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哪像人住的地方?連豬窩都比這兒乾淨。」
「姑媽,我喜歡髒亂,你別管我。」范醒文懶得睜開眼。
「我可不希望你因此生病,公司還要靠你賺錢。」姑媽明白指出。
「姑媽放心,我的身體是鋼鐵做的,百毒不侵。」范泛醒文無動於衷。
姑媽抓住被子一角,用力把被子拉到床下。「快起來吃早點。」
范醒文只穿一條四角內褲,像炸蝦似地瑟縮在床上。「我沒胃口。」
「你再不起床,我就拿冷水潑你。」姑媽發狠地警告,她向來言出必行。
「算我怕你,慈禧太後。」范醒文不情願地起身,拿起放在床頭桌上的早點。
「先去刷牙洗臉!」姑媽命令,聲音中充滿悲傷的感情。
望著侄子從扔滿一地的報紙和雜志上踏過,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門後,一聲發自內心的歎息從范雅芝口中吐出。
這間五十多坪的房子,原本是要給他做新房的,但自從失去女主人之後,屋子裡這些從義大利運來的全新家具也跟著失去了光彩。
破碎的化妝台,撕裂的窗簾布,滿是灰塵的櫃子,到處可見的菸蒂,被燙出黑影的枕頭套……不過最可怕的地方還是廚房。
骯髒的碗盤、污垢的咖啡杯、發臭的酒杯、發霉的垃圾桶、洋芋片的層渣……在在教人沭目驚心。
這房子需要大掃除,但未婚的范雅芝天生富貴命(事實上,她是不想服侍男人),靠著爸媽留下的遺產和公司的股票,閒閒沒事就出國玩,回家還有菲傭伺候,連掃把都沒拿過的她,雖然痛恨髒亂,但對打掃——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過,她已經安排好了,待會兒約了人力仲介公司,應徵刻苦耐勞的清潔婦。
她知道侄子一定會大力反對,但她的行事作風就像她的外號——慈禧太後,她做任何事不需要侄子同意,她的話就是聖旨。
范醒文走出浴室。「姑媽,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姑媽關心侄子,是天經地義的事。」范雅芝笑得很牽強。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八成又在設計我什麼!」范醒文目光直射。
范雅芝轉身拉開窗簾,避開侄子犀利的目光。「你想太多了,快去吃早點吧。」
「如果這屋子有任何改變,我可會翻臉不認人。」范醒文丑話說在前頭。
「火腿起司三明治,是你最愛吃的,我特地叫菲傭做的。」范雅芝轉移話題。
范醒文咬了一口三明治就放下。「起司片太少,不合我的胃口。」
「你看你,頭發長得不像話,我替你約好了美發師,今天下午兩點。」
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在姑媽有著些許老人斑的臉上。
以一個六十歲的貴婦人而言,她的皺紋已經算少了,但在她英挺的鼻翼兩側,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一直延伸到嘴角,光憑這點,就不難知道她是個個性倔強的老狐狸。
倔強是范家人引以為傲的遺傳,也是他們在事業上成功的本錢;不過,倔強卻是他們在感情上的致命傷。
范醒文的爸媽在他八歲時離婚,大伯的婚姻也毀在倔強上,而他也同樣地重蹈覆轍——明知道陸婷懷疑他,他卻不解釋也不安撫,以為她會了解他努力工作,為的是拯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事業。
那時,爸爸只顧著釣魚,大伯成天借酒澆愁,所有的重擔全由他一肩扛起,為了公司,婚事無限期延後。
眼看他就要完成一筆大交易,陸婷卻突然出現,滿眼怨恨地瞪著他和後來被開除的秘書……
如果愛因斯坦還活著,並發明了時光倒流機,他會不惜用公司交換。
現在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已經於事無補,他從來沒有一刻比這兩年還要厭惡自己,不論是俊逸的外貌,還是成功的事業。
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從陸婷死後,他的心也死了,只剩下軀殼還活著。
范醒文玩世不恭地說:「我下午約了美眉嘿咻。」
「老板像嬉皮,成何體統!」范雅芝像聽到不潔的話般皺眉。
「姑媽,你多久沒嘿咻了?」范醒文瞇著眼,目光透著促狹。
「不關你的事!」范雅芝心裡暗自盤算,她至少有二十年沒巫山雲雨。
他假好心地說:「你下次生日時,我買情趣用品送你。」
「我情人多得數不清,還有跟你同年齡的。」吹牛不用打草稿。
「看不出來姑媽還會老牛吃嫩草!」范醒文不想戳破薄如紙的牛皮。
「我牙齒好到沒一顆假牙。」范雅芝露出白閃閃的牙齒,她昨天才剛去潔牙。
范醒文看了眼掛鍾。「姑媽,我該穿衣了。」
「先去剪發,再跟美眉約會。」他花越多時間在外面,對她的計劃越有利。
「我再一次聲明,別把我家鑰匙送人。」范醒文若有所思地叮嚀。
別人看他是換女伴比換衣服還快的花花公子,對他來說,這是他對自己的自我懲罰——他再也不配擁有愛!
關於這點,范雅芝完全了解。他八歲之後,她這個姑媽就變成他媽媽,雖然不能算是母子連心,不過,若要問誰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當之無愧。
「醒文,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范醒文像被雷殛般僵在衣櫃前。「我不想聽。」
「玩弄別人的感情或身體,都是損人不利己的壞事。」
「現在的女人,比男人更喜歡嘿咻,而且很懂得游戲規則。」
「醒文,逝者已矣……」令人震懾的目光使范雅芝的喉嚨有如被魚刺梗住一般。
「姑媽,別逼我把你列入拒絕往來戶。」范醒文的聲音比冷風還刺骨。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范雅芝逃命似地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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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鍾心如簡直就是潑猴轉世,她居然跑到安琪的公司和教會大鬧。由於安琪的老板是佛教徒,早就受不了她在辦公室傳福音,便乘機開除她;神父則是因為神聖莊嚴的主日彌撒被打斷而發怒,禁止她踏入教會一個月。
整整三天,為了省錢,她把裝滿衣服的旅行袋當被子,在公園的溜滑梯下睡覺。
她並不擔心會被流浪漢騷擾,因為有天王保護她;就算天主不能即時顯靈,她的身邊還有一個鬼。
現在,為了解決無屋可住的問題,正由陸婷附在她身上,代她面試——
「你笑什麼?」范雅芝百思不解。
「我天生菱角嘴。」占用安琪身體的陸婷難掩喜悅。
這兩年多來,她在醒文的住處雖然時常可以看見姑媽,但她卻感應不到她,今天能夠跟姑媽說話,她當然不會錯失這個大好機會,不過她也很怕如果她表明自己是陸婷,會嚇死姑媽。
「不,我覺得你是打心底高興見到我。」范雅芝直言不諱。
「因為夫人長得很親切,我一見夫人就滿心歡喜。」陸婷舌粲蓮花。
坦白說,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問同樣的問題,已經超過三個小時,這對上了年紀的范雅芝而言,顯然是種要命的折磨。
眼前這個叫安琪的女孩,是第六位應徵者,前面五位都是至少四十歲,而且經驗豐富的歐巴桑,不過每個人都毫無熱情。
但是安琪就不同,她不算美女,但眼睛很大、很深邃,帶著一股青春的活力,尤其是那始終保持微笑的菱角嘴,更討人喜歡。她有某種說不出的魅力,仿佛能散播快樂的天使,恰如其名,讓她覺得自己年輕了二十歲。
意念一轉,范雅芝對她會來應徵清潔婦,不禁感到疑惑。
除了年輕時帶過醒文一陣子(如果帶小孩算是工作的話),她的人生大部分是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例如游山玩水。
不過沒去外面工作,並不表示她會與現實社會脫節,她每日必看報紙,對於外界的變化了如指掌。
人類學專家一致指出,現在花樣年華的女孩,人稱七年級生,又叫草莓族,評語是好逸惡勞,她合理地懷疑在她應徵清潔婦的背後,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這麼年輕,應該可以找到比清潔婦更好的工作。」
「我喜歡把別人家打掃得乾乾淨淨,這讓我感到很驕傲。」
「你嘴巴真甜,這倒是其他應徵者沒有的優點。」范雅芝嘉許道。
「夫人,您決定雇用我了嗎?」陸婷急切地問,像在逼她立刻做出決定。
范雅芝眉頭一皺,她不喜歡被逼迫的感覺。「你有替別人工作過嗎?」
「有,而且佳評如潮。」陸婷得體地撒了個謊。
完全沒有發言權的安琪,體內的靈魂被陸婷的靈魂壓得幾乎透不過氣。
清潔婦引這可不是她想要的工作,她在體內向陸婷表達抗議,但她卻恍若未聞。
房子被霸占,身體也被霸占,雪上加霜,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會比這件事更倒楣?
想到這裡,她的心猛地一怔。
陸婷會不會恩將仇報,把她的靈魂擠出去,換她成為孤魂野鬼?!
范雅芝看著履歷表說:「我對你的希望待遇有一點小意見……」
「我們可以討論出彼此都滿意的需求。」陸婷一副好商量的模樣。
「你希望供膳宿,這點可能有不小的困難。」范雅芝面有難色。
「這只是暫時的,我會盡快去租屋。」陸婷爽快地承諾。
范雅芝說:「不是我需要清潔婦,而是我侄子。」
「哪一個侄子?」陸婷一時口快,露出馬腳。
「你這麼問,好像你知道我有幾個侄子……」范雅芝大為驚訝。
「不,我隨口問的,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陸婷緊張地抿唇。
這個謊撒得不太高明,但范雅芝沒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很需要這份工作。
不過,她的喉嚨有如被衛生紙堵住的水管,咕嚕咕嚕地叫……范雅芝不曉得這怪異的聲響是兩個靈魂在體內的爭吵聲,安琪想要奪回身體,陸婷不肯退讓,一番交戰,陰盛陽衰,安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任鬼擺布。
「我的意思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對小姐比較不方便。」
「像夫人這麼尊貴的長輩,您的侄子一定是彬彬有禮的紳士。」
范雅芝考慮了一下,才說:「既然你不怕,我就雇用你好了。」
「謝謝夫人,我會全力以赴,不負所托。」陸婷信心滿滿。
看她含著咖啡的攪拌棒有如含著棒棒糖,這個舉動令范雅芝眼睛一亮。
她記得很清楚,這是陸婷特有的習慣,怎麼安琪也是這樣?純屬巧合嗎?
這舉動萬一勾起醒文的傷痛,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她現在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但她的腦海裡閃過一道微弱的光,似乎是在提醒她,眼前這位名叫安琪的女孩,或許能扭轉醒文頹廢的生活方式……
范雅芝忍不住問:「我們曾經見過嗎?」
「沒有。」陸婷斷然地搖頭,肩膀卻微微顫抖。
「好奇怪!我對你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范雅芝若有所思。
「這大概叫有緣吧!」陸婷暗地松了一口氣,幸好姑媽沒發現。
范雅芝憂心仲仲地說:「對了,我應該先告訴你,我侄子脾氣不好。」
「我最擅長逆來順受,這點不成問題。」陸婷自我美化。
「若是他不擇手段地趕你走,你一定要堅持到底。」
「我會的。」陸婷以美麗而肯定的笑容回應。
「這是地址和鑰匙。」范雅芝從皮包裡取出紙條和鑰匙串。
手握著紙條,熟悉的地址使陸婷眼中泛起一層淚影。「太好了!」
「你怎麼了?」范雅芝嚇一大跳,心中有團疑霧。
「我是喜極而泣,終於找到工作了。」陸婷避重就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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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准你再附在我身上!」安琪氣呼呼。
「你為什麼生氣?」陸婷眼神好無辜,佯裝一臉天真無邪。
安琪沒好氣地說:「你居然替我選了一份這麼爛的工作!」
「這份工作是唯一肯供膳宿的。」陸婷討好地甜笑。
「只是暫時的,別忘了你答應人家要盡快去租屋。」
「至少我們有幾天的時間不用餐風宿露。」
「還有,你看看,這屋子有多髒亂!」
「所以才需要清潔婦。」
仔細打量之後,安琪這才發現家具全是高檔貨。
是什麼樣的人會這樣暴殄天物?是生性懶惰,還是自暴自棄?
她想答案應該是後者,她幾乎可以想像到這屋子的原貌,是溫暖而舒適的。
蒙塵的水晶吊燈從有玫瑰花紋的天花板垂落下來,變色的蕾絲立燈,枯萎的小巧盆栽,沒有魚和水草、死氣沉沉的魚缸,東倒西歪的各式燭台,被當成菸灰缸的薰香玻璃器……種種跡象都顯示屋裡曾有一位高雅的女主人。
是失戀的打擊,使男主人痛苦不堪嗎?他親手毀掉用愛打造出來的甜蜜窩,大概就是為了想遺忘過去吧?!
可是從他沒扔掉這些女性化的擺設,不難看出他還沒走出陰霾,也忘不了離去的背影:簡單的說,這間屋子是他的牢籠。
這位男主人跟陸婷算是同病相憐,難怪她一進屋就偷偷在拭淚。
倏地,一只深褐色的六腳怪物從她腳邊快速通過,嚇得她跳到沙發上。
「你真沒禮貌,穿著髒鞋子踩在沙發上。」陸婷立刻指責,活像她是女主人一般。
安琪手臂泛起雞皮疙瘩。「人家最怕蟑螂嘛!」
陸婷毫下客氣地說:「那你的髒鞋子應該去踩蟑螂才對!」
「我不敢,它的肚子會流出嗯心的東西。」安琪寧死不屈。
「蟑螂交給我處理。」其實陸婷生前也怕蟑螂,死後就無所謂了。
「那我要從哪裡開始清理?」安琪咳聲歎氣地望著堆積如山的垃圾。
「臥房。」陸婷如風般穿過一道牆,消失蹤影。
安琪隨後打開門進入。「你怎麼知道哪一間是臥房?」
「我猜的。」陸婷飄來飄去,像進入玩具店的快樂小孩。
「你這麼會猜,應該去買樂透彩。」安琪眼中閃著「麥克」的影像。
「你別多想,我只是偶爾運氣好罷了。」陸婷抱起枕頭像抱著某種回憶。
「屋主一定是只大肥豬。」看到床頭桌上有沒吃完的三明治,安琪直言道。
「斐理伯書2章14節,你們做一切事,總不可抱怨,也不可爭論。」陸婷立刻制止。
是的,雖然她是被迫做清潔婦,而且沒人看到,但是天主看得到她犯了戒律。於是安琪立刻跪下,雙手合十,虔誠地向天主懺侮——天主,求稱按照禰的仁慈憐憫我,依稱豐厚的慈愛,消滅我的罪惡。(聖詠集51篇3節)
同一時間,陸婷跟她做一樣的動作,默禱同樣的金言。
做完禱告後,兩人便開始著手打掃,陸婷清灰塵,安琪洗床單;陸婷打蟑螂,安琪噴殺蟲劑;陸婷疊衣服,安琪晾被子……
從分工到合作,從臥房到客廳,從書房到客房,從廚房到浴室,從下午四點做到晚上十二點,人和鬼都累得筋疲力盡。
整間屋子乍看是乾淨了,不過這只是表面而已,因為沒有准備清潔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光用沙拉脫根本不足以對付頑強的陳年污垢。
癱在沙發上,安琪納悶地喃喃自語。「真具奇怪,怎麼會一張照片也沒有?」
「大概是怕勾起傷心的回憶吧!」陸婷語重心長。
「所有的鏡子都是破的。」安琪有感而歎。
「真可憐,他連自己都不想見。」陸婷語帶哽咽。
一陣窒人的沈默,像張密不透風的網子從天花板籠罩下來。
不對勁的感覺在安琪的胸口逐漸擴大,她的記憶一點一滴地倒轉回去,最後停留在鞋櫃裡。
她負責整理鞋櫃,裡面放的全是名牌鞋,有跑步鞋、網球鞋、氣墊鞋、滑雪鞋、釘鞋,這些運動鞋都很乾淨,表示屋主曾是個運動健將。
此外,鞋櫃裡還有兩雙短筒靴子,而且還有一雙令她感到熟悉又刺眼的鱷魚皮鞋——那雙鱷魚皮鞋,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屈辱。
「你沒對我說實話。」安琪下了結論。
「我……」陸婷羞得無地自容。
安琪沖到玄關,打開鞋櫃指證。「這雙皮鞋,我有印象。」
「安琪,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陸婷眼中充滿歉意。
「這是范醒文的家。」安琪感覺自己上了賊船,更糟的是被朋友出賣。
「你別生氣,純屬巧合。」陸婷盡可能以最溫柔的聲音化解她的憤怒。
「你說謊,你不可能沒見過下午那個老夫人!」安琪一口咬定。
陸婷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見到醒文的姑媽是個巧合。」
「真的嗎?」安琪搖搖頭。「我對你的話存疑。」
「你想想看,在我們走投無路時,醒文的姑媽為什麼會出現?」
「我哪知道為什麼?」她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這點無庸置疑。
「是天主的旨意。」
本來安琪想反駁,但鎖孔裡卻傳來鑰匙轉動聲——
安琪呆站在玄關處,仿佛進退都有地雷。「你好。」
「你是誰?」范醒文沒有認出她,他的視線被屋內的轉變吸引住。
「你姑媽雇我來當清潔婦。」安琪松了一口氣,整個人虛軟無力。
「你立刻給我滾出去!」這時窗外雷聲隆隆,閃電伴隨著傾盆大雨。
不用他開口,安琪自己就很想離開這裡了,但是卻力不從心;她工作了一整天,早就累到四肢酸痛,連爬的力氣都沒有。
不管他高不高興,她要的不多不少,只要一張床,睡一晚,就當是付她一日的工資,這是他理所當然該付給她的。
明天天亮以前,她會自動消失,至於陸婷,她想留下來,或者是繼續糾纏她,她都不在乎。
「俗話說得好,下雨天,留客天。」安琪理直氣壯地說。
「滾!」范醒文暴跳如雷,連雷公都沒他的氣勢驚人。
「我累得想上床睡覺。」安琪雙手扶著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
「什麼?你居然要睡我的客房?!」范文如怒目金剛般擋住她的去路。
「你總不好意思讓我白做一天的工吧?」安琪試著跟他講道理。
范醒文嗤之以鼻地說:「可恥的是你,隨隨便便睡陌生人的床。」
「我會把門反鎖,希望你是個紳士。」安琪寒毛直豎,提高警覺。
四目相對,他的眼睛像探測器,仿佛想尋找到什麼?
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緩緩移到她的胸前,接著是小腹,然後到雙腿;隨著視線的轉移,她的體內仿佛有一團熱火跟著燃燒,最後又回到四目相對,她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很好,這表示她勾不起他的欲火,但她卻高興不起來。
沒有一個女人喜歡這種感受,特別是被這麼帥的俊男瞧不起。
「我對你這種發育不良的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范醒文冷哼。
安琪佯裝如釋重負地說:「那很好,我可以安心睡覺了,麻煩你借過。」
「這是我家,我有權決定你的去留,不是你說了就算數。」范醒文提醒道。
「請你通融一晚,我明天一早就走。」安琪低聲下氣,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紅。
范醒文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被眼淚打動的男人,過去他曾經遇過很多女人,一開始講好只是玩玩,到了最後卻不願意分手,並且試圖以眼淚攻勢軟化他,可他從來下會因此而拖泥帶水。
但是今晚似乎有點不一樣,一股莫名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說不出來為什麼?他總感覺陸婷好像在屋裡,看著他的心。
如果她看到他的心變得麻木不仁,她一定會悲痛不已;但這是不可能的,她現在應該在天國,天主會撫平她的傷口,而他的傷口卻一直在惡化、潰爛,怕是永遠也不會有愈合的一天……
就在他陷入思考之際,原本在一旁向天主祈禱他行善的陸婷,一見事情有轉機,趕緊對安琪曉以大義。「安琪,我們答應姑媽,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到底。」
安琪毫不退縮。「是你一個人自作主張,跟我無關。」
「我從你口中說出,就代表了你。」
「你強人所難。」
「格林多後書12章10……」對付安琪,陸婷得心應手,只要念聖經就好。
「為此,我為基督的緣故,喜歡在軟弱中,在凌辱中,在艱難中,在迫害中,在困苦中,因為我的軟弱,正是我有能力的時候。」
陸婷得理不饒人地說:「熟讀聖經,不如身體力行。」
「遲早有一天,我會被你逼瘋!」安琪有如啞巴吃黃連。
「雅各伯書1章12節,我的弟兄們,幾時你們落在各種試探裡,要認為是大喜樂。」陸婷笑吟吟道。
這是什麼樣的情況?她在跟誰說話?除了家具,他只看到看不到的空氣。
看著她的菱角嘴,他終於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假扮天使的怪女孩!
對了,她拿石頭敲他的頭,害他頭痛了四天,這筆帳還沒跟她算,她就跑來自投羅網,他該怎麼修理她呢?好吧,就讓她住下來,如意算盤有的是時間慢慢打。
不過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以免打草驚蛇。
「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神經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箴言15章18節,脾氣暴烈的人常引起紛爭;不輕易動怒的可平息爭執。」
「別再碎碎念,我聽了就頭痛。」一聽到福音,就會勾起范醒文悲痛的回憶。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聲音會引發你頭痛。」安琪心知肚明,卻不打算當面戳破他。
范醒文一臉嚴肅地說:「我鄭重聲明,我無意雇用清潔婦。」
「很抱歉,我答應了你姑媽,我必須守信。」
「那你應該去我姑媽家做清潔婦。」
安琪苦口婆心勸道:「環境乾淨整齊,對你的身心都有好處。」
「我的身心好得很,用不著你雞婆。」范醒文引她一步步掉入圈套中。
「這樣好了,你先打個電話給你姑媽,由你們商量決定要不要繼續雇用我。」
「我姑媽先前就打過電話給我,說她人在機場,要去歐洲旅行。」
「旅行多久?」解鈴還需系鈴人,安琪以為只要跟姑媽交涉就可以了。
范醒文聳了聳肩。「我沒問,而且就算她回來了,她也會避不見面。」這是范雅芝的作風。事實上,他相信姑媽人還在國內,只是躲了起來。
看著陸婷飛在范醒文的背後,雙手合十,以乞憐的眼神求她一定要堅持到底,又見范醒文的眼神不像一開始那麼凶惡,頓時一股倦意襲來,上眼皮和下眼皮幾乎像磁石和磁鐵互相吸引,安琪嘴如河馬般打了個大呵欠。
安琪厚著臉皮說:「那只好委屈你了,我不想下地獄。」
「你……」范醒文心裡高興她中計了,但表情卻保持冷酷。
「我很累了,求你讓我去睡覺。」安琪睡眼蒙朧,氣若游絲地懇求。
「去睡吧!」范醒文無可奈何地讓開一條路,但卻是一條通往地獄之門的路。
「謝謝,願天地的主,至高的天主,賜福與你。」這是安琪特有的道晚安方式。
范醒文警告地說:「你若想要保有這份工作,以後在我面前,不許提天主!」
「是的,主人。」這表示她可以在他背後信天主嘍!安琪一臉如獲大赦的表情。
「還有,別像瘋子似的對著空氣說話。」范醒文補充道。
「我保證不再犯。」安琪對著空中的陸婷白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