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種 第一章
    雪不停地飄落,洛陽城彷彿覆蓋了一條銀白色的厚毯子。

    照理說,這種風雪交加的日子,多數人都會窩在被裡.但其實並不然。

    雪地上充滿深淺不一的車跡、馬蹄印,絡繹不絕的人潮全湧向「媒仙館」。

    「讓路!不讓被燙死活該!」單手高舉托盤的夥計從廚房邊叫邊走出來。

    隔著一條街,正對媒仙館的是間老字號牛肉麵店,牛肉多筋大塊,湯液鮮美,雖然此刻正值中午,店裡卻只有一桌客人,就坐在靠門的位置;這個位置算是最差的位置,天熱時灰塵滾滾,天冷時寒風刺骨,聰明的人絕對不會選擇坐這兒。

    「請趁熱吃。」夥計放下三大一小的陽春麵後,反正閒閒沒事,乾脆就偷偷打量起那桌的客人。

    那桌總共只有一位姑娘跟一個壯漢,面孔陌生,眼神疲累,裘衣髒兮兮,看樣子是遠道而來。

    兩人的坐姿都是大刺刺的,壯漢這麼坐是無可厚非,但姑娘家一腳踩在椅上,下巴擱在支起的膝蓋上,實在很不雅觀。

    種種跡象顯示,他們八成是一對——私奔的野男女!

    面前盤子已經空無一物的壯漢,長得方臉大耳,握筷如握刀至於臉朝著大門的姑娘,容貌姣好,白皙的臉蛋掛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噘的小嘴似乎在生悶氣,放在她面前的茴香花生早已結了一層薄冰,難道她嫌花生不好吃?

    茴香花生可是牛肉麵店的招牌,外面裹了一層加了獨門配方的面衣,咬起來清脆可口,外面吃不到,最重要的是——免費。

    這是每天前三名客人才有的特權,若不是媒仙館擺設宴席,影響到店裡的生意,不然她想吃還得花錢買呢!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看小姑娘這麼挑食,恐怕是她死纏著壯漢吧?!

    「小哥,請問那麼多人去媒仙館幹啥?」臉朝著門外的小姑娘突然問。

    「今天是媒仙金盆洗手的日子,城裡的大人物都應邀去觀禮。」夥計說。

    問話的戚彤嘴角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這麼說來,媒仙館將從此關門大吉嘍?」

    「姑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幸好媒仙有子可以傳衣缽。」夥計有問必答。

    戚彤撇撇唇。「不過是作媒而已,居然自稱神仙?!真是一對狂妄的父子!」

    「媒仙是當今皇上封的。」夥計雙手一揖,臉上充滿敬畏的神情。

    「沒聽說過。」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顯然真正狂妄的人其實是戚彤。

    「五年前,吐蕃王子妄想娶公主,皇上不肯,可是又擔心會發生戰事,於是便下旨,如果哪個媒人有拒婚的辦法就賜號『媒仙』。」與其說是看在客人至上,倒不如說是害怕壯漢的拳頭,夥計才會娓娓道來。

    聽夥計這麼一提,戚彤也想起來了。五年前,黃沙滾滾的邊城確實風聲鶴唳,士兵從清晨操練到黃昏,夜晚還有宵禁,就算她偷溜到外面,卻沒半個人陪她玩,每個人都像老鼠似地躲在家裡頭,悶得慌。

    士兵說是皇上的旨意,要邊城加強警戒,為此她還特地塑了個泥人,並且在泥人的肚子裡下咒,每天祈求老天爺解除警戒。半個月後咒語果然應驗,她又順利回復以往捉弄人的生活,直到現在都沒人知道那個泥人有名字,叫——皇上。

    皇上是出了名的鐵公雞,樞錢如樞腳,對有功之人向來只給口頭獎勵,她家的牆上就貼了好幾張皇上親手寫的感謝狀,什麼躬忠體國、英勇神武、叱吒風雲……

    全是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廢話。

    還有,她把那些感謝狀拿去市場叫賣,居然無人問津?!

    那是當然的,把皇上的墨寶當成大白菜買賣,傳出去不被砍頭才怪!

    「算他狗屎運好!」戚彤語氣充滿不屑,認定皇上和老天爺都有眼無珠。

    「有了御賜封號,媒仙從此愛惜羽毛,一年只做三次媒。他可不是隨便什麼王二麻子請得動的,光是謝禮就至少百兩銀子,還要用八人大轎扛他,一路上還得敲鑼打鼓,派頭比高中狀元還威風。」

    戚彤嗤之以鼻地說:「收費這麼貴,應該改叫他媒匪!」

    「小哥,再來三碗陽春麵。」一旁的壯漢方果瞬間已吃完三大碗陽春麵。

    「不用了。」戚彤急忙阻止,轉向面對方果。「你就知道吃,吃死你最好。」

    「我還餓……」方果摸著扁平的肚子,三碗陽春麵不知吃到哪去?

    「照你這樣吃下去,今晚住哪?」戚彤眼一瞪,方果趕緊低頭認錯。

    「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堂堂男子漢原來是虛有其表的軟腳蝦引真是可悲。

    由此看來,他們兩人手頭拮据,再加上戚彤對媒仙大大不敬,夥計早就看她不順眼,若不是身旁的方果孔武有力,夥計真恨不得扁她一頓!

    這時夥計突然靈機一動——不如把他們騙去媒仙館,那裡人多勢眾,就算壯漢再怎麼勇猛,雙拳也難敵群猴。

    於是夥計不懷好意地開口道:「算你們運氣好,媒仙館請的是流水席,要吃多少有多少。」

    「我們跟媒仙素昧平生,我們去白吃白喝好嗎?」

    「媒仙最喜歡幫助窮困潦倒的異鄉人。」

    「小哥,我們至少應該知道媒仙尊姓大名,這樣去才不失禮。」

    「除了尊稱他媒仙之外,我們又稱他司馬老爺,本名沒人知道。」

    果然是姓司馬!戚彤臉上有種毫不意外的神情。

    是的,她知道他是誰。

    司馬義,二十多年前只是個一文不值的小小譯官,卻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誰會想到現在的司馬義,不但是個受人敬仰的媒仙,還擁有一棟毫華得不像話的媒仙館,他是怎麼賺的?

    有問題!大大有問題!

    「買單。」戚彤拋了六文錢在桌上,起身太猛,椅子順勢一摔。

    「姑娘,六文錢不夠買單。」夥計使了個眼色,五、六個夥計一起圍了過來。

    「價目表寫著一碗陽春麵兩文錢,你當我不會算術嗎?」戚彤氣唬唬。

    「兩文錢是小碗的價錢,大碗要另加一文錢。」夥計手指一彈。

    順著他那有如雞爪的手指,望向掛在牆上價目表的最後面,貼了一張螞蟻才看得見的對聯,上聯寫著「物美價廉」,下聯寫著「大加一錢」,好一家黑店!

    去過菜市場的人都知道,買菜一定要討價還價,若是菜販不從,至少也要拿把青蔥、抓些香菜當贈品。

    戚彤看了看四周,全是些鍋碗瓢盆,可是她從不下廚,至於字畫古董嘛,攜帶太麻煩,這裡顯然沒有她想要的贈品,那結論當然就是——討價還價。

    「我那碗陽春麵還沒吃,再給你三文錢,咱們一筆勾消。」

    「筷子插在碗裡,哪個客人會想吃你的口水?」夥計怒不可遏。

    「客人不吃,你吃!狗啃骨頭,奴才吃口水,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戚彤大言不慚地指出。

    高招!這可以說是拐了十八個彎罵人,還不帶髒字,無疑是在火上加油!

    夥計賊眉色眼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一遍,最後目光停留在微聳的胸部。「對付像你這種賴帳的客人,本店向來有法寶——不論男女,一律用身體抵帳。」

    話畢,引起一陣淫笑,帳房立刻停止撥動算盤,從竹筒裡抽出筷子,取下掛在耳上的毛筆,吐出舌頭舔筆尖,然後在筷子底端寫下數字,又把筷子放回竹筒,以抽籤方式決定先後順序。

    戚彤毫無畏懼,而坐著的方果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啐了好幾聲,她朝他們臉上各吐一口口水,惡人先告狀地罵道:「你們真不要臉,仗勢欺人,還是欺負弱女子!」

    「這口水真香真甜!」夥計貪婪地伸舌舔去口水印。「兄弟們,開始抽籤。」

    「哪,五文錢給你拿去買藥吃。」算了,不過是區區五文錢而已,用不著跟這些小人物鬥氣,氣壞自己的身體多划不來!戚彤不甘不願地掏出五文錢,叮叮噹噹滾到地上。「不好意思,手指凍僵了,麻煩你像狗一樣趴下去撿。」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戚彤的腦袋裡裝著層出不窮的整人點子。

    夥計不懷好意地指著少了兩條腿的椅子。「還有椅子。」

    看來他們擺明了要勒索她!

    戚彤眉彎如弦月,似乎見慣這種場面,早有準備。「我早就想說了,那張椅子本來就搖搖晃晃,應該劈了當柴燒,免得客人摔死。」

    「本店的椅子又穩又舒服,出自京城名匠之手,還有烙印為據。」

    低頭一看,椅底果然烙了長安名匠的記號。「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夥計不疾不徐地說:「再加一兩銀子。」

    「你作夢!」戚彤冷哼一聲。

    「你們不付,我就報官,請你們吃免費牢飯。」夥計威脅道。

    「你去啊!」戚彤冷笑。「我正想請縣太爺來檢查這碗陽春麵。」

    原本熱呼呼的陽春麵,不僅結了一層白油,居然還多了一塊肥美的牛肉?!

    不,是一隻顏色黝黑的蟑螂浮在上面,這這這……分明是栽贓!老店向來注重信譽,講究衛生,有口皆碑,一定是那個壯漢趁他們爭論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碗裡的,難怪他們會有恃無恐。

    「去叫廚師來。」夥計氣得咬牙切齒,幾乎快把門牙咬碎。

    「是哪個短命的敢嫌我做的陽春麵不好吃?」廚師拿著菜刀衝過來。

    「是我。」方果手掌一拍,只見桌面留下深陷的五指印。

    「是我不對,我會改進。」廚師見苗頭不對,趕緊退回廚房。

    戚彤手指捲著髮絲玩,一派輕鬆地說:「喂,小哥你還不快去報官?」

    「一場誤會,姑娘別放在心上。」夥計苦笑以對,其他夥計早就躲得不見蹤影。

    「哼!」戚彤甩了甩及腰的長髮,不偏不倚地打在夥計臉上,請他吃了頓髮菜。

    「你要去哪?」方果眼巴巴地看著那碗加料陽春麵,喉結上下滾動。

    「當然是去媒仙館吃免費的。」其實戚彤是想揪出狐狸尾巴。

    方果快速地捧起碗,將整碗加料的陽春麵如喝粥般一口吸光。

    望著他們疾步走出店裡,可憐的夥計抱著斷腿的椅子如抱著夭折的兒子,眼淚如泉水般不斷湧出。一兩銀子等於半個月的工資,更何況老闆生性小器,絕對聽不進任何解釋,這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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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樣子怎麼樣?」戚彤眨了眨眼,做出嫵媚之姿。

    「很好,眼睛在,鼻子也在,嘴巴也沒歪掉。」方果據實回答。

    「我是問你,我迷不迷人?」戚彤身體往牆邊一靠,像個站壁紅袖。

    方果眉頭一皺,原本粗獷的長相多了一分忠厚老實。「嚇人。」

    「你說什麼?!豬頭!」戚彤粉拳如雨下,直擊方果的胸膛。

    「你看你,打人像擊鼓申冤似的,這還不嚇人嗎?」幸好他身強體健,耐得住打。

    「誰叫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老實得惹人厭!」戚彤不滿地嘟著嘴唇。

    「這間媒仙館比咱們府邸還雄偉!」方果有感而發地轉移話題。

    戚彤恨恨地說:「什麼媒仙館!我要讓它變成地獄館!」

    「小姐……」方果話還沒說完,右耳就突然被擰了一圈。

    「你的記性怎麼比豬還差!」戚彤毫不留情。

    「我知道錯了,妹子。」方果明明可以反抗,但他卻選擇乖乖受罰。

    雖然戚彤和方果的關係是主僕,不過她向來視他如長兄,兩人相識的過程,說起來是一段奇緣。

    那年她十歲,爹爹是副將,現在則成了鎮守山海關的大將軍。沒錯,她真實的身份是金枝玉葉,不過人卻是粗枝大葉,上有三個姐姐,家中無男兒,爹爹並末因此而娶妾,一家和樂融融。

    她娘常說她是老天爺給戚家開的一個大玩笑,是個生成女兒身的男孩子。嚴格來說,她不是調皮搗蛋,而是麻煩主動找上她,她生平闖的禍雖然多得數下清,但沒有一次是故意的,全都是無心之過。

    就拿方果的事情來說吧,當時十五歲的方果在路邊寫下「賣身葬父」的牌子,而她正好以肚子痛要去茅房為借口騙老師,獨自跑到街上去買糖葫蘆,看到一群人不知在圍觀什麼,便像蛇一樣鑽了進去,先是一腳踩爛牌子,第二腳又踩到一張草蓆,草蓆下正好是方果他爹的屍體。

    眼看方果氣得脹紅臉,她急忙伸手請他吃糖葫蘆,笑嘻嘻地賠罪。

    後來旁人看方果體格好,脾氣也好,爭相出價要買他為奴,她立刻加入喊價聲中,人人都當她是攪局的黃毛丫頭,她氣不過,當場拿出掛在脖子上的傳家寶玉充當訂金,順便把方果和他爹的屍體帶回家,擇日人土為安。

    就這樣,方果成了她的貼身保鑣,為了保護她,努力動練武功。

    後來方果就和戚彤形影不離,讓戚夫人從此不再提心吊膽,因為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會是全天下唯一毫髮未傷的幸運兒。

    但是,戚夫人恐怕作夢也沒想到,這次方果居然會和寶貝女兒一起失蹤!

    「要不要請個急腳子捎封信給夫人?」方果越想心越不安,想花錢請個急腳子送信回去報平安。

    「不要。」戚彤堅決地搖了搖頭。「娘不把我的皮扒了做成被子蓋才怪!」

    「沒那麼嚴重。」方果性格沈潛,臉上很少有笑容。「夫人現在一定寢食不安。」

    「死不了的。」戚彤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算命的說我娘可以活到八十歲。」

    「只是報平安,不提我們人在哪兒,這樣總行了吧?」方果好言相勸。

    戚彤睨了他一眼。「我娘肯定會把急腳子吊起來打,逼問我們的下落,這種害人的事你不會做,對不對?」

    瞧他一副啞巴吃到黃連的苦相,嘿嘿,用一串糖葫蘆換來一個忠心耿耿又好欺負的哥哥,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交易!

    「我說不贏你。」方果喟歎一聲。「但是我們的盤纏所剩不多。」

    「我相信你會努力找份工作養我。」戚彤一點也不羞愧。

    「我去工作,那你呢?」方果放心不不讓她獨自一人。

    戚彤胸有成竹地說:「先找間客棧住下,然後再想辦法潛入媒仙館。」

    「潛入?你打算做小偷……萬萬不可!太危險了!」方果極力反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戚彤心意已決,連老天爺都阻止不了。

    「你想勾引媒仙兒子?」方果的眸裡浮現一抹深沈的擔憂。

    小姐一向以素顏示人,因為懶,因為出門在外,因為他不會幫她畫眉;但是少了胭脂水粉、金釵玉墜的裝飾,反而更加突顯小姐眉清目秀的氣質。

    小姐向來坐不住、靜不了,就算用麻繩把她綁在椅子上,用鐵鏈銅鎖閂住房門,她還是有辦法連人帶椅從窗戶爬出去玩,但他從不認為她像男孩子,頂多只是像個野孩子罷了。

    他並不擔心美人計失敗,反倒擔心成功。不管怎麼說,小姐終究是將門之女,而他的職責是維護小姐的清白,誰敢染指小姐,他就砍斷誰的手!但如果是小姐自己主動,他從未想過他該怎麼辦?

    將軍和夫人倚重他、信賴他,才會把小姐交給他保護,但他卻辜負他們的期望。

    他陪著小姐不告而別,已是罪無可赦,如今要他眼睜睜看著小姐做出自毀名聲的醜事,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小姐眼中燃著執拗的火焰,就算傾盡長江水,也無法熄滅……

    「進了媒仙館後,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是一對尋親未遇的難兄難妹。」

    「我擔心你會玩火自焚,後果不堪設想。」方果不吐不快,但吐了更不快。

    戚彤一臉自信滿滿的天真。「放心,我會適可而止,不會有事的。」

    「你不不下瞭解男人,甚至小看了男人。」方果直言不諱。

    「別再說廢話了,走吧。」戚彤挽著他的手臂,大步疾行。

    戚彤和方果來到門口,大門敞開,往裡頭探望,第一眼就看到好大的庭院,四周種著排列得彷彿頭戴白帽的松柏,但紅色的地磚上卻看不到雪……原來有三、四個小廝不停地在掃雪,免得賓客滑倒摔成狗吃屎的模樣。

    其中有個小廝見他們侷促不前,也不多問,慇勤地引領著他們經過彎曲的穿堂,進入唐破風似的青瓦大屋內,裡面早已賓客雲集,用紅紙包的禮物堆積如山。

    正對廳門的牆上,懸掛了一張紅底金字,至少有十尺長的旗旛,上面寫著「金盆洗手」,金光閃閃的字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金箔剪裁而成的。

    媒仙向來喜歡排場,大家雖然習以為常,但仍不免露出驚訝和讚歎的表情。

    來者皆是客,不過依穿著分貴賤,因此小廝安排他們坐在角落一隅。

    宴席尚未開始,穿著喜氣洋洋的、丫鬟前來奉茶,從青花瓷杯中散發出清雅的香氣;對茶略有研究的戚彤,一聞就知是一兩要百銀的洞庭碧螺春,這種珍品即使是將軍府也只能在過年才喝得到,媒仙還真是闊綽!

    一個作媒的,居然過得比皇上還奢侈?!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戚彤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兒轉呀轉,尋找誰最有可能是媒仙?是那個禿頭佬?還是那個肥肉豬?或許是那個尖嘴猴?

    她希望他……不,是詛咒他其貌不揚!但她錯了。

    幾個臉上像結了苦瓜的客人,圍著一個仙風道骨般的中年男子,喚他媒仙,哀求他別那麼早金盆洗手,他們的家裡頭還有鼻歪嘴斜的兒女,眼巴巴地期望媒仙替他們張羅一門好婚事。

    她感覺到眼眶灼熱,一陣濕意湧上,腰一挺……

    「妹子,你要去哪?」方果趕緊挪開椅子,免得椅子斷腿。

    戚彤別過臉,避開他的視線,隱藏住脆弱的一面。「我要去尿尿。」

    「我陪你去。」方果嘴巴塞滿腰果,起身前還貪心地抓了一大把。

    「你留下,觀察地形和局勢。」戚彤俯低頭,在他耳邊輕聲交代。

    「別掉進茅坑裡。」方果坐回去,叮嚀她凡事小心謹慎。

    戚彤沒理會,向丫鬟詢問茅廁在哪,接著便由丫鬟領著她到女客專用的鴛鴦園如廁。

    鴛鴦園中有一對鴛鴦在池中戲水,沿著逼植白茶花的碎石路往前走,在碎石路底看見了三扇畫著繡花鞋的門。

    推開門,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什麼——黃金茅桶?!真是氣死人了,一抹惡毒從眼中閃過,她決定要為非作歹。

    見四下無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三個黃金茅桶全都推翻,讓屎尿濺在地上。

    正當她興高采烈地走到鴛鴦園通往大廳的拱門時,一個姑娘迎面而來,不一會兒,尖叫聲差點割傷她的耳膜。

    嘻嘻,她人已經安然回到坐位上,就算那個姑娘跑過來指認她,她也會打死不承認的。

    這時,從垂簾後響起輕柔悠揚的旋律,是笛聲。

    原本鬧哄哄的說笑聲倏地安靜下來,每個人都以陶醉的神情傾聽吹奏。

    曲畢,掌聲激烈如雷貫耳,從垂簾後走出一個眉目清朗、俊俏的美男子。

    玉做的翠竹在他修長的指間旋轉,臉朝向全是他精心安排的客人——平常足不出戶的淑女們,深深一鞠躬,起身時,翠竹一挑,撥開垂到肩上的束髮,帥氣極了,「幾乎」吸引住所有女人的目光。

    幾乎的意思,就是有一個女人不賞臉。

    戚彤看都沒看他一眼,她的視線停留於站在金盆前,那對看起來很恩愛的夫妻臉上。

    「承蒙各位鄉親不嫌棄,來看老朽洗手。」媒仙象徵性地洗了洗手。

    「夫君,請用。」站在他身邊的貴婦溫柔地遞上白毛巾。

    「謝謝,賢妻。」媒仙和貴婦不避嫌地含情對望。

    「看你們老夫老妻,卻像新婚夫妻般如膠似漆,真令人欣羨。」一個賓客說。

    另一個賓客接著說:「難怪經過媒仙作媒的,每樁婚事到現在都幸福美滿!」

    「獻醜!獻醜!」媒仙臉上毫無不好意思,倒是一旁的貴婦羞澀滿面。

    「嫂夫人美若天仙,媒仙你真是好福氣。」又一個賓客說。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此起彼落,全是錦上添花的讚美詞。

    但戚彤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咬著手指頭,彷彿有根針扎進肉裡,一陣血腥味刺喉,她卻完全沒感覺,恨意籠罩著她全身上下!

    她恨他們恩愛,恨媒仙館富麗堂皇,甚至恨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罪人活得那麼快樂?為什麼受害者活得那麼痛苦?

    同一時間,有兩個人跟她一樣心不在焉,方果和吹笛美男子。

    方果坐在她旁邊,活脫像剛投胎來人世的餓死鬼,忙著啃雞腿。整整四個月,為了尋找司馬義,能典當的首飾、寶劍和衣服全進了當鋪,平均一星期只有一天吃到肉,如今有免費的大魚大肉,吃破肚皮也值得。

    至於吹笛美男子司馬乘風,則是一直注視著她俏麗的臉蛋。雖然戚彤不算是絕色美女,但她沒看他一眼,這對他來說,反而產生男人征服女人的熾欲。

    司馬乘風人如其名,他娘說,懷他時像一陣風,生他時更像,撲通一聲,他自個兒掉出娘胎。

    他從未想過繼承媒仙館,也未曾想過結婚生子,他要做自由的風,無拘無束的風,翱翔天地的風,沒人捉得住的風……

    他喜歡裝扮得衣冠楚楚,和三五好友結伴出遊,每當他舉止高雅地漫步在市集時,女人總是美目倩兮地勾引著他。老實說,他很享受被愛慕的感覺,不容許有例外。

    啊!糟糕!那個姑娘嘴上有血,該不會是打算咬舌自盡吧?!

    「嘿!姑娘。」司馬乘風把翠笛塞在腰帶裡,含笑呼喚。

    戚彤白他一眼。「我皮膚哪裡黑了?」黑白不分,八成眼睛有問題。

    「你的手指……」司馬乘風輕柔地將她手指從齒間拉出。「流血了!」

    「你好大膽!大庭廣眾,居然敢輕薄我?!」戚彤腳一伸,踹中他命根子。

    司馬乘風跌坐地上,表情痛苦到不行。「姑娘,我並無惡意……」

    「你那麼愛吃豆腐,我就請你吃。」戚彤拿起一盤豆腐,往他臉上砸去。

    「我是好心想幫你裹傷止血。」司馬乘風的俊臉開滿豆腐花,狼狽不堪。

    「不用你雞公!」戚彤將另_手指按在眼窩下,扮凸眼鬼臉。

    「兒子,你還好吧?」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貴婦趕至。

    「你……你是司馬公子!」戚彤有如被晴天霹靂打中。

    司馬乘風撥開遮眼的豆腐,微笑道:「如假包換。」

    戚彤實在說不出話,她並不是被他孩子氣的微笑迷住,而是懊惱不已。

    一腳踹他是出自反射動作,但拿豆腐砸他,確實是愛惡作劇的毛病發作。

    貴婦從懷中拿出繡花白絲絹,正要幫兒子擦去臉上的豆腐,但司馬乘風卻溫柔中帶著一點蠻橫地搶走絲絹,語帶撒嬌地說:「娘,借我用。」接著細心地幫戚彤裹住流血的手指頭,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你打哪來的?」席間開始出現討伐的指責聲。

    「你有邀請函嗎?」指責他們白吃白喝。

    「你怎麼這麼粗魯!一點教養都沒有!」人身攻擊。

    說她沒教養?!這群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她可是大將軍之女……戚彤猛地吞嚥一口口水,把湧向嘴邊的話堵住,求救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方果。

    小姐受辱,這比要他的命更讓他難受。方果雙手握拳,青筋暴現,但他的優點就在於深諳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深吸一口氣,拳頭雖然放鬆,不過腰桿卻直挺挺,眉宇之間流露出不卑不亢的沉穩。

    「是對街牛肉麵店的夥計,建議我們兄妹來媒仙館吃流水席。」

    「既來之,則安之,兩位大可安心地留下來。」司馬乘風搶著解圍。

    店老闆站了出來。「一定是我的夥計看穿你們想吃霸王餐,才會騙你們。」

    「我們有付帳,不信你可以去問你的夥計。」方果力求冷靜以對。

    「剛才我得到消息,說有對兄妹摔壞我的椅子又死不認帳。」

    「一張椅子要價一兩銀子,我們的確賠不起。」

    「簡單,只要你們兄妹到我店裡洗一個月的碗,我就不告官。」

    「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洗兩個月的碗。」方果打算一肩扛起賠償責任。

    「不對,是你妹妹摔壞椅子的……」店老闆這老色鬼顯然別有用心。

    「這兒有十兩銀子,張老闆,這件事就此打住吧!」司馬乘風立刻慷慨解囊。

    眼看店老闆一臉大便,不甘心半路殺出程咬金,讓到嘴的嫩鴨飛走,正要開口拒收,這時媒仙以和事佬之姿來打圓場。

    他手捧金漆托盤,上面放了兩隻盛滿紫紅色酒液的夜光杯,討好地說:「來,握個手,喝杯酒,一笑泯恩仇。」不愧是媒仙,八面玲瓏。

    方果別過臉。「我的手油膩,萬一髒了張老闆的手,恐怕要吃牢飯!」

    碰了釘子,媒仙依舊面不改色,轉向店老闆說:「張老闆,我代小兄弟跟你喝和解酒。」

    「能用媒仙的夜光杯喝酒,是我的榮幸。」張老闆識趣地先乾為敬。

    終於圓滿收場,貴婦鬆了一口氣,對著兒子說:「我扶你去換件乾淨衣服。」

    「對、對不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戚彤委曲求全地向司馬乘風道歉。

    「沒關係。」不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道歉,司馬乘風卻樂得渾身輕飄飄。

    沒有一個女人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他彷彿看見平日拿來向朋友炫耀的花名冊裡,又多了一個……唉呀,忘了問她的名字,不過沒關係,就算她想走,她那個好吃嘴饞的哥哥也會幫他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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