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西湖,孤山葛嶺間閃爍點點寒燈,襯托著纖簾樹影,如細針刺繡,風情別具。
一艘妝點華麗輝煌的樓船,駛在水中央,異獸一般,吞噬著四面八方的水涇。
船艙外,兩三名丫鬟坐在紗燈底下,吃著精製十景、桃仁、瓜子,啜飲著龍井茶……真是煙水朦朧,好不愜意。
「秋香姐,你看那是什麼?」
大伙忙擠到船邊,遠眺水中一個荏弱的黑影子。
「噯,那塊枯木上,好似趴著一個人。」秋香大驚失色,匆匆跑進中艙,「戚叔、戚叔,麻煩您過來一下。」
正和將軍夫人閒話家常的武將戚武雄疑惑地走到艙外:「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戚叔您瞧!」秋香遙指浮在水面上的暗影。
「是個人。」戚武雄馬上吩咐船夫把船駛近。
到得咫尺處,他即縱身跳下水,將僅剩一絲氣息的落水女子救回船內。
船上一時人聲鼎沸,連同將軍夫人都趕來察看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統統讓開!」戚武雄將女子安置艙房內,叮嚀秋香等丫環,趕緊為她換套乾淨衣裳,並準備熱粥為她祛寒後,才走回艙外,向將軍夫人請罪。
「讓您受驚了。」
「不要緊,救人重要。」此夫人乃撫遠大將仇雲飛的遺孀,「她情況如何?」
「在水中浸泡大久,受了嚴重風寒。我把了一下她的脈象,好像……」
「怎麼?」
「懷了身孕。」
「難道她是失足溺水?」一個女人懷了骨肉,應該不至於有輕生的念頭才對。
「一切得等她醒來方能問明原委。」戚武雄和她有不同的看法。
他是個練家子,懂得一些基本醫術,那女子的脈象雖亂,但真氣蘊集丹田,顯是江湖中人,而且武功不弱,果真失足掉入水中,當能輕易自救,絕不可能在湖裡漂蕩數個時辰。
還有,她肩上及臂上的傷……依那掌傷推斷,應是天山怪九婆的無上神掌。可,怪九婆據說已經死了,這……「醒了醒了,」秋香開心地大叫,「戚叔您快來,她醒了耶。」
「這是什麼地方?」尹似水渾身冰寒地猛烈顫抖,無神的雙眼呆視著眾人。
「是仇將軍的樓船,你掉在水裡,昏了過去,是戚叔把你救上來的。」秋香口齒伶俐,一下子就把話全說光了。「多謝大叔相助,小女子李秋水感激不盡。」在分不清敵我狀態時,還是暫時隱姓埋名比較安全。
「李秋水?」戚武雄喃喃重複念著名字,心中似乎另有了悟。
「別淨顧著講話,趕快把這碗燕窩粥喝了,祛寒氣。」秋香非常體貼,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往尹似水嘴裡送,「好不好喝,要不要多喝點?」
「夠了,謝謝你。」手臂的傷突然一陣劇痛,令尹似水一個把持不住,重又跌臥床榻。
「怎麼,觸痛傷口了?」戚叔急道,「快去請大夫進來。」
幸虧船中適巧有一名御醫正在此間做客,秋香徵得夫人同意,便商請他為尹似水察看傷勢。
這時,一聲霹靂,狂雨傾盆而下,碧空出現一道裂縫似,水嘩啦啦地往下潑。
御醫眉頭深鎖。診斷結果,尹似水確實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肩上手臂傷得也都不輕。這可棘手了,孕婦不能隨便服用藥草,可那傷又拖延不得。
「戚老,」御醫道,「你能否用內力為她祛毒?」
「她中了毒?」果然和他猜測的一樣,「是一種只生於高山上的『遂陽草』毒?」
「嘿,不賴嘛,你的醫術越來越精進了。」御醫轉頭問道,「李姑娘,你可知傷你的是什麼人?」
「不知道。」尹似水心虛地搖搖頭,將頭臉垂得低低的。
「這就麻煩了點。」
「無妨。」戚武雄成竹在胸地說,「你先去交代秋香把藥煎好,我來為她祛毒。」
「不,多謝戚老輩一番好意,我,不要緊。」遂陽草毒外人可能視為無可救藥的劇毒,但對她而言,卻不足為慮,等她傷勢好了,她可以自己祛毒的。
「怎麼不要緊,你身懷六甲——」
「什麼?」尹似水大駭,「你是說……」
「你不會連自己懷了孩子都不知道吧?」難不成是暗結珠胎?
她是不知道,又沒有人告訴她什麼現象或徵兆即為懷孕。她是個孤兒,怪九婆也沒嫁過人,男女間的事,她從來避口不談,縱使……唉!到了這節骨眼,什麼都是白說,根本無濟於事。
御醫和戚武雄都是飽經世事之人,立刻看出她眉宇間的悲愁。遂道:「無論如何,療傷要緊。」
「不,我寧願一死。」她不要為姓李的懷孕生子,不要再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你已經跳河死過一次了,現在這條命是我的,我不准你死。」是他救了她,不是嗎?
「何以見得我不是失足落水?」尹似水邊說邊掙扎著下床,這些人恐非善類,萬一讓他們知道她和李鈺的關係就慘了。
「因為你沒喊救命。」戚武雄伸手按住她的左肩,示意她回去乖乖躺著。
哇!連這個他也知道?尹似水只感到一股真氣自曲池穴源源流入她體內。
「你瞎猜的。」她起初還想運氣和他對抗,但不久即發現他灌入的真氣令她血脈通暢,舒服極了,於是漸漸地馴服,盤腿坐回床上。
「西湖遊客如織,你若大聲喊叫,焉會沒人發覺?」戚武雄料想她非但沒呼救,說不定還蓄意躲在水中,直到體力不濟才抓著枯木,漂出水面,「李姑娘莫非有難言之隱?」
「我……」她怔忡地搖搖頭,盈睫的淚珠轉了轉,硬給吞進肚子裡去。
她不說,戚武雄也不勉強。他目的在救人,救完了人也就功德圓滿了。
尹似水經秋香和戚武雄的悉心照料,總算平安脫離險境。
「你今後有何打算?」尹似水佇立船頭,淒愴地望著湖畔,忽然被一句話給喚回神魂。
「戚叔。」和戚武雄相識的日子雖不算長,感覺卻異常親切。
「昨夜太子殿下的侍衛來過。」他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
尹似水掩不住驚慌,強忍住淚水:「您……都知道了?」是李鈺還是漢皇?他們到底仍不肯放過她,想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略知一二,朱向晚和穆子左貴為帶刀護衛,卻為了你紆尊降貴,親率大軍,微服暗察,西湖內所有的船隻沒有一艘輕易放行。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我……」她知道戚叔是個好人,對她又有救命之恩,如若堅不吐實,似乎太不近人情,「我其實叫尹似水——」
「嚇?!」戚武雄早有耳聞,李鈺不顧漢皇反對,在蘇州和一名女伶,悄悄行了婚禮,原來……
尹似水粗衣素面,依然明媚鮮妍、瑰麗多姿,這等相貌難怪李鈺為之癡狂,不惜拿浩瀚江山作賭注。
戚武雄感慨地歎了口氣:「既然選上了你,就是你的命。」
「怎麼你也這樣說?太子愛上我,我就活該倒霉地不能苟活,僅能求死?」她一激動,肚腹便微微作疼,令她好難受。
「此話怎講?!」戚武雄大惑不解。
尹似水將漢皇如何逼迫,她如何一災二難,屋漏偏逢連夜雨,全部都跟戚叔說了。
原以為他會感同身受,和她同仇敵愾,沒想到他居然面露喜色,真沒同情心!
「我被人追殺,很好笑嗎?」
「事情沒弄清楚前,先別急著光火。依老夫看,這件事尚有轉圜的餘地。」他擺出一副很有智慧的樣子,安慰尹似水稍安勿躁。
「除非你肯繼續收留我,否則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條。」瞧這逐漸隆起的小腹,想浪跡天涯已是不可能的了。
「當然要收留你,如果尹姑娘,不,我該尊稱夫——」
「還是叫我似水吧,晚輩乃江湖中人,無需拘泥這些形式。」此刻,「夫人」二字聽在她耳裡,跟拿著針刺她沒兩樣。
「好。」戚武雄相當欣賞她這份豁達的心胸,「如果你不嫌棄,當我乾女兒如何?」
「嗄?」尹似水苦笑著,「戚叔願意屈駕,似水自然一百個情願,只是……我現在大禍臨頭,恐怕牽連上你。」
「毋庸多慮。老夫雖僅五品官員,但若能再商請幾位大臣,出面為你說情,這樁好事相信指日可成。」
「可是……」尹似水不明白他有何盤算,心中依舊忐忑。
「你只管安心休養,其餘的事就交給我。」戚武雄生性古道熱腸,而且對漢皇的作為也頗不能苟同,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讓他遇上了,焉有坐視旁觀的道理。
他自腰際取下一隻荷包:「這是那日你落水時,秋香從你身上取下,交給我代為保管的。」
一見到那粒夜明珠,尹似水不禁悲從中來,鼻頭一酸,淌下兩行清淚。
「太子把這麼貴重的寶物都送給你,可見他對你用情至深。漢皇御駕親臨,便是因為你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假使我料得沒錯,殿下當是有意攜你入宮,從此長伴君側。」
「那又如何?」陪在他身旁的日子又不會比較好過,想起他的種種逼迫,尹似水猶心有餘悸。
「傻孩子,你跟了他,難道不期望朝朝暮暮?能博取君王的專寵,是天下間多少女子所醉心渴望的,你不該人在福中不知福。」
她幸福嗎?
尹似水不敢確定,她連歷險境,若非屢遇貴人,早客死他鄉,這樣多舛的命運,區區「幸福」兩個字,怎形容得周全?
在戚武雄的奔波斡旋下,事情終於出現了轉機。
八月中秋的前一晚,漢皇不知為了何故,突然下詔由太子李鈺代理朝政,威武雄乘機趕緊聯合四名朝中大臣向內務府薦舉秀女——
李鈺兼程返回京城後,一直愁眉深鎖,悶悶不樂。
朱向晚這幾個狗奴才,至今沒捎回一點訊息,害他整日寢食難安。
似水呵似水,你到底在哪裡?
偏偏那戚武雄不明白他的苦,天天差人詢問太子何時傳見那名據說貌似西施的秀女。哼!再美也比不上他心愛的似水。
沒有她,他情願空著偌大的後宮,也不願讓一群濁物進來擾亂他的心神。
戚武雄老糊塗了嗎?他向來不貪不求,今兒怎會這麼熱衷於當「國丈」?
殿外細雨霏霏,漫天落葉蓬然覆地。他呆立在惘然中,心靈忽被一根細弦所牽引……
他踱至案前,將壓在最底下一隻卷宗攤了開來——
戚秋水,芳齡十六。
時間剎那靜止、停頓,天地間俱是鍾情。
他彷彿化成一座俑像,怔愣的望著「秋水」二字。
是巧合,還是命定的情緣?
「來人,傳戚武雄!」
將軍府內,臥房佈置得瑰麗堂皇,什麼都是最好的、最貴重的。
賀嬋娟雙手抱胸,在房內來來回回已踱了近兩個時辰。
戚武雄好大的狗膽!
太子妃的寶座是她的,她是位高權重的名門千金,他女兒憑什麼來跟她搶?!
費盡千辛萬苦才求得漢皇把尹似水「除掉」,沒想到又蹦出一個戚秋水。
內務府的心腹來報,李鈺已經派人把戚武雄找了去,八成是為了選秀女的事。
其實她在乎的倒不完全是后妃的寶座,真正令她柔腸百轉的仍是李鈺。
她傾心於他足足三年又一百六十二天了,自大儀宮首次相見,她整顆心就完完全全繫在他身上,朝思暮想猶不足描繪。
不單單是為了他指日可待的帝位、俊朗無雙的外貌;是他的人,雍容煥發,威武堂堂的氣度……與其說愛,還不如說崇拜敬畏要來得貼切。她是那麼無可救藥地為他癡狂,迷戀得失了風範和身份,去和一名女伶爭奪。明知他是碰不得的烈火,卻心甘情願化成撲火的飛蛾,但求淋漓盡致地愛過一回。
今年初,她父親面呈漢皇,希望送她入宮。當然,她是滿心歡喜地期待著。
漢皇親口諭令,要她母儀天下,致力襄助太子,掌理後宮。那不意謂著……可,李鈺為何不從?
尹似水有什麼好?她哪點比不上?
最殘酷的傷害是,他連她的面都不肯見,卻寧可窩居水簾山莊,和尹似水雙宿雙飛,恩愛逾常。教她情何以堪?
她的溫柔、賢淑、識大體且出身尊貴……隨便挑一樣都比尹似水強過好幾倍,為什麼仍得不到他的眷顧?
哼!尹似水,是你不長眼睛,惹上了不該惹的人。被逼著跳水自殺算是活該!
包括漢皇和其他眾人,泰半已相信尹似水存活的機率微乎其微。
但悲哀的是,尹似水死了,李鈺仍無意與她完婚。這狂妄的男人,他到底想怎麼樣?
賀嬋娟越想越不甘心,怒火沖天地跨出臥房,打算到前廳找她爹商量。
她爹官拜一品大員,不信鬥不過戚武雄!
轉眼過了重陽,尹似水大腹便便再也隱瞞不住懷孕的事實。仇夫人怕引起閒言閒語,刻意要她深居簡出,避免衍生不必要的困擾。
戚武雄幾乎三天兩頭就往宮裡跑,回來什麼也不說,令居住在這棟臨近京城宅院內的她,形同坐苦牢,心底的思念隨歲月無情流轉,漸漸擴張成一座囚籠,令她連呼吸都倍覺艱辛。
她再也無力自拔,不僅對李鈺,還有腹內的胎兒。她真是始料未及,自己竟如此毫無保留地愛著「他」,因著這份愈來愈洶湧澎湃的愛,她的求生意志也愈來愈強。
她得為「他」善自珍重,這即將降臨人世的寶貝呵!
我要我的孩子有父親!
她心裡低低吶喊。但,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伊人何在?他可還記得她?
多少次午夜夢迴,憶起在蘇州的情意綢繆,竟是那般地牽腸掛肚。
於今滿載一身傷痕,兩袖清風,悵望秋水,惟剩一抹淒然苦笑。
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報應」?漢皇指控她「淫穢皇族」,是否會判她死罪?
罷了,那已不足擔憂了,目前最要緊的是這未出世的孩子,「他」會不會像他娘一樣命苦?
李鈺又另結新歡了?他身旁從沒缺少過女人,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原就沒啥差別。也許朱向晚是漢皇派來的,李鈺說不定壓根沒找過她,以及她的孩子……
她該逃走的,笨蛋才會在這兒坐以待斃。戚叔想必也一籌莫展,不然不會到現在沒丁點動靜。
走吧、逃吧,不會餓死的,她尚有「一技」之長不是嗎?
賀嘯天偕同他的兩名隨從,大搖大擺的來到戚府大廳。
「賀大人。」戚武雄雙手抱拳,客氣地奉上茶水。
「廢話不必多說,我今晚是來跟你談個條件。」他袍袖一揮,招進來捧著木箱等候在門外的侍從,「打開蓋子。」霎時,金光閃閃的金元寶,於木箱中發出耀眼的光芒。
「賀大人,你這是……」
「後面還有九箱,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這些統統是你的。」賀嘯天財大氣粗,說起話來嗓門奇大。
戚武雄默然了,不用問,他也大略知道其目的為何。
「宮中選秀,需憑太子喜好而定奪。賀大人此舉旨戚某十分為難。」
「怎麼?我女兒沒資格當上太子妃?搞清楚,這可是皇上的聖令。」賀嘯天囂張地一掌擊向桌面。
「皇上龍體違和,已傳令尚書府,即刻著手籌辦太子登基事宜。」說白一點,即皇帝老爺已經不管用了,不要有事沒事就抬出來嚇唬人。
「你……」賀嘯天把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好,咱們走著瞧!」
浩蕩前來,囂狂離去。戚武雄不禁慨然長歎。
「戚愛卿何需與他一般見識。」門簾後昂藏走入一高大魁梧的人。
「殿下?不知您大駕親臨,未曾遠迎——」
「平身。」他今日前來,實在因為按捺不住對尹似水的思念,怎料遠遠看見賀嘯天也往這邊走,他心知有異,故意不跟他打照面,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麼。
「殿下不是答應微臣,讓似水安心生下孩子,然後——」
李鈺忙揮手,喟然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就只是一眼。」
「這個……」戚武雄才要勸阻,卻見他形容憔悴,兩鬢不知何時變得灰白,心下不忍,終於不再贅言,「殿下請隨我來。」
後院十分寧謐。
一道江南清泉瀑布,飛濺著假石山林。
水面有雙女孩的腳在輕揚,將水珠拍得四散奔逃,熱鬧中很寂寞。
李鈺超越,立於丈許外,焦灼地望著他美麗依舊的妻子。
她瘦了。
誰?尹似水心有靈犀,一種細嚙她心頭的驚喜,牽動她最細微的知覺。
靜候良久,沒再有任何動靜,想是她聽錯了。懶於回眸,經常落空的期待,讓她意興闌珊。
李鈺忍抑不住,想趨前摟住她,告訴她他從沒有片刻或忘她,然後立即帶她進宮。但,戚武雄堅持攔下他。
皇宮內殿是個講究禮法的地方,無論李鈺多麼強勢,仍得接受禮部的認可,方能隨心所欲。
尹似水雖然懷了龍胎,看在那些冥頑不靈的大臣眼中,仍然是不成體統的。何況,漢皇一息尚存,畢竟是個阻礙。
一切惟有等,等孩子產下,先安排尹似水入宮,然後再等待時機,讓這小世子或小公主認祖歸宗。
李鈺深知其中利害關係,身為皇太子也有許許多多的不得已。她能體諒嗎?
隆冬子夜,天寒地凍,連平常聒噪不休的蟈蟈,都躲起來貪睡。
經過連番凶險,和長久的提心吊膽的守候,孩子終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
尹似水躺在床上強忍著,下唇給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涔涔而下。
「呀——我,好疼,」一聲緊似一聲,產婆按住那跳動的肚子,估量分娩的時辰。
外廳裡,熱騰騰的水已經端來了,六名侍女奉命前來,各個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懈怠。
尹似水被無邊的痛楚折磨著,突然,一陣遽疼全身不由得挺直了,咬緊牙關,發出恐怖的慘叫!
「出來了,出來了!」
林中狂風捲過,樹葉紛飛,一如眾人般心焦如焚。
終於哇然一哭。
新生兒全身血污,聲如洪鐘。「恭喜了,是個男孩!」
尹似水見這紅通通的、柔弱嬌嫩的軀體,撲撲跳動的自門,忍不住涕淚縱橫。
正當大伙欣喜若狂之際,廊外忽然跌跌撞撞闖進一名小丫鬟。
「不好了、不好了,賀大人帶了大隊人馬,把咱們這兒團團圍住。」
「糟了,紙終究包不住火。」戚武雄儘管沉穩內斂,亦不免為這變局膽戰心驚,「快派人去通知太子。」
「沒辦法呀,他們人多勢眾,就連一隻鳥兒也飛不出去。」
「豈有此理!」戚武雄震怒地拔劍出鞘,「我去和他拼了。」
未走幾步,已見賀嬋娟率領人馬長驅直入。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戚大人別誤會,我乃是奉了聖旨前來遞送養身湯。」賀嬋娟指著身後侍衛捧著的一盅瓷盆,「端進去,讓戚大人的千金喝下。」
「慢著,」戚武雄擋在路上,長劍橫於身前,「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否則休怪刀劍無眼。」
「哈哈哈!」賀嬋娟笑得十分造作,「戚大人何必裝蒜?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的寶貝女兒做了什麼事,你以為還神不知鬼不覺?」
「我女兒的事一概與你無關。」
「那是當然。不過這乃皇上御賜的湯藥,她敢不喝?」賀嬋娟花了大把銀子,買通姦細,為的就是等候這一天的到來。她若不是忌諱尹似水腹內的胎兒乃李鈺的親骨肉,早就將她碎屍萬段了。
「休想拿皇上來壓我!」
「不信?」賀嬋娟亮出一隻金勾王牌,上面刻著「如朕親臨」。
戚武雄萬萬沒料到,她會把漢皇御賜給她父親的寶物,拿出來嚇唬人,當場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沒騙你吧,」賀嬋娟得意洋洋地,「再不信可以去問我爹,他人就在外面。讓開!」
她安著什麼心?那個真的只是補身的湯藥嗎?
戚武雄驚惶地跟著她來到尹似水的臥房,心亂如麻,卻是左右無計。
「把她架起來。」賀嬋娟氣焰囂張,如入無人之地。
「你……怎麼……」尹似水精力耗盡,疲憊地怔望賀嬋娟和戚武雄。猶不清楚眼前的態勢。
「聖上得知你今日產子,特命我帶了湯藥給你補身。」賀嬋娟把碗遞到她面前,幾乎觸及她的嘴唇。
尹似水一見那湯濃稠黑漆,味道刺鼻難聞,便知其中有毒。乃道:「多謝賀姑娘好意,我現在還喝不下——」
「不行,皇上要你喝你就得喝。」賀嬋娟跋扈地,硬是把湯碗湊到她口邊。
「似水,千萬別喝。」戚武雄急死了。
「你膽敢抗旨?」
尹似水蹙了下蛾眉,道:「既然賀姑娘一番美意,咱們也不好太見外。」這種毒藥平常人也許禁不住,對她可只算搬不上檯面的小伎倆。
接過瓷碗,尹似水面不改色,一口飲得乾乾淨淨。
「你……沒事?」賀嬋娟張大嘴巴等著她口吐白沫。
「喝補藥怎會有事?倒是味道差了些。什麼御廚嘛!」尹似水老神在在,笑得一臉燦爛。
她出身「毒門」,練的是「毒門」武功,解毒功力自然不同凡響。她非但沒有口吐白沫,還神采奕奕地衝著賀嬋娟嫣然一笑:「你要不要也來一碗,很補的哦!」
「不,不要!」賀嬋娟連連後退,差點跌至門檻上,「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望著她倉皇逃離的背影,尹似水殊無喜色,只有更多的感歎。愛一個人真會令人喪失理智,變得如此殘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