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雙來看顧天次,回稟前日他交待自己要辦的事:「老大,米行和酒樓裡的弟兄都已遣回山寨了。葛毅和蔡行這兩天就要到京了。」
顧天次坐在床上,蒼白的臉上仍少血色,形容消減,原本深遂的目光也有些灰迷,聲音沙啞地道:「那你怎麼還不走?」
「屬下還有些事要等葛毅他們來了之後,做些交待。」如雙看著他憔悴如斯,心痛難忍。
「這裡的事交給沈南,你明日就回山寨。」
「明日?」如雙驚訝地道:「許多事我還未安排妥當……」
「交給沈南就好。」顧天次仍舊不容反駁。
「老大。」如雙有些不捨地道:「咱們在京城經營這些年,好不容易創出個局面,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
「大丈夫行事,豈可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讓你退出京城是以防萬一,過了這陣風頭,你還可以再回來。」顧天次低聲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老大你還在京城,我如何能走得?萬一那皇帝又反悔,要拿你問罪,咱京裡可就沒多少兄弟了。」
「我自有安排。」顧天次成竹在胸,掏出一封信遞給如雙,道:「你趕回山寨後,火速派人將這封信送到北寨展雲飛手中,讓他速派雲揚去辦理。」
如雙接過,心知老大早已安排周祥,但因心中不明所以,也不十分托底。心中總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這一次不比上次。上次他留在京裡,隨時可策應,明日他一走,京城就只剩二寨主和三寨主。
正當他猶疑未定時,房門被敲響了。如雙走去開門。
進來的是許寂與談紀及夫人。三人面色沉鬱,似滿腹心事。
談夫人走到床前,關切地問:「若兒,你今日可好些?」
顧天次神色冷漠,道:「談夫人是在跟在下說話嗎?」
談夫人臉色一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談紀接道:「若兒,往事已矣。就算你不承認自己是許言若,難道皇上就能放過許家嗎?」
「皇帝他何曾放過誰?」顧天次冷冷道:「他恨得的是在下,不關姓許姓顧。」
「若兒,」許寂語氣有些寞落,道:「這些暫且不提吧。今日皇上招見二弟,傳要旨賜婚……」他停下來,看著顧天次有何反應。
顧天次神色淡漠,輕哼道:「我早知他不會善罷甘休。打得好如意算盤!」
「要盡快想個辦法才是。」許寂歎道。
「什麼辦法?」
「一旦成了親,你就必定要留在京城,深陷險境了。」許寂急切地道。
相較於他的焦慮,顧天次倒顯得平靜許多。他毫不在意地挑挑眉,還未說話,這時房門「彭」地被撞開了。
「大哥,這是真的嗎?」上官鍾如急火上房一般衝到床前,問。後面的許言儒也是神色不安。
顧天次看看他,再看看剛進門的趙潛,便已明白他所問何事,也不答,看著趙潛,問:「怎麼說?」
趙潛表面上還算平靜,道:「我勸也勸過了,話說了一籮筐,也無法改變皇上的心意。」
「那還等什麼?」上官鍾暴跳而起,道:「現在我就護送大哥出城。看誰能攔得下。」
「要不要屬下找些弟兄來?」如雙也有些心慌意亂。
趙潛看著顧天次,見他仍無動於衷,歎息道:「大哥,實在不行,就只有走這一步了。」
「你們在癡人說夢吧?」顧天次冷冷道:「只怕這時將軍府外早有禁衛軍把守了,不等出出了這個門,你們就得粉身碎骨!」
「那怎麼辦?難不成真要在京城娶妻生子,在狗皇帝鼻子底下苟延殘喘?」上官鍾憤慨地道。
「再不行,就要八方寨的弟兄起事,來個兵諫。讓皇帝知難而退。」如雙道。
「遠水解不了近渴。」趙潛不贊同地道:「再說,大哥還在京城,正是俎上魚肉。山寨一有響動,皇帝定會拿大哥開刀。你這不是更害了大哥嗎?」
「那要怎麼辦?」如雙也亂了陣腳。
「大哥,你倒是想個辦法呀?」上官鍾焦急地道。
顧天次臉色慘白,脫力般地靠在床頭上。「大哥!」許言儒驚訝地叫到。
顧天次似在強自支撐,有氣無力地道:「沒事。二弟,皇帝不會僅此而已吧?」
「是。」趙潛遲疑地道:「皇上欲擬聖旨,要封談大小姐為公主,賜公主府,駙馬為光祿寺少卿,官拜五品,在京裡供職。」
「這不是明擺著要把大哥軟禁在京城嗎?」上官鍾怒道:「大哥,這裡不能呆了,快想辦法脫身吧!」
「老大,你一向高瞻遠矚,不會想不到此節吧?有何打算就快交待,別等到真要拜堂成親之日,一切可就來不及了!」如雙道。
「大哥,此時已到了火燒眉毛了,有何打算還是早做安排。」趙潛倒不似二人那般焦慮,他深信大哥一定有對策。
「辦法倒不是沒有,只是……」顧天次話的被咳嗽打斷。
「只是什麼?」上官鍾與如雙忙追問。
顧天次平復了下氣息,接著道:「只是怕會連累談將軍與王丞相。」
「這關他們什麼事?」上官鍾不解地問。
顧天次淡淡地道:「你道皇帝真的那麼輕易就放我出天牢嗎?必定是二位大人做了保人。我若真得走了,豈不連累將軍府和丞相府一干人?」
許寂、談紀幾人面面相覷。許言儒驚奇地道:「大哥,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顧天次微哂道:「就在你一意要我住進將軍府的那時起。」許言儒頓時無言,原本大哥早已知真相了。
談紀道:「如今救你脫身是當務之急,至於聖上面前,我對朝廷也算有功,皇上還至於殊我九族吧!」
顧天次輕輕一笑道:「皇帝面前你或可開脫,難道也不怕貽笑於天下?」
「此言何意?」談紀問
顧天次還未開口,卻眉頭緊皺,摀住胸口咳出一口鮮血來。眾人皆驚,急忙圍上前,趙潛忙叫人找王御醫過來。
王御醫替顧天次診過脈,走出房門,對等到在門外和一干人道:「顧寨主內外傷交雜,理應安心靜養,不宜憂思過重,否則將有性命之危。」
「胡說!」上官鍾怒吼,道:「大哥,一向安健,怎麼一下子就如此厲害?一定是你的醫術不夠,庸醫害人!我大哥要是有什麼好歹,我一定饒不了你!」
趙潛拉住上官鐘,問:「王御醫,前兩日大哥不是好多了嗎?怎麼一下子又……」
「王爺,」王御醫道:「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更何況內傷之疾,原本在修心養性,順其自然。強求不但無益,反而有害。顧寨主本已傷及元氣,偏又要強用真氣,已是傷重疊加。再殫神竭慮,勞神耗力,才致使傷勢加重。針石效微,不及其十一。」
「那老大倒底怎樣了?」如雙急問。
「這兩日一定要他安心靜養,少見人為好。過了這兩天便可無憂了。」
「兩天?!」上官鍾急切地道:「再過兩天,什麼都晚了!」他一把揪過王御醫,怒道:「你不會是狗皇帝派來暗害我大哥的吧!說什麼醫術高明,我大哥被你治了一通,怎麼越治越重?」
王御醫顯是被他的樣子嚇到了,戰戰棘棘說不出話。
「三弟。」趙潛忙拉拄他,道:「你冷靜一下。」他使眼色讓王御醫速離此地。王御醫狼狽而逃。
上官鍾仍憤憤不平,氣呼呼地道:「二哥,你攔我做什麼?那御醫就是有古怪,我非要問個明白不可。前兩日大哥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就被他說成這樣了?」
「三弟!」趙潛用力扯住他,上官鐘的脾氣上來了,也只有顧天次能鎮得住。他幾乎拉不住他。
忽聽房中傳出顧天次微弱的聲音:「二弟,你進來。」
所有人看向房門,上官鍾也不再掙扎,趙潛鬆了他,走進房去。
趙潛在房裡呆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不知顧天次對他說了些什麼,但當他走出房間時,臉上氣定神閒,甚至還帶著盈盈笑意。
上官鍾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一見他忙跑上前去,問:「大哥對你說了些什麼?要如何做?」
「大哥要我幫皇上擬聖旨,並答應了三日後的婚事。」趙潛一語擊起千層浪。
「你說什麼?!」上官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沒聽錯吧?大哥真要留在京裡做駙馬?天下奇談!」
「大哥親口所說,難道還會有假?」趙潛不以為然地道。
「大哥一定是燒糊塗了。我要親口去問問大哥!」上官鍾死也不信,就要闖進房去。
趙潛攔住他,道:「大哥累了,已經歇下了。你莫要吵他。」
上官鍾更疑心了,瞪著他問:「不會是你假傳大哥的話吧?」
趙潛不悅地道:「此事體大,我怎會自作主張?再說大哥又不是任人擺佈之人,我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你是否還是對我心存芥蒂?」上官鍾羞愧難言。
趙潛不再理他,對談紀與許寂道:「在下有幾句話要對二位講,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請王爺到花廳敘話。」談寂道,頭前引趙潛往花廳走去。
在花廳坐下,談紀叫下人奉上茶,等下人都出去之後,才問:「王爺有何話,請直講。」
趙潛輕笑道:「談將軍太客氣了。在下仍是八方寨的趙潛。」說著語氣一轉,道:「在下有句話要問將軍。」
「王爺請直講。」談紀仍是拘禮地道。
「將軍也知皇上賜婚的真正用意,但不知將軍是要大哥娶令嬡,永留京城呢?還是願助大哥出京?」
談紀歎息道:「以臣本意,當然希望若兒能留在京城。可目前形勢,若兒留在京裡實不是萬全之策。臣也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如今勢已燒眉,總要拿個主意,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大哥心中是早有脫身之計,但礙於將軍與丞相的安危,才不得不留在京城。將軍可否也表個態?」
「為若兒長久之計,自是越早離京越好,只是不知如何走法?」談紀道。
「辦法是有,只是怕將軍不同意。」
「什麼辦法?」
「如今皇上一意孤行要將大哥滯留在京,這婚不應是不行了。但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婚之日,皇上必定會放鬆戒備,那時正好脫身。但有一點為難之處。」
「哪一點?」
「大哥想用的是李代桃僵。許狀元與大哥相貌神似,所以在成親之日兩人互換身份。只是怕談、許兩家的婚姻大事,如此一換,被世人恥笑。」
談紀神色一動,心中已明瞭如何行事,一時無語。許寂一直未開口,其實在他心中又何曾不是如此打算,只是如此一來就讓將軍府牽累太多了。
好半晌,談紀才抬起頭,長歎道:「罷,罷!兒女自有兒女福!為了若兒平安離京,你們就看著辦吧。只是此事王丞相也牽連在內,你們也要顧及全週一些吧!」
「這個自然!王丞相是一代清官,即使不為救大哥做保,咱們也不會讓他平白受累。」趙潛胸有成竹地道:「大哥辦事周到,不會有人因此事而涉險的。這一點將軍可放心。只是委屈了兩位小姐。」
「世事豈能盡隨人意?」談紀無奈地道。
趙潛起身正色地向他深深一揖,道:「將軍大義,趙潛在此替大哥謝過了。至於二位小姐,相信大哥自有安排。」
「王爺多禮了!」談紀忙起身還禮。
「大哥,你真要娶談家大小姐?」上官鍾急切地問。他這話問了不知幾十遍,仍是不死心。
顧天次瞟了他一眼,懶得再回答。
「那個弱不禁風的大小姐有什麼好?風一吹就倒,哪配得上大哥?將來哭哭涕涕地不怕把大哥淹了?」上官鍾怎麼也看不順談雯的樣子,人都說「娶妻以德」,可他們是江湖兒女,這種柔柔弱弱的大家閨秀,他可是敬而遠之呢。
顧天次懶懶得不願跟他廢話,正想找個事把他打發出去。忽聽門「彭」地一聲被推開了,談霖橫衝直撞地進來,衝到床前對著他大吼:「顧天次,你出得什麼鬼主意?你安的什麼居心,爹娘不知道,可瞞不了我!你不過是找個借口把姐姐嫁給酸秀才罷了。還說什麼『李代桃僵,金蟬脫殼』,全是放屁!」
「喂,你說話客氣點!」上官鍾最先聽不下去了,出口喝止:「天下有這樣的女人嗎?滿口粗言。」
「你算什麼東西?敢來管姑奶奶?」談霖自不把上官鍾放在眼裡。
氣得上官鍾正要跟她理論一番,就聽顧天次道:「三弟,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對談二小姐講。」上官鍾不敢反駁大哥,恨恨地瞪了談霖一眼,走出去。
談霖絲毫不懼地回瞪他出了門,才又回頭教訓顧天次:「你不想娶姐姐也就罷了,為何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將來外面的人知道了,姐姐有何面目見人?」
「這主意哪裡不好?還是你自己想嫁給二弟?」顧天次淡淡地道。
「我才不希罕那個酸秀才!」談霖不屑地道。
「那你為何反對?」
「我只是看不慣你拿別人來保全自己。」談霖憤憤不平地道:「再說,姐姐嫁給了酸秀才,那我怎麼辦呢?誰來娶我?」
談霖真個不同於世間的女子!別的女子說起這種事,哪敢如此直截了當,只怕早已羞愧得無地自容了。可她好像天經地義般絲毫不退避。
「怎麼?談二小姐也要嫁人嗎?」顧天次淡諷。
「廢話!我為什麼不能嫁人?」談霖嬌嗔道。
「那小姐要什麼樣的?既然在下壞了談二小姐的好事,那在下就給談二小姐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也算補過。」
談霖欲語還休,笑望著顧天次問:「我要什麼樣的,你都能給我嗎?」
「只要小姐要的不是神仙金鋼。」顧天次道,從衣服裡取出一枚竹牌,交給談霖,道:「六月初六,你帶這枚竹符來八方寨掛符大會找我,到時我就可以答應你任何一件事。」
「此言當真?」談霖雙眸雪亮,難掩得意地問。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顧天次道,嘴角掛著頗有深意的笑。兩人各有打算,所以神情都頗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