剋夫悍婦 第一章
    「你就是胡媒婆說的神算?」

    方過晌午,天候不是極佳,人潮也稀稀疏疏的,在朱雀城門外、市集最後方的胡同裡,號稱鐵口直斷的神算正在打盹,突地感覺一片烏雲壓上來,他抬眼睇著男人裝扮的女子。

    她雖說是男人裝扮,可是質地是上等錦緞,繡工亦相當精美,這姑娘肯定出身不凡。

    他輕咳兩聲,有些傲慢地道:「在下正是鐵口直斷的陰陽子,不知姑娘找老夫所為何事?」

    陰陽子拿起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偷偷地覷著她身後的一票大漢,心裡思忖這是什麼陣仗。

    「聽說你也卜算姻緣?」惠兒灩大剌剌地在他的攤子前坐下。

    「只要妳說得出來的,我都算得出來,姻緣自是不在話下。」看來這姑娘應該是不同凡響,否則怎麼使得動這群大漢?

    「哦?」她微挑起眉,笑得有幾分邪氣。「那你替我算算姻緣,若是奇準,本姑娘必定大大有賞。」

    「那先請姑娘伸出手心,擱在桌上。」陰陽子一聽,心中暗自竊喜。

    說不准她是個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已到及笄出閣之齡,不免關心起自個兒的終身大事。

    這下子,他肯定可以狠狠地敲她一筆。

    「這樣子嗎?」惠兒灩攤開掌心。

    「嗯。」陰陽子輕輕點頭,他一手搖扇、一手撚鬚,直盯著她異於常人的掌紋。「姑娘……身邊該是沒有半個親人才是。」

    「哦?」惠兒灩不解地看向他。「從何得知?」

    陰陽子突地抬眼睞著她。「姑娘,老夫替人卜算至今,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奇特的掌紋,若是可以,還盼姑娘別出閣,省得禍害他人。」

    惠兒灩尚未有反應,她身後的一干男子皆眥目欲裂地逼近幾步,她連忙回身制止。

    惠兒灩強忍怒氣,好聲好氣地問:「何以見得?你若不同本姑娘說個明白,本姑娘身後的人可會沉不住氣的。」

    陰陽子睇向方才險些動粗的漢子們,有點狼狽地吞了吞口水。

    「姑娘,妳這掌紋是斷掌,是克親、剋夫之命啊。」

    他這麼說會不會太直接了?

    見她身後的大漢們又靠近一點,陰陽子不禁稍稍往後縮。

    他會不會猜錯了?說不准她是官宦之家,所以才會帶著一群身穿便服的侍衛隨身保護。

    「有無方法可解?」語畢,惠兒灩緊抿粉嫩的唇。

    混帳!到底有完沒完?為何每個術士都這麼說,難不成她真的是煞星轉世?

    「這……」陰陽子額上的冷汗直冒,背脊也起了寒顫,他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姑娘,能否把生辰八字給我?」

    惠兒灩挑高柳眉。「沒問題,把筆給我。」她瀟灑地在紙上寫下生辰八字。

    陰陽子拿起筆批了又批、掐起指算了又算,最後他一張臉哭喪得好像自個兒的死期已近。

    「姑娘……」

    這是什麼八字啊?自他行走江湖至今,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麼可怕的八字,這要他如何解說?

    「說!」她沉著聲逼問。

    顯然甭問也知曉答案……但她就是不信邪,偏不相信自個兒真的注定一生孤寡。

    「姑娘妳……注定六親不靠,而且命帶孤鸞,注定成親成克,換言之……」他能不能別再說了?他不想說了,真的不想說了!

    「說!」惠兒灩一拍桌,順手揪起他的衣領。

    繼續說啊!她還能有多慘?哼!她就不信她的命真的這般差勁!

    「妳還是別成親,免得造孽……」啊!他不是故意要這麼說的,可是自個兒這張嘴刻薄慣了,現下一時半刻要改也改不了。

    「有無方法可破?」她瞇起眼,手勁毫不放鬆。

    「這……」陰陽子狼狽地喘息著,原本要告訴她無法可破,可是她身後的彪形大漢將他團團圍住,他不禁昧著良心說:「有……」

    「有?」她反倒是一愣。

    她找過那麼多術士,未曾聽過有任何破解之法,這老傢伙卻說有?

    「姑娘,何不先鬆開老夫?」自個兒就這樣被她拉著,很難看哩。

    惠兒灩立即把手一鬆,讓他跌坐在椅上。

    「你得老老實實的說,若是讓本姑娘知道你誆我,我鐵定讓你往後無法再擺攤做生意。」

    「老夫知道。」嗚,怎麼會有這麼霸道的姑娘?

    「還不快說!你不知道我家小姐正等著嗎?」彪形大漢中有人先開口了。

    「勁坎,別對老先生無禮。」

    惠兒灩手一揮,眾人立即退下,而她則是一派優閒地傾近他。

    「快說,別誆我。」

    陰陽子哭笑不得地睞著她,他不得已只好……

    「十天之內的溺水之人?」

    惠兒灩在走回福來客棧的路上,嘴裡不斷喃喃自語著。

    「十天之內守在河之下游,若有人自上游被衝到下游,便將之救起……如果是綠眼之人更佳,若是胸上與腹上皆有紅印者,即為真命天子……」

    有可能嗎?

    福來客棧旁不到兩里之處,確實有條河,那條河不深不淺,不過若要淹死人,倒也不怎麼困難。可是若從上游滑到下游,那就算她要救,大概也已經是浮屍了,怎麼可能會是她的真命天子?

    況且,有綠眼人嗎?城外的驛站離邊關極近,她從小看慣了契丹人,可是也沒瞧過有綠眼的……再說,好端端的,人的身上怎麼會有大紅印子?

    是胎記嗎?就她所見過的胎記,若不是墨黑色便是藏青色……不對!她愈想愈覺得不對勁……那個術士該不會誆她吧?

    自從爹過世後,她不知道找過多少術士,每個術士的說法都一致,反正不脫什麼六親不靠、孤鸞入命,橫豎沒有一個好聽的。

    她原本不信,然而如今教她剋死的夫君已有五人……教她都覺得有點發毛了。可她就是不信自個兒的命真會如此,老天不讓她出閣、要她孤單一世,她偏偏要嫁!

    以往要人招贅,現下不用了,她可以委屈出閣。她就不信自個兒真的掙脫不了命運!

    不過,那個老術士可千萬別誆她,要是惹惱她,就怕連她都壓不下自個兒的脾氣。

    「小姐,妳瞧!那裡似乎有人在打架。」艮協指著遠處的河畔。

    惠兒灩連抬眼都懶。「你頭一回見人打架嗎?」在驛站附近,天天都有人動刀使劍,難道他們還沒瞧慣嗎?

    「哇,好幾個打一個哩。」勁坎也驚呼著。「小姐,咱們要不要幫他一把?」

    惠兒灩抬眼往遠方探去,只見十來個人圍著一個年輕人,她撇了撇嘴。

    「不管他,是福是禍都是他的命,連驛站的官員都不管了,咱們還管什麼?」

    這種小場面天天都要見上一兩回,沒什麼大不了的,要是真出了人命,再差人到驛站通報一聲,不就得了?唉,她只是一般百姓罷了,犯不著連這種事都攬上身吧?

    況且,她若真要出閣的話,就不該再管這些無聊事,而且她往後出門也不該再帶這麼多人了,免得人人見到她都怕。

    怕什麼呢?她長得不差呀!城裡的男人實在太不識貨了,居然一見到她便抱頭鼠竄,把她當作毒蛇猛獸看待,教她嘔死了!

    方才在城裡時,她也許該去買些胭脂水粉,再不就添購些緞織雲錦,替自個兒裁兩件女子衣裳。如此一來,以後再踏進城裡時,也許就不會那麼引人側目,而且那些男子一瞧見她的裝扮應該會中意一些,只是……

    要她怎麼受得住?她從小穿褲子穿慣了,爹也甚少買女子的衣裳給她,現下突地要她改變穿著……先別管他人瞧不慣,連她自個兒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三年前穿喜服時,她就萬分難受,現下若是再來一遭……

    穿喜服尚可忍耐,只消穿上一天便成,若是從現下就改變穿著,豈不是表示她往後都得這麼穿?要她像城裡的女人般塗胭脂水粉、長髮盤成髻,再插上金步搖、穗花、玉簪……唉,當女人怎麼會這麼麻煩?

    「小姐,既然咱們不幫忙,不如繞道走吧,別再往前了。」

    見她想得出神,勁坎好心地提醒她。

    惠兒灩置若罔聞,逕自往前走。

    前頭一干人殺得正眼紅,刀光劍影也閃爍得嚇人,不知道惠兒灩是壓根兒沒放在眼裡,還是想得出神,眼中根本沒那群人的存在。

    「小姐!咱們又不幫忙,若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顯得太沒有江湖道義了。」她心腹之一的艮協也好心勸著。

    「囉唆!江湖道義會比本小姐的終身大事重要嗎?」

    她有點微惱地瞪著他,繼續往前走。

    嘖!沒瞧見她正在想事情嗎?有事想同她說,好歹也要等她把事情想完再提,

    是不?

    吵死了!這地方怎麼會這麼吵?

    惠兒灩惱火地往側邊瞪去,正想叫她身後的弟兄們閉嘴讓她清靜一下,孰知有樣東西竟然不知死活地撞上她;她二話不說以掌接住,再借力使力地把東西推到一旁。

    「混蛋!搞什麼?」她發火地大吼,接著定睛一瞧,猛然發覺眼前的十幾個人皆殺氣騰騰,似乎沒半個認識的……呃,這是怎麼回事?

    她轉身睇著她的好弟兄們,他們全都站在她身後。

    她方才到底是丟了什麼東西?那東西……挺像是個人的,但她沒仔細瞧,所以不能確定。

    算了!河水不算太深,就算真被她丟進去,用爬的也應該爬得到岸邊,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不好意思,你們繼續吧。」

    惠兒灩揚手示意,不想理睬這些事,然而才踏出一步,一柄長劍便架在她的頸上。

    她不禁瞇起美眸,抬眼瞪著眼前蒙面的男子。「兄弟,太沒江湖道義了吧?」

    都已經道歉了,這人還要怎樣?

    「誰要妳多管閒事?」男子低聲斥責,有著古怪的口音。

    「誰多管閒事?」她回頭罵著一干弟兄。「說!是哪個人多管閒事?方纔我不是說別多管閒事嗎?是哪個混蛋居然不聽我的命令?」

    她的左右心腹艮協和勁坎很無奈地伸出手,指了指她。

    「我?」有嗎?什麼時候?

    「妳還裝蒜?妳把我們追殺的人丟進河裡,是不是存心要為他脫罪?」

    「大哥,我倒覺得你是在找碴了。」倘若她方才不小心丟進河裡的人,是他們要追殺的人,他們不是應該感謝她嗎?不感謝便罷,居然還拿劍架在她脖子上……是瞧不起她是個女子嗎?

    「不是找碴,而是要妳的命!」持劍之人舉劍欲砍。

    惠兒灩不悅地翻開掌心往劍柄一拍,持劍之人手一顫,她隨即送上了一個耳刮子,將持劍之人震到一旁。

    「混帳東西,我客氣你們倒當成福氣了?」

    見狀,十來個黑衣人掄起刀劍便往她身上招呼。

    她身後的一干弟兄驚呼著:「小姐,危險啊!」

    「囉唆!誰都不准過來!」不想活?成!她就當是做善事替老爹積點陰德,順手送他們一程,也算是為邊關除去一點禍害。

    只見惠兒灩纖指如柳、身段如絮,彷若隨風而揚,劍來便擋、刀來便甩,黑衣人尚未近得了她的身,便讓她四兩撥千斤地甩掉,一個個進河「沐浴」。

    「混帳!」她站在河畔低斥。

    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無端端地打斷她的思緒,害得她現下完全想不起她剛剛在思忖什麼。

    想殺人、想打架,也得滾遠一點,是不?

    是他們自個兒要圍在河邊鬧事的,擋住她的去路,她都沒說什麼了,他們居然還對她動手動腳,甚至還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雖是男裝打扮,但不代表她是個男人。

    她是個姑娘,他們該要待她客氣些,請她從一旁慢慢經過才是。呸!一群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莽夫。

    「走了!」惠兒灩旋身準備離開。

    「可是……小姐,有些人好似不會泅水哩。」艮協指向河裡的人。

    「那又如何?關我什麼事?」她可是替萬民除害、替百姓造福,淹死他們正好!

    「那位術士不是說,有人在河裡溺水的話,就是小姐的命定之人?」勁坎好心提醒她。

    惠兒灩一愣,走了幾步又踅回。

    「爬上岸的人就給他飽以老拳,拿繩子綁好丟到一旁。」她索性蹲在河畔,直盯著正在河水裡載浮載沉的幾個人。

    「小姐,有三個人溺水,會是哪一個啊?」艮協也跟著蹲下。

    她挑眉思忖了一下。「天曉得!術士只說了一個,這會兒卻來了三個,我怎麼知道會是哪一個?只好……看誰撐得比較久。」

    「這樣妥當嗎?」勁坎有點擔憂地睇著那三個人。

    「這又不是我說得準的,反正就挑最後沉下去的那一個,這才符合術士所說的溺水嘛。」她努力地回想陰陽子同她說的話。「只是……既然都要沉了,怎麼還不快點?是要讓我等多久啊?」

    倘若他們撐到一刻鐘都不沉,那她豈不是要在這兒蹲上一刻鐘?

    「小姐,那先沉下去的那兩個人該怎麼辦?」

    「就讓他們沉呀!他們既然敢對我動武,就該付出代價,要我做個大好人原諒他們……是萬不可能。」惠兒灩瞇起眼,突地看見河上已有一人先溺水,她不禁興奮地站起。「沉了、沉了,再來一個便成!」

    「小姐……」

    兩人歎了一口氣,互使個眼色,準備跳水救人。

    「有了、有了,另一個也沉了!」太好了,這樣她就不用費時等候了。「艮協,你下去撈起快沉的那一個。」

    「小姐,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艮協已經去救那兩個沉下去的人。」

    勁坎脫下靴子,有些無奈地稍微伸展一下手腳,隨即便躍入冰涼的河水中,撈起快要滅頂的人。

    「讓我瞧瞧!」

    見勁坎拖著那人上岸,惠兒灩隨即接過他,她輕撫他緊覆在臉上的髮絲,仔細地瞧著他的五官。

    「長得還不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小姐,妳在作啥?」勁坎睇著她動手翻開他的眼皮。

    「瞧瞧他是不是綠眼睛。」惠兒灩翻著他的眼皮,然而一翻開卻只瞧見眼白,她不禁有點惱怒。「這是怎麼回事?」

    「小姐,他已經暈了。」勁坎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是嗎?」她啐了一口,轉而拉扯他的衣衫。

    「小姐,男女授受不親……」

    「倘若他真是我的夫君,哪還在乎什麼授受不親?」她正忙著呢!他的衣衫怎麼會這麼難脫?「我要瞧瞧他的胸膛或者是腹上有沒有紅印,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那……」他能說什麼呢?

    「可惡!沒有紅印。」她惋惜地鬆開手。

    真是的!害她髒了手,還濕了袍子。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她瞟了勁坎一眼。「先把他帶回去。」

    「可是,妳不是說……」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只要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她都不會放棄。

    況且,術士也說儘管沒有紅印、沒有綠眼,只要是在河裡溺水的都可以同她成就姻緣。

    「走吧!把他拖回客棧,待他醒來之後再作打算。」

    惠兒灩逕自走了,她的左右心腹皆成了落湯雞。

    他們儘管無奈,還是得拖著剛撈上來的人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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