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熙卻笑了,神色中幾分滿足和暢然。
「我就喜歡四娘有野心、有手段,這樣的女子才匹配我。」人活著,就該有yu望,什麼都不想的人,全成仙去了。
「你——」七夫人氣得俏臉通紅,拉著徐淨然的手,不依地搖著。「淨然,你看,你侄子就是這麼忤逆我,還有沒有長幼尊卑之分?」
「可是……小熙只是說他心裡的想法,也沒錯啊!」
「你這糊塗蟲!」七夫人咆哮。
徐熙銳利的一眼橫過去。誰也不能欺負徐淨然,就算是七夫人亦然。
七夫人嚇一跳,躲在徐淨然背後。
徐淨然只得再做和事佬。「小熙,夫人沒那意思,我們就是拌拌嘴,每一對夫妻都是這樣的。」
但一般的妻子不會打心裡瞧不起丈夫,還紅杏出牆。
七夫人……留下她,對徐淨然真的好嗎?徐熙心裡動搖了。
「七叔,事情便這麼定了,明年冬請你喝喜酒。我還有事,先行告辭。」他得好好想想,該拿這個七夫人怎麼辦。
眼看著徐熙就要走出門,七夫人恨得直掐徐淨然的腰。
「你這沒用的東西!就這樣放他走,我堂妹怎麼辦?」她是一定要促成這門親事,給自己找個幫手,否則她在徐家,地位連個婢女都比不上。
徐淨然拚命安撫她。
方到門前的徐熙突然停下腳步,對著七夫人揚唇一笑,那一抹弧就像寶劍的鋒刃,寒光森森,彷彿輕輕一揮,就可以劈天裂地。
七夫人掐住徐淨然的手瞬間停了,她只覺自己再動一下,就會身首異處。
「七嬸以為四娘的聰明才智、心胸手段如何?」徐熙越笑,七夫人就覺得越冷,不知不覺,她的臉白了。「哪怕有一天,我娶了別人,四娘依然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通房丫鬟。若她有意與我娘子爭寵,我必然袖手,誰贏了,我便將最大的權力給那一位,至於輸的……這世上,有人會去關心一個輸家嗎?況且,我有信心,不論跟誰鬥,四娘都不會輸。」
他在一個充滿鬥爭的地方成長,耗費無數心思,擁有了自己的地位,自然也要身邊的人努力追尋,而不是空等著他的賜予。
說完話,他逕自走了。
七夫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他留下來的壓力中掙脫。
「你……你不是人,你這個瘋子……」
聽著娘子的叫罵,徐淨然除了攔住她,不讓她追出去外,也只能苦笑。
「夫人,小熙也沒說錯,在徐家,除了我們,哪一房不鬥得昏天暗地?」
「你還說,都是你太沒用!你這個懦夫——」七夫人把在徐熙那邊受到的委屈都發洩在徐淨然身上了。
而他也只能抱著頭,任娘子打罵,心裡無限哀怨。為什麼她和徐熙就是不能和平相處?唉——
徐熙才出聚義園,便被鳳四娘攔住了。她臉色很難看。
「發生什麼事?」
「七夫人懷孕了。」
霎時,他的臉色比她還要闃暗。
徐淨然一出生便肢體殘缺,早被診斷出來,一生難有子嗣。
所以,七夫人的孩子……有可能嗎?
「孩子是七叔的,或是宋護衛的?」若是後者,他絕不留情。
「小婢不知。」她也是聽見小虎匯報七夫人在喝安胎藥,才知此事。「而且……七夫人不止宋護衛一個情郎。」
砰!徐熙一拳打斷了身邊一棵碗口大的樹。
「走,回丹霞院再說。」
「是。」她走在他身後,一邊使勁掐著正在懷裡發酒瘋的黑鳥。這傢伙,淨惹禍、成天亂闖,什麼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都教它發現了……唉,希望徐熙別把它拿去燉鳥湯才好。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丹霞院,關上了門,所有童僕丫鬟都趕出去。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別張揚的好。
徐熙陰沉著臉,看向鳳四娘。
她的手又不著痕跡地往懷裡護了下。黑鳥雖惡,總是寵物,她還是想護它的。
「今日,小婢去向老太爺請安,黑鳥突然衝著二管家喊『姦夫』,小婢一時也不明白,回來後想起宋護衛的事,他也是老太爺的人。小婢心裡懷疑,便將老太爺房裡伺候的全理了一遍,卻發現他們多跟七夫人有關係。不過我們派人監視七夫人後,這樣的事便沒有了。」
「全部?」
「八成。」她也很訝異,七夫人手段如此厲害,竟將老太爺身邊的人掌握了八成,足足有六個呢!
徐熙眉頭皺了起來。「她這是想藉著老太爺身邊的人,操縱老太爺,進而對付我。」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野心大到想吞下整個徐家了。
「是的。」她盤問過那六個人,證實了七夫人色誘他們,圖謀陷害徐熙一事。但知道一切後,她卻為七夫人不值,這六個人根本沒想過為了七夫人與徐熙對抗,他們都抱著送上門的女人,不佔便宜是傻瓜的念頭,與七夫人歡好。七夫人手段使盡,也只是一場空。
「那些人呢?」吃裡扒外的東西,他是不會輕饒的。
「因為其中有兩個是家生奴,祖輩已在徐家待超過百年,因此小婢作主,將他們連同其家人共三十二名,全驅至嶺南,就在那裡終老。」她嗓音有些乾澀。這樣的自作主張,實在是踰矩了。
徐熙看著她,目光如刀鋒般冷厲,她低下頭,動都不敢動,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膛。
氣氛一下子沈窒了,整個房間好像化成了一張巨網,而她則是落入網中的蝴蝶,掙不開、逃不過。
徐熙看她臉色由白轉紅,再變為正常,他可以看到她半垂的眉眼間寫著堅毅。她並不後悔自己做的事,儘管她深知自己超過了。
他神色放緩,本也沒有怪她,只是想試試她是不是容易動搖的人?結果證明,她志堅如鐵。
這樣也不錯,成功向來屬於能堅持的人。
「四娘,你心很軟。」所以她趁他下令殺人前,將人趕走了。就像她處置宋護衛那樣。
她抿著嘴唇,好半晌才說:「大少爺,那三十二人中,有五個已是白髮蒼蒼,還有兩個襁褓幼兒,小婢實在不忍。」
「你把人趕走後,可收拾了首尾?」他說,身上的冷冽之氣已完全消失了。
她的心咚地落回原地。看來徐熙已原諒她。
「小婢又重新選了六名心腹,送到老太爺房裡,保證老太爺不會察覺此事。」
「那些人的賣身契呢?」
她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四娘,你送他們到嶺南,就是不想他們再回來,但此去千里,難保他們不會生出事變。他們是徐家的家奴,他們惹事,就是徐家惹事,為免後患,便得撕了他們的賣身契、消了他們的戶籍,如此,再有天大麻煩,也扯不到徐家頭上。」
可沒有戶籍,這些人就成了黑戶,往後連賣身為奴的機會都沒有,豈不斷了他們的將來?她剛想駁,又想到,一些背叛者和整個徐家相比,孰輕孰重?她難道要為了他們,置徐家於險地?
她不是神,護不到所有,便只能捨外人而選擇最親密的。
心頭雖然不忍,但有些事還是必須做。
「小婢知道了,以後再不會留下後患。」
他並不相信這句話,因為她心太軟。但心軟也有心軟的好處,至少,他能確定,不管他將她教導得多麼厲害,她的本事都不會用在他身上。
人,沒有十全十美,他也有缺點,所以他也能包容別人的缺點。
不過她的心軟也注定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不能讓她插手。
他準備剷除七夫人,或許這會令徐淨然一時間非常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
先佈個局,讓七夫人出點意外,她若死,一了百了,她僥倖不死,他也會發佈她的死訊,瞞著徐淨然將她關押起來,等她產下孩子,嬰兒可以抱回徐家養,但至於七夫人,絕不能留。
雖常道斬草除根,但真正操作起來,他還是一直給人留餘地的。
徐熙轉移了話題。「那隻鳥呢?還在你懷裡睡著?」
「大少爺,這次多虧有它,我才能發現七夫人的陰謀。」雖然黑鳥的嚷嚷也差點將七夫人的姦情洩漏出去,但將功補過,她希望徐熙饒了黑鳥一回。
「你連隻鳥都這麼用心。」他看穿了她的小把戲。「既如此,怎不將它一起送走?」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把它送走了,可它又自己飛回來。」並且鑄下第二個大錯,她現在還不敢講。
他看了她好久,卻生不起氣來。
「你啊!都算計到我頭上了。」他歎笑。「罷了,我也不跟一隻鳥計較,但你得想辦法讓它將鳥嘴閉緊,我不想在府裡聽見任何謠言。」
「是,大少爺。」她鬆了好長一口氣。
他上前去,捏捏她的鼻子。「你啊,我第一次發現你這樣地婦人之仁。」話雖如此,他的口氣卻是寵溺的。
她靦地笑,害羞地窩入他懷裡。他的寬容讓她心裡泛起一絲甜意。很少有主人能夠容忍一個自作主張的下人,而他能,她何其有幸能待在他身邊……
她從懷裡拎出黑鳥,徐熙立刻聞到一股沖天酒氣。
「它又喝醉了?」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醉鳥?還讓他碰見了!「你不是禁了它的酒?」
她囁嚅著,道出了第二件錯事。「它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大少爺的藏酒,所以……」
他從來只會閃現精明的眸子,頭一回出現一種名為「呆滯」的情緒。
他的腦袋呆板地往臥室轉去,在那裡,他收了兩瓶百年的女兒紅,都是萬金難買的珍寶。
她很遺憾地向他點頭,他那些酒全泡湯了。
黑鳥醉得很,還學人打呼嚕,徐熙突然有股把它扔進湯鍋的衝動。
「四娘,你說晚上我們燉鳥湯如何?」
黑鳥被這驟然的殺意驚醒了,拍著翅膀飛上屋樑。「我不好吃、我不好吃……」
「你怎麼知道?」徐熙冷冷地問。「你吃過?」
「沒有,但我不好吃。」黑鳥想逃命了。
但徐熙一個揮袖,房裡的門窗關得密密實實,黑鳥逃無可逃。
「你沒吃過燉鳥湯,就沒資格批評它好不好吃,除非你先吃上一回。」
它畢竟是鳥,再伶俐也鬥不過人,尤其是遇上在爭鬥中磨練成精的徐熙。
「不如今晚我請你吃,你吃完再告訴我,燉鳥湯好不好吃?」徐熙說。
鳳四娘不知道他也會跟隻鳥生氣,真是長見識了。她螓首埋在他懷裡,偷偷地笑。
黑鳥越發糊塗了。把它燉了請它吃,它吃得到嗎?
它想得頭疼,一股腦兒從樑上栽下來,差點成了第一隻想事情太專注,忘記飛翔而摔死的鳥兒。
徐熙及時伸手接住了它。
黑鳥還在喃喃地念:「燉了我,請我吃,我吃得到嗎?可能嗎……」
徐熙翻了個白眼。
鳳四娘抱著他的腰,笑到腿都軟了。
夜裡,鳳四娘只著單衣,在桌上擺了二十碟酒,讓黑鳥邊品酒,邊記清酒名和年份。
徐熙倚在榻上,漆黑的發剛潔淨,光滑地披在肩上。長髮的濕氣浸潤了雪白綢衫,那半透明間,古銅色的肌膚若隱若現。
他神色慵懶,手上端著二十年的陳年女兒紅。本有百年佳釀,可惜被隻鳥糟蹋了。
「你真想把它訓練成品酒鳥?」
她回眸,見他眉間春色,旖旎浪漫,心如小鹿亂撞。
人總說她妖冶艷麗,風華絕代,他們肯定沒見過此刻的徐熙,否則便能知曉,什麼才是真正的魅惑眾生。
「這鳥太無聊,才會整天搗蛋,給它找點事做,便不會到處闖禍了。」她回答,聲意帶著情慾的沙啞。
他挑眉,古人誠不欺他,燈下看美人,果然是一種享受。
尤其,這美人又與他心意相通的話,那是一種溫暖的、教人忘卻世間煩憂的幸福。
他心裡對她的憐意如暴雨時的巨浪,滾滾翻起。
「四娘,你真認為一隻鳥能擁有監別酒類的本事?」他壓低的嗓音裡也添入了挑逗。
她心跳更急,身軀發燙。
「嗯。」她完全不敢看他了。
不知何時,他來到她身後,一手執著酒杯、一手拿酒壺。
「四娘,你為什麼不抬頭回話?」他灼熱的吐息就吹在她耳畔。
她渾身一顫,徹底軟了。
他及時向前一步,讓她倒入他懷裡,免得栽落地面。
他將酒壺放在桌上,一手摟著她,坐在她身邊。
「四娘,你動心了……」他輕笑。
她好害羞,一句話都不敢回。
他低頭啜了口酒,哺入她口中。
她初時怔愣,身體微僵,到後來,情潮翻湧,小手緊緊攀住他脖頸。
當她芳香的津液與美酒結合,一種異樣的甘甜在他唇舌間蔓延,他忽然發現,二十年的陳酒也不比百年的差,甚至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