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囚牢全都一樣——陰森潮濕,總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就算是天牢也不例外。
昏暗中那些瘦骨嶙峋、三分像人七分更像鬼的囚犯,目光似野獸,聲音象厲鬼,更將這牢房襯得猶如練獄。
獄卒頭前帶路,許言儒小心翼翼地看著兩旁鐵欄杆裡慘無人形的囚犯,心如刀絞,不知大哥是否也變成他們這副樣子?
獄卒走到一間牢房前,邊用鑰匙打開牢門,一邊道:「你們有什麼話,可要快說,這可是重犯,不許人見的。要讓上邊的知道了,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如雙忙上前將他拉到一旁,悄悄塞上一錠銀子,道:「官爺放心!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算你聰明。」獄卒眉天眼笑地走開。
許方儒只看到灰暗的牆角有個人影,卻看不真切,急切地拉開門衝進去:「大哥!」
只見顧天次靠牆坐著,頭垂向牆角,凌亂的頭髮幾乎遮了滿臉,似是睡著了。囚衣上斑斑血跡,新陳不一。
許言儒在他身前蹲下來,輕輕拉過他放在膝上的手,卻見雙手手腕被鐵銬磨得血肉模糊。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奪眶而出。
滾燙的淚水滴在顧天次手上,他深深舒了口氣,緩緩抬起頭來,凝神片刻才看清是許言儒,聲音低啞地道:「你怎麼來了」
許言儒哽咽難言。如雙也湊上前來,道:「老大,你……受苦了!」聲音也有些嘶啞。
顧天次看著如雙問:「你們怎麼進來的?」
「王丞相四處托人,打通關節,我們才能進來。」如雙拉過他另一隻手,道:「老大,他們……」
顧天次搖頭示意他別再問下去,道:「錢能通神。但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
如雙心知肚明,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早已是不成道理的道理了。老大進來時,未帶分文,這些小鬼們怎能罷休。看看哭得快成淚人的許言儒,這些話更不能說出來了。
如雙急忙從懷裡掏出一隻錢袋塞到顧天次手中,道:「老大,這些你留著,應付那些小鬼,上面的我想辦法去打點。」
顧天次輕笑道:「你就算把皇帝的國庫搬來,也餵不飽這些狼口蛇吻。這些錢不如沒有,你帶回去吧。」就著又塞還給如雙。
「老大!」如雙還欲再勸,卻覺察他的掌心滾燙,忙道:「老大,你病得不輕哪!」
經他這一提,許言儒驚覺掌中所握之手猶如炙炭,頓時心慌意亂,六神無主,道:「這如何是好?叫他們找個郎中來!」
「許公子,」如雙啼笑皆非,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嘲諷道:「就是找個御醫來,他又能進得來嗎?」
一句話令許言儒羞愧難當,正所謂關心則亂,所以才如此慌不擇言。
如雙又從懷中掏出一隻瓷瓶,道:「老大,他們查得緊,所以我只帶了這一小瓶金創藥,總勝於無吧。」
許言儒見他想得如此周到,自愧不如,忙道:「大哥,你且再忍耐幾日。王丞相已聯名眾大臣向皇上保你,爹他剛回到京城一聽說你的事,又立即南下,去擬萬民表。」
「只怕皇帝老子不吃這一套。」顧天次不以為然地道。
「如果還不行,」如雙堅決地道:「我就帶領手下來劫天牢!」
「你是覺得盧承恩死得太輕了,想多拉幾個人給他墊背吧!」顧天次冷冷道。
「這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難不成要我們眼睜睜看你去死嗎?」二人異口同聲地道。
顧天次沉吟片刻道:「山寨可有來人麼?」
「沒有。」如雙道:「我已將消息送回總寨,想來二寨主他們理應收到消息了。」
「那你們就再安心等兩天。」顧天次輕歎道。
「老大你早就有安排了,對不對?」如雙急忙追問:「為何不對屬下明講,屬下也好做好準備。」
「此事你幫不上忙。插不上手的事,你硬要去干預,只會越幫越忙。」顧天次平靜地道。
「那要是山寨來了人,還救不了你呢?」如雙問。
「那你就準備劫法場吧。」
「此言當真?」
「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顧天次不悅地道。
「那大哥,你還要多受幾日苦!」許言儒想到此,再看看他渾身傷痕,心如刀絞。
顧天次輕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愚兄也算是做了一回普救眾生的善舉,此生無憾!」
「大哥——」許言儒哽咽難言,就見獄卒急急忙忙跑過來,道:「快走!快走!上面來查牢了。」
「大哥!」「老大!」許言儒、如雙拉住顧天次不忍離去。
顧天次看著二人,平淡地道:「走吧。」
二人還不動,獄卒已趕過來拉扯二人。
「大哥,我還會想辦法再來看你的。」許言儒涕道,一步步退出牢門。
顧天次笑道:「也許下次見面已在牢外了。」
「但願如此!」許言儒扶著欄杆幾乎放聲痛哭。
「啊呀!你們還不快走!要害我丟飯碗啊!」鎖好牢門的獄卒斥責著二人,推著二人走出去。
顧天次無力地靠在牆上,輕輕張開手,掌心裡是一隻雪白的瓷瓶,他拔開塞子,倒出幾粒藥丸放入口中。他不會死,他從未有過懷疑。
從天牢出來,如雙便與許言儒分道揚鑣,一路走回米行,心情悒鬱。
一進門,掌櫃的就迎上來道:「大公子,二公子回來了。」
如雙漫應一聲,道:「噢,幾時到的?」
「大公子剛走,他就到了。」掌櫃的道:「還帶了一位客人。」
「客人?」如雙疑惑地道。掌櫃的衝他打了個手勢,如以精神一震:「在哪兒?」
「樓上。」掌櫃的話音未落地,如雙已快步奔上樓。
如龍似是聽到聲音,他剛來到門外,房門就打開了。
「哥,你回來了。」如龍急切地道:「怎麼樣?老大……」
如雙瞪了他一眼,回身關上門,嗔怪到:「你怎麼就不長記性?」
「怕什麼?在咱的地盤上。」如龍滿不在乎地道。
「事早晚要壞在你手上!」如雙斥責。
「他不壞一次事,是長不了記性的。」一個含笑的聲音道:「怪只怪你這個大哥太過持重周到,他才總是粗枝大葉。」
如雙連忙轉身,抱拳一禮道:「見過旗主。」
趙潛笑道:「如雙,你對大哥也從未如此多禮過。怎麼每次見到我都是這樣扭扭捏捏?」
「說不清。」如雙如實以告:「旗主身上總是有那麼一種氣勢,不容人輕忽。」
趙潛苦笑,有些淒涼,自嘲道:「還是因為我是你的頂頭上司?」如雙以笑作答。
「言歸正傳。」趙潛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問:「大哥近況到底如何?」
「不太好!」如雙滿面憂慮。
「哥,你說清楚,什麼是不太好?」如龍急躁地道。
如雙撇了他一眼,道:「你不會想?老大遲早地要問死罪的,那些狗腿子還會客氣嗎?」
如龍聞言,炸了鍋,嚷道:「那咱們還等什麼?劫他老子……天牢……」在挨了兄長一記白眼之後,他的聲音立刻低了下來。
趙潛好笑地看著兄弟二人,常言道:「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如氏兄弟除了相貌相似之外,別的地方迥然不同。
「見過大哥,他說些什麼?」趙潛問。當下最重要的還是盡快救出大哥。
「老大要我再等兩天,等山寨來人再說。」如雙道:「我剛剛還猜,這次來的定是旗主。」
「何以見得?」
「全山寨論智謀,除了老大,就數旗主。如今這麼大的事,也只有旗主才能運籌帷幄。」
趙潛笑道:「沒想到你如雙也會拍馬屁、戴高帽。」
「屬下可是句句屬實。」如雙道。
「其實,」趙潛神色一轉,鄭重地道:「我來京城是大哥安排好的。大哥選中我或許還有另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如氏兄弟不約而同地問。
趙潛輕笑帶過,道:「事情經過詳細如何?現在情況又如何?你細細講來,再謀良策。」
如雙於是將事情從頭講敘。
揮退一班文武大臣,皇上以手托額靠在龍案上。他已不勝其撓,每天都有人向他求情。金殿上如此,回到御書房也如此,而且求情的人越來越多。
本來他可以擺出天子的威風,奈何這其中不乏老臣皇胄,所以他這個皇帝才頭疼不已。
區區一個顧天次能令他朝堂上眾多官員為他求情,確實不簡單,更何況還有淮南送來的萬民表。
現在皇上真是騎虎難下,饒了顧天次,他實不甘心;若要一意孤行殺了他,只怕會犯了眾怒於已皇位不利。
「哎!「皇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傳來:「皇兄是在為顧天次的事發愁嗎?「
皇上大驚失色,方纔他早已將所有人遣出殿外,既無腳步聲,又無門響,這御書房裡怎麼平白冒出一個陌生的聲音?他龍目圓睜,只見階前挺立了一人。一身夜行衣襯得身形挺拔俊逸,臉上的面巾已拉下來,俊秀的五官有一股王者的傲氣。年紀輕輕,但氣勢不凡。
皇上的震驚久久無法平復,有人夜闖御書房,定是來者不善,但他卻直覺地明白:他不是刺客。還有他剛才叫他皇兄。雖然覺得有些熟悉,卻也確信未見過此人。
「你是何人?膽敢夜闖御書房,不怕朕以行刺罪名治你的罪?」皇上的語氣不自覺得就盛氣凌人。
黑衣人微微笑道:「當年御花園中,桃李樹下,皇兄莫非忘了。『桃李一逢春,甘辛兩自知。風吹香雪盡,世事豈隨人?』」
「你是……十一皇弟?」
黑衣人苦笑道:「趙懷早在十三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如今只是平頭百姓趙潛。」
「什麼?」皇上猶如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跌回龍椅上。
趙潛緩緩抬手從緊身夜行衣的領口裡拉出一支玉珮,用力一扯,扯斷絲線,走到龍案前,將玉墜放在那疊厚厚的奏章上,道:「皇兄當年對趙懷說過,有朝一日榮登大寶,可滿足他一個願望。」
皇上緊盯著那支雕龍玉墜。玉墜雖不大,卻雕刻得精細,是先皇送他及冠成禮的信物。後來他確實轉送給了十一弟。那眼前這自稱趙潛的人確確實實就是十一弟趙懷了。
皇上撐案而起,探身注視著案前,驚喜地道:「皇弟,你還活著?當年你突然失蹤,生死不明,讓朕好不掛念!你為何不告而別?」
「我不告而別?」趙潛慘笑道:「我若遲一步走,只怕早已死在盧承恩手上了。哪容得我跟皇兄告別!」
「盧承恩?他為何要殺你?」皇上迷惑不解。
「皇兄難道忘了,盧承恩是誰的父親?」
「是因慶妃和容妃的事情?」皇上醒悟過來:「盧承恩是慶妃的父親,而慶妃又一向視你母妃容妃為敵。之所以慶妃陷害容妃不貞,先皇將容妃打入冷宮,而你就逃出宮去。」
「自古宮闈爭鬥,駭世驚俗。」趙潛冷冷道:「我在宮中十餘年,總是如履薄冰,膽戰心驚,反倒是在外面這些年活得踏實自在。」
「是了。你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皇上問。
「我雖然逃出了宮,但盧承恩仍不肯放過我,處處派人追殺。若不是八方寨的顧老寨主,只怕我早已拋屍荒野了。」
「八方寨?」皇上神色一變道:「你現在是八方寨的反賊!」
「皇兄,」趙潛神色安然地道:「如果八方寨要造反,會等到今天嗎?我大哥也不會親自跑來京城,費盡心機地為朝廷除去奸臣,讓自己身陷囹圄。」
皇上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玉墜,問:「你今夜來,也是為顧天次吧?」
「正是!我請求皇兄赦免他。」趙潛不卑不亢地道。
皇上的臉色鐵青,憤怒地道:「為什麼?為何一個反賊盜首,卻能令如此之多的人為他求情?連朕的重臣老將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