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熙熙攘攘的市集上,尋音帶著謹兒,和幾名婢女陪著程慧如在街上隨意逛著,過幾日便是觀音菩薩的生辰,這也是路上遊人為什麼會這麼多的原因。
「尋音,你來了西安這麼久都沒好好逛過,趁今天一定要好好逛個夠。」
她緊牽謹兒的手,生怕被這人潮給衝散了,「我沒想到會這麼多人,早知就待在家裡,外頭太熱鬧了。」
「熱鬧才好啊,觀音誕辰一定要隆重慶賀的。對了,到時你要不要出來瞧熱鬧?」
「到時候再說吧。」她淺笑道。
婢女芸兒出聲說:「夫人,前面便是十四娘繡坊了,您要進去選繡線嗎?」
程慧如點點頭,就在幾人往不遠處的繡坊走去的時候,尋音忽然被迎面而來的人狠狠撞了下,她驚訝抬眸,對上一雙殺氣濃濃的冷眼。
那人迅速低頭,他戴著尋常獵帽,五官看不真切。
她微皺眉便移回目光,覺得只是普通粗漢沒有多想。
這時程慧如卻臉色發白,「尋音……」
她緊張的扶住她,「大嫂,怎麼了?」
「剛才、剛才有人往我手中塞這個東西!」程慧如攤開手,露出一截鋒利刀刀。
尋音被嚇廠一跳,大為緊張,「我們現在回去──」匆匆回頭,只見方才撞著她的那抹人影消失在人海中了。
幾人立即回府。
胡一海得知妻子受到驚嚇後急急趕回來,而早他一步回到府中的湯佑臣正拿著那把薄刃仔細審視,眼神若有所思。
「慧如,你有沒有受傷?胎中孩兒還好吧?」他緊張詢問。
程慧如搖頭,「我沒事,你別大驚小怪了。」
「到底是哪個傢伙敢惹上龍幫的人,活得不耐煩了。」他擁著愛妻,擔心不已。
湯佑臣抬頭對他說:「大哥,借一步說話。」
兩人一起走出房門外後,他才開口,「大哥,這東西是天虎幫的。」
胡一海臉色一冷,接過刀刃瞥了眼,果然!
「我想他們的用意是想警告我們。」
胡一海緊握的拳頭青筋陡起,「你二哥的事我們還沒實際行動,他們就這樣惹上門來了,真是該死!」
湯佑臣冷道:「大哥,兩日後我會立即起程到青海。」
「你小心點。」他一拍他的肩,沉聲叮嚀。
兩天後,尋音被送回了燕京城。
湯佑臣簡單跟她解釋,「現在幫內出了些事,因伯牽連無辜所以先將婦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等事情都完結後,再派人把你接回來。」
而身孕已有五個多月的程慧如也被送離。尋音心裡擔心不已,孕婦最忌長途奔波,幫裡到底出了什麼事要這麼大費周章?
但她沒機會多問,匆匆收拾了行李後就倉卒坐上馬車,連夜趕路。
本來要十三天的路程,硬是在九天裡趕回去。為了怕家中長輩擔心,尋音胡亂捏造了借口,但心中的憂慮卻無人可傾吐,她擔心著夫婿,整夜不能眠,幾乎睜眼到天明。
謹兒陪著她,兩人常不說不語地在房裡呆坐一整天,湯夫人雖困惑對這情況也毫無辦法,來看了看,又歎息著離開了。
這一夜,寂靜得令人心驚,沒有星子,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
房間裡點的蠟燭,微弱的火苗已臨近熄滅,毫無睡意的尋音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謹兒在她身邊,睡得極不安穩,眉間緊皺。
她想是不是怕冷風灌進,把窗關得死緊,空氣不流通所以謹兒才睡不好,遂起身去開窗。
輕推開窗時,忽然一震,愣愣地看著不遠處公公婆婆居住的宛音閣竟起火了!紅光如蛇信一般直衝上天,火勢凶狠猙獰。
她以為自己看錯,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果真是大火。
似乎是剛燒起來,但今夜吹東風,火勢燒得十分快,不一會兒火舌就包圍了整棟閣樓,空氣中飄著淡淡的火油味兒。
陸續地,府內其他幾棟閣樓和建築都陸續起火了,大火勢如破竹,在短短時間內就燃燒起來。
她被下人們尖叫呼救的聲音給驚回神,連忙到床邊喚起謹兒,他一臉渾沌的睜著大眼望向她,茫然不知所措。
「謹兒,房子失火了,我們一定要逃出去!」尋音拿起一件衣服胡亂地讓他套上,趕緊牽著他的手住房門外沖。
外頭亂成一片,人們的慘叫聲讓她肝膽俱裂,火光中映著刀光,看到一群蒙面黑衣人揮舞著手中無情劍刃,她不解,為什麼家中會遭此橫禍,連忙帶著謹兒匍匐著回到房裡去。
糟了,不知公公婆婆還有祖父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他們能逃過一劫嗎?她大口喘著氣,拚了命的要自己鎮定心神──
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你只能自己幫你自己……
一道很遙遠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那是……那是……娘,她的親娘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深吸口氣,她努力運作著腦袋,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一聲老人的嗆咳聲,這聲音很熟悉,該不會是─
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她看到一道踉蹌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正沿著廊壁走來。
「爺爺!」
湯老爺子步子一個不穩,跌倒在地,想爬起卻有些力不從心。
尋音心裡快急死了,瞥到不遠處黑影晃動,不斷傳來人們的慘叫聲,她牙一咬,冒著會被黑衣人發現的危險,衝出去扶起老人家,用盡吃奶力氣往回跑。
也許是湯家列祖列宗保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著爺爺回到房裡的,只曉得剛關上門的時候,廊前院子就傳來兩個黑衣人的交談聲。
「奇怪,方才明明看到這邊有人的啊!」
「這邊烏漆抹黑的,你大概是看錯了吧!咦,這棟屋子火還沒燒到嗎?你去引把火來燒,我到那邊去看看。」
黑衣人說完各自行動,其中之一很快就拿來一桶油,往門上灑去,點火一燃。
陣陣濃煙開始滿屋子亂竄,嗆得他們咳嗽連連,眼淚狂湧,尋音抱著謹兒,心中只想著湯佑臣──
相公,對不起,我沒照顧好謹兒和爺爺……她腦中都是他,往事快速一幕幕浮現,從初見到逐漸熟稔,在這個房裡他們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咦,她想起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爺爺、謹兒,你們跟我來!」
她摸索著書櫃,把架上的書都推下,湯老爺子恍然大悟,「是不,瞧我這老糊塗,都忘了孫兒這房中還有這地道。」
尋音聞言精神大振,更加努力的推倒書,忽地,就像那天一樣,書櫃發出喀隆喀隆的聲響,整排書櫃接著向旁退開,陰涼的空氣一下子撲面而來,她忍不住貪婪的多吸幾口。
「爺爺,我找到地洞口了!」她趕緊讓謹兒牽著爺爺,自己扶著老人家一起往裡面走去。
進去後,湯老爺子顫抖著手摸索一陣,又把洞口給封閉起來。
在陰暗的小道裡走著,彷彿走在通往黃泉路上的路,陰寒的感覺讓尋音恐懼得咬緊牙。
不知走了多久,她覺得自己都快沒力氣了,爺爺終於再也走不動了,雙膝軟倒在地上,氣喘吁吁
「你帶著謹兒先走吧!我、我不行了……」
她死撐著,咬著牙低下身奮力的背起老人家。
「爺爺,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她轉頭對著謹兒說:「謹兒,你要跟好舅媽。」
黑暗中,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背著沉重的負荷,真不知她瘦弱的肩怎麼承受得了,湯老爺子不忍的頻頻掉淚,心中盈滿對這個孫媳婦的感激。
他也不解,到底他們湯家是得罪了什麼人,竟遭來如此慘絕人寰的災難!
尋音咬牙死撐,唇肉都讓她咬得沁血了,她努力不去意識到背上的重量,每踏出一步,就離死亡越遠了一步。
她不想哭,可是眼淚就這麼流了出來,淚眼矇矓中,她似乎又看到了當年才十二歲的自己,在那片腥風血雨中拚命逃生的情景。刀光滿天飛,到處都是她認識的人的殘肢斷臂……
終於,他們走到盡頭了。
當尋音一腳踩到濕軟的泥上時,她心一凜,連忙伸手觸摸著前方,感覺到是面泥牆,也是濕軟的。
她用力一推,牆上竟然破裂了。
「爺爺,我們逃出來了……」她喜極而泣,放下老人家,自己不停地用手推開薄壁。
好一會後把它們都推倒,發現面前是離湯府有一段距離的空地。
「丫頭,謝謝你……」湯老爺子誠摯的說道,老臉上淚痕滿佈,他累壞了,也嚇壞了。
尋音打量著週遭,不遠處湯府裡的大火仍熊熊燃燒,這裡──還不是安全的地方!
「爺爺,我們還不能休息,你可以走嗎?」
湯老爺子點點頭,孫媳婦累壞了,他不行也得行,難道又要她一個婦道人家背著他逃命嗎?
但沒想到──
「大哥,這裡有人!」
怎麼會這樣呢?好不容易逃出那九死一生的煉獄,哪知死神竟還是不放過他們!
一個黑衣男子策馬靠近,達達的馬蹄聲宛如催魂般震得人魂飛魄散。
尋音一怔,他認得她?
「哼,沒想到一場火燒你不死,正好,抓你回去當擋箭牌,將來也不怕湯佑臣那小子回來找麻煩了。」
「你們是誰?」她顫著聲問道。
持刀的男人哈哈大笑,「我們是誰?我們就是天虎幫的人,在西安的市集上有過一面之緣呀。」
聞言,她頓時頭皮發麻,想起那個在市集上撞到她、戴著獵帽的男人。
「你們想怎麼樣?」
「我剛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本來,我們抓了湯佑臣,為了報復他打算殺他全家,讓他痛不欲生後再去見閻王,誰知這幾日竟讓他逃了出去,我們剛才收到消息,所以,現在決定不殺你了,你可是我們的保命符呢!」
相公被抓然後又逃了?他怎麼樣,現在還好嗎?心中好急、好惶恐,但她不能表現出來,爺爺和謹兒還在這邊呢!
「好,我跟你們走,但是你們得放過我家的老僕人和小孩。」她談判道。
「放過他們?」男人和其他黑衣人對望一眼,「我天虎幫可從來都不是慈悲心腸的人,湯夫人,你的條件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男人放肆的大笑。
她豁出去了。
「好,那你們連我也一起殺了吧!」她冷盯著他說,表情很堅決,「我死了,你們拿著我的屍體也沒用。」
她其實不認為自己可以拿來威脅佑臣,這些人以為她是佑臣的髮妻,不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妾,身份卑微且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但她不會傻到把這件事說出來,對相公來說,爺爺和謹兒的命,應該比她的重要得多吧!
聽到她這麼說,男子眉間陰冷起來,舉著刀對準她的頸項,似乎在考慮要不要一刀砍下去。
湯老爺子怒吼出聲,「你敢殺了她,我們湯家不會放過你的!」
尋音仰起頭往前一伸,刀鋒染上一絲血痕,「你殺了我吧,把我們三個一起殺了!然後帶著屍體回去,看還能對相公威脅什麼──」
男子對她揮了一巴掌,抽回刀恨聲道:「你以為老子不敢殺你?賤人,若不是看你對姓湯的還有作用的份上,我早一刀劈了你!」
她頓時鬆了口氣,顯然,這幫匪徒還是有忌憚的。
「你放過他們,我會和你們配合到底,不會吵鬧和逃跑。」
男子和其他黑衣人商議起來,有個人說:「留個活口也不算什麼,如果湯佑臣回來了,正好有人可以跟他報告慘況,這也算是折磨他了。」
「那留老的就好,小的那個似乎不會說話!」
湯老爺子聞言馬上說:「你們殺了他,我跟著自盡!」
男子不耐煩的揮揮手,「煩死了,就留他們一命吧!再給老子動不動說要死的,當心我真一刀劈了你們!來人,找一匹馬來給這個娘們!」
尋音眼中含淚,簡單跟湯老爺子交代道:「你帶著謹兒去找個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我。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她不敢道出稱謂,叮囑也是簡單地說,但眼中的懇求和拜託卻是那樣深切。2
湯老爺子不願丟下她一個人,然而她眼中的期望讓他無能為力,想到現在的情況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局面,他只能緩慢地點了點頭。
黑衣人不耐煩的聲音又起,「好了,誰把那娘們抓上馬──」
尋音轉身,卻感到裙子有人拉扯,她低頭一看,是謹兒。
她蹲下身來,「謹兒,你自己小心,要乖好不好……」
她的淚落了下來,謹兒望著她的眼睛裡,也有淚意。
一名黑衣人粗魯的抓住她領子,把她抓上馬,催動馬匹,她在雜沓的馬蹄聲中,聽到一聲出自男孩的響亮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