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尾聲
    二○○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有沒有聽過團結力量大?杜煜權善用此術,讓黎雨佩無力招架。

    孫家揚和符昀的新房在三樓,空中花園的隔壁間。杜爸和杜媽、符昀爸媽的房間在黎雨佩左右,兩對夫妻分住以前姜非凡父親黎意群的房間。

    鳩佔鵲巢啊,鳩氏家族果然夠狠、夠猛,占巢佔得半點不臉紅。

    杜煜權當然還是睡在沙發上,直到上個星期他感冒發燒,被管家送到黎雨佩床上,從此,他一賴賴出習慣性,再也踢不下床。

    不過,兵來將擋,她讓阿菲和阿加躺在兩人中間,他也別想越雷池一步。

    這天,四個老人家在晚餐桌上討論婚禮,黎雨佩越聽越火,卻不敢對老人家發作,只好在桌下踢杜煜權,他很識趣,挺身出來說話。

    「雨佩身體不好,為了安全起見,孩子出生之前,不宜談結婚。」

    「不結婚,孩子報戶口要姓什麼?」杜爸問得直接,害黎雨佩接不出話。

    「當然姓黎。」杜煜權作主。

    「怎麼可以?!這是杜家第一個長孫。」杜爸舉雙手反對。

    「怎麼不可以?精子是雨佩花錢買的。」符昀好死不死丟出這一句話,讓黎雨佩的臉紅到燒火。

    「什麼?!」符媽媽聽到噴飯,嗆住了,符叔叔連忙遞水給她。

    「小昀,別胡說。」

    「我沒胡說,雨佩不會嫁給阿權的啦。」她笑笑地夾起一塊紅燒肉。張阿姨的手藝真好,她要永遠賴在這裡不走啦。

    「她不嫁,那、那……他們兩個怎麼辦?孩子又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啊,我們就繼續不知羞恥住在雨佩家裡,反正她是大富婆,不差收不收我們租金,而且她都能包養阿權了,多包養我們幾個也不會太費力,對吧?雨佩,記得哦,我們家還有一隻小喵喵,你要把他列入包養名單裡面。」

    喵喵是她和孫家揚的兒子,目前寄養在姜非凡家裡。沒辦法,姜非凡的老爸嚴重缺乏親情,三不五時就打電話來求他們把天才喵送過去,所以晚上這一頓「包養飯」,喵喵沒吃到。

    符昀越說,杜爸臉越臭。他們追媳婦都追到人家家裡了,搞到最後沒成功,居然還讓媳婦包養,這種事,傳出去還得了?!

    「小昀閉嘴,大人說話,小孩安靜。」

    「好啦、好啦,人家不說話了。」

    痞阿揚一出口,符昀馬上「小鳥依人」。看著大姊頭撒嬌,黎雨佩不自覺起雞皮疙瘩。她不懂,阿揚和阿權怎麼會同時喜歡上小昀?

    「阿權,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包養?誰被誰包養?」杜媽說。

    很顯然,杜家長輩並不知道他們在美國的那段。

    「沒什麼,雨佩不想嫁給我,我嫁給她也可以。」杜煜權笑笑,不以為意。

    「不肖子,杜家就你一脈單傳,你敢講這種話?!」杜爸一聽,大跳腳。

    「你再和阿姨拼一下,不就雙傳、三傳了。」

    他越是無所謂,杜爸就越起肖,眼看杜爸氣得要朝他扔拖鞋了,始終沒發表意見的黎雨佩忍不住出口救夫。

    「我、我沒說不嫁啊……」

    她低頭,滿臉尷尬,沒發現在場的另外七人正互使眼色,在杜煜權一點頭後,進行Part2!

    「不准你們勉強她,不爽的人就搬回去,我不留客。」他重重放下筷子,氣氛馬上凍到最高點。

    「哈哈,我們是客,那你又是什麼?」符昀最擅長煽風點火。

    「你管好自己的丈夫就好,不必管到我。」

    「你是我哥耶,怎麼可以不管,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侄子叫別人姑姑。」他們倆共用一個媽,血緣關係切一百段也切不斷。

    「叫別人姑姑?所以雨佩……你也不打算讓孩子叫我奶奶?」溫柔的符媽媽終於開口說話。

    「沒關係啦,反正哥爸不是我爸、我媽不是哥媽,我老婆和哥哥共用一個老媽,上一代就很亂了,下一代亂一點也沒關係,雨佩,我支持你,孩子不必姓杜,要姓張姓陳還是要跟我姓,都好。」孫家揚跳出來喇塞。

    「阿揚,不要攪局。」符叔叔跳出來說話。

    「我哪有攪局?我說的是實話,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他把老人家全罵進去了。

    眼看杜爸滿臉通紅,有斷腦筋之虞,黎雨佩嚇得手足無措。

    「不管,如果雨佩不想嫁,你就給我回去娶那個孫佳誼,至於雨佩肚子裡的這個,等生出來之後,我們再來打官司。」

    杜爸被指定扮黑臉,看見黎雨佩臉色瞬地慘白,他心生不忍。

    「喔,也對,畢竟孫佳誼美麗大方又很懂得交際。」杜煜權居然附和。

    什麼?黎雨佩歪歪頭,確定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心扯了一下。

    「沒錯,她是個好女人。」杜爸很滿意地點點頭。

    「她有能力,擅長教育小孩。」

    黎雨佩紅了眼眶,聽著他和父親一搭一唱。

    「沒錯,雨佩的孩子交給她,一定會教育得很好。」

    「很好。阿姨,你介不介意我爸娶二房?以後她可以幫你們帶小孩。」他轉頭對杜媽說。

    急轉直下的話讓黎雨佩瞠大雙眼,眼淚掛在睫毛上,笑聲噗地噴出來。

    同時間,杜煜權回頭看她,把她的手收到自己的掌心裡。

    「你這死小子說什麼鬼話?!」杜爸氣得把筷子丟到桌下。

    「我不是說鬼話,我是認真的。雨佩,下一次看到孫佳誼要乖乖喊人家一聲二姨,知不知道?」他溺愛地對她微笑。

    「杜煜權,你不害我心臟病發作不高興是吧?!我養你這麼大,是養來氣死我的嗎?」杜爸音調越飆越高,眼看一場大風暴將要成形。

    黎雨佩被嚇到了,她仰頭求助杜煜權。

    他拉過她,把她環在手臂裡。「爸,小聲點,不要嚇壞我老婆兒子,你賠不起的。」

    「人家又不當你老婆孩子,你沒用啦,一個女人都搞不定……」

    「我沒有說……」

    「你沒說什麼?」杜爸眼睛一轉,把視線定在黎雨佩身上。

    「我、我……沒說不當他老婆啊。」

    「意思是你肯嫁給我們家的死小子?」杜爸一定練過輕功,不然怎麼會在轉瞬間飛到她面前。

    「好、好啊,可、可是阿權……不、不是死小子。」她小小聲替他辯解。

    「他如果娶得到你就不是死小子,娶不到之前都叫死小子。怎樣,你什麼時候嫁給他?」

    就這樣,杜爸步步逼,逼出一個確定日期。

    「很好,我們馬上籌辦婚禮。」他滿意地轉身朝眾人拍拍手。

    「不必了,我不會娶雨佩,除非她心甘情願嫁給我,我絕不勉強她。」杜煜權在這時候跳出來當好人。

    「你在說啥?!你搞了這麼久都沒搞定,我幫你搞定,你還有意見?」杜爸雙眼暴凸,眼看兩父子又要大吵特吵。

    黎雨佩連忙陪笑臉,扯住杜煜權的袖子,猛揮手說:「我不勉強啊,你看,我一點都不勉強。」

    「真的嗎?我不想食言而肥,我承諾過的,在你沒有同意之前,我絕不逼你做任何事。」他仍致力於裝好人。

    「不勉強,真的,我心甘情願。」她偷偷轉頭,看杜爸一眼,馬上又笑出滿面春風。

    「你不要被我爸嚇到,他常常虛張聲勢。」

    「我、我沒有被嚇到,我是真的想嫁給你,沒、沒有勉強。」還說沒勉強,她握住他的掌心流滿一手汗。

    「那就好。現在誰想規劃婚禮就去規劃,但以後再也不許對雨佩大小聲。」他的話是對杜爸說的,眼光卻橫向符昀。

    「她肯當我兒媳婦,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哪會對自家人大小聲。」杜爸翻臉比翻書還快,他臉上的慈祥和藹頓時讓黎雨佩看傻眼。

    「就這樣。」

    話說完,也不管她有沒有吃飽,杜煜權趕緊拉著她回房。回到房裡,他還有很多跟三個字有關的句子要對她講。

    這些話是從盤古開天闢地到現代,流傳千萬年也不退流行的話,他對她,還沒說夠,在婚禮之前,他得補齊,這才算完成了戀愛程序。早就說過,他是很注重計劃的男人。

    他們前腳離開,符昀後腳馬上伸手,四個老人加上她老公,五人個乖乖從口袋裡各掏出一萬塊錢放到她手上。

    那是他們的約定,誰有本事讓黎雨佩點頭嫁阿權,就能贏得獎金。之前,四個老人的溫情攻勢和偶像明星的浪漫攻勢接連失敗後,輪到符昀出手,她相信人善被人欺是千古不變的定律,選擇下猛藥。

    果然,藥到病除,燈吶,不點不亮,有些人不戳她幾下,腦袋就是轉不過來,黎雨佩剛剛好是欠戳的那一種。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婚禮進行曲即將敲響,在元旦、在他們認識滿一週年……

    番外篇  關於阿權

    阿權三歲時,母親和父親離異,半年之後,多了個新母親和比自己小兩個月的弟弟阿揚。

    他從小就和這個弟弟不親,阿揚對他也不像普通弟弟對哥哥那樣崇拜,他們常打架,你一拐、我一腳,你一拳、我一掌,誰也不讓誰。

    為爭東西吵架的時候,杜爸會說:「阿權,你在做什麼?當哥哥的為什麼不疼弟弟?」

    而杜媽一定會說:「阿揚,你是弟弟,為什麼不懂得孔融讓梨?」

    這對再婚的夫妻習慣性的教訓自己的兒子,來將就對方的兒子。

    那個時候,阿權和阿揚都不知道孔融讓梨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這句話出籠,阿揚就得乖乖把東西交出來。

    因為杜媽在家的時間比杜爸多,判決事件的法官通常是杜媽,所以阿權常是勝利者,獨獨符昀,她讓他屢戰屢敗。

    阿權和阿揚處得不好,多少跟他們的個性有關。

    阿權是那種謹言慎行、律己甚嚴的人,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相信汗滴禾下土才能有豐碩收成,所以他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人生裡想要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自己花盡力氣,爭取到的。

    他唸書,一路跳級;他進父親公司,做出亮眼成績;他投資靠的不是運氣,而是對股票的認識和情勢分析。

    總而言之,他是傑出青年的代表,是天底下父母親最期待能夠生到的那種優秀小孩。

    阿揚則完全不一樣,聽說他的個性和他親生老爸一樣,懶散、敷衍、隨便,什麼事都只做三分,就躺下來等待結果。

    但他的運氣出奇得好,考試爛到爆,可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就算是低空飛過,他都覺得自己很強。

    阿揚十七歲被經紀公司相中,拍了第一部電影,居然初試啼聲就紅翻天,然後第二部、第三部……他被喻為亞洲最帥的男人。

    他的歌聲普普卻能出唱片,更狠的是,唱片還大賣,拿白金獎。

    兒子紅了,當年拋棄他們母子的老爸回籠,所有成名的明星最痛恨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就被冠上不孝之名,有損形象。可阿揚說服杜爸一起上電視做專訪。

    他紅著眼眶、用迷人的嗓音對觀眾講:「我這輩子的成就全是養我的爸爸給的,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我。至於親生父親……」

    他哽咽,別過頭,背對攝影機,做了一個類似擦淚的動作,等他再回頭時,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對於父親,記憶裡的每個片段,都是他虐待母親的畫面,還有他抓起我,恐嚇母親,不給錢就要把我從三樓丟下去的可怕印象。」

    阿揚本來只是年輕女孩迷戀的偶像明星,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引得媽媽級影迷母性大發,全力支持他,少女殺手、師奶殺手,兩個頭銜他通包。

    之後,他的親生父親變成過街老鼠,自人間蒸發,而杜爸的公司因為這件事的宣傳,當季新開發的化妝品大賣,成了上櫃公司,資產大增。

    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承認,他是個幸運到爆的男人。

    一個靠拚命、一個靠運氣,兩個人生觀截然不同的男生,怎麼可能會相處融洽呢?

    直到一個頭髮長到屁股的小女生出現,她總是一手牽著阿權、一手牽住阿揚,三個人一起去上學。

    從那個時候起,兄弟不再打架、爭吵,他們只會用軟軟的聲音對她說話,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背她、一個抱她,哄著、寵著、疼著……她是他們共同的洋娃娃。

    她,叫做符昀。

    她會賴在阿權的腿上撒嬌,會問阿權,女生的生理期要怎麼算,她會偷偷告訴阿權,她最崇拜的偶像是誰,也會拉阿權去買衛生棉。

    阿權為她做盡體貼的事,他照顧她比她爸爸更認真,因為他是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好男人,相信自己一路勤奮下去,她會成為他的豐收季。

    而她跟阿揚在一起只會說話,說笑話、說鬼話、說無聊話,成天打屁,半點建設性都沒有。

    阿揚帶著小昀,成天玩,玩著幼稚的枕頭戰,就見兩個人互相搔癢、打來拍去,幼稚到一個不行。沒辦法,阿揚那個人本身就是幼稚界的翹楚。

    三個人的關係在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

    大概是符昀上國中之後吧,她開始追在阿揚的屁股後面跑,用盡辦法插在阿揚和女朋友中間當電燈泡,而阿權默默跟在她後面,收拾她的眼淚。

    她愛阿揚、不愛阿權,這是個爛到接近智障的選擇,可是為了愛阿揚,她不介意當智障。

    阿權是站在最後面的那個,視野清晰。

    他知道符昀很笨,而阿揚的女人緣奇佳,她一定搶不贏那些女人,所以他還是對她很好,對她用盡耐心。

    他在等她長大、等她變聰明,等她突然間就恍然大悟,知道他才是最愛她、值得她付出愛情的男人。

    可,天不從人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符昀綁了兩條鬆鬆的辮子,她的頭髮很長,長到屁股下方,所以辮子可以在脖子上繞好幾圈,她抱著一大籃蘋果,手上套著粉紅色手套。

    那雙毛手套,阿權認得,那是他送給她的,那個時候還是秋老虎發威的季節。

    她怕冷,可是她還是決定回山上陪爸爸媽媽種蘋果。

    山上的冬天很冷,聽說梨山冬天會結霜,雖然符叔叔說,蘋果很喜歡那樣的天氣,但小昀並不喜歡,冬天會讓她手腳冰冷。

    在決定回山上的那天晚上,她抱住阿權,說:「我放棄了,阿揚永遠不會愛上我。」

    他說:「沒關係,阿揚不喜歡,還有我喜歡。」

    她抬起臉,哭笑不得。「阿權喜歡我有什麼用?我又不能當阿權的新娘。」

    「為什麼不能?」

    她為難地低下頭,小小的手指頭玩弄著他的鈕扣。

    阿權穿西裝很酷、很帥,卻不夠溫暖,她比較喜歡阿揚的時尚棉T恤和牛仔褲,軟軟暖暖的。

    他們啊,是很怪的三個人,阿權喜歡小昀、小昀喜歡阿揚、阿揚卻喜歡氣質清純音樂美少女。

    可惜愛情是一種將就不得的東西,不然,大可以二夫共用一妻,或者小昀改變心意,再不然阿揚轉性,對氣質清純音樂美少女失去興趣,這樣的話,總會湊出一對。

    而最教人奇怪的是,阿揚堅持擇偶標準、阿權相信自己會追到小昀、小昀則深信阿揚會吃膩氣質美少女,回過頭來,發現流氓女也很有趣。

    他們三個都是冥頑不靈的固執男女。

    符昀送來一籃蘋果,笑得像手裡的紅蘋果。

    「終於想到要來看我了?」

    「我說過,如果我下山,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阿權。」她想也不想,給他一個熱情十足的擁抱。

    她的話滿足了他小小的虛榮心。「我很想去找你,是你說不可以。」

    「對咩,阿權最好了。」

    「最近過得怎樣?」

    「好得不得了,我兒子又長高了,聰明到讓我捨不得不親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我兒子。」

    「你兒子是狗還是貓?」這點,這幾年來在美國讀書的阿權從沒搞懂過。「不會是馬來熊吧?那是保育類動物。」

    他揉揉她的頭髮。好長了,她把它們編成兩股垂在兩側,讓她看起來比二十六歲小很多。

    「呵呵呵……」她以為他在開玩笑。

    「好啦,反正我晚上也要打電話約你,現在你自投羅網了,我就不必麻煩。」

    「你找我有事?」

    「對。」他從口袋裡拿出小絨盒,遞到她面前。

    「我的生日還很久……」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小盒子,在看見盒子裡面的戒指時,臉上滿佈驚嚇。

    不是驚訝或驚喜,是百分之百純然的驚嚇。

    「幹麼那種表情?是北極牌機器人向你求婚,不是北極熊,你不會屍骨無存的啦。」他試著用幽默讓氣氛不至於過度詭異。

    符昀低下頭,搖頭、抓頭,只差沒把頭皮抓破,搞了老半天,硬是擠出一句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我要結婚了。」話說完,她緊張兮兮地盯住他。

    「結婚?!」

    阿權的聲音降溫,水氣在濃濃的眉毛上面結出霧霜,他既震驚又憤怒,多年付出變成天大笑話。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誰說的?!

    「對啊,我要和、和……阿揚結婚了。」真沒長進,過了那麼多年,她能夠拿來當借口的男人,還是只有阿揚。

    「你們要結婚?說謊!阿揚不會娶你的,他根本不愛你。」他咄咄逼人,一步步向她靠近,把她擠到門邊。

    阿權的話傷到她了,她知道阿揚不愛她啊,可是她愛他就夠了,她又沒說要阿揚怎樣,有人規定不可以等待嗎?反正阿揚又沒有結婚,塵埃落定之前,人人沒把握,可個個有希望啊。

    符昀背靠著門,兩手抵在阿權的胸口,不讓他靠近。

    「重點是我愛他,而且,阿揚會的,等他覺得外面的女人不好,就會、就會回頭找我……」她在撐,不讓阿權看見她的心虛,她寧願張牙舞爪,也不要誰來憐憫她。

    他冷冷地望著她,看得她無所遁形。

    他問:「為什麼我不能?」

    「不能什麼?」她不懂。

    「為什麼不能是我,愛我不好嗎?」

    這個問題,存在他心底太久了,他不問,是因為太相信自己早晚會解決這個問題。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是輸了,輸在自己的過度自信?

    符昀不語,眼光對上他的銳利。

    他捧住她的臉,做勢要吻她,她偏過臉,拳頭打在他身上,卻推不開他。

    「不行、不行……阿權就是不行啦……」她尖叫。

    「為什麼不行?!」他拉高語調。

    為什麼努力的人不能得到好結果?為什麼有人光靠幸運就能過一輩子?為什麼她只看得見阿揚的帥氣、卻看不見他的深情?為什麼她到現在還搞不懂,跟著阿揚,她只會心傷透?她愛阿揚,阿揚就是不愛她啊!

    他拗了,扣住她的下巴,硬要吻她,唇落下,未深入,她已推開他。

    衝動之下,符昀啞著嗓子連迭大喊,「我是阿權的妹妹!阿權的媽媽和我的媽媽是同一個,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轟地!他像被雷打到,錯愕加上驚恐,他無法置信地看住她……她說,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阿權猛地鬆手,怒目圓瞠,冷聲道:「把話再說一遍。」

    符昀說了,「我是阿權的妹妹,阿權是我的哥哥,我說過很多次,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她低聲嗚咽,手背猛擦著被他碰過的嘴唇。

    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居然是符昀的母親?他愛了十幾年的女人居然是妹妹?這是哪個版本的玩笑話啊?!是誰在欺他弄他,誰和他過不去?有膽,站出來說話啊!

    他痛恨那個該叫媽媽的女人。

    在阿姨抱著阿揚,輕輕為他唱催眠曲的時候,他恨她;在阿揚考爛,阿姨還笑著安慰他時,他恨她;在阿揚闖禍,阿姨四處給人道歉,回到家裡只是無奈卻溺愛地看著阿揚,不忍心責備的時候,他恨她!

    他自己睡、他不能考爛、不能闖禍,因為那個他恨極的女人,不會為他唱催眠曲、不會安慰他,更不會四處幫他去道歉。

    而她居然生下了符昀……生下一個讓他心平氣和,真心疼愛了二十幾年的小女生。

    他一把扯住符昀,冷酷問:「把話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很多年前,媽媽找到杜媽,說她想要見你,可是你拒絕了,你才七歲,就說出『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那個女人』這麼決裂的話。

    「媽媽傷透了心,吃不下、睡不著,哭著問爸爸怎麼辦?爸爸安慰她說:『不會的,阿權會慢慢長大,等他長大就會懂得體諒。』

    「可是媽媽身體不好,很怕自己等不及你長大,爸爸只好替她想辦法,到最後決定搬家,當阿權的鄰居。你知道,第一次我把你和阿揚帶到媽媽面前,讓她幫你們擦藥時,她有多激動?

    「她愛你、她想多疼疼你,但她也知道你恨她,即使盼望著能聽你喊她一聲媽媽,也不敢奢求,她只能躲在符媽媽這個稱呼後面,偷偷愛你……」

    阿權終於弄懂,從一開始,符昀就很清楚他是哥哥、阿揚是朋友;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主意不當他的新娘,不論他做再多,對她而言,都沒有意義。

    他的盡心盡力只是兄長對妹妹,他的呵護疼惜只是理所當然,他做了那麼多,卻拿不到半分回報。

    是誰說的,誰說努力就能贏得勝利?

    他吸氣,背過身,把蘋果堆到她手上,恨恨地看她一眼。「回去吧,告訴你母親,不管她做什麼,我都不會原諒她。」

    這是他第一次趕走符昀,他迅速拿起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他為愛情付出的努力皆付諸流水,他對乖戾命運大聲抗議,他怒問,是不是應該向「幸運阿揚」充份學習,從此把愛情當遊戲,把情慾當食品,才能得到真心愛自己的女性?

    阿權變得憤世嫉俗、滿肚子抱怨,他氣得再也不想當斯文體貼的一百分男人。

    雖然他還是上班下班、還是勤奮工作,但他虐待每個員工,惹得民怨四起;他還是照常簽合約、談企劃,然後他強勢的作風,讓許多合作過的老廠商頗有微詞。

    不工作的夜裡,他回到家就狂喝酒,他用酒精麻痺符昀帶來的挫敗感,然後隔天帶著宿醉上班。頭痛、惡劣的脾氣、不合人性的要求,讓他的員工戰戰兢兢。

    終於,杜爸再也看不下去,找到時間,約兒子進書房談。

    杜爸告訴他,「你去休個長假吧。」

    「公司不能沒有我。」阿權說得斬釘截鐵,對於這點,他從來不懷疑。

    「公司不能沒有的是以前那個杜煜權,不是現在這個酒氣沖天的傢伙。」

    他皺起濃眉:「我的業績並沒有比以前差。」

    「我的錢夠多了,不需要一個暴君來替我賺錢。」

    「那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一個心平氣和,與世界為善的兒子。我幫你訂了機票,如果沒意見的話,就出去走走,等你重新找回以前的那個阿權,再回來吧。」杜爸把機票推到兒子面前。

    阿權看著機票,把上面的每個字都讀通透。他低頭,陷入思潮中,杜爸也不催促他,靜靜地等待他想清楚。

    他想著符昀、母親、阿揚……他把過去的二十年拿出來徹頭徹尾地想清楚,最後,他揚眉問到:「你要我去多久?」

    「你是個有計劃的孩子,這句話不該是你問我,而是我來問——阿權,你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恢復?」

    他深吸氣,再抬眉時,眼底少了兩分醉意:「六個月。」

    「好,我們就約定六個月,希望這段時間,你能好好整理情緒,不要再滿懷怨懟。」

    阿權點點頭,拿著機票走出書房,踏出房門前,他回過頭,對著父親問:「爸爸,你恨媽媽嗎?」

    「曾經恨過,但是當我找到自己的幸福後,就不恨了。」

    是嗎?只要找到幸福就不恨了,可惜……他的幸福已經讓阿揚和符昀聯手捏碎了,他還能找到幸福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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