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占夜倚在屏榻扶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你要捨棄我給你的名字?」
「閻爺,我恢復記憶了。」她撒起謊來面不改色。
「怎麼?」他等著下文。
「伊人在此拜別閻爺。」她徐緩起身,取下十二年前他贈與的銀鏈玉環,擱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他頓時站起身,「誰准你走了?」面對她,就連惱著時,語氣都還透著溫柔。
當她連避著他兩天,他便發現事情並不單純,但她要是不說,他也無法猜透。
而且詭異的是,她十二年來沒恢復的記憶,為何挑在這當頭恢復?
是天意?注定?
「那麼,就請閻爺接受這塊玉,感謝你這十二年來的照顧。」閻夕央扯下頸上玉珮,交到他面前。
閻占夜瞧也不瞧玉珮一眼,只是直視著她。
「這塊玉,閻爺看不上眼嗎?」她也不管他收不收下,照舊擺在矮几上。「也對,江南赫赫有名的閻王,出手要的是礦產、商行,怎麼看得起這塊玉?但這也是我唯一能給的。」
話落,她轉身要走,後頭一陣氣流逼近,還來不及反應,她的背已經貼上他厚實的胸膛。
「不許走,我准了讓你走嗎?」溫熱的氣息從他緊咬的牙縫進出。
恢復了記憶又如何?在他眼裡,她依舊是她,記憶存不存在,一點都不重要。
閻夕央的心微微顫動,卻必須強迫自己無情。「留著做什麼呢?隨你回杭州,繼續過著為你祈福而造橋鋪路的日子?」
他瞇緊瞳眸,俊顏痛抽著。「你……」
「別以為我真不知世事,壓根不知道你閻門錢莊做的是什麼買賣,你幹盡傷天害理之事,吃人不吐骨頭地佔有他人商行,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她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無情,於是揚起戲謔的笑。
「閻爺,我假裝不知道,只是因為不想惹禍上身,替你祈福,只是希望你別倒霉出事,讓自己沒了依靠。」
「……夕央,我說了,別騙我。」他痛斥。
她一向不夠深沉,更無半點城府,正也因為如此,讓他難以猜透她這次轉變後的心思。
「我何需騙你?」她回頭對上他的眼。「你真以為我愛你嗎?與其說愛,不如說怕,你也該知道。我打一開始就怕你,直到現在還是非常害怕,常想著有一天,當有人架著我時,你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劍要了我的命。」
「我不會那麼做!」他寧可劍鋒是隱沒在他胸口,也不會讓她傷著半分!
他知道她怕,所以他改變自己了,不是嗎?
說他吃人不吐骨頭?對付那些為富不仁的傢伙,他的做法只是剛剛好而已,不敢說是替天行道,但他至少問心無愧。
「天曉得呢?」她笑得很輕。「閻爺,你的雙親都能夠殺了我的雙親,我又怎麼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就連我也要死在你手中?」
他驀地一震。「你胡說什麼?」
趁他雙臂微鬆,她使力推開他,美目凜威。「我爹是受皇上賜封夔字號的大內玉匠,我娘是煙雨閣第一花魁,十二年前他們欲離開京城。因為船艙破底不知所措時,遇上了閻門商船,原以為從此逃過一劫,豈料這才是真正的悲劇開始。」
閻占夜無法言語,胸口似被什麼拉扯,痛得他無以復加。
「商船沿著海線往南,預定在杭州靠岸,但是你的雙親發現了我爹帶在身上的昂貴玉飾,賊心竄起,暗殺了我爹,再殺我娘,將兩人棄屍大海,我能夠逃過一劫是他們瞧我長得俏,打算在靠岸後將我賣入青樓。」
「你胡說!」他難以置信,目眥盡裂。
他的雙親確實並非良善之輩,但還不至於下流到劫人財物!
「我胡說?閻爺,你可瞧見了?商船上唯有我是倖存著,只有我清楚整個事件始末,只有我看見了你爹娘是用多麼絕情的神態殺了我爹娘。也只有我看見八王爺帶領海防巡官,打下商船船桅,率領海官殲滅閻門這批可惡的海賊!」
「閉嘴!夕央,別惹惱我!」他惱聲暴咆。
「惹惱你又如何?想殺我嗎?就說了,總有一天你會殺了我。」她清潤的眸中透著猩紅光痕。「閻爺,我的爹娘死於你的雙親手下,我感念你養育十二年,但絕無可能繼續待在你身邊。」
她說,揚起笑,心卻泣著血。
就連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把謊言說得這般真實,幾乎快要讓她也信以為真了,他更沒道理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這決不可能是事實!「夕央,你明知道八王爺對你娘親有著異常執著,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救你的雙親?我甚至在他的王爺府裡找到了商船上載回的貨物,證明他確實是劫了船,殺了船上的人,兇手是他!」
他也曾覺得有異,不懂為何八王爺會攻擊載著洛仙的商船,若他在意她,絕無可能大開殺戒,但是他在王爺府裡找到佛郎機銃槍,足以證明他的罪行。
「那又怎樣?你的雙親殺人在先,就算八王爺殺了船上的人,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你我之間的恩怨早已一筆勾銷,你沒有權利留下我,約束我!」
恨著她,從此將她逐出生命之外,這樣對彼此才是最好,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她的占夜哥哥不可以,她要他活得好好的,就算他只能踩著別人的屍體而活,她也要他活。如果,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只有迫害,就讓她走吧。
「你在胡扯!當初我找著你的時候,你在艙底,我爹娘雙手緊扣拉環,才讓你沒被人發現,這如果不是護著你,又是什麼?」
「不對,他們是故意藏著我,不讓王爺找到我,要讓我在死絕的船上活活地餓死!」她回頭要走,想掩飾眼中的心虛。
「不可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心裡頭瞞著我什麼?」見她要走,他一個箭步向前,大手扣上她細膩玉腕。
「是啊,我確實是瞞著你一個秘密。」她瞪著被他扣緊而無血色的手腕。
「什麼秘密?」
閻夕央緩緩抬眼,勾出殘忍的笑。 「我不愛你。」
如雷轟擊般地一震,閻占夜體內血液逆沖,撞擊著他的胸口,幾乎在他心底刷出一道血痕,痛得他將手扣得更緊。
「胡說。」他胸口劇烈起伏。
「我不愛你,你感覺不到嗎?你瞧不穿我在演戲嗎?就如你說的,我假扮閨秀也不過是想討你歡心,但也只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那可不代表愛。」嫵媚的水眸直勾勾地瞧著他,笑得更殘酷。「真對不住,傷著你了嗎?」
「是嗎?是嗎……那不是愛?」他注視她無懼直視的瞳仁,體內痛楚凝成了笑意,衝出喉頭,令他放聲大笑。「原來,是我一廂情願,你不愛我,我卻愛到不能沒有你……」
打一開始,她就沒有動情,傻得執意要愛的,只有他。
閻夕央瞪大了眼,將淚水全數逼回眼裡,強迫自己笑,笑得傲慢而矜貴。「怎麼,你要告訴我,沒有我,你會活不下去嗎?」
「夕央……」十二年了,每每他回頭,就有個小丫頭膩在身後,甜軟地喊著哥哥,一聲聲的哥哥,在他心裡堆積了多少情,而這些,全是他自作多情?
纖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她玉面泛著憐惜。「閻爺,這樣吧,如果你願意為我而死,我就一輩子陪在你的墳前。」
閻占夜垂眼笑得低切,將她一把推開。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夕央,他的夕央不會說出這麼令人可憎的話。
跌坐在地的閻夕央緩緩起身,撣了撣身上沾惹的塵土,歎了口氣。「算了,我可不想將我的青春都賠進你的墳裡,八王爺的座轎還等著我呢。」
聞言,他怒目橫去。「你說什麼?」
「今日是我的出閣之日,我沒告訴你嗎?」她笑睇著他。「王爺的座轎正等著呢,過了今日。我可是王爺小妾,身份更勝世間閻王妻。」語落,正要走,卻被他一把掐住喉頭。
閻夕央驚恐地對上他狠戾無情的烏瞳,斂盡笑意的俊顏噙著令人不寒而懼的妖詭,像是要置她於死地。
她驀地笑了。「若說八王爺是個惡人,你也不是個好東西,怎麼,得不到手的,就要摧毀嗎?」
他怒吼,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膽敢再嫁他人?」
「是你的人又如何?王爺不在意我的清白,只要我能與他相戀一世。我和你之間並沒明媒正娶,為何不能嫁?」她說得鏗鏘有力,去意決絕。
閻占夜抿緊了唇。
「……別走。」他低聲下氣,扣在她秀頸上的力道只剩輕輕鉗制。
他何時如此卑微乞憐過?他縱橫南北商行,他以為他的心似鐵,實則不然,在她面前,他的心縈繞在她指間,由著她左右生死。
「不可能,除非你能讓我的爹娘死而復生。」她無情地道。「否則你就乾脆現在殺了我,成全我到黃泉底下與我爹娘團圓!」
閻占夜緩緩鬆開鉗制。「你寧可要嫁給八王爺?你不知道我要殺他嗎?」烏瞳逐漸沉靜,更顯邪詭。
「殺呀,你殺呀,待你殺了他之後,就輪到我為夫報仇,殺你了。」她早猜出他的打算,早一步嚇阻他。
「為夫報仇?」他沉咬著這四個字,每咬一字,便痛入血骨一寸。
夫?她為哪個夫?
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女孩,疼入血肉的至愛,以為會攜手一生的妻子,如今竟說她會為夫報仇……而她口中說的夫,並不是他。
這算什麼?這十二年來晨昏相處的日子,到底又算什麼?
「他,才是我的夫君。」閻夕央轉過身不再看他,他沉痛的嗓音幾乎快要逼出她隱忍許久的淚。
「你要是敢殺他,我真會殺你,就算殺不了你,我也會死在你面前……今生今世,不做閻王妻……」
她緩步朝外走去,雙手交握在寬袖底下,指甲幾乎在手背上掐出淤痕,每走一步。心就被狠扯一回。
這是她的選擇,她已經無法回頭。被哥哥盯上的人,沒有除不掉的,但是除掉之後,誰要付出代價?不如交給她吧,一切罪孽都讓她擔負,她起的頭,當然要由她親手結束。
轉過木梯,她聽見玉風鈴摔落在地的聲音,怔了下。淚水再也止不住潰堤。
那是她耗費多少時日,日日夜夜將心意雕鏤在裡頭的?此刻被摔落在地,碎的是她的心,痛得她掀起裙擺.快步往樓下跑。
哥哥、哥哥,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其他辦法,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夕央,發生什麼事了?」
聽聞聲響的厲風行正欲上樓查看,便見她掩面奔來,一把將他推開,直往客棧門口跑,他看了一眼,猶豫著要上樓還是要先去看看她時,卻見她竟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他隨即一步躍下,直衝門口。
「停住、停住!」他攔下座轎。
「退開!」閻夕央從轎內喝斥。
他一愣,座轎前頭兩匹駿馬隨即朝前奔去,他看了一眼,趕緊再衝進客棧,直上三樓——
「出去!」
站在房門口,厲風行瞧見一地碎玉,耳邊聽著主子惱怒低咆,腦袋一片混亂。
一刻鐘前,還是風和日麗,怎麼一眨眼,風雲變色了?
厲風行待在房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尋思一番,趕緊跑到渡口找正在處理回杭州事宜的東方盡,告訴他事情始末。
東方盡聽完,臉色瞬變,丟下所有事趕回客棧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才剛上客房,便瞧見崔桃花站在門口不敢入內。
她一見他倆,一手揪著一個趕緊發問:「到底怎麼了?你們家主子是怎麼了?一臉鐵青得像要殺人,就連我要進去,他也拿了把匕首招呼我,我犯著他了?」
她小聲埋怨,指了指敞開的門板,上頭斜插著一把匕首,五寸長的劍身都隱沒在門板上,六親不認的無情由此可見。
東方盡濃眉深鎖,有著滿腹疑問,卻不敢貿然入內。他打小就隨侍在爺身旁,還未見他如此動怒過。
「該不會是夕央惹惱占夜了?我找不到夕央,以為夕央去找他了,可誰知道裡頭碎玉撒了一地,
我問他,他理也不理。」崔桃花一雙柳眉都快要打結了。「我裡裡外外都找過了,不見夕央身影,她到底是跑哪去了?會不會是這兩天我對她說教太多,氣得她又溜到外頭去了?」
「不是,夕央是坐著八王爺府的座轎走了。」厲風行無奈道。
「什麼?」她陡聲驚呼,「她為什麼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走了多久?」
「已經一個時辰了吧,至於為什麼……」厲風行看了眼房內,撇了撇唇。「我比你還想要知道。」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房內,倏地,砰的一聲,房內傳來巨響。「滾到一頭去閒話家常!」閻占夜沉啞低吼。
崔桃花見狀,不懼反怒,一把衝進房內,指著倚在屏榻上的人大罵,「你在凶什麼鬼?這客棧是老娘的!老娘愛在哪閒話家常就在哪閒話家常,你有意見啊?」
閻占夜幽譎烏瞳直睇著她半晌。驀地起身。
「等等,你要上哪去?夕央的事,你不管了嗎?」她連忙攔住他。
他揮袖震開她。「我跟她已經恩斷義絕,她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著。」
「……恩斷義絕?」崔桃花錯愕。「你瘋啦?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把她疼入骨子裡,哪可能和她恩斷義絕?」
「要不,我還能如何?她恢復記憶了,她說我的爹娘殺了她爹娘,注定了我們此生無緣,我還能如何?」他如困獸般咆哮,像是要將堆積在胸口的痛,一鼓作氣地發洩。
這該死的情緣究竟是如何將他們糾纏在一起?既然要他們相識相守,為何卻又落下難解之結?
崔桃花愣了下。「這什麼跟什麼?怎麼可能?她確實說她的爹娘死在你爹娘手中?」她問,面對他的靜默,不禁更加疑惑。「可是,她爹早在她出世之前就已經死了,她記憶真的恢復了嗎?」
閻占夜橫眼睨去。「她爹早已經死了?」
「是啊,她爹是大內玉匠,聽說招來八王爺嫉妒,被暗中殺害,只是他在被殺之前就把夕央的母親藏了起來,讓八王爺找了好幾年才找到,所以。夕央是個遺腹子。」崔桃花說的是幾天前,父親憶起當年的第一花魁洛仙時,聊起的一些往事。
沉不見底的烏瞳微瞇起。事情如果真如桃花所言,那麼夕央到底在搞什麼鬼?
正忖著,餘光不意瞥見東方盡掀袍跪在他面前。
他冷眼睇去。「怎麼?就連你也要離開我了?」他哼笑。
「不,屬下是要跟爺謝罪。」
「怎麼?」
「是屬下和夕央聊起桃花劫一事,那日在煙雨閣得知夕央背上有桃花胎記後,我思緒紛亂,憂心忡忡,希望她放手這段感情,定是因為這樣,才會讓她狠下心決定離開爺。」聽完桃花和爺的對話,他大致推敲出結果,肯定八九不離十。
可這傻夕央,為何每每行事這般莽撞?他只是希望她放手,不代表他連她這個妹子都不要了,她竟做絕到離開爺,甚至還坐上八王爺府的座轎!
帶回她後,非狠狠罵她一頓不可!
閻占夜垂斂長睫,良久,沙啞低笑。
「爺?」
「桃花劫嗎?」他噬人寒鷙盡數褪去,烏瞳笑得柔光熠亮。「她是為了我?」
桃花劫等同姻緣生死關,只不過更清楚地點明傷他之人將會是誰罷了。而她,意外得知自己可能成為他的劫數,於是演了出精湛的戲瞞過他的眼、騙過他的心,一切,就只為了保住他?
「肯定是,兩天前我和夕央聊過,她說,她不怕害死自己,就怕保不住爺。」東方盡歎氣著,滿臉懊惱。
閻占夜緩緩閉上眼,笑意還凝在唇角,瞳眸卻發燙著。
他是怎麼了?十二年的相處,還讓他不夠瞭解那傻丫頭的良普嗎?她寧可虧待自己也要成全他人的性子,他怎會因為她刻意無情的字眼給忘了?
她說得愈無情,代表她的情意愈深,不說得無情,他又怎會死心?
「真是小看你了,夕央。」他搖頭低歎,轉而失笑。「居然連閻王都被你給騙倒了。」
她居然能在他的眼前做足了戲,瞞天過海騙倒他,她的所做所為,竟都是為了他……他為此感到無比歡欣。
「爺?」厲風行不解地看著他。
閻占夜噙笑睇著尚跪在地上的東方盡。「東方你道,我該成全她的一片癡情,還是將她搶回?」 他這會不假思索地說:「夕央是爺的妻子,是閻門的當家主母。」不論桃花劫究竟如何,人是一定要先帶回來的。
「好,你立刻前去刑部尚書府,告訴談文,計劃立即行動。」閻占夜話落,笑意盡褪,殺氣銳現。「我倒要瞧瞧,誰敢與閻王搶人!」
八王爺府,尚未入掌燈時分,便已張燈結綵,處處貼著大紅雙喜字。隨著夕陽西沉,大門前停下不少座轎馬車,不少王公貴族步入裡頭,喧囂聲縈迴滿天。
大廳中,朱見沅一身大紅喜服坐在主位上。
他一改囂狂姿態,下座接待所有觀禮賓客。
「恭賀王爺大喜。」朝堂大臣個個親自捧禮祝賀。
「多謝。」朱見沅笑得合不攏嘴,示意府內僕役接下禮。「先入座吧,小妾一會就上堂了。」
雖說八王爺在京城的聲名極差,行事作為令人不敢恭維,但想要逢迎拍馬、在朝堂上站穩腳步的官員,自然不會錯過這場筵席,王府大廳內早已或坐或站擠滿不少官員,就等著小妾上堂。
一會,廳廊傳來絲竹悅耳聲,身穿大紅喜服的新嫁娘被府中婢女牽上堂,頭戴鳳冠,結穗紅頭蓋掩去她大半俏顏,只可見艷紅菱唇。
光只是唇角微掀,便讓底下官員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朱見沅忘情地審視著她,她一身皇室喜服,精繡龍風,腰束玉帶,襯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他牽上她的手,感覺她微顫了下,隨即反握,讓他更加心神蕩漾。
如今,他真能擁有她了?
得不到洛仙。得到她。也算是圓了自己的夢。一個時辰前,他親自將她自座轎上牽下時,他還懷疑自己正在發夢,唯有在夢中才能實現的夢。
將她牽到主位上,他大手掀開結穗紅頭蓋,露出一張精心妝點過的絕世容顏,底下頓時發出陣陣抽氣聲。
閻夕央玉凝白面清透,如扇濃睫輕點數下後。緩緩抬眼,眸潤如湖清澄,秀眉彎如柳葉,菱唇鮮嫩欲滴,艷如洛神翻浪,媚似貴妃飲酒,眉梢跟底刻意展露的風情,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王爺。」她羞怯垂眼,欲語還休的媚態,讓朱見沅看直了雙眼。
「洛仙……」
閻夕央也不糾正,陪他做場美夢。「王爺,還未入房,怎麼就將人家的紅頭蓋給掀開了?」
「因為本王要跟天下人炫耀,本王得到傾城美人。」長指輕挲上她如玉瓷細膩的頰。
她下意識要閃避,但還是硬生忍下。「那就由王爺吧。」
是的,哄得他開心,哄得他忘記防備,回房之後,她就可以……她輕輕撫上藏在內衫裡,束在腰帶的匕首。
「洛仙,好像洛仙哪。」底下突有官員低喊。
朱見沅探去。「真是好眼光,像極了,是不?」
「是老天成全王爺得此佳人。」此話說得再狗腿不過。
只要是待在京城的重臣,大多知道十多年前,八王爺有多迷戀京城第一花魁洛仙,可惜流水有情,落花無意,此情注定無解,但十多年後再圓此夢,說是老天成全,朱見沅自然很受用。
「那麼,王爺,也該是時候拜堂了。」
閻夕央秀眉微揚起,餘光打量著朱見沅,只見他掀唇道:「本王不興拜堂這一套。」這句話,安下她的心。
一個時辰前,她來到王爺府,只跟他提出一個要求,那就是不拜堂。
她的人是占夜哥哥的,就算無名無分,她也當自己是他的妻,豈還能再與他人拜堂?
「不拜堂也無妨,不過,先喝交杯酒吧。」有人起哄。
她心頭一震,臉上表情力持鎮靜,但心裡還是慌透了。交杯酒?這不是入房後的動作嗎?為何要現在喝?
這夫妻間的交杯酒怎能喝?一旦喝過,她真是要成了他的妾了。
她垂眼細思,猶豫著是不是該要現在動手,可她把匕首纏在腰帶裡頭,是為了一旦他想洞房脫她的衣裳時,她便可以順勢要他的命,如今……
「把酒端過來。」朱見沅一個眼色,管事立刻端上銀盤,銀盤上頭擺放兩隻精巧銀杯,裡頭盛滿醇酒。
閻夕央千料萬料,也沒料到還有這玩意兒,眼看朱見沅把酒交到她的手中,她冷汗直流。
之前,她用了兩天的時間,不斷在腦海裡思索著殺他的方式。
她又沒殺過人,也沒有利落的身手搭配,所以她想了又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灌醉,再用美色迷誘他,趁他不備,往他心窩下刀。
但,想來簡單,真正去做,談何容易?
光是先前藏著的那把匕首,就讓她整個人發冷……如今,他要是強逼她喝下那杯酒,她到底要怎麼做?
為了今日,她已經撂盡狠話傷透了占夜哥哥,八王爺的命她是要定了,否則她先前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可是,喝了交杯酒等於背叛占夜哥哥……她不要啊,她至少要清清白白地死去。
瞪著握在手中的酒,她還在掙扎。
不管是她的身子還是她的心,全是屬於占夜哥哥的。
突然,啪啪啪啪,數聲細響凌空飛梭,簍時,廳裡廳外的燈火全數滅絕,無月的夜,讓廳內一片黑暗。
官員驚詫得面面相覷,無人敢動。
閻夕央心頭一驚,下意識地朝廳外探去,就對上一雙異常剔亮的瞳眸。
「發生什麼事了?」朱見沅斥問,緊揪著她的手。
就在當下,咻——他的手像是被什麼打中,兩人手中銀杯頓時落地,撒了一地美酒。
「誰?」他朝廳外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