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釣金龜 第九章
    議政大殿前燈火通明,當前是聶瓔的驍騎將士,金甲徽徽,兵戈鐵馬排成數列,士兵中有叫囂聲,言道聶琦懼於東宮被廢,遂下毒謀害聶瓔及皇上,要討還公道,聶虞則立在朝臣之中,撫鬚冷笑,靜觀其變,那些都是他埋伏下的人,只待情勢被鼓動起來後,便可以長輩的身份,在群臣面前逼聶琦認罪,罷黜東宮。

    聶琦率盛天遙等人威立,神情篤定淡然,待叫嚷聲稍停,方朗聲對那驍騎將領道:「呼延旬,無皇命在身,駐外將領不得入京,你擅入京城,乃不忠;帶兵進宮,施逼宮之舉,是陷聶將軍以不義,你乃陣前猛將,卻糊塗至此,為人利用,做此不忠不義之事。」

    字字擲地有聲,皇威自盛,呼延旬久歷沙場,竟有些不敢對上他的目光,臉露慚愧,暗想自己此舉是否妥當。

    聶虞冷笑道:「太子與宜貴妃之事事發後,皇兄便有廢黜之意,並擬將皇位傳於二皇子,必是殿下心懷不滿,遂與外族勾結,用奇毒謀害皇上及二皇子,而今事實俱在,卻仍信口雌黃,天理昭昭,只怕也容你不得,眾官卿以為如何?」

    眾官面露疑惑,卻又懼於呼延旬眾將之威,不敢多言,聶瓊見狀,忙高聲叫道:「父王絕無廢黜之心,有詔書為證!」

    他奔到聶琦身邊,揚揚手中詔書,聶琦一愣,小聲道:「我以為你又跑路了。」

    聶瓊低聲回道:「打虎不離親兄弟,我不會那麼不講義氣的。」

    當然,是在小命有保證的前提下。

    一抖手中皇詔,迎風甩開,喝道:「眾官接旨!」

    聶琦及百官們慌忙跪下領旨。

    聶瓊清清嗓子,大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聶琦仁義寬厚,克盡孝道,輔佐朕躬,克承宗祧,即遵典制,即皇帝位,而告中外,欽此。」

    一番話朗朗讀來,甚是響亮恢宏,氣勢逼人。

    見又有皇詔出現,聶虞只覺不妙,立刻大叫:「皇兄明明說要罷黜太子,另立儲君,七皇子,必是你與太子勾結,假傳聖旨,該當何罪!」

    聶瓊高聲反駁:「六皇叔,你煽動百官逼宮,又該當何罪?!」

    比嗓門大嗎?誰怕誰?

    見呼延旬及百官尚猶豫驚疑,聶瓊又一揚詔書,喝道:「新帝在此,還不叩拜?是想抗旨嗎?」

    箭在弦上,千鈞一髮,他借內功將話喝出,夜風中清亮鏗鏘,擲地有聲。

    眾官仰望聶琦,但見他氣宇威嚴,祥瑞繞身,凜凜然國君之相,早已心折臣服,高呼萬歲聲中,重又叩拜,連呼延旬也在微一猶豫下,單腿點地,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驍騎眾將也隨之臣服,一時間,立於大殿之前的只剩下聶虞及他麾下黨羽。

    眼見大局已定,聶瓊微微鬆了口氣,腰間卻被輕掐了一下,鍾離醉在他身後笑道:「小富貴,你好威風。」

    腰身酥麻,卻不敢還手,聶瓊低聲罵道:「老實一點!該死的醉鬼,我在玩命,你還有心思打情罵俏。」

    「誰說我在打情罵俏,這個給你。」

    一卷紙塞到他手中。

    「這是我從聶虞府上找到的謀反人員的名冊,恩威並重,他便再無退路。」

    聶瓊大喜,連忙接過,「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麼找到的?」

    耳邊傳來調笑:「很簡單,回頭到床上我告訴你。」

    卻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奔騰而來,眾人轉頭看去,但見旌旗昭昭,鎧甲凜凜,百千士兵瞬間將整個議政殿圍得如鐵桶一般。

    聶瑤疾步奔到聶琦面前,施禮後,將手中一疊黃衫呈上。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這是臣在聶虞府上搜出的皇袍,請皇上明察。」

    見此情景,百官一陣騷動,只道聶虞當真居心叵測,又見御林軍將宮殿包圍,擔心新皇會降他們忤逆之罪,一時間形勢逆轉,紛紛站到聶琦這邊,痛斥聶虞之行。

    聶琦朗聲道:「六王聶虞,毒害皇上在先,利用羌月族謀害二皇子在後,現又煽動驍騎帶兵逼宮,謀逆之心昭然若揭,來人,將六王拿下!」

    聶琦說話不似聶瓊鋒芒,卻一針見血,輕描淡寫便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聶虞身上。

    不對勁兒,以聶虞的城府,絕不會在謀事之前,便弄些皇袍加身的玩意兒出來。

    聶瓊稍微往聶琦身邊側了側,從牙縫裡擠字,「太子哥,你不會是在栽贓嫁禍吧?」

    聶琦神情淡淡:「是又如何?」

    「沒什麼,只是對你的人品有了新的瞭解。」

    難怪聶琦一直篤定如常,原來是早有安排,看聶瑤帶來的將士規模,即使動手,己方也不會輸。不過,這著棋是何時埋下的?他居然不知道,看來太子哥絕對有登九五的資格——有夠陰險。

    一陣慘叫聲打斷聶瓊的沉思,上前綁縛聶虞的侍衛被人擊出數丈,驚呼聲中,幾道矯健黑影躍到近前,手中長劍分別刺向他們。

    兩旁侍衛急忙護住君主,見其中一人是小萄,霍青忙迎上前,用劍壓住他手中利刃,叫道:「小萄,不要再為虎作倀,糊塗下去!」

    劍光中,小萄神色有些複雜,低聲道:「抱歉,我只是殺手!」

    「那就放棄做殺手!」

    「已無退路!」小萄回話抽劍,反刺而來,兩人劍來劍往鬥在一起。

    眼見成功在望,卻又功虧一簣,聶虞氣恨交加,狠狠盯住聶瓊,隨即又看向鍾離醉,有讓他動手之意。

    鍾離醉挑了挑眉,只當沒看到,聶瓊卻嘿嘿冷笑,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揚起手中紙卷,對聶虞道:「六皇叔,別指望鍾離會害我,好教你得知,他答應幫你,只是為了求生,現在你謀反的證據、亂黨名冊都在我手中,想看清楚嗎?」

    聶虞最初見鍾離醉立在聶瓊身邊,只道他是在尋找機會下手,萬沒想到他會倒戈,不由又驚又怒,衝他冷笑道:「你背叛我,難道就不怕萬箭穿心之痛?」

    聶瓊轉頭看鍾離醉,疑惑地問:「什麼萬箭穿心之痛?」

    鍾離醉依舊沒有做聲,聶虞卻冷笑道:「原來你還不知情,他服了我的七絕丹,沒有解藥,很快便會腸穿肚爛,痛如萬箭穿心。」

    似有轟雷當頭劈下,腦裡一片紛亂,聶瓊忙抓住鍾離醉的手,急問:「是真的嗎?」

    鍾離醉臉盤掩在暗處,只輕聲答:「是。」

    「你豬頭啊!」答案被證實,驚慌立刻轉化為憤怒,聶瓊揪住他領口,罵道:「為什麼明知是毒藥還喝?你有沒有腦子?」

    又轉頭向聶虞叫:「拿解藥來!我替你向父王求情,恕你的罪……」

    「哈哈!」開出的條件被放肆的笑聲打斷,聶虞將藥瓶拿出,取出裡面的藥丸,亮向聶瓊。

    「你看,這就是解藥,可是……」

    他用力一捏,藥丸便化成粉末,隨風落地。

    「我不會給你!我最恨背叛我的人,既然他肯為了你連命都不要,那,就乖乖認命,享受極痛的煎熬吧。」

    「混蛋!」眼睜睜看著解藥被毀,聶瓊又氣又急,手腳卻是冰涼一片,驚惶失措地轉頭看鍾離醉,喃喃自語:「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解毒……」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七絕丹根本沒有解藥。

    所謂七絕,自然便是七情斷絕,了結求生之意,這種密藥多為控制心腹所用,解藥向來不會配製很多,而那唯一可延續生命的藥,已被聶虞毀掉了。

    心有瞬間的抽空,隨即憤怒又湧上來,他揪住鍾離醉的衣領繼續搖,吼道:「你這頭笨豬,去吃豬糠好了,為什麼要吃那毒藥?」

    手被反握住,鍾離醉黝黑深瞳看著他,「小富貴,你的手很涼,你在害怕嗎?」

    他當然害怕……

    「我不服毒,當時就會被殺,不過是早晚而已,你那麼無情的趕我走,我想,我的死,也是你所期望的吧?」

    話語如情話般纏綿輕柔,聶瓊卻只是搖頭。

    「沒有,沒有……」他相信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自己這樣在乎鍾離醉,正因為在乎,才逼他離開。

    下巴被托起,鍾離醉漂亮的黑瞳有些緊縮,道:「那,就找解藥救我,我曾聽你說過,宮裡有解百毒的靈藥。」

    「我……」

    不敢對視那眸光,聶瓊垂下眼簾,只覺打鬥喧鬧聲都沉澱了下來,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宮裡可解百毒的千年雪蓮已給父王入藥了,讓他上哪裡再去找靈藥?

    「根本沒有解藥對不對?你只是隨便說說的吧。」

    鍾離醉的嗓音一如往常般溫柔,卻多了分落寞嘶啞。

    「自古鳥盡弓藏,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當然還是死了乾淨,只怕就算是有解藥,你也不會給我的。」

    「不是!」嘶啞的嗓音彷彿不是出自自己口中。

    頎長柔軟的指尖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鍾離醉道:「不過,我無悔,只要你開心,我一死又有何妨?誰讓我愛上了你這只狠心的小狐狸?」

    字字輕淡如風,卻又如重錘般敲打在他心上,有種痛,在撕裂他的心,似乎看到鍾離醉毒發身亡的情景,他想挽救對方的生命,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有些人,是值得付出生命去保護的,就比如,為了小富貴,我也可以飲下毒酒。』

    原來那番話是意有所指的,他真的喝下了毒酒……

    也許之前他曾想過找借口讓鍾離醉離開,那些落魄江湖的經歷不過是場春夢,夢醒了,他便又回到了從前,依舊是那個受人尊崇的貴公子,依舊留連花叢,醉生夢死。

    可是……真的可以那麼輕易放開嗎?

    已經放不開了,那晚當鍾離醉說拿著他喜歡的點心在畫舫等他時,他就知道自己無法再放手了,一個可以把他如此放在心上的人,他想,今後再找不到了。

    所以……和他在一起!

    他不要什麼聲譽地位了,只要可以陪在這個人身邊!

    「我沒有……」

    聲音愈加嘶啞,只因慌亂絕望一齊在心裡糾纏,讓他不堪承受。

    「什麼?」

    「混蛋,我說——我根本從沒那樣想過……想過讓你死!」

    他不知有多在乎鍾離醉,在乎到——可以為了他,連生命都可以放棄……

    抬起眼簾,鍾離醉正柔柔看著他,慵懶狡黠的笑,一如他們初遇時的模樣。

    仰頭,用手勾住他的頸項,將微顫雙唇送了過去……一分神,手腕劇痛,已被小萄的利劍刺傷。

    劍噹啷落地,看到對方劍鋒刺向自己胸膛,霍青松了口氣。

    死就死吧,好過在這裡丟人現眼。刺痛並沒有傳來,那劍尖在他胸前停下,似在猶豫。

    「小心!」看到酈珠的利劍向小萄後心刺來,霍青忙拉住他的手,身形一轉,將他帶進懷裡,酈珠的劍鋒卻擦著他手臂劃過,帶出一片血線。

    「你搞什麼?!」見霍青臂上鮮血橫流,小萄氣白了臉,跺腳痛罵。

    「怕你受傷啊。陣前走神,你這個殺手做的太不合格,還是封劍歸隱好了。」

    「閉嘴啊你!」

    「讓我閉嘴?好啊,你不做殺手,我就閉嘴。」

    「你們都給我閉嘴!」酈珠大吼。

    這兩人剛才不是還鬥得激烈嗎?怎麼突然就化敵為友了?

    她的劍還橫在這裡呢,到底刺還是不刺?

    「太子殿下,父王醒過來了,啊,七弟……」

    聶珞攜隨從匆匆趕來,本想把這好消息告訴聶琦,誰知剛一走近,就看到了夾雜在刀光劍影中的風月,場面太震撼,讓他做出了個極不符合身份的白癡表情。

    驚呼並沒驚擾到熱吻的二人。

    「別害怕,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

    柔和平淡的聲音比醇酒還要濃烈,令聶瓊醺然墜入其中,清淡甘甜的酒香柔柔環裹住他,是他喜歡的味道。

    不怕了,就算馬上墜入地獄,他也不會懼怕,因為,有個人應許了他,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聶虞卻被這消息震驚住,眼中閃過恐懼,突然一揚手,一束白光直衝夜空。

    最後的機會,也是最後的王牌,因為他布下的這五枚棋子是紅塵最厲害的殺手。

    寒光在白束劃破長空的同時,悄無聲息自各處射來,呼延旬久經沙場,反應最快,立刻挺身護駕。

    「保護聖上!」

    聶瓊驚然回神,想抽劍反擊,手卻探了個空。

    腰間無劍,甚至連防禦的利刃都沒有,老天還真體貼啊,怕他下不去手抹脖子殉情,趕著來送他一程。

    閉上眼,只等刺痛入心,誰知身子卻被推開,鍾離醉攬住他的腰,一抹細如銀線的利刃自袖間揮出,輕飄飄化解了逼近的凶險。

    身子有些酥軟,還好鍾離醉擁住他,含笑相視:「小富貴,你好熱情,不如今晚我們回家再繼續?」

    銀刃翻飛,架住不斷逼近的寒光,眼神卻一直落在聶瓊身上,談笑游刃,對那殺手不屑一顧。殿前燈火閃亮,聶瓊卻無法看清他手中利器,他動作太快,只覺入眼儘是一片銀光。

    這傢伙會武功,難道是父王派給他的暗衛?

    「小心!」

    疑惑瞬間被擔心掩過,見那殺手招式詭異凌厲,聶瓊忙出言示警,隨即掙脫開鍾離醉的擁攬。刀劍無情,這時候就不要裝瀟灑托大了,留心應敵是正題。

    鍾離醉訝然看他,小狐狸紅紅的臉頰上透出緊張,知他是擔心自己,心中柔情一蕩,微笑道:「莫擔心,我捉小猴子給你玩。」

    笑容淡下,手腕一轉,清嘯中利刃疾揮,直指那人嚥下,後發先至,迫他抽劍回應。

    須臾已過數招,鍾離醉劍勢快如閃電,殺手每每只使出半式,便被逼得臨時變招,兩刃翻飛,卻始終沒相交半分。

    聶瓊看得悠然神往,只覺那劍招神奇,生平未見,初時尚有些擔心,到最後便如看戲一般,身陷其中,忘了喝彩。

    其他四人見此異像,突然一聲暗哨,身如翱鵬,同時躍進劍圈,劍分五路,在攔住鍾離醉退路同時,分別刺向他週身要害。

    這是招死棋,無論是退是進,等待他的都是刺來的利劍,沒人能避開,因為這記殺招他們練了十幾年,配合得天衣無縫。

    鍾離醉一聲輕笑,挺劍逼向一人咽喉,順勢橫掃另一人胸前,劍柄則撥開身側襲來的劍鋒,劍鋒被他內力震開,恰巧擋住了同伴刺來的冷劍。

    一招三式,瞬間逼開四人,待最後一人的劍刺來時,他已閃開,那劍鋒收勢不住,刺向迎面撞來的同伴胸膛。

    鍾離醉揪住他肩頭,將他扯到一邊,但聽叮噹聲響,五柄劍鋒自半截斷開,落於塵埃。

    他收回利刃,掃了五人一眼,「三年裡半點兒長進都沒有,這殺手不做也罷!」

    五人不敢回話,只手握劍柄,垂頭默立。

    聶瓊回過神來,上前衝鍾離醉大叫:「你怎麼對他們的招式這麼瞭解?該不會你也是殺手吧?」

    「是啊,他是殺手,還收了佣金,要殺你呢。」

    笑謔聲響起,聶瓊順聲看去,見一個陌生男子走上前,手裡還扣住聶虞腕脈,卻是聶虞剛才逃離時撞上了他,被他抓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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