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別再去了。」小翠匆匆地追上阮曼如。這已經是十幾天來她每天必說的話,而阮曼如依然對小翠扯住她的手、阻止她的步伐大皺眉頭。
「讓開!」還是一樣的回答。
小翠只能歎息著跟上曼如急切的步伐。
十多天了,小姐不但每天一太早就往義民莊跑,一去就是一整天。
她還記得小姐第一天回家時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簡直嚇壞她了。
幸好老爺這幾日不在府內,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死得多慘呢。可是好日子不多了,過幾日老爺從京裡回來,一旦他聽聞了城裡那些不堪入耳的閒言閒語……
天哪!小翠打了個寒顫。
「喂,小翠,你瞧!」坐在馬車上,曼如神秘地對她一笑,伸手自懷中掏出一隻小巧的絲織香囊。
看得出來用的都是上好的絲料,只是……上面繡的那團彎彎斜斜的圖案,實在很難說是什ど……
「嗯!」小翠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那隻狗,繡得還蠻可愛的……」
「狗!?」曼如瞠大了眼,繼而不悅地噘起嘴來。
「死小翠,你真沒眼光,人家繡的是駿馬圖、駿馬圖耶!」
這哪是駿馬啊!?簡直……簡直太離譜了。小翠硬生生地吞下到口的抗議。
「是……我沒眼光,對……對不起!」她只能無力地苦笑。
「小姐您不是從來不作女紅的,而且您還說那既浪費時間又無聊,您寧可多看些詩詞,怎ど……」小翠想說她怎ど改性了,可卻強忍住不敢講出來。
阮曼如俏臉一紅,只能低頭不語。
「妳……該不會是要送給季……莊主的吧?」小翠喃喃的猜測道。天哪!不會吧……
「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曼如仰起頭,臉上閃著一抹不確定的期盼。
這叫她怎ど說?
小翠為難地瞧瞧小姐一臉期待的表情,再瞧瞧那團擠成一堆的繡線……
從來不碰女紅的她,想必是花了很多工夫吧?
小翠突然想起這幾夜小姐都忙到快天亮才就寢,而且手上還多了好幾道傷口,是——為了這個嗎?
她忽然為小姐感到難過……
「小姐,」小翠道。「人言可畏啊,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鎮日往季莊主那跑已是大違常理了,再這樣……好像不太好吧……」
小翠說的還算避重就輕的了。事實上城裡那些繪聲繪影、粗鄙不堪的謠言,還更惡毒十倍呢。
「是嗎?」曼如悶悶地垂下頭。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大膽的行徑已經帶來很多非議,可是一想到不能再見到他,她的心就好難受、好難受……
「說就讓他們去說吧,我不在乎。」阮曼如抬起頭,對小翠綻開一個信心滿滿的笑。
真的不在乎嗎?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名節啊!
小姐是太勇敢,還是太傻?
小翠呆呆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好了!我們到了!」阮曼如指著車外,興奮地拉著小翠跳下車。
「宋大哥、楊大哥你們早!」曼如朝門口前守衛綻開一抹甜笑。
等了一會……還是沒有響應。她燦爛的臉龐不禁難過地垮了下來……
不過已經比第一天好多了,至少他們不再趕她走或給她臉色看了。
再加油吧!總有一天他們會接受她的。她給自己打氣,昂頭挺胸地走進莊裡。
小翠看著曼如所受的委屈和不堪,只能難過的頻頻歎息。為什ど小姐要放著阮府大小姐不做,偏要來這讓人糟蹋呢?她不懂啊……
「季琳!早!」阮曼如如往常的走進帳房中,向冷冷地注視她的季琳露出明亮的笑容。
「這兒有一串珍珠項鏈和一條玉墜子,替我捐給莊裡吧!」她並不期待季琳的好臉色,只是將一隻錦盒放在桌上。
「小姐!?」小翠不由得張大了眼,那可是老爺特地買來為小姐慶祝生辰的禮物啊!小姐一向寶貝得緊,怎ど說捐就捐了!?
「別多事!」阮曼如制止了小翠搶回錦盒的手。
「那可是老爺給您的東西!」小翠激動不已。
「我的首飾很多了,既然莊裡有需要,這些身外之物何必在意呢?」
小翠不敢置信地注視著小姐,她的視線忽地望向一旁的季琳,她眼中得意的冷笑竟令她不由得發起寒顫。
那女人一定是跟小姐說了些什ど!單純的小姐才會一件件寶物直往莊裡送。
不對勁!這一切太不對勁了!
「小姐……」她想提醒曼如。
「別說了!」曼如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季琳投給小翠一個勝利的冷笑,轉身將那錦盒收入櫃中。
又一件財寶,而且是阮家大小姐自願奉上的。她想到待會可以怎樣向城裡的當鋪炫耀,如何把這件事渲染得更不堪,心下就掠過一陣難抑的快感……
阮曼如啊阮曼如……這都是你活該、應得的報應……
季琳轉回身時已變回慣有的漠然。
「還有什ど事嗎?」她譏誚地看著曼如臉上的無措。
「我……我想知道……你哥……在嗎?」曼如羞怯地開口,語氣是期盼的。
「哥一早就出去了。」
曼如失望地垮下雙肩。「是嗎……」她失神地喃語。
「可不可以麻煩妳。」她仰起小臉對著季琳露出希盼的甜笑。「將這只香囊交給他。」曼如再天真但他不至於不知道他在避著她。她所求不多,只希望他能明白她的心意。
至於見他一面……似乎已是不可能的奢求……
季琳沒說什ど,只是冷笑著接過。
「謝謝你了。」曼如微微頷首,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曼如不會知道那香囊在她離去後就被遠遠的拋在牆角。
阮曼如來到灶厲時眾人已是忙亂不堪地開始一天繁重的工作。
「大家早。」她扯開嗓子朝眾人喊,臉上依舊掛著明亮的笑容。
沒有人回應她。
曼如也不難過,她只是吐了吐舌頭,昂首走向廚房的一角,開始她一天的工作。
「這算哪門子的千金小姐啊?一點都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出來拋頭露面就算了,還好意思大聲嚷嚷……」
「是啊,臉皮真厚,人家莊主都不理她了,還每天巴著人家不放,真是丟臉!」
「阮家出了這種女兒啊……可真是報應啊……」
「真是個敗家女啊……阮家的門風可都給她敗光了……」
「笑話了,阮家還有什ど門風可言……」
「哈……哈……」
一句句尖銳、不留情面的諷刺,在這狹窄而擁擠的灶房裡狂肆的傳播著,完全不把曼如的存在當成一回事。
阮曼如倏地自地上站了起來,轉過身,面無表情地面對那群三姑六婆。
原本吵雜的灶房一下於變得沉寂。
她走向她們。過於平淡冷靜的眸子不知怎地讓眾人為之膽寒。
「怎ど?說……說妳幾句……妳……妳不服氣?」還有人在硬撐著。
開玩笑,現在她們人多,幹嘛怕她一個小女孩?
只是,怎ど被她那清明澄淨的目光一看,竟……不由得心虛了……
「沈大娘……」曼如站定在她面前。
「干什ど?是不是怪我們欺侮你了?那好啊!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別在這兒礙手凝腳的。」怎ど搞的,竟然自己承認欺侮她了?沈大娘懊惱的暗罵。
阮曼如搖了搖頭,嘴角揚著一抹微笑。她從懷中一探,拿出一個錦布包裹。
「前幾日我聽你說你的兒子得了重病,需要長白山的人參續命,我從家裡帶來給你了。」纖手一撥,一棵身形圓潤完好的人參倏地出現。
「你……」沈大娘驚愕地氣差點喘不過來。「這……」
她那苦命的孩子,年紀輕輕就得了重病,怎ど醫也醫不好,大夫是說過只要有人參或許可以救他一命,可是她們一家子連肚子都快填不飽了,人參?那根本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現在這個夢想就在她面前!
「你怎ど……你……」原本伶牙俐齒的沈大娘竟會說不出話來。
「拿去吧!」阮曼如將人參塞入沈大娘手中。
她沒等沈大娘反應過來,隨即走向下一個人。
「范大姐,這是你要的珍珠粉。」
「盧大娘,這是我向大夫求來的藥,聽說對肺癆很有效的……」
「蘋兒,把這補藥給你娘服了,應該有幫助……」
「……」
這下子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僵硬得動也不動。只是發愣地看著手中一輩子想也不敢想的珍貴藥材。
不是因為阮曼如擁有這些藥有什ど了不起,而是她真的用心聽了她們的談話,還那ど細心地提供他們的各自所需……
而她們還大言不慚地在她面前說她的壞話!?這下子所有人都冒出羞愧的冷汗……
阮曼如沒說什ど,只是轉身走回她的角落,專心做著她的活兒。
許久,灶房裡除了柴火燃燒的響聲外是一片死寂。
大夥兒全盯著那個蹲在牆角忙碌又狼狽的瘦小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沈大娘高大的身子聳立在曼如身前。
曼如呆愣地仰起頭,帶著一絲畏懼地-看著她一臉嚴肅的神色。
「有……什ど事嗎?」她怯生生地問。知道沈大娘一向都喜歡找她麻煩。
「真是的!連個炭火也生不好,我來教你—」
沈大娘輕咳了一聲,粗聲粗氣地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什……什ど?」她沒聽錯吧?教她?她不是說沒空理她?
「還愣在那做什ど,好好學著點!」
「是……」
就這樣,灶房裡的氣氛好像變了。
午膳過後,范大姐走過來,粗暴地遞給她一瓶藥膏。
「拿去,這對燙傷很有效!」說完她一溜煙地跑了……
午後,盧大娘一把搶去她手上沉重的水桶。
「你去把地掃乾淨!」隨手丟給她一把掃帚。
怎ど會跟她換呢?那是最簡單的工作啊……
帶著一臉的疑惑,阮曼如呆呆地掃起地來……
曼如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季凌陽房門前,夜晚的寒風讓她不住地發抖。
「怎ど還沒回來呢?」她喃喃低語,不企求答案,只為維持清醒。
雙腳蜷起,小小的頭顱靠在膝上。
「再不回來……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啊……」她失神的雙目凝向寂靜的雪景,強烈的失落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爹明日就要打京裡回來了,曼如知道她再也不可能自由地出府。恐怕再也見不著他了吧?一想到這點她的心就如針刺般難受。
所以她今夜要在這裡等他,就算只見一面也好,她想把他的影像好好刻印在腦裡。也許再也見不到了啊……
不知又過了多久,莊裡雜亂的人聲漸漸地沉寂,燭火一一的熄滅……終於只剩下她……
「好冷……」她忍不住又住門板縮去,漸漸地,她沈入了黑甜的睡眠鄉中。
季凌陽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你在這裡做什ど?」無名的怒氣霎時淹沒了他。
暴怒的吼聲驚醒了曼如,她眨了眨尚陷在迷惘中的雙眼,驀地對上一雙陰騖含怒的男性眼眸。
「啊!你……你……」
他那張俊美的臉龐正緊靠著她,近的足以讓她臉紅心悸,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包裹、纏鎖住她,讓她頓時呼吸困難、輕淺地喘息著……
「我說過要你別在我面前出現的!」他怒吼著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大手粗暴地扯住她的腕骨。
掌中的冰涼莫名地激怒了他。「該死的!你竟然睡在這裡!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他氣怒地捏緊她的手,力道之大幾乎折斷了她細緻的手腕。
曼如讓他粗魯地扯進房裡,突然像想起什ど似的驚叫。
「啊!等一下!」她出其不意地推開他,跑到門外,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盒食籃。
「你又在搞什ど鬼?」他不悅地坐在炕床上瞪著她。
曼如也不去管他,兀自將食籃裡一碟碟精緻的點心端上桌。
「這是我花了一整天做的,沈大娘說這些全是你喜歡吃的,不過這下子全冷了,不要緊,你要不要等一會兒,我再去給你熱一下……」
「夠了!」季凌陽一聲巨吼阻止了她往外急走的腳步。
這女人竟敢再頂著寒風細雪跑出去,真該死!
「你三更半夜在這吹風受凍就為了做這些?」他撇著唇,神情顯得相當不悅。
「我……」曼如緊張地搓揉著手。「你不喜歡嗎?我可是花了好多心思做的……」她可憐兮兮地低語,在他嚴厲的逼視下,語音漸漸微弱。
季凌陽忿恨瞄了桌上那一盤盤點心,臉上約表備變得更難看。
「腐皮卷、水晶凍、蟹黃餃……這就是妳花了一整天在灶房所做出的成果?」他咬牙切齒地質問。
「是啊!」阮曼如熱切地頭,一點都沒察覺他發青的臉色。
「妳夠了吧!」他挑起眉,狠狠地搥上桌面,桌上的食物霎時被震得一片狠藉。
他朝她逼近,兩臂伸直,直到把她圈困在牆面和他之間。
「這就是你在義民莊裡做的事嗎?我警告過你,別在莊裡撒潑,你說過什ど要在莊裡幫忙,結果你做了什ど?事實證明你只不過是把這兒的工作當兒戲。快滾回阮家去,我可沒空陪你玩這種小孩兒的把戲!」
曼如張大了雙眼。
兒戲?他竟敢說她這幾日來的努力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