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下,久別重逢的兩個人站在水池邊,誰也不想拉近那不足兩米的距離,彷彿一個最微小的動作也會壞了這份驚喜後的寧靜。河馬從水中冒出頭來,那句曾經出現在夢中的對白伴著河馬的呵欠飄過耳際……
「嗨,我回來了。」
陸濤……他曬黑了,頭髮也長了,只用橡皮筋在腦後胡亂綁成一束,像是一整年都不曾修剪過。相機還是從前那個,機身已經磨損了很多地方,但鏡頭是新的。還有半舊的牛仔褲和黑T恤,最外面套了件灰坎肩,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袋。我忍不住去猜哪個口袋裡是膠卷,哪個又放著濾光片……
很想給自己一拳,如果一拳就能讓我清醒的話。明明有很多話要問,也常在夢中描繪重逢的一幕,可當他真的出現在眼前……除了以微笑回應他的微笑,我居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Kevin突然扯著我的褲腿喊:「舒彤姐姐,河馬又在打呵欠了!」
「啊……是麼?」我望過去。
而陸濤用比我更快的動作按下快門。放下相機後他露出輕鬆的笑。
「你……為這個鏡頭等多久了?」其實我想問「你幾時回來的」、「為什麼不和我聯絡」……可溜出口的卻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
「還好,不到半小時。」他蓋上鏡頭蓋,用手臂抹了下滿頭的汗。
我遞過去一包紙巾。「擦擦吧,在太陽底下站半小時也不是好玩的。」
「舒彤姐姐,我餓了!」小Kevin突然鑽進我們中間,抱著我的腿搖晃。「我們去吃便當好不好?」
「好,我們去涼亭裡吃……呃,你要不要一起來?」我問陸濤。
「如果這位小帥哥歡迎我的話。」他彎下腰,讓Kevin可以平視他的臉。「嗨,我叫陸濤。你叫什麼?」
Kevin把頭一扭,縮進我懷裡一聲不吭。
「Kevin?」我知道這孩子又鬧彆扭了,於是在他頭頂輕拍一下。「Kevin聽話,見著長輩應該怎麼叫?」
Kevin抬頭看看我,又看看陸濤,不情不願的憋出一句——
「Uncle……」(註:Uncle的意思與叔叔接近,泛指中老年男性)
「我沒那麼老吧?」陸濤笑著伸出手。「叫哥哥就成了。」
Kevin對那只示好的手視而不見,理直氣壯的問:「明明是Uncle,為什麼要叫哥哥?」
我「噗——」的笑出來,有點兒幸災樂禍。
「這位Uncle……」我輕推陸濤一下。「如不嫌棄,就一起來吧,但不保證合你胃口,因為都是Kevin喜歡的菜。」
Kevin拉著我的手點頭附和:「沒錯,都是『我』喜歡的。」而那雙瞪圓的眼睛卻傳達了這樣的訊息——你不來最好,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陸濤仍微笑著,但我捕捉到一個挑眉,很輕微的一下。
涼亭裡已有一些正在用餐的人,有老有少,很像是幾代同堂的一家子。我們三個來到角落,Kevin執意要坐中間。
我從背包裡取出大中小三個飯盒。小飯盒當然是Kevin的,中號飯盒裡是多備下的炒飯。我暗自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把大飯盒和方便筷子遞給那個多出來的人。
「將就一下吧,也沒什麼好東西。」
陸濤打開飯盒就笑了。「我從不知道你會做這些……蠻可愛的嘛!」他夾起一段切作章魚形狀的香腸,舉到眼前仔細端詳。
「不許吃!」Kevin突然大叫。「那是我做給舒彤姐姐的!」
「Kevin!」
「可那是我……」Kevin委屈的垂下頭。
我正想說些什麼,擱在膝上的炒飯突然被奪走,取而代之的是那隻大而豐盛的便當盒。
「你……」
「Kevin做給你的,我不能搶。」他衝我笑笑,將一勺炒飯送進嘴裡。「不錯嘛,也是你做的?」
我點點頭。
「為什麼我以前沒這個福氣?」
我答不上來。
「算了,我不逼你。」
他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我彷彿聽到一聲來自回憶的歎息。
眼看他的飯盒見底,我覺得很過意不去。漢堡都可以連吃五個的人,這點炒飯哪裡會飽?我看看Kevin,猶豫著該如何把菜偷渡給他又不讓小鬼發現。
他突然伸手在我頭上揉了一把,這個多年前的動作讓我大腦一片空白,呆呆的瞧著他放下飯盒,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巧克力,又從背包裡取出一壺水。
「你就這麼解決正餐?經常這樣嗎?」我忍不住問。記憶中的他並不愛吃零食,而如今太過自然的動作讓我有理由質疑他的飲食習慣。
「偶爾。」他笑著回答,想用輕鬆的口氣矇混過關。
「慢著!」我一把壓住他擰瓶蓋的手。「怎麼可以剛吃完飯就灌涼水?三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Kevin抬頭瞄一眼又把頭低下,嘴裡嘀咕:「都三十歲了還不承認自己是Uncle……」
「飯盒拿來!」我命令道,硬是將自己那份蛋餅、火腿、炸蝦、魚丸和生菜沙拉……每樣撥給他一半,最後把保溫壺遞過去。「咖啡,自己倒。」
「舒彤姐姐……」Kevin小小聲的叫我。
「Kevin也要嗎?」
「舒彤姐姐不要生氣好不好?」
「生氣?沒有啦,老師哪兒有生氣?」我揉揉Kevin的頭髮,有點兒後悔自己的浮躁。
「我喂姐姐吃香腸!」Kevin用叉子把「章魚」送到我嘴邊。
同時伸過來的還有一雙筷子,筷頭上夾著一片火腿。
這是什麼狀況啊?我好氣又好笑的瞧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可以這麼說嗎?
想了想,我左手握住筷子,右手抓住叉子,硬是將香腸火腿一起塞進嘴裡。
滿意了嗎?我用眼神問他。回答我的是一串肆無忌憚的大笑。
「喂!」我用力推他一把。「別笑了好不好?」
「好,我不笑了,我吃。」他端起飯盒,用手肘頂了頂Kevin.「小帥哥,我要吃了。」
Kevin輕哼一聲,扭過頭去。
難得片刻的安靜,我長長吁了口氣。
用餐時間過了,遊客漸漸多起來,三三兩兩的從涼亭外經過。有大人,有小孩,有老夫老妻,也有十幾歲的小情人。每個人臉上都漾著同一種笑容——是快樂,也是幸福。
我呢?在旁人眼中,我是否也在用心享受這快樂幸福的一刻?看著身旁埋頭苦吃的大小帥哥,我微微笑了。要不是那股暗藏的硝煙味,這將是多麼溫馨的畫面……
「我吃飽了!」小帥哥突然舉起空空的飯盒,將一個頗為「不屑」的眼神甩向大帥哥,八成又是從電視裡學來的。
「我先吃完,姐姐怎麼獎勵我?」
「Kevin想要什麼獎勵?」我一邊問一邊用紙巾擦掉他嘴角的飯粒。
「我要親親!」
大帥哥發出類似噴飯的聲音。我有些壞心的看他一眼,低頭在Kevin臉上親了親。蜻蜓點水的一下成了火山爆發的引線。
「你居然真的親這小子!?」
「小帥哥」變成了「這小子」……
Kevin「咯咯」的笑,像個勝利者似的抬高下巴。「你認輸吧,舒彤姐姐經常這樣親我的!」
「你這小鬼……」陸濤一把拎起Kevin的水兵服後領。
我嚇一跳,慌忙撲上去搶救,卻被他輕鬆擋住。
「你做什麼?Kevin只是個孩子!」
「我想和這傢伙獨處一會兒。」他將Kevin拎高,鼻尖對鼻尖,藏在眉骨下的黑眸微微瞇著。「小鬼,想不想去廁所?」
「去就去!」Kevin漲紅了臉,不肯示弱。
「有骨氣,就是欠教訓。」
陸濤拎著Kevin走出涼亭,我慌忙收拾好東西,提著大包小包在後面追。一路追到男廁所外面……他們進去了,我只有提心吊膽的在外面候著。
等啊等……有個男人從廁所裡出來,用奇怪的目光瞄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又過了十分鐘,陸濤和Kevin終於一起出現在廁所門口,手牽著手……手牽著手!?我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兩人來到我面前,陸濤把Kevin塞回我手裡,鄭重得有些詭異。
我瞧瞧大的,又看看小的。「誰能告訴我廁所裡發生了什麼?」
「秘密。」陸濤說,低頭看了Kevin一眼。
Kevin也正好抬起頭來看他,兩個人的視線碰在一處,迸射著我不理解的火花。這種感覺……唔,不怎麼好。
「我還有其它工作。」陸濤拍拍肩上的包。「不能繼續陪你們了。」
什麼意思?他要走了嗎?我痛恨自己那一刻的遲鈍。
有些孤單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於在人群裡消失不見。直到這時我才突然想起,最重要的問題我竟然忘了問——他重回這片土地,是不是意味著……找到答案了?
我拿著巧克力在Kevin面前晃。
「Kevin乖,告訴老師你們在廁所裡究竟說了些什麼?」
「不能說。」Kevin抿著嘴,一臉嚴肅。「那是男人的約定。」
我幾乎趴到矮桌上。已經第二十次了,仍以失敗告終。沒想到這小鬼倔起來像頭牛,軟硬不吃,長大了八成是第二個陸濤……
想到這個名字我就來氣,渾然不覺手裡的巧克力已經斷成兩截。什麼意思嘛?這傢伙……
自從那天碰面後,原本一天一張的照片也沒有了。手機安安靜靜的躺在背包裡,已經好幾天不曾響過。Kevin倒還正常,除了時不時像個小大人似的說些驚人之語也沒有更古怪的動作。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蘇珊。她示意我不要出聲,神神秘秘的看了正在搭積木的Kevin一眼,拉著我悄悄離開遊樂室。
「有事嗎?」
蘇珊將遊樂室的門關上才回答我:「有人找你,在會客室。」
是陸濤嗎?尚未完整的猜測被蘇珊接下來的話打斷。
「是Kevin的父親。」她探究的看我一眼。「范老師,你好像很失望?」
「啊?沒有。怎麼會呢?」我笑著搖搖手。「我立刻帶Kevin過去……」
「不用。」蘇珊攔著我。「他要見的是你。」
「我?」
「沒錯,他說不必讓Kevin知道。」
向蘇珊道謝後,我來到會客室門口,猶豫了一下才把門推開。周先生坐在沙發上,見到我時微微欠身,禮貌的笑了笑。我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周先生,您找我有事?」
「是這樣的,Kevin這些日子常在我面前提起你。這孩子以前不愛說話,因為你的照顧才變開朗許多……」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不太習慣被如此感謝,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這很唐突,也很失禮……」周先生突然正襟危坐,目不轉睛的望著我。「但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們交往的可能。」
我想我一定是老了,所以才會有這種幻聽。
「周先生……」我笑得十分尷尬。「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希望你考慮一下我們交往的可能。」他一字不差的重複。「我的意思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我想告訴他「這玩笑開大了」。
「希望你考慮。」他又一次搶在我之前開口,那種認真讓我有些慌。
「周先生……我不明白……你根本不瞭解我的為人……」
「你是個富有愛心的人,細心體貼,樂於助人……」他像念報告一樣數著我的優點,刻板而滑稽。「……更重要的是,Kevin喜歡你。」
聽過他這番話,我反而一瞬間冷靜下來。
「周先生,你真的想結婚嗎?還只是給Kevin找個母親?」
「范老師你誤會了。」他十指交握在一起。我知道有些人緊張時會有這樣的動作,不知眼前這個男人是不是?
「也許我的請求太直接,但我是認真考慮過的。」他緩慢的說。「我承認Kevin是很重要的原因,但並非唯一的因素。我已經獨身多年,若不是真的有了衝動,也不會做再婚的打算。Kevin需要你,我也是。」
「如果只是衝動和需要……很抱歉。」
「並不是馬上結婚,我們可以從交往開始。只要相處一段時間……」
「周先生。」我打斷他,問了一個問題。「您覺得我今年幾歲?」
他微微愣住。「這,猜測女士的年齡是不禮貌的……」
「沒關係,您儘管猜。」
「……二十六嗎?」
「周先生,我還不到二十三歲。哦不,您不用道歉。」我努力讓自己笑得平淡又不失禮。「很多人都對我的年齡有所誤會,您不是第一個。雖然年齡並不能說明一切,但我的確不是您理想中的成熟女性。至少,我還沒有足夠的自信扮演一個好妻子和好媽媽。」
「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麼?」
「很抱歉……」
「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周先生說。「我願意給你時間。」
我想,這個男人在某方面和我是有些像的。雖不善言辭,個性中卻有一種溫暾的固執。
送走周先生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羅傑。相識這些年,除了當初打工的那幾日,我們幾乎沒見過面,也不常通電話。離開陸濤時,我打過電話給他。畢業典禮後,我又打給他。我需要一個聽我傾訴的人,穎臻太過接近我的生活,而他不是。作為聽眾,他是個比穎臻更好的選擇。他總是安靜的聽我述說,然後問我——舒彤,你 ok嗎?
這一次,我告訴他——那個曾經與我最親近的人回來了。
「你們見面了?」
「是的,很偶然的機會。」
「那,然後呢?」
「……今天,有人向我求婚。」
「他特地回來向你求婚?」
「不是他,是幼稚園孩子的父親。」
我彷彿聽到電話那頭噴飯的聲音。
「他是個喪偶的男人,儒雅斯文,工作忙碌,有房有車,孩子今年五歲。我讓他猜我的年齡,結果他猜我二十六。」
「那可不是他的錯。」
明知他看不到,我還是瞪了手機一眼。
「這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當他問我願不願意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就拒絕了。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警告我——你不能嫁給他,絕對不能嫁給他……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那是你心裡的聲音。」
「什麼?」
「因為你牽掛著別人。」
「牽掛麼……我想是的。」
「舒彤,你ok嗎?」
「是的,我ok.」
回到辦公室,我給自己倒了杯茶。望著杯口的熱氣,我突然有了某種了悟。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拒絕周先生。因為我的心有了缺口,因為我所有的情感早從這個缺口奔湧而出,難以逆流。
有這麼一個人,他早早走入我的生命,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有這麼一個人,他總是牽動我的喜怒哀樂,充斥著我的白天和黑夜;有這麼一個人,他擅自離開我所在的土地,走過千山萬水,卻任性的霸佔了言情小說吧我的思念;有這麼一個人,在三百六十五天的等待後出現在我面前,讓我為他一如往昔的神采動容,讓我意識到……他其實從未離開過我的心。
我想他,牽掛他,除了那種比喜歡更為深刻的感情,我已找不到別的解釋。
我愛他,那個叫陸濤的傢伙,那個見鬼的竟敢給我玩失蹤的臭男人!
也許上帝聽到了我的聲音,背包裡傳來「嗶——」的一聲。沉默了三天,這支手機響得真是時候。
打開彩信,我看到彎曲的石子路,一條長椅,幾叢矮樹……這不是幼稚園對面的社區公園麼?顧不得脫掉圍裙,我一口氣衝出幼稚園,跑到公園門口才稍微放緩腳步。我不願讓他取笑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
遠遠的,我看到了他。黑T恤,灰坎肩,洗白的牛仔褲,隨意綁起的馬尾和捧著相機的手……只是三天不見,重逢的感覺依然那麼鮮明。是的,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重逢。
深吸一口氣,我活動一下腳腕。預備……助跑……沖——
「哪裡逃!?」我整個人撲到他背上,用力勒住他脖子。「看你這次能跑哪兒去!再玩失蹤別怪我不客氣……」
被攻擊的人發出一連串乾咳,好像很痛苦。我卻不肯輕易放過他。
「老實交代,你都去過哪些地方?回來多久了?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你和Kevin做了什麼交易?什麼叫『男人的約定』?你一件件都給我解釋清楚!」
他扳開我的胳膊轉身,我終於又看到了他的臉,還有那雙漆黑的眸子。揪著他的衣服不鬆手,能夠這麼近,這麼真實的接觸到他……有種幸福的感覺呢。
看著我,他輕輕笑了,笑得雲淡風輕。「你翹班吧,我們去吃飯。」
「才幾點啊就去吃飯?」
「你不想聽我講故事麼?」
「附近有家不錯的泰式餐館。」我當即改口,笑瞇瞇的。
「帶路。」他攬著我的肩走出樹蔭。
陽光灑落在眼皮上,我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濕。
這不是做夢,他真的回來了……
「我在印度停留了一段日子,大部分時間住在孟買。之後飛往土耳其,到過伊斯坦布爾和安卡拉,還有一些不出名的小城市。後來經過希臘、意大利、德國……二月初到了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在那兒住了一個多月。荷蘭的交通很便利,很多人騎腳踏車,我也買了輛二手的,後來以原價轉賣了出去。在歐洲轉過一圈後我又回到希臘,坐船到克里特島,然後南下埃及。那段海上的生活很有意思……」
聽著一個個地名,我覺得不可思議,好像天方夜譚。
「記不記得我給你發過一張海豚的照片?就是那時拍的。」
我點點頭。那些照片是這一年來我們唯一的聯繫,我怎麼可能忘記?
「對了,那些亂碼是怎麼回事?」我突然想到。
「亂碼?」
「就是附在圖片後的字符串啊,一些亂七八糟的字母,但不是每次都有,一共十來條吧。」
一陣沉默。他彷彿陷入某種遙遠的思緒。
「怎麼了?該不會你自己也不記得發過些什麼吧?」
嘴角微微一抽,他搖頭說:「的確記不得了,我想應該沒什麼重要的。」
「真的嗎?」我皺眉。直覺告訴我,他必定隱瞞了什麼。
「呵,騙你有錢拿麼?」
「那你實話告訴我,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不是揣著幾千塊存款就可以在亞非歐三大洲旅行一年的。他走了這麼多地方,靠什麼生活?
陸濤笑了,笑我問了個傻問題。
「即使不偷不搶,活下來的方法也有很多。」
「比如?」
「比如我從前在夜店兼職的時候學過調酒。」
「又不是走到哪兒都有酒吧讓你打工!」
「所以我會在有打工機會的地方多住幾天,賺夠旅費再走。」
聽上去毫無破綻,可我忘不了他用巧克力解決午餐的一幕。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怪不舒服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叫做心疼?
他突然捏住我的臉,但沒捏痛我。
「別問了,快吃吧!」他將一隻蟹腿夾進我盤裡,自己也夾過去一隻。「餐館是你介紹的,招牌菜也是你點的,這個泰式拼盤是不是要先淋醬汁……哎,你怎麼哭了?」
哭?我這才發覺自己流淚了。
「是……熱氣熏的。」我吸吸鼻子,把責任推給那碗泰式酸辣湯。
「快擦擦,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欺負你。」他用紙巾抹掉我臉上的潮濕,微微搖頭。「一點兒沒變,還跟個孩子似的,動不動就哭。」
長久以來,他都是唯一一個叫我孩子的人。我曾為他的一句「孩子」欣喜莫名,彷彿那是全宇宙最棒的讚美。而此刻聽來,為什麼有種悲傷的味道?成長真的如此困難?還是我對自己期望太高?這樣的重逢……似乎和我期待的不同。捫心自問,我又渴望從他那兒聽到什麼呢?
驀地抬頭。「你不會再走了吧?」
他看著我,一陣沉默。我忘了呼吸,心臟因他的沉默而劇烈跳動,彷彿要跳出胸口一般。
「你已經找到答案了,不是嗎?」
「是的,找到了。」
「可你卻不肯告訴我!」我因害怕而拔高了聲音。「你當初不和我商量,自以為走得多瀟灑!現在你回來了,還是什麼都不跟我說嗎?」
「我以為……」
「沒什麼好『以為』的!」我知道自己眼睛又紅了。
逃不過啊,只有他每次都會害我哭。
「我也曾不只一次的『以為』過,可我發現自己錯了。『以為』是最可怕的兩個字,害自己也害別人……有什麼話不能坦白說出來,偏要去『以為』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突然覺得狼狽不堪。不知他在顧忌著什麼,不想也不敢去猜。我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懦弱的,懦弱得連可以賭上的勇氣都沒有……
或許,有太多奢望和留戀的其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