不退避,只是朝著一個人死命揮拳,我看被他打的那幾個傢伙傷的比他都重。」

    「沒人報警嗎?」

    「警察來之前,所有流氓都跑了。」

    「那些人以前來過嗎?」

    「以前從來沒見過,那裡邊好像有人和金真煥認識。」

    「謝謝,我是小金的朋友,你看見他讓他跟我聯繫一下。」

    「行,不過可能他們樂隊不會再過來了。昨天那幫流氓和老闆說,以後再看見小金在這裡演出就天天過來鬧事,小金他們不想給老闆惹麻煩,昨天已經結過帳了。」

    「哦,這樣啊,謝謝。」

    「沒事。」

    木撥打著小金的手機,手機關機,打到他住的地方也沒人接聽,木皺起了眉頭。

    金真煥和木同歲,初中的時候喜歡上了吉他,成為國內最好的吉他手是他的理想。和木一樣,小金身上也充滿了正義感,甚至比木更加強烈。在他眼中,這世界上的事情非善即惡,只要認定自己是對的,即使與對手實力再懸殊,他也不會退縮。對和異性交往,他和木也有著不同的理解,木的含蓄如果是一陣和風,那小金的熱情就是一場風暴,其中又夾雜著幾滴及時行樂的雨點。生活中,木幾乎做所有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然要排除他這個矛盾體中秩序錯亂的時候。而小金恰恰相反,是個典型的單細胞。

    他和木是在高中時成為朋友的,兩人上的不是同一所學校,但相隔不遠。一次兩個學校的學生發生衝突,他們分別給自己的同學幫忙。木原本是來勸架的,卻被小金不分青紅皂白的,拉住就打了起來。兩個衝動的男孩子打起架來,就像他們才是這場衝突的主角,而所有前來參與的學生們反而都變成了觀眾。面對小金的死纏爛打,木實在是無法擺脫,直到他把小金引到工地上打地基的沙坑邊,並推下去為止,最終兩人握手言和。

    這之後雖然開始了不同的人生,但兩人卻總是能笑著想起初識的那幕。也許朋友就是在回憶裡也能讓你感到喜悅的人吧。就算失去了消息,就算永遠也不會再見,至少還有記憶中嘴邊的微笑。

    醫院的病房外,坐著幾個臉上身上不同部位纏著紗布的青年。

    「抱歉,讓大家受牽連了。」

    「別這麼說,一個人的事就是咱們所有人的事。」

    「那幫人渣到底和你有什麼過節?」

    「那個戴狗鏈的禿子,有一次劫我鄰居家小孩錢讓我攪和了,後來他和另一個痞子在街上又被我和木收拾了一頓,估計一直都在找我,昨天不巧被他們撞上了。」

    樂隊成員多多少少都受了點傷,鼓手傷的最重,要在醫院裡住上幾天,小金和貝斯手留下照顧他,其他人探望後陸續都回去了。

    餐廳裡,段薇和樸璐忙著收拾東西,木被剛才那個服務生拉到了一邊。

    「看見往外走的那個穿皮衣的男人了嗎?昨天就有他。」

    「哦,謝謝。」

    木穿上大衣跟了出去,皮衣男子邊走邊大聲的講著電話。

    「那幾個小子沒敢來,你們先回去吧,哪天看見他們再讓他們出醫藥費。」

    「人渣。」木心裡罵道。

    因為第二天就是週一,所以街上的人不多,看樣子皮衣男是想走過街天橋,到對面坐車。木正尾隨著他,橋下突然躍出一個人,一把從後面扼住皮衣男的脖子,把他強行拖到橋下的陰影處。

    一陣暴雨般的拳腳後,木看到皮衣男掏出錢夾,遞到偷襲者手裡。那人接過錢夾後,順勢在他後頸上又砸了一肘。

    「哼!醫藥費。」那人跨過皮衣男的身體揚長而去。

    木望著那個背影遠去後。轉身走向餐廳,自言自語的評價道:「魯莽、粗暴,但是簡單、有效。」

    醫院病房外,只剩下貝斯手在打著瞌睡。朦朧中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抬頭看到小金在自己身邊坐下,塞給他一個便當。

    「你吃了嗎?」貝斯手打開便當,大口吃著。

    「吃了,而且吃的很飽。」小金把一疊鈔票放在貝斯手的口袋裡。「這有三千,用這個付醫藥費。」

    走出醫院大門,小金感到前途一片渺茫,唱片出不成了,本來就沒什麼保障的工作也丟掉了。打開手機,發現手機已經在昨天的打鬥中摔壞了,他重重的把手機砸到醫院的牆上,抬頭望向陰霾的天空。在路燈下,他看到了今年冬天飄下的第一朵雪花。

    出租車朝著學校的方向駛去。

    「呀!雪下大了!」段薇搖下車窗把手伸出窗外。

    「是啊,今年的第一場雪。」木望著夜空中紛亂的雪花若有所思,似乎感受到了小金的悲哀。

    第二天,厚厚的積雪覆蓋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皚皚的白雪彷彿在一夜之間,把高樓大廈化成了一片森林。人們盡情享受著這份天空的禮物,無論大人孩子,都會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這片潔白。不小心滑倒的人,也會在路人友善的笑容裡爬起來,並回以微笑,純潔的白雪彷彿也下落到了人們的心靈。

    學校裡,上午的課程顯得格外漫長,學生們心不在焉,恨不得馬上融進那片白色。終於挨到下課,幾乎所有人都跑著衝下樓去。

    木也同樣興奮,他跑回寢室,手忙腳亂的換上運動裝,飛快的跑到樓下。剛一出樓門口,由於跑得太快了,一個跟頭坐倒在台階下。還沒等他站起來,幾個雪球就準確的飛到了他的頭上。

    木用手護著臉,也來不及看清到底是遭到了誰的襲擊,就一頭鑽到了停車場一輛汽車的後面躲了起來。

    他朝從停車場另一邊,傳來的那一陣歡快的笑聲喊道:「誰呀!」手裡忙不迭的攥著雪球。

    「是我們!」從木藏身的車兩端分別跳出了呂童和鄭思,大笑著把雪球砸向木。

    木站起來反擊,大笑著叫道:「笨蛋!別打我!」

    木被他們兩人夾在中間邊打邊跑,邊跑邊彎腰抓雪攥雪球。

    「還有我!哈哈!」跑在呂童和鄭思前面的木,又被迎面一顆雪彈擊中頭部,看到邵岑在前面握著雪球不停的向他擲來。

    突然間雪彈密集了起來,原來是其他的男女生們,本來是無目的的互相亂打,看到木在場地上被追,於是也紛紛的加入到以木為目標的攻擊中來,一時之間,木成了眾矢之的,別說抽空攢雪球,就是連躲藏都很困難,到處是迎頭的雪彈。

    木跑到場地的邊緣,暫時脫離了雪彈的射程,向前高舉著雙臂喊道:「停!這樣玩有點太單調了吧?從現在開始我們以寢室為單位作戰!」

    「好!」大家對木的提議表示贊同,紛紛停止了對他的攻擊。

    話音未落,木的臉又被一個雪球準確的命中,大家都一愣,一起望著丟來雪球的方向。只見一個表演班的女生站在樓門口,想來是在樓上看到大家玩的很開心,於是急忙趕來參加,估計是沒聽到新的遊戲規則。發現大家都在看著自己,那女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掂著手裡的另一個雪球,一臉無辜的問道:「怎麼不打了?」

    木無奈的抹掉臉上的雪,用手衝她一指:「打。」

    以呂童為首的608寢室眾,在木開口的同時毫不吝惜的奉上了各自手裡的雪彈,女生擲出了手中的雪球後,就果斷的雙手抱住頭蹲了下來。所有人看到又有了新的目標,誰還管什麼以寢室為單位作戰的新規則,也把手中的雪球紛紛送上,那女生轉瞬間被淹沒。鄭思則代表大家做了最後一擊,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撿了一塊帶柄的木牌,貼著地面鏟了滿滿一大堆雪,跑到蹲著的女生身邊,從頭倒下,把她堆在了雪中。之後站在她的身邊,手握木柄把牌子往地上一戳,作仰天長嘯狀。

    「雪人」站起來,不顧滿身積雪,一把奪過鄭思手中的木牌,雙手抓住牌子的兩端,也往地上用力一頓,佯怒道:「討厭!」

    牌子上的殘雪被震落在地,露出牌面上四個紅色的大字「歡迎光臨」。四週一片哄然,鄭思更是笑翻在地。學生們快樂的度過了飯前的時光。

    飯桌上大家還是意猶未盡。

    「下雪真好玩!」呂童最是興奮。

    「是啊,好多年都沒玩過打雪仗了。」頭髮上融化的雪水順著木的臉頰淌下。

    「不過呂童看到雪好像格外激動,就像那只青蛙一樣。」鄭思湊過來拿呂童開心。

    「哪只青蛙?」邵岑明知故問。

    「就是從井底下爬上來的那隻,哈哈!」鄭思笑著拍邵岑的肩膀,算是感謝他的配合。

    「哈哈,去你的吧!不過我們那裡很少會下雪,我從小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呂童從鄭思的碗裡搶了一塊肉,塞到自己嘴裡,作為懲罰。

    「看!我沒說錯吧!」鄭思竭力阻止呂童再次伸過來的筷子。

    「呵!雲南大理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有機會真應該去看看。」木點燃了支煙。

    「來吧,到時候我來招待你!」

    「好!」

    吃完飯,幾個人向食堂外走去,在門口碰到了那個「雪人」姑娘,換了衣服來吃飯。鄭思一個箭步跨上前去,幫她拉開了門,誇張的躬下身,用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嘴裡像背台詞一樣抑揚頓挫的念道:「歡-迎-光-臨!」

    食堂裡用餐的眾學生再次哄堂大笑。這回那女生連「討厭」兩個字都省了,直接在他胳膊上狠狠的擰了一把。

    木回房間拿了杯子,早早就下到化妝教室去了,這引發了鄭思那一貫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木怎麼今天這麼早就下去了?」

    「有什麼奇怪的,我們不是也有作業要做嗎?」

    「肯定不是做作業,剛才在樓道裡,我聽見化妝班一個女生和木說別讓她等太久了,木說他馬上就去。」鄭思一副獨家報道的架勢。

    「你是說木去約會了?」呂童對鄭思的暗示無動於衷,專心的看著自己新買的增高藥的說明書。

    「據我的判斷這種可能性很大,不信咱倆打賭,木現在肯定不在化妝教室,就算在也肯定是和那個女孩談笑生風呢。」

    「生什麼風啊,別這麼沒文化,是談笑風生才對吧。行,我和你賭今天的晚飯。」

    「好,輸了可別賴帳。」鄭思穩操勝券的樣子。

    「也算我一個,我押在呂童這邊,輸了我也請你。」邵岑也加入了進來。

    鄭思看了看一樣自信滿滿的邵岑,得意的笑著:「我親耳聽見的還會有錯?走!」

    「走!你晚上想吃什麼?」邵岑跟在後面問呂童。

    「香辣肉絲!你呢?」

    「蠔油牛肉怎麼樣?」

    「不錯,再加一個青椒煸仔雞,木愛吃雞肉。」

    鄭思回過頭說道:「我晚上就要吃你們說的這些菜,我還要點幾個涼菜下酒,哈哈!」

    他們走到化妝教室門外,聽到裡面傳出一陣音樂,還有木爽朗的笑聲。

    呂童和邵岑對視了一眼,然後望向鄭思問道:「不賭了行嗎?」

    「晚了!說好不許賴帳的。」鄭思推開門走了進去。

    化妝教室裡,學生們錯落有致的坐在教室的後方,他們對面靠牆擺了一張長條桌,木優雅的坐在桌上,保持著一個靜止的姿勢。

    看到他們三個同時出現在門口,木問首當其衝的鄭思:「找我?」

    鄭思沒精打采的搖了搖頭。

    「有事?」木又問。

    後面兩人大笑,呂童說:「鄭思晚上請咱們吃飯,問你能不能去。」

    「大概去不了,我下課就得趕緊去打工的餐廳,下雪車開不快。」

    「哦,那好吧,我們買酒等你回來喝。」

    「好。幹嗎突然請客,你過生日?」木好奇的看著鄭思。

    「不是,拜拜。」鄭思向教室裡所有人揮了揮手。

    「你們繼續吧,不打擾了。」呂童兩人捂著嘴,強忍著笑,緊跟著鄭思走出教室,關好了門。

    「這幾個小子,又搞什麼鬼。」木一頭霧水。

    樓道裡兩人放聲大笑,鄭思瞇著眼看著兩人,恍然大悟道:「你們這兩個騙子!」

    「哈哈……」兩個人自顧大笑,完全不與回應。

    「你們早知道木下來幹什麼,還騙我打賭?」

    「我們又沒說我們不知道,是你偏要和我打賭的。」呂童看樣子是笑夠了。

    「還不是怪你自己聽了一半話就跑了,那女生後來還和木說,讓他別忘了換回上午當模特時穿的那件衣服。」邵岑讓鄭思輸了個明白。

    「算-我-倒-霉。」鄭思有節奏的從嘴裡迸出了四個字,倒是也認賭服輸。

    「晚上別忘了給自己點幾個涼菜下酒。」

    「哈哈!」

    雪夜,餐廳。

    一如既往的人潮,一如既往的狂歡。

    「今天的人格外多啊。」段薇抽空拭著額上些許的汗水。

    「是啊,下雪居然還有這麼多人來玩,明天都不用上班的嗎。」木也剛歇下來。

    兩人光是演員就化了二十多個,再加上大批來玩的顧客,忙的不亦樂乎。

    「呵呵,我們不是也在這裡?」段薇接過木遞過來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我們又不是來玩的啊……」

    「對我來說也差不太多,呵。」

    「這樣的話……,那麼下面所有的工作就都拜託你了。」木一副徹底解放了的樣子。

    「沒問題。」段薇好像真的把化妝作為一種娛樂了。「看到別人帶著我化的臉譜,興致勃勃的離開,心裡可是很有成就感的哦。」

    「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女士優先嘛。」

    「什麼也是啊,你只是想偷懶吧。」段薇隨著他說笑。

    「哈哈,被你看穿了,不愧是我的助手。」

    「……」

    兩個人閒下來開著玩笑,不覺中疲勞也有所緩解。

    正說笑間,又有顧客來了。

    「能幫我在臉上畫一朵玫瑰花嗎?」一個女人從木身後走了過來。

    「當然,請坐。」木起身示意她坐下,自己低頭準備顏色,看也沒看來人。

    「我來吧。」段薇也站起身來,兩人玩笑歸玩笑,真正工作起來,誰都搶在前面。

    「下一個你來。」木工作的時候已經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認真而專注,段薇也就不和他爭了。

    木拿起調好的顏色,回過頭來,突然愣住。

    那女人也露出很驚訝的表情。

    「木……」

    「是你……」

    段薇看出他們不止認識,還很熟,並且已經好久沒見面了。這是場邂逅,於是她仔細打量起這場邂逅的女主角。

    這是個身材修長的女人,衣著華麗的近乎奢侈,緊緊的包裹著她苗條的身體,渾身散發出成熟的韻味,只是妝容過於濃郁,讓她看起來有些妖艷。

    段薇從他們的談話中,覺得他們也許不單單只曾是朋友那麼簡單。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過的還好吧。」段薇感覺木在掩飾內心的激動。

    「我上周回來的。你在這裡幹嗎呢?打工嗎?」那女人好奇的問道。

    「是啊,我在做兼職。」

    「你還在做兼職?還沒找到正式的工作嗎?」

    「我又上學了,要明年才能畢業。」

    「還學畫呢?」

    「不是,是化妝。」

    「化妝?!」那女人吃驚的表情嚇了段薇一跳。

    「很吃驚吧,我自己都沒想到。」木笑了笑。

    木一定是害怕不小心,把畫筆伸到那女人張大的嘴裡,所以他馬上換了話題。段薇這麼想到。

    「要不是這麼面對面的邂逅,我恐怕都認不出你了。」

    「怎麼?我變老了還是變醜了?」那女人說話的語氣,可完全沒有字面裡的含義。她知道對方的回答一定會讓她滿意的。

    「都沒有,比那時候變的成熟了。」木心裡就是這樣想的,並沒有要恭維她的意思。

    這樣的回答顯然讓她聽起來很舒服。「你倒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不過早就把我忘了吧。」

    「怎麼會呢。」木說完放下手中的畫筆,從錢夾裡抽出一張照片遞到她的手裡。段薇隱約看到那是一張合影,木和那女人的合影。

    「呵,居然還留著這照片呢。」她接過來看了一眼。

    這時,她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在這兒幹什麼,大家都在找你呢。」段薇隨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向他們走了過來,無邊框眼鏡的後面閃著幾分商人特有的狡詐。

    聽到這聲音,那女人慌忙把手中的照片隨手從座位下甩掉,任它掉在遠處,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迎了上去,說道:「我要他們畫一朵玫瑰在我臉上,好看嗎?」邊說邊側過臉去笑著。

    「嗯,好看,快走吧,他們都等著呢。」中年男人應付似的說了一句,她沒有和木告別,匆匆和那男人走掉了。段薇透過木看似平靜的雙眼,感到了一絲憂傷。

    音樂越來越狂躁,也許就像木此刻的心情,更多的人湧了過來,照片靜靜的躺在地上,木還愣在那裡。一個人的腳馬上就要踩到那張殘留著,曾經記載著木美好回憶的照片上,木完全沒有要去拾起來的意思。段薇突然從椅子上跳起,衝上前去,把手按到那張照片上。嘈雜的樂曲聲中,混亂的人群躍動著踏過她按在照片上的手指,沒有人在意昏暗地面上,那片被拋棄的記憶。

    段薇把照片遞到木的面前,握著照片的手背上滲出了鮮血,這片鮮紅彷彿解除了禁錮著木的符咒。木眼中此刻閃爍的光芒並不是感激,而是感動!

    他沒有接過照片,一把拉起段薇的手向餐廳後面快步走去。在洗手間外的公用盥洗台旁,他把段薇的手放在水籠頭下,輕輕的小心翼翼的幫她清洗傷口。段薇一直保持著笑容,疼痛在朋友所給予的溫暖下,是那麼的微不足道,無論是心靈上的還是肉體上的。

    一晚的忙碌終於結束了,兩個人站在過街天橋上,趴著欄杆,望著從橋下零星開過的車輛,雪已經停了。

    「看,飛機。看來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在下雪。」段薇指著遠處高空中若隱若現的紅眼航班,暗暗的紅在漆黑的夜空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光亮。

    「我倒很羨慕那些空姐,雖然沒有翅膀,但是每天都能在空中飛翔。」

    「其實是愛慕吧。」

    「哈,不要歪曲我的本意啊。」

    「不過我每次看到天上的飛機時,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好像從那裡可以到達另一個世界。」

    「你是說墜機的時候吧。」

    「哈哈,淨胡說。」段薇把剛才木沒有拿回的照片又遞給了他。「喏,這個給你。」

    木接過,隨手把它撕成碎片,散落在空中。

    段薇看著木的舉動,害怕再看到他臉上剛剛見過的那一絲悲哀,可他卻給了她一個微笑。

    「不可惜嗎?」她問到。

    「已經沒關係了,不是說人不可能永遠活在回憶裡嗎。」

    「可你已經珍藏很久了。」

    「看得到的美好都會改變吧,也許本來就不該太過執著,以前是我想不開罷了。」說到這兒,木突然想起一本書裡寫過的話,不覺隨口說了出來:「只有凋謝了的花瓣才能隨風飛舞。求不得,就放手。」

    「嗯!大師說的有理。」段薇聽他說完這幾句話,忽然聯想到廟裡唸經求道的和尚,就和他玩笑。木似乎若有所想,沒有理會。

    「剛才為什麼要那樣做?手不會疼的嗎?」

    「手當然會疼,但總好過心裡面的疼痛吧。」

    「……謝謝你。」

    「拿我當朋友就不要這麼認真的道謝啊。」

    「好。」

    「那個……」

    「啊?」

    「沒什麼……」

    「有什麼就說啊。」

    「真的沒什麼。」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怕我難過問不出口吧。沒關係的,我已經走過那片陰影了,還要多謝你的幫助呢。她是我從前交往過的女孩子,大概是我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於是她開始尋找能帶給自己幸福的人,最終離開了我,畢竟每個人嚮往的生活不同。」

    「比如她愛喝酒,你卻喜歡品茶?」

    「呵呵,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一個人吃牛肉麵就已經覺得美味,而另一個人就算吃牛排也會覺得沒有味道,這樣的兩個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怪她嗎?」

    「不,是我自己性格太散漫了,太容易滿足現有的生活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只是目光短淺的人無法理解你罷了。蜇龍飛上天以前就隱忍在狹窄混濁的水域裡,甚至還沒有魚蝦游的快呢。」段薇望著木的眼光中有些欣賞的意味。

    木沒有說話,只是望向夜空中黑暗的盡頭。

    「回去之前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好餓啊。」段薇提議。

    「好,想吃什麼?我們去簋街吃小龍蝦吧。」

    「呵呵,不用了,我吃牛肉麵就行了。」

    「哈哈。」

    「我們去24小時拉麵館吧。」

    「好。」木在她後面附和著。

    拉麵館裡,兩人開心的每人吃了一大碗牛肉麵。

    午夜的街道上,充滿迷霧,冷冷清清。四週一片寂靜,只有兩人踏在雪地上的「吱呀」聲。

    「你還會想她嗎?」

    「愛過是很難忘記的。」

    「就算沒結果?」

    「就算沒結果。」

    「就算她不再愛你了?」

    「……」

    「對不起。」段薇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馬上道歉。

    「沒關係。」木淡淡的笑了笑。

    「你愛她什麼?」段薇怎麼也想不通,如此高傲的木,怎麼會愛上那樣一個俗氣勢利的女人,儘管她很美。

    「也許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也許是某一時刻的某一個笑顏,愛一個人是很難說清楚理由的。」

    「難道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嗎?」段薇。

    「需要嗎?」木。

    「不需要嗎?」段薇。

    「需要嗎?」木。

    「見鬼,我們為什麼要重複這段經典的對白呢?」段薇笑道。

    「因為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木。

    「不需要嗎?」段薇。

    「需要嗎?」木。

    「又來了,別再重複這句話了,拜託。」段薇。

    「哈哈,好,我們快回去吧。」木。

    「……真的不需要嗎。」段薇小聲嘀咕。

    「哈哈,你又說……」木側過身看到段薇望著腳下的路,彷彿在想著什麼。於是也不自禁的收起來笑容,暗道:「真的不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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