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祺一早就出去了,厲雨蕎下意識的躲著他,所以一知道他不在府裡,旋即進他的房打掃,忙了一個時辰,坐在床沿發了半天呆,她想著是不是應該回蘇州去,她待在這裡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一走了之會不會反而激怒了李子祺?
她滑下床,四處兜轉了下,屋裡沒什麼過份貴氣的擺設,更不像一般貴公子屋裡房裡擺滿了前朝的古董,看來這個李子祺不是一個喜歡擺闊的人。
不!不能這麼快就認為他是個樸實之人,道貌岸然、沽名釣譽的人她不是沒見過,有些人為了討皇上的歡心,假裝簡樸節約的大有人在,興許李子祺就是這樣的偽君子。
窗外樹梢上掛著一隻金色的鳥籠,籠裡養了一對金絲雀,聽程蘋說恰是一公一母,是窅娘格格送給李子祺的禮,格格先養了一陣子,後送給心上人,現在則歸她負責餵養,金絲雀不愛人靠近,幾回餵食的經驗都讓鳥喙給啄傷。
她想這對鳥兒並不喜歡她,才對她如斯不友善。
她走出房門準備到膳房拿些點心喂鳥兒,匆忙之際,不意撞見正要進門的他,她的臉瞬間紅的像煮熟的蝦子,他看她一眼,怒氣沖沖的走進房中央,不高興的說道:「幹嘛!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做錯了,他為什麼又對她發脾氣?「雨蕎沒有。」
「那為什麼看到我就急著走?」
「雨蕎該做的事都做完了,自然得走。」她說道。
突地,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經意的說道:「柔軟滑膩的小手,一點也不像丫鬟會有的手,也難怪,你的本事可大了,連入我夢中行走自如都沒問題了,何況是假裝成丫鬟混進我家,咦……怎會有傷口?」他皺了不屑。
她試著要抽回她的手。「請少爺自重。」
「快說,為什麼假裝成府裡丫鬟混進我家?」他握得更緊。
她的心沒來由的揪了一下,他猜出了什麼嗎?「我……不是。」
「不是什麼?不是丫鬟?還是不是醜奴兒?」他咄咄逼人的問道。
她顫了下,身子發軟,幾乎要站不住腳,「不是……丑奴兒。」
他一思及她的謊話連篇心裡就有氣,粗野的甩開她的手,被他粗暴的一摔,她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腳步。
「你一直說你不是醜奴兒,可是世間竟然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你還有其它姐妹嗎?她現在人在哪裡?」他興味的說道。
「雨蕎的娘親只生下雨蕎一個女兒,雨蕎並無其它姐妹。」她明確的說道。
「但是世上確實有一個與你面容一模一樣的女子,她說她叫做丑奴兒,她神色自若的進入我的夢裡,然後在我眼前神通廣大的離開,你說你不是醜奴兒,那你是誰?我不信你會是柯楓未婚妻子的丫鬟。」他的心隱約感到不安,但是不確定是什麼。
「只是一個夢裡的人物,將軍何苦如此執著於一定要找到這個人?」她不解的問道,夢中人就是只存在於夢中,不必追尋,亦不必掛念才是。
「如果那女子只出現一回,怕是要我記得也難,可那女子不只一次的來我夢中,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你要我就這麼算了,我做不到。」
「夢中之人……將軍要上哪裡去找?」她不覺失笑,堂堂將軍爺怎會如此癡纏?
「我知道你就是醜奴兒,只是不願老實承認罷了,我會找出證據,我一定會找出讓你啞口無言的證據。」他信心滿滿的說道。
她搖謠頭,無限感慨的說道:「爺太看得起奴婢了,雨蕎不過是一個蘇州來的小丫鬟,什麼都不是,實在不敢讓將軍如此心繫。」
「你是敵人派來的奸佞,是要來讓我喪志的妖女,再也沒有女人比你更恐怖的,你是一個邪淫的女子,你在夢中的那些引人入罪的姿態,不是一個良家婦女該有的舉措。」
他想起夢裡那顫動的小身體,細嫩的雪膚,染上紅紅的欲潮,是她勾引他男性狂妄的佔有慾,如此惹人憐惜的誘惑著他,他心中一動。
「邪淫的女子?」她喃喃地道。
到底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在他夢裡做了什麼?為何會被冠上邪淫二字?
他閉上眼,想起自己在夢裡苦苦求愛只要一晌貪歡,可恨的是被她……丑奴兒所拒,她居然拒絕他。
「你說你不是醜奴兒?」他先是哼笑了聲,然後說道:「鬼才相信!」
「奴婢要如何證實我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你不必證實,因為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
「爺……」
「滾!」他怒吼道。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杵在原地看著他。
「我叫你滾!聽見了沒有!」他怒不可遏再次吼道。
他要是發了癲,成了癡人,也是因為她--丑奴兒。
李子祺要她陪著上街,她是個下人自然沒有理由違抗他。
「我們上茶館去。」他說。
「少爺,你我為主僕,並不適合同進同出……」
「哪來這麼多禮數?婆婆媽媽的!」
他就這樣大大方方的牽著她的手,她心頭一亂,不明白他的親暱是意味著什麼,倆人在茶館裡尋了極佳視野的位置坐定了。
「這裡的茶館不是一般飲茗聽書評的場所,還有曲藝表演,像梅花大鼓、京韻大鼓、梨花大鼓,評書只是偶一為之的玩意兒……你一定沒來過這地方吧?」他有些討好的說道,為了昨日的脾氣。
她搖搖頭,京城的許多事對她來說都新鮮的緊,「沒有。」
「這間茶館生意好到除了日班之外還有夜班,往往開到半夜才打烊。」
她看著茶館裡的客人,一面飲著茶,一邊看表演,一邊談生意,商人、牙行、小販…… 算是讓她開了眼界。
「大家看起來都很忙的樣子。」她說。
他看向她,「你為什麼來這裡?」
她一愣,把思緒兜回來,「小姐要我來的。」
「小姐為什麼要你來?」
「小姐要我先來伺候老爺和少爺。」
「她不知道將軍府裡奴僕如雲嗎?她要你來根本是白來的。」
「小姐是一番好心,柯少爺要求小姐一起來京城的,可是小姐的身子不好,並不合適與柯少爺一同來京城,所以先遣了我來。」
「你家小姐到底生了什麼病?」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像是風寒又不像是風寒,奴婢真的不知道。」她怕他沒完沒了的追問,心裡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有沒有請大夫看?是不是對症下了藥?」他不放鬆的追問。
「我……真是不知道小姐的病症,或許柯少爺寫了信回蘇州問候家人時會順便問起小姐的病也不一定。」
「你家小姐和柯楓感情如何?」
「柯少爺和我家小姐自小就訂了親,感情應該沒有不好,也沒有太好。」她說的是實話。
「你的說法很有意思……沒有不好也沒有太好,中規中矩的說法,是不是你家小姐教你這麼說的?」他一笑,有點不以為然。
「小姐什麼也沒說,是我自己如此認為的。」
「你家小姐一定很後悔和柯楓訂下這門親事吧?如果不是這樣,你家小姐也不必受這個氣,婚約竟被未婚夫輸在賭桌上。」
「生氣是自然的,任何人遇上這種事不可能不氣的。」
「你家老爺、夫人也沒意見?」
「小姐的親娘不在了,老爺對這事也作不了主。」
夥計打了茶上桌,還佈滿了一桌的茶點心。
她飲了一口,「這是龍井,喝起來和我家裡的花香茶很是不同。」
「是啊,蘇州產花茶,都是些什麼花茶來著?」他順著她的話問下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似乎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瞞著他。
「我們那裡的人習慣以香花原料來區分花香茶,有茉莉花茶、珠蘭花茶、白蘭花茶、梔子花茶、柚子花茶、桂花茶、玳花茶、玫瑰花茶……」說到這,她才驚覺自己像是說的太多了,心虛的噤聲。
他一笑,鼓勵道:「繼續說啊,我對種茶有興趣,我曾經想過將來買一座山,什麼都不種就是種茶樹。」
她搖搖頭,「還是聽爺說好了,奴婢什麼都不懂的。」
「我看你是謙虛吧,你說的那些關於花茶的事,聽起來不像什麼都不懂。」
「我也是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他咄咄逼人。
「聽……我家小姐說的。」她只得這麼回答。
「喔……是嗎?你家小姐懂得種茶?」
「是的,小姐的外公是個殷實的茶農,所以對茶葉的一些常識有些瞭解,我跟在小姐身邊自是懂一些。」
「你家小姐若只是受了點風寒怎會到現在還未來京城與你會合呢?」他探問。
「這……奴婢就不是很清楚了,奴婢猜想小姐可能被別的事給擔誤了。」
「是嗎?我以為厲家小姐並不想嫁給我所以不願來京城。」他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
她不確定李子祺是不是疑心什麼,可她不定決心不說出真相就是不說出真相。
李子祺找來柯楓,幾乎要把厲雨蕎的祖宗八代給打聽了一遍。
柯楓吞了吞口水小心的回答:「雨蕎……的娘已不在世上了,爹爹身體也不是很好,好像有一個後娘,就這樣吧,其它詳情我就小太清楚了…不過是一個丫鬟,實在不可能打聽的一清二楚。」他說的是實話。
「她進厲府做丫鬟多久了?」
柯楓沉吟半晌,小心翼翼的選用字眼,「多久了呀……我真是記不牢,反正我認識厲家人多久,她大概就在厲家多久了吧。」
「她可有其它姐妹?」
「姐妹?」柯楓有些沒頭沒腦的說道:「沒有吧,我沒聽過雨蕎有其它姐妹,連她的後娘也沒生下一兒半女,不可能有其它姐妹。」
李子祺看著柯楓,心頭有個聲音告訴他,好像哪裡不對勁兒,可又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只好再次去確認,「你真的不曾見過另一個與雨蕎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柯楓被問得頭皮發麻,心裡犯著嘀咕,他老早就提醒過雨蕎不要玩這種偽裝的遊戲,現在可好了,李子祺不知哪裡起了疑心,問起這事……他真不是普通的倒霉,早知道不要管這檔什麼勞什子的閒事,一問三不知就對了,可惜現在抽身來不及了。
「一模一樣的女子……真是沒見過,莫非將軍爺見過?」
「你說厲家小姐身體不舒服所以先讓小丫鬟進京來伺候我?厲家小姐生的是什麼病?為什麼這麼多個月過去了,還不見厲家小姐的蹤影?」
柯楓心中警鐘大響,真是糟透了,李子祺是一個精明的人,他能瞞多久?「生什麼病我也說不清,聽說是受了風寒。」
「你也不知道?你沒去瞧瞧自己的未婚妻到底得了什麼病?」李子祺不悅的看著柯楓,雖然柯楓已把婚約輸給了他,可也不能無情的對人家不理不睬。
柯楓清清喉嚨以掩飾他的不安,「不是我不去看,是她不讓我去看,女人家就是這樣,怕生病的醜態讓我見著會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也想去看的,在閨閣門口說了半天好話,她就是不讓我瞧上一眼。」
「這麼說來你也是情深義重的囉?」
柯楓不好意思的笑言:「還說的過去啦,我這個人馬馬虎虎慣了,不是什麼婆婆媽媽的人,我會再寫封信去催催,要她早點進京。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不留著自己疼惜要把自己的未婚妻送給別人?」
「我……說了,我雖不是什麼太壞的人,可也不是好人,這麼說好了…我很自私,沒辦法單純做一個徹底的好人,我只能為自己的前途著想,所以不得不對不起家鄉的未婚妻了。」
「你把她給了我卻不顧慮我的立場?」想來他還有氣。
「將軍比我有本事,三妻四妾也沒人提意見,我不同,我消受不起齊人之福,我身不由己。」他說的是肺腑之言,一個空有虛名的窮小子,能娶一個富妻已屬不易。
「吏部大人的千金確實是一個醋罈子,你要和那樣的女子在一起,不能不謹言慎行,不過我還是勸你多考慮,我對你那未婚妻沒意思。」不如那個丫鬟討人歡心。
「這麼說來將軍對我那退婚的未婚妻真是沒興趣囉?」
「還真是沒啥興趣,女人我見多了,心裡也有想娶的人了,所以不考慮你的燙手山芋。」
「將軍的意思是……要我把雨蕎給打發回去?」
「不!那丫頭留下,我要。」李子祺不假思索回答。
柯楓一驚,「不知將軍的意思?」
「我不要小姐,但是丫鬟我要定了。」夠不夠明白?
柯楓嚇得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將軍要留下雨蕎做什麼?」
完了,別穿幫了,萬一讓李子祺知道他是共犯,可怎麼辦?
「這你不必管,我自有我的打算。」他冷酷的說道。
「爺不會是要丫鬟取代小姐……做小妾吧?」他大膽猜測。
李子祺嗤笑一聲,反問道:「這與你何干?」
柯楓答不出話來,心裡想著等一會兒一定要找個酒友好好喝兩杯,心裡的悶氣才能稱稱紆發,真是夠窩囊的了,明明是一樁美事也能弄成這樣,他柯楓也不是普通的倒霉了。
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
她知道從她一進門開始,他即盯著她瞧著,膳食廳裡不只她一個幫忙上菜的丫鬟,今日為了慶祝李子祺將軍回京城,特地擺了三桌替他接風,來了不少平日難得一見的達官貴人,幾乎都帶了女眷,沒帶上女眷的少之又少。
她不該答應膳房嬤嬤來膳食廳幫忙的,他似笑非笑的眸光令人不舒服。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出膳食廳,雙手緊張的直發抖,萬一出紕漏可怎麼得了?
厲雨蕎,你怎麼這麼沒出息?有什麼好緊張的,不過是幫忙上上菜,叉不是要你周旋在客人之間倒酒添飯。
酒過三巡,因為過份緊張,把自己弄得累壞了,就在她穿過迴廊走向膳房的路上,運氣不好的遇上了喝得大醉的刑部大人的二公子。「姑娘……請問……茅房在哪兒?我想小解……」說著說著,整個人往厲雨蕎身上依著,輕薄的在她身上磨蹭著。
「公子爺喝多了,您要去的地方在右後方。」她使盡全身力氣將一身酒氣,眼神渾濁的他往廊柱推去。
「我不過喝幾杯而已,死不了人的,姑娘……叫什麼……名字啊?是李將軍府裡的小丫鬟是吧?我注意你很久了呢,你真是美啊,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這……樣好了……我去向李將軍說去,我去……向他把你要來,你就不必在這裡作牛作馬了,正好可以作我的五姨太…小美人兒……我會好好待你的,絕對……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他踉蹌著往雨蕎身上撲去,一把抱住佳人,酒味十足的嘴往她的櫻唇覆去,她抬手擋著,掙扎著身子想要往後逃竄,但他的力氣太大,抱得她幾要喘不過氣來。
「走開!請…你走開!走開……」
「不要躲我,讓我香一個……我會疼死你的,你跟著我不會他還沒把話說完,已被一股力量扯離她的身子。
驚魂未定的她看清來人,是他,李子祺,王企跟在他身後。
「把他帶走。」李子祺不悅的對王企說道。
「你還好吧?」 .
莫名所以的,她開始哭了起來,這淚確實不知為何而流?
李子祺見她欺霜賽雪的肌膚,長睫微啟,梨花帶淚,我見猶憐,不禁心中一蕩,丫鬟的粗衣遮不住她玲瓏的身段,稍顯美中不是的是過於纖瘦的身子,像是她在這個屋裡受了虐待,沒好好吃上一頓飯。
「怎麼哭了?高興建喝多了,才會那樣無禮,不過,他清醒時你最好也避著他,他風流叉下流,你不會喜歡他的。」
「謝謝爺。」她低聲的完話,然後轉身跑開。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沒法面對他,好奇怪啊,她的心為什麼突然跳得這麼快?
李子祺看著她跑開的背影,不覺莞爾。
有點意思了,這妮子似乎不像外表那麼柔弱,心底的硬氣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