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捲草地上的落葉,太陽躲在雲層後頭耍陰涼,墓園入口那棵法國梧桐樹層間,有好幾隻麻雀不時吱吱喳喳地嬉鬧。
他穿了套深藍色西裝,搭一條淺藍、寶藍相間的斜紋領帶,定定站在一座墓碑前。
看管墓園的老伯從男人身後走過,瞄他一眼後,搖搖頭,淺不可聞地歎口氣。
這男人啊,舉凡過年、婦幼節、端午、中秋……還有某個不是特定節日的日子,應該是忌日吧,總之每逢重要節日,這男人必定出現,而且一站就是大半天。
他看守墓園十年多嘍,六年前,那座墳墓建好後,只要到了那些特定日子,這男人不管碰上颳風下雨都一定會出現。颳大風時,他就在狂風裡站上半日,若是下雨,他也要淋上半天雨才肯離去,六年來穿的都是同一套西裝,讓他印象深刻。
一個人太牽念逝去的人,牽念得太久,並不是件健康的事。在這墓園待了十年多,他從沒看過哪個人像這男人,對死去的人這麼執著!
就算墓裡躺著的是妻與子,也不該悲傷了六年。六年吶,每回來這墓園,那男人總會掉淚!唉……老伯又搖頭了。太愛一個人,不是好事啊。
離男人不遠處,一名女子牽了一個約莫五、六歲大的小男孩,站在半年前造築的墳前。
小男孩有一聲沒一聲地哽咽,女子蹲下身,拿出面紙幫孩子擦淚,然後對男孩不知說了什麼,那孩子抽出一張乾淨面紙,跑一小段路來到男人身邊。
孩子拉拉男人深藍色西裝褲管,見男人低頭,小手上的面紙連忙舉高往上遞。
看著小男孩手裡的面紙,他蹲下身打算說話,男孩卻直接拿面紙幫他擦了擦淌在臉上的淚,童音哽咽說:「叔叔不哭,我們愛的人都在天堂。」
男人一聽,怔楞好半晌,小男孩安慰的話,狠狠撞擊了他的心。
他看著孩子,一陣強烈情緒席捲而來,已經好些年不與人親近的他,突然緊緊抱住眼前陌生的孩子,霎時,他的心被扭得死緊……
如果他的孩子活著,大概是他這年紀。
片刻,他鬆開手,摸摸孩子的頭,低聲說:「謝謝你。」
「不客氣。我爸爸去天堂了,叔叔呢?」小男孩眼眶紅紅。
「我太太跟兒子。」男人看著孩子純真的眼睛,大掌輕觸他的臉頰。
小男孩偏了偏頭,小小的手摸上他的臉,用小小的拇指擦去剛落下的溫熱淚水,滿是同情的開口,「叔叔好可憐,不哭喔。」
拉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男人握住停在臉上的小手,挪到唇邊親了親,「好,我不哭了,你也不哭。」
「我不哭。我們要回家了,叔叔再見。」男孩紅著眼,也拉出一朵小微笑,對他揮了揮手,跑回原來的地方。
男人起身,看見一名年約二十六、七的年輕女子,朝他彎身致意,他微點頭回禮,看著小男孩奔至女子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
那女子身著一襲黑色連身及膝裙,一雙修長的腿,腳上是雙黑色低跟鞋,身高約莫一六五,臉上化著淡妝。握住男孩的手後,她朝他微笑,雖然眼睛微微紅腫,但精神看來不差。
男人望進那對眼睛,剎那間心臟遭受強烈撞擊般大力跳動,那女子氣質出眾,特別是那雙眼睛……像極他死去的妻。
剛剛男孩說他爸爸去天堂了,那麼,那女子是失去了丈夫吧。
為失去丈夫而傷心的她,竟還能教孩子安慰一個同樣在墓園裡傷心的陌生人,她必定擁有過人的堅韌意志與靈魂。
望著那對逐漸走遠的母子,男人百感交集地陷入回憶沼澤,久久無法自拔。
故事可以有幾千、幾萬種傷心結局,最悲傷的莫過於生死相隔,而屬於他的故事,偏偏正是最悲傷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