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一人身繫八方寨重任,千萬要珍重身子。這『弦心譜』是為加深功力所用的,你現在內力不調,強彈這曲子,不是適得其反嗎?」上官鍾仍舊不依不饒。
「好了,我只不過是想想試一試。你囉嗦個沒完。」顧天次不耐地道。
上官鍾拿他無法,只得回頭對跟追而來的大槓小角埋怨道:「我不是讓你們看好大哥嗎?你們怎的讓他一個人跑出來?」
大槓小角自知理虧,低頭不語。
「你說夠了嗎?」顧天次不悅地道:「難道我出來走走還要你答應不可?」
「大哥,我是擔心你!」上官鍾焦急地道:「你白天還在發燒,夜裡風涼還到處跑,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兄弟們珍重自己啊!」
顧天次淡淡地道:「我心裡有數。你自己還不是傷未癒,快回房吧。」
「大哥回,我就回。大哥要是不走,我就陪著你。」上官鍾固執地道。
顧天次看看談雯,道:「你們先走一步,我和談小姐有幾句話要說,說完就回去。」
上官鍾還欲再堅持,被顧天次瞪了一眼,不甘不願意地道:「那你早點回去。」說著慢慢出了涼亭。
許言儒看看大哥,再看看談雯,不知二人要說什麼,滿腹疑雲地也走出去。大槓小角跟在他身後。
談雯仍舊站在亭口,垂首不語,心中也甚是忐忑不安,雖也想逃開此地,但又抬不起腿,淒惶無助。
顧天次看著她嬌柔的身影,平靜地道:「談小姐何不坐過來,難道在下還吃了小姐不成?」
談雯聞言益加驚惶無措,猶猶豫豫地坐在離他最遠的石凳上,仍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顧天次淡淡地道:「小姐不必多心,在下要對小姐說的還是當日那句話。二弟知書達禮,小姐又是才貌雙全,這本是上天造就的一對佳偶……」
「顧寨主。」談雯起身道:「此話不必提了。談雯雖粗卑低微,但也知禮儀廉恥。姻緣是三生石上早就注定的,顧寨主不願,奴家也不強求,只是兄弟易妻之事,萬萬不可!」
「為何?」
「泱泱大宋,禮儀之邦。這姐妹同事一夫,兄弟易妻之事,傳出去貽人笑柄。從今而後教人如何抬頭做人?」談雯兩頰飛紅,激憤不已。
顧天次冷哼了一聲,道:「人活一世,難道是為他人活的嗎?小姐想得也太多了!」
「顧寨主是豪放之人,可以不顧及世俗虛名。可談雯卻是俗人一個,如何不思前想後,顧慮重重!」
「那令尊令堂呢?你難道忍心要他們為你牽腸掛肚一生。只為世人眼中的虛名偽利,就要親人為你痛苦一世,小姐這豈不是『為親者痛,而仇者快』嘛?」
「顧寨主暫且莫說奴家。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許伯父盼你,雙眼望穿,可顧寨主相見卻不相認。顧寨主莫不也是令親者痛,仇者快嗎?」
顧天次淺笑道:「小姐冰雪聰明,總該知道謀反作亂是何罪吧?」
「謀反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罪當殊九族!」
「不錯!九族。顧某現身背謀反罪名,若真要問起罪來,只怕連將軍府也逃脫不了吧。」顧天次平淡地道,好似在說不關痛癢的事。
「莫非顧寨主不肯與許伯父相認,就是怕連累與他?」談雯驚奇地道。
「也不盡然。許言若只是許家長子,可顧天次卻身兼八方寨與天下。難道為一室之好,而廢天下眾好?小姐學得滿腹文采,只是吟吟風,誦誦月,而無真才實學嗎?」
談雯一時無言以對,半晌才道:「因私廢公固然不妥,難道因公廢私就是英雄豪傑了嗎?」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無情未必真豪傑!」
「小姐當知『情到濃時情轉薄,無情只是多情處』。」
談雯無語,男人與女子心中所想絕不相同。男人胸懷天下,縱橫四海,只為建功立業。而女子心中所牽掛的卻是那個四海為家的大丈夫。
「話已至此,稍嫌過多了。在下實不該交淺言深,只望小姐三思而行。」顧天次說著站起身。
「顧……寨主,難道……」談雯言語吞吐,含羞帶嗔:「難道……你就沒想過成家立室?」話未說完,頭已深深垂下。
顧天次臉上閃過一絲淒涼,一閃即逝,淡淡地道:「不管在下想未想過,在下的妻子也不會是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自古才子配佳人。在下粗俗無禮,怕唐突了小姐。」說著手指又輕輕撥弄琴弦,嘴角挑起一絲戲謔,道:「小姐當如當年卓文君,有謙謙君子彈琴高吟《鳳求凰》以求。我看這曲應由二弟來彈才名正言順。」
談雯原本被他直言不諱的拒絕弄得暗自神傷,忽聽他後面幾句話又語含輕佻,不由微怔,一抬頭就看見他嘴角的一絲嘲諷,不由得又羞又惱。
顧天次並未在意,高聲向亭外道:「二弟,出來吧!你蹲在那裡,腿也該麻了吧。」
話聲未落,許言儒滿臉通紅地站起來。當然不止他,上官鍾及大槓小角也都在,他們本是不放心才偷聽,孰知被顧天次察覺到了。
「大哥!」許言儒滿面紅潮,不知是因被大哥發現,還是方才偷聽到的那句話,只是他的目光偷偷瞄向談雯。
顧天次對他道:「你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怎麼見了面也如此生疏?」此言一出,許言儒和談雯兩個人羞愧難當。
「你們有話要說,在下就不打撓了。」顧天次淡淡道:「在下先走一步了。」說完出了涼亭。大槓小角急忙過來扶他。
上官鍾頗有意味地看看二人,不知想到什麼,眉開眼笑地也走了。
涼亭中就只剩許言儒與談雯二人。談雯早覺羞於見人,急忙抱起琴欲走。「雯妹,愚兄就如此令妹厭惡麼?」
談雯止了腳步,欲言還羞,欲去又不忍,頓時六神無主。
將軍府花廳內,談紀為許寂添上一杯茶,道:「大哥,這若兒也找到了,選個哪天良辰吉日,把孩子們婚事辦了吧。」
許寂長歎一聲,道:「儒兒自是無防,只是若兒……他至今都不肯認我這個爹,我就怕他不肯從命。再者說,皇上雖說未問罪,但對八方寨始終耿耿於懷,若兒他還未完全脫離險境。」
「話是如此說,可雯兒、霖兒也都不小了。」談紀也歎道:「我這做爹的……哎——」
放寂慚愧地道:「是啊!照理說,我們早該把兩位侄女接進門了。只怪我……當年一念之差,落得今日骨肉分離,家不成家。我虧欠若兒太多,如今倒要我如何跟他提這件事?」
談夫人忍不住說:「若兒上次來家,我倒是對他提過此事。」
「他如何說?」許、談二人問。
談夫人搖搖頭,苦笑道:「他只說不要再提此事。我見他語氣堅決,怕是不容有商量的餘地。他這脾氣盡得姐姐真傳,寧折不彎。」
三人愁容以對。半晌,許寂道:「如若不然,先讓儒兒和霖兒完婚,了卻一樁是一樁。」
「萬萬不可!」談紀連連擺手,道:「這長幼有序,豈可亂了規矩!若兒下落不明這些年,我們都等了,何況我們已找到了若兒。再等等,說不定哪天若兒回心轉意了呢?」
「只怕難了!」談夫人道:「若兒那天走之前對我說的話,我後來細想想,也不無道理。」
「他說了什麼?」談紀問。
「你也知道霖兒的生性張揚、爭強好勝,沒個女孩兒的樣子。而儒兒又文弱儒雅,和霖兒一比,他反倒更像個女兒家。若兒已是如此,霖兒與儒兒成了親也未必過得好。倒不如象若兒說的,讓雯兒和儒兒……」
「荒唐!」談紀不等她說完,拍案怒詫:「姐妹易嫁,千古笑話!許、談兩家後人如何做人!」許寂歎息無語。
「你吼什麼!」談夫人輕嗔道:「這不是在商量嗎?」
「沒商量!」談紀揮手不願再談。
談夫人卻有話還要說:「情勢逼人!若兒現在不願娶雯兒,誰能強迫他?姐姐不在了,他又一心記恨姐夫,做事毫無忌憚,你能硬逼他娶雯兒?即使他被迫娶了雯兒,能對雯兒好嗎?你又要說什麼長幼有序,雯兒不出嫁,霖兒就不能嫁人,這不把兩個女兒都耽擱了嗎?再說霖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儒兒根本就壓不住她,成了親兩個人還不是貌合神離?大的以淚洗面,小的又不得安生,你倒是把女兒嫁出去了,你心裡就舒服了?我不知道姐妹易嫁遭人嗤笑嗎?可有什麼辦法呢!」說著淚水奪眶而出,她忙扭頭用帕子擦拭。
談紀無言以對,只有歎息。許寂更是愧疚不已,卻也束手無策。
正愁苦間,家丁在門外回稟:「老爺,宮裡來人,說是皇上要召見老爺,要老爺速速進宮去。」
「知道了。」談寂揮退家人,不解地道:「皇上召見不知為何事?」
許寂忖道:「只怕是與若兒有關。二弟,皇上問話,你小心應對,無論何事,先應承下,回來咱再商量。」
「好。」談紀道:「那我先去面聖了。夫人,你陪大哥在此等我。回來咱再商量。」談夫人應了,他出門而去。
行過大禮,皇上吩咐賜座,談紀謝過落座。皇上才道:「談愛卿,聽聞你有一對雙生女兒,可否?」
「回聖上,確是如此。」
「啊,愛卿好福氣,別人有一兒半女已是不錯,你倒是一胎得雙鳳。不知令嬡年庚幾何?」
「回聖上,已滿雙十。」
「噢?愛卿愛女之心,朕可體諒。可是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這滿京城就沒有愛卿中意的乘龍快媚嗎?「
「啟稟皇上,小女自幼就已許配給了臣義兄的兩位公子。「
「噢,是啊?」皇上臉上表情微妙:「是何樣人才?」
談紀道:「皇上也曾見過二人。一位是新科狀元許言儒,另一位是……」談紀欲言又止,心知皇上早已心知肚明了。否則也不會巴巴地召自己來專問此事。
皇上會心地一笑,道:「原來如此!那卿家打算何時為他們完婚?」
「臣進宮之前正與義兄商議此事。」談紀道。
皇上道:「兒女大了總要成家立室,再者女孩兒家韻華易逝。朕差人看過,三日後是個黃道吉日,不如由朕下旨賜他們完婚,如何?」
談紀大吃一驚,脫口道:「皇上,這……」抬頭只見皇上沉下龍顏,心中一凜,忙俯首道:「這三日時間實在太過蒼促,臣毫無準備,只怕有失禮數,貽笑大方。」
「這有何難。」皇上道:「朕既然為愛卿賜婚,一應用度你只管找劉公公要,不管是奇珍異寶,還是綾羅綢緞,但用無妨。朕堂堂大宋天子,豈能讓愛卿失禮於天下。」
談紀有苦難言,他心知皇上心意已決,憑誰能輕易更改。
皇上賜婚可不是看他談紀的面子,而是意在顧天次。這一點,談紀心知肚明,皇上始終對顧天次耿耿於懷,放心不下,賜婚只是借口,藉機將顧天次扣在京城才是真。如此一來……談紀心中一陣戰慄,此事不論允與不允都難善終。額頭不禁沁出細汗。
皇上高坐龍椅,俯視著憂心重重的談紀,嘴角掛上一抹得意的笑,他要讓文武百官知道,讓天下人知道,尤其是要顧天次知道——他才是九五之尊、一言可定人生死的皇上!
當日在金鑾殿上,他這個皇上居然被一個盜匪的氣焰壓下,他一定要扳回這一陣。一想到顧天次聽到賜婚時又驚又怒、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他就痛快淋漓。顧天次,你不應就是死,應了更是生不如死!
談紀魂不守社地出了御書房,雖明知是火坑,他也只能往下跳。
御書房外,他碰上了趙潛。「十一王爺。」談紀忙行禮,心中也希翼趙潛能勸服皇上,收回成命:「皇上他……」
趙潛抬手阻止他再說下去,道:「談將軍,我已知道了。你先回去,我去見皇兄,看此事能否還有挽回餘地。」
談紀長歎無語,目送他進了御書房,才滿腹心事的往回走。
談紀回到府中,許寂還在等他,見他面色憂鬱,便問:「二弟,皇上召見,如何要事?」
談紀重重歎了口氣道:「皇上召見,是為了賜婚。要許、談兩家三日後完婚。」
「三日?」談夫人驚呼道:「如此匆忙,諸事皆未準備,這婚如何完?」
許寂卻道:「皇上賜婚只是為將若兒滯留京城吧?」
「皇上一直視八方寨為患,這次雖迫於百官求情才暫免了若兒,但皇上始終耿耿於懷。賜婚就是要將若兒留在京城,以防萬一。」
「若兒留在京城也好,這樣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談夫人道。
「婦人之見。」談紀道:「若兒留在京城,留在皇上身邊,不過是將京城變成一座牢房,倘若哪天皇上一發怒,若兒就性命不保了。」
「那……」談夫人頓悟,無措地道:「那……該如何是好?不應就是抗旨,是死罪,這應了還是不行……」
「大哥,你有何主意?」談紀問許寂。
許寂沉吟道:「若兒留在京城,始終不妥,但要出京也實屬不易。你和王丞相在皇上面前打了保票,若兒若有什麼事,就要連累你們。哎!怎樣想個萬全之策?可皇上又催得如此急。」
談紀也是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