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突然成為京城中名氣最響亮的府邸。
大批的藥材和賞賜從宮中送進這裡,伴隨著還有一道聖旨——靖王府小王爺單慶余因救駕有功,特別御賜為靖王,賞賜黃金百萬兩、良田百畝、珠寶十箱。
聖旨和賞賜送來後不到一刻,來自各方的賀禮幾乎塞滿王府的大廳,家中的奴僕個個眉開眼笑,與有榮焉。而且新繼位的王爺將賞賜和賀禮的一部分賞給了大家,每個人並加俸三個月。
不過大家一見到王妃,都紛紛低頭忍住笑意,因為她的臉比以往更臭了。
接獲聖旨之後,她只冷漠地丟下一句:「好自為之!別做出讓王府丟臉的事。」
面對母親的奚落,單慶余只是一笑。「本王的事不勞王妃操煩。」說出這句話時,她心裡湧起無比感傷。
戴上象徵王爺的頂戴,這輩子她將被禁錮於這樣的身份之中,永遠背負著靖王府沉重的聲譽活下去。
她不能選擇出生,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性別,今後更有拋不開的責任,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至於那份不該產生的情感,她會永遠將它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發現,只求能繼續陪在他身邊,兩人就這麼一輩子持續君臣關係,直到緣盡。
從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沒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
被封為靖王后,皇帝連續半個月沒有傳喚單慶余,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只留下一道淡淡白痕。
這幾天沒有進宮,她終日待在雲輕閣,連看書、練功也提不起勁。
本以為遠離他,不必朝夕相處,對他的感覺會慢慢變淡,誰知道思念的滋味更加難受……
她努力甩開感情的困擾,強迫自己面對另一件更棘手的事——該如何甩掉一個不想要的未婚妻?
瞧鐵柔一副蠻橫驕縱的模樣,不可能任她娶回家供著,況且她那個大將軍哥哥絕非好惹……
苦思終日不得其解,直到華燈初上,因在家悶得發慌,單慶余只好上街去透透氣。
來到北大街,店家都已打烊,單慶余漫無目的地閒晃,仍無法甩開愁緒。
直到她回過神打量週遭,卻發現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前方矗立一道高聳白牆,抬頭可望見裡頭坐落著幾棟精緻的樓閣,如天籟般美妙的琴音正從某一棟樓台之中傳來,暫時令她忘掉心頭的煩悶,一心想找到琴音的主人。
沿著白牆,她找到了華屋的入口,開敞的大門上頭掛著一幅字跡娟秀的匾額——采春閣。這是什麼地方?
「唷——這不是靖王爺嗎?下官先恭喜您啦!」
正當疑惑之際,有人喚她,單慶余認出來者是禮部尚書盧之超。「盧大人,謝謝您送來的賀禮,真是湊巧在這兒遇上您……」
「區區薄禮,只怕您看不上眼……對了,王爺您也來參與競標嗎?沒想到王爺也是同道中人,只是這麼一來,盧某自該知難而退了……」
「競什麼標?這采春閣到底是什麼地方?」
盧之超掩口輕笑,像是單慶余問了什麼笨問題。「哈哈!靖王爺您愛說笑,哪個男人不知道采春閣是京城裡最有格調的風月之地,王公貴族們的銷魂窟呀!」
原來是妓院吶!她離京那麼久,一回來又被皇上拴在身邊,哪知道京裡哪間妓院最有名?況且她又不是那些色鬼,不知道這些很正常吧?
「那麼,方才盧大人所說的『競標』究竟是什麼?」
從盧大人的反應,單慶余知道自己又問了蠢問題。
「這件事轟動全京城,難道王爺沒聽聞?采春閣的當家花魁雲想依今日滿十八歲,情姑娘今晚為她辦了一場初夜競標會,出價最高者將可得標,和天仙般的雲想依共赴雲雨……」
盧大人說得陶醉,彷彿他已經是那個幸運的得標者,看得單慶余不以為然。
「大人家中不是已有如花美眷,聽說還有兩位夫人,難道還不滿足?」
「哈哈,所謂『食色性也』,不風流就不算男人……」
「不風流就不算男人?」單慶余忽然靈光一現,眼裡閃耀著異樣神采。
雖然不恥這班色鬼行徑,但這句話給了她一個啟示……
「不過,靖王爺您是京裡最有身價的單身漢,名門閨女個個急於投懷送抱,應該沒有必要沾染煙花習氣,否則不知要傷了多少少女的心……」見單慶余一副感興趣的模樣,盧之超趕緊勸她放棄。
「況且,皇上對您寵愛有加,若知道您狎玩娼妓,恐怕……天威難測呀!」盧之超意有所指地點醒單慶余,她卻更顯興致勃勃。「呵呵!盧大人,咱們快進去吧!競標會就要開始了!」
她不僅要沾染煙花習氣,而且要沾得徹底!
進了采春閣,單慶余說明來意,立即被單獨請至一間佈置雅致不俗的廂房。據說參與競標者都要先經過這兒主事者情姑娘的審核。
一盞茶過後,卻不見情姑娘出現,反而來了一位相貌艷麗的姑娘。只見她福了身之後,尚未開口便開始在單慶余面前寬衣解帶,一副玲瓏有致的胴體隨即展露眼前。
單慶余目瞪口呆,雖然同是女人,但第一次見到別人的裸身,她還是免不了臉紅。
不過她還是故作鎮定,畢竟她正扮演著一個尋花問柳的男人。
女子嫵媚一笑,隨即往她身上貼近,豐滿的胸乳開始在她眼前晃動,極盡挑逗之能事。
眼看女子岔開雙腿就要在自己腿上坐下,單慶余卻猛然起身,出手扶住差點摔倒的女子。
「姑娘得罪了,單某只想見情姑娘。」她朝女子一笑,溫文儒雅的模樣讓女子芳心暗喜。
「公子請稍候,芊芊立即去請情姑娘。」
女子一出房門,另一名年紀稍長、丰姿綽約的女子立即進房,顯然早已在外等候。「呵呵,京城第一美男子果然氣度不凡!」
「想必這位便是京城第一嬤嬤情姑娘。」方才盧之超對她說了些關於情姑娘的事,單慶余對她相當好奇,果然是個爽颯的女中豪傑。
「靖王爺,殷情這廂有禮了。」
「情姑娘別多禮,在這采春閣,單某還需多仰賴你吶!」
情姑娘對單慶余謙和有禮的態度感到些許訝異,這位新任的靖王爺,據說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臣子、京城中最有權勢的皇親,沒想到本人態度卻這般謙和有禮。方纔她刻意派芊芊前來試探,他是唯一不受誘惑的競標者,看來這是雲想依的福分。
「聽說王爺有興趣參與想依的初夜競標,從未來過采春閣的您,不知為何突然對咱們依依感興趣?」他看來不像尋花問柳的男人。
單慶余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素聞采春閣花魁清靈的容貌更勝天上謫仙,這天人般的人兒卻錯生在煙花之地,本王實在感到心疼,更不可能讓她任意被摘下。」
這情姑娘果然不簡單,一開口就直指要害,還好她靈機一動,努力扮演一個惜花的風流種。想必情姑娘相當疼愛雲想依,自然希望她能遇上一位珍惜她的良人。
「看來王爺是個惜花之人,實是想依的福氣……」情姑娘開始為雲想依的未來鋪路,「只是,這初夜一過,只怕王爺便將依依棄如敝屣,不聞不問了……」
「如果情姑娘願意割愛,本王願意將雲姑娘迎進王府,照顧她一輩子……不知雲姑娘是否願意?」
單慶余暗自打算,她非但要買下雲想依的初夜,還計畫將她迎進王府,當她的側王妃。如此一來必定引起鐵府的反彈,鐵征自然不肯將捧在手心的妹子嫁給她、和煙花女子共事一夫,屆時退婚必然是唯一選擇。
「王爺何不親自問她?」
第二天,靖王參加花魁初夜競標的事立即傳遍京城。
單慶余一早就被煥貞叫到房裡訓了一頓,直罵她敗壞門風,玷污了靖王的名號。
當她祭出家法就要朝她身上揮下時,單慶余一把抓住竹籐搶過來,將它丟到一旁。「夠了!」
煥貞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這孽子,眼裡還有我這個靖王妃嗎?」
單慶余輕笑出聲。「我這個靖王爺尚未娶親,哪來的靖王妃?等本王迎娶雲想依進門,她才有資格被稱為靖王妃吶!」
「你敢?」煥貞如同見到仇人般瞪向單慶余,「如果你敢讓那種低賤的妓女進門,我就要進宮面聖,拆穿你的真面目!」
「然後眼睜睜看著您的親生孩兒因為欺君之罪被砍頭嗎?」單慶余逼視著母親,「難道您不知道,這欺君之罪會禍及滿門,靖王府裡一百多條性命無一倖免,尤其您這個始作俑者……」
煥貞像是恍然大悟,整個人呆愣住了。
「現在才覺悟嗎?太晚了!當初您自作主張改變我的人生時,就該想到這一點!」想到母親恨她至此,單慶余心痛如刀割,「我們現在坐在同一條船上,任何一人想弄翻船,就要有讓自己滅頂的認知……」
從口中說出的話語,一如她的心冰冷。
「迎娶花魁只是讓鐵家退婚的一個方法,除非您想得到更好的法子,否則就安分地在祥暉園裡安享天年。雖然您從沒有將我當成親生孩子,但我還是會侍奉您的,母親。」
單慶余轉身離開祥暉園,努力眨去奪眶的淚水。
以為母親的言行對她再也構成不了傷害,事實上這一切都是她保護自己的偽裝。這顆心不管藏得再好,都逃不過情感的糾纏,脆弱得不堪一擊,對娘如此,對皇上也是……
單慶余在花園池邊站了好久,直到心情稍稍平復,卻接獲宮裡傳來的訊息,說皇上要召見她。
唉!她只是投了一顆石子,卻引來一波波的浪濤。
嘉俊一聽到消息,差點氣炸了。
小余兒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居然想學男人嫖妓?
嘉俊一臉鐵青坐在御書房中,瞪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兒,之前準備好訓她的話卻都忘光了。已經好多天沒見面,一見到她,只想將她擁在懷裡,汲取她身上的馨香。
「愛卿看來氣色不錯,傷口都好了吧?」
「托皇上鴻福,微臣已經完好如初。」單慶余努力找回以往的冷靜。
從第一天進宮面聖至今,她不知道什麼叫緊張;今天在他面前卻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心思隨時都會被他看穿。
短暫對話後,御書房又是一片寂靜,氣氛頓時有些詭異。
隔了一會兒,嘉俊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朕今早聽聞,說愛卿近日出入煙花場所頻密,還標下采春閣花魁的初夜,可有此事?」
「皇上消息的確靈通……」單慶余故作輕鬆地談笑,「微臣已經成年且尚來成親,這麼做也無可厚非,況且此乃臣的私事,不足驚動皇上……」
「你是朕身邊的人,自然要謹言慎行,怎可狎玩娼妓?」其實嘉俊嫉妒得要命。
即使是女人,也不能和他的小余兒太親密!況且還未確定小余兒的身份,一想到他抱著女人親熱的畫面,心口便湧上陣陣酸意。
能和小余兒親近的只有他一人!
單慶余感覺出嘉俊話裡的妒意,仍依照所擬定的計畫行事。「臣並無抱持狎玩之心,而是認真地想將雲想依迎娶進門。」
「娶進門?」
「微臣對雲姑娘一見傾心,決定幫她脫離煙花之地,迎娶入門。」如果讓皇上以為她愛上了雲想依,他就不會百般糾纏。
「朕不同意!」聽她說出這麼荒謬的事,嘉俊勃然大怒,「我絕對不同意你喜歡上任何人,更別說娶回家……」
看來小余兒是認真的,難道她真喜歡女人?還是當日自己看錯了?
「難道微臣連喜歡誰都要經過皇上的同意嗎?」單慶余笑著反問,陌視於嘉俊的怒火。
她故意惹他生氣,這樣他就會討厭她,漸漸疏遠她……
「沒錯!」嘉俊像個孩子般賭氣,「你不能喜歡別人,只能喜歡朕!」
單慶余輕歎一聲。「微臣已經清楚告訴皇上,臣是堂堂男子,喜歡的是女人,您就別為難臣。」
他的醋意如此明顯,連她都感受到他的認真已非往常所以為的戲耍逗弄,否則這顆藏得密實的心怎會一點一滴淪陷?
兩人不能再陷下去,因為他們終究不會有結果。
她的喟歎和為難,全都顯露在那雙會說話的眼眸中,嘉俊這才慢慢收回火氣。
如果小余兒真是女兒身,以現實的狀況來看,也不可能承認自己的身份,欺君之罪的後果非她所能承擔;反之,如果他是男子,即使真正喜歡自己,道德的束縛也會讓他卻步不前。
任何一種情況都對他不利,難怪小余兒看來如此無奈。罷了!即使他真喜歡上花魁,終究還會繼續留在他身邊……
一番思忖之後,嘉俊果真不再為難單慶余。「唉!都怪朕太在意愛卿了,不過,無論怎樣,愛卿還是會像以前那樣待在朕的身邊,不是嗎?」
只要留住他的人,他會想辦法讓小余兒愛上自己,永遠離不開!
見嘉俊似乎想開了,單慶余不知是喜是悲。「不管未來如何,只要皇上需要微臣,臣自當竭力為皇上效命。」就維持這樣的關係吧!至少她不會有太多期待,自然不會受到傷害。
「也罷……」嘉俊步下台階,「今日心煩得很,陪朕到御花園逛逛吧!」
單慶余跟隨其後,望著永遠也不可能屬於自己的身影,心頭滿是苦澀。
轟動京城的「花魁競標大會」終於圓滿落幕,在激烈卻平和的競標會中,京城最有權勢的靖王爺單慶余以天價得標,沒有人知道他花了多少銀兩。
當夜,采春閣以辦喜事的氣氛,將這對璧人送進洞房。
單慶余在一票男人曖昧又嫉妒的祝福聲中踏入雲想依居住的湘雲水榭。
一進了房,她連忙脫下一身可笑的紅袍和綵球,連頭蓋也不掀就往雲想依的床上一躺。「唉!當新郎倌還真累人。」
身穿嫁衣端坐一旁的雲想依逕自掀開頭蓋,露出一張我見猶憐的絕色姿容。
她的美清靈得不似凡物,卻有如天邊孤月冷凝且遙不可及。「那是因為你這個假新郎只是逢場作戲。」
雲想依的語調如她的表情一般冷淡,單慶余卻回以熱情的笑容一把抱住她,就要往她臉上親去。「我的親親娘子,你居然可以一次說出那麼長一串的話耶!」
雲想依不領情地推開單慶余。「別鬧了,王爺『姊姊』。」
「唉!真不好玩。」單慶余頹然倒回床上,看著雲想依,竟看呆了。「依依妹妹,你知道新婚之夜都做些什麼?」
「圓房。」雲想依逕自走到梳妝台前,準備卸下沉重的鳳冠,單慶余也起身幫忙。
「那……該怎麼圓房呢?你在采春閣長大,應該知道這些事。」對於男女之事,單慶余純潔得像張白紙,「是不是兩個人互相吃著對方的嘴?」
想到皇上常對她做的事,她情不自禁羞紅了臉,從懷裡拿出奶娘給她的一包東西,「還有,奶娘說,要將這包雞血弄破灑在床上,當作『落紅』……到底真正的落紅怎麼來的?」
「你成親之後便知曉。」雲想依根本沒興趣知道這些,對她來說,世上沒什麼事值得她在意。
一提到這個話題,單慶余不免變得頹喪。「你也知道,像我這樣不男不女的,怎麼成親?」
此時映在腦海的卻是她和嘉俊身穿喜服的模樣,只是這一天永遠也不可能到來……
「孑然一身不也很好?」雲想依早已打定不沾染情愛,「你不也這麼打算?」
「是呀!我別無選擇。還好你願意幫我演這場戲,以後咱們姊妹倆就當一對假夫妻,一輩子陪伴終老。」
想來,單慶余還真是幸運。
當日在情姑娘的引領下,她第一次踏進雲想依居住的湘雲水榭,她心裡其實十分忐忑,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棋是否下得對。
第一次見到雲想依,她驚艷得完全說不出話來,宮裡最美的萱妃尚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雲想依卻動也不動地望著她,眼裡絲毫讀不出情緒。
唉!美歸美,卻是個無心的木偶……
對於這樣的人,她還真不知該如何開口說出自己的要求。於是,她打算先試探一番,看看雲想依對她有何感覺。「單某想為雲姑娘贖身,擇日將你迎進靖王府,不知雲姑娘可否願意?」
雲想依冷冷望著單慶余,隔了好久才輕吐出一句話。「同為女子,贖身之意為何?」
單慶余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放肆!本王乃皇上親封靖王爺,堂堂男子,怎容得你胡言亂語?」
雲想依絲毫不理會單慶余的虛張聲勢,依舊說得冷淡。「可否伸出你的手來?」
單慶余想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於是便伸出手,雲想依立即握住她的手,漸漸地,她感覺一股熱氣從她手上傳來,接著一道暖流行遍全身,尤其受過傷的胸口更覺熾熱。
單慶余趕緊鬆脫被握的手。這是什麼功夫?
雲想依此時又開口,「你之前胸口受過傷,像是被利爪抓傷,就在雙乳上方一寸部位,不過現在疤痕已消失。」
「你是什麼人?」她太驚訝了!她受傷的部位只有奶娘知道,為何雲想依卻一清二楚?
雲想依頓了一下,冷淡的臉龐竟染上絲絲惆悵。「我不過是個身不由己的人……」於是,她開始簡單訴說自己的身世。
一見到單慶余,雲想依直覺她是女人,而且和自己一樣有著不堪的童年,不覺對她放下防衛之心。
聽完雲想依的故事,單慶余驚奇萬分,卻也不覺鬆了口氣。
既然一眼就被看穿,她也毫不考慮地吐露自己的秘密,以及為雲想依贖身的打算,她深信雲想依絕對值得信賴。
於是,兩個同病相憐的女子結成惺惺相惜的姊妹,決定各取所需,在未來的人生路上互相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