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傅千裳又跑去監視聶琦,見他正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折,而且一批就批到三更天,這讓一直坐在房頂,比暗衛還盡職的傅千裳分外挫敗。
難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了,他們的新皇不是偽君子,假道學,而是不折不扣的笨蛋?如果當皇上需要這麼辛苦,那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想謀權篡位?回去躺到被窩裡再好好想一想吧。
晚上做監視,第二天又美美睡了一上午,下午傅千裳便迅速取來各種藥材來配藥,原本打算長期見習,靈丹妙藥可以慢慢使用……不,借用,誰知小皇帝跑來跟他搶飯碗,沒辦法,只好早做打算,趁他不在時多配些藥,然後打包走人。
可是當天聶琦並沒來,害得傅千裳空等一場,晚上再跑去御書房,見他正在努力批閱奏折,這次傅千裳學乖了,沒再繼續做義務暗衛,直接回房睡覺。
第二天,傅千裳隨鄭太醫去後宮為一位娘娘診病,折騰了一上午才回來,吃了飯,正坐在高梯上打盹兒,一聲高喝將他驚醒。
「千裳!」
小皇帝來了!為什麼每次偷懶都會被他捉包?傅千裳一個前傾,差點兒又摔下來,聶琦忙將梯子握住,道:「小心。」
聶琦今天沒穿皇袍,只一襲淡白錦衫,青絲高綰,帝王貴氣中隱透儒雅之風,正抬頭看他。
「小人參見皇上!」人家畢竟是皇上,再怎麼討厭他,場面戲還是要做足,於是傅千裳連忙下了梯子,作勢請安。
聶琦笑著扶起了他「只你我二人,規矩不必守了,昨日我太忙,沒得閒過來,也忘了知會你,是我的錯。」
聶琦沒自稱朕,言語中似把傅千裳當成朋友來看,不過傅於裳卻沒沾沾自喜,他可不想跟皇上做朋友,更不用說是偽君子皇上明明手握生殺大權,天下尊崇,卻故意做出平易近人的樣子來,不是偽君子是什麼?不過既然對方做戲,他也樂得輕鬆,很親熱的用手輕捶聶琦的肩膀。
「是啊,我真等了很久,還以為皇上是隨便說說的。」
昨日聶琦的確是被幾位老臣糾纏,才抽不開身過來,他剛登大寶,呈上的奏折倒有一半是進諫選妃的,甚至連選妃的仕女圖都很盡心的送了過來,讓他心情很差。
一登九五,所有事情便再無法任性妄為……不,也許在被立儲時,他的命運就已被決定,他可以掌握別人的命運,卻偏偏對自己的命運束手無策,這令他很不甘。
所以,今天一空閒下來,他便立刻跑了過來,當看到傅千裳正窩在高梯上舒服打盹時,心情居然意外的好了起來。
看來自己沒來錯。
濃郁的藥香,機靈灑脫的小藥官,在這方天地裡,他可以暫時放下所謂皇帝的尊崇,他只是聶琦,至少在這個小藥官眼裡,他從來沒被當作皇帝看吧。
「皇上,您沒事吧?」
沒看錯的話,聶琦臉上的微笑似乎帶了些苦澀,看慣了他的笑靨,其它表情傅千裳很不適應,連忙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笑得再開心一些,這才有做偽君子的資格,對,再笑笑。
聶琦回過神來。
「我沒事,只是有點兒倦了。在這裡,你是前輩,我可以做什麼,儘管指教好了。」
這人果然有毛病,倦了就該去後宮休息,或是找個美女解乏也好,他卻跑來找事做,嗯,難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傅千裳上下打量聶琦,臉上浮出詭笑。
「其實呢,在這裡做事很簡單,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許多藥材有異味,藥名也難記,分藥還要爬高,如果你摔著了,不要發皇帝脾氣,賜我死罪什麼的,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在這裡,我是老大,你要唯我是從,不許反抗,有問題嗎?」
聶琦聳聳肩,微笑如常。「沒問題,我略通醫理,也會些武功,而且,我不會反抗你的任何決定,見習藥官大人。」
「我是見習御醫……將來的,好,現在開始做事,先把藥材入庫,再分藥,這是明細單冊,對照著做就好。」
見傅千裳發號完施令,便轉身離開,聶琦忙問:「那,千裳,你做什麼?」
「我困了,先去睡一覺,不要吵我哦。」
轉過身,傅千裳臉上得意無限。
哈哈,有誰能比他更厲害,把皇上當小廝使喚,這傢伙一定撐不了多久就打道回府了,御藥庫是他的天下,連皇帝都不可以來搶。
美美睡了一覺,醒來時聶琦已經離開了,令傅千裳驚訝的是,指定的活計聶琦都已做好,看來他不是略通藥理,而是十分精通才對。
在之後的幾天裡,聶琦依約每天必來,對分藥入藥樂此不疲,傅千裳初時還把活都推給他一人做,後來興致上來,也跟他一起分藥,再順便聊些內宮的軼事秘聞,聶琦都會微笑作答,只有一次,當傅千裳不經意問到太子妃的事時,他臉上的笑意外的沉澱下來,只淡淡說了句,死者已矣,不提也罷。
那臉上一閃即逝的落寞讓傅千裳看著很不舒服。
既然死者已矣,何必還要霸著生者的思念不放?開心曾說過,那個太子妃長相普通,脾氣也不是很好,這樣一個女子根本不值得小皇帝如此牽掛。
於是,傅千裳故意將各種房中術,春宮圖擺放在顯眼的地方,還弄了不少調情用的珍藥,壯陽補虧藥在聶琦面前炫耀,希望他能趁自己不注意,偷偷將藥拿走,雖然聶琦是偽君子,不過人家幫他做事,答謝一下也是應該的。
可惜聶琦似乎對那些藥並不感興趣,傅千裳每次清點時,都很鬱悶的發現藥一樣都沒少過。
反倒是鄭太醫見御藥庫被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由對傅千裳頗多讚賞,每被誇譽,傅千裳就在心裡想,如果老太醫知道最近藥庫整潔,其中有著他們永嵊皇帝大半功勞的話,不知會不會氣得直接跑去閻羅殿做御醫?「小琦,今天不用分藥了,我們出去走走。」
幾天處下來,傅千裳已把聶琦徹底訓練成了小跟班,太上皇他尚且沒放在眼裡,更何況是才臀大寶的新皇?於是稱呼從皇上變成你我,然後又變成很親暱的小名。
伴君如伴虎這道理,他當然懂,不過卻不怕,冒犯天顏又如何?若哪天皇上被惹惱了,治他個忤逆之罪,他最多一走了之,反正這相貌是易容過的,到時潛龍人海,無跡可尋。
聶琦性子穩重沉靜,對傅千裳的放肆倒也不以為杵,反覺得有個可以暢言談笑的朋友時件愉快的事,也就由得他胡鬧。
此刻他正挽著衣袖,立在梯子中間往藥櫃裡放藥,聽了傅千裳的話,手上動作一停。
「藥還沒分完呢。」
「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了,跟我來。」
聶琦幹活很利落,幾天時間就把積存了大半個月的藥材全都分類停當,活都讓他幹完了,自己幹什麼?所以,要適當帶小皇帝四處轉轉,俗話說,玩物喪志,玩心一起,他的偽君子面具說不定就掉下來了。
傅千裳本來是打算把聶琦拐到京城哪家青樓別院逍遙一番的,不過看到內侍小五悶著小臉緊隨身後,只得罷了。
要是讓老皇帝知道自己帶他兒子去鬼混,只怕立刻聖旨一道,將他攆出太醫院,他正見習的開心,可不想這麼快就離開。
見傅千裳躊躇,聶琦笑了,道:「我倒有個好去處,跟我來。」
聶琦帶傅千裳去的是蘿月閣。
蘿月閣是為觀月而建的閣樓,共五層,坐在頂樓窗前向外望去,園裡的桂樹芭蕉迎風搖曳,遠處夕陽漸墜,紅艷似火,身居高處俯眺,只覺氣象萬千,若到了夜問,繁星當空,只怕又是番瑰麗景色。
見傅千裳憑欄遠眺,面露喜悅,聶琦便知道來對了。
「我幼時常在這裡玩耍,不過近年瑣事繁忙,便不常來了,若不是你,我倒忘了宮裡還有這處世外桃源呢。」
「可惜看不到煙花……」傅千裳喃喃道。
「什麼?」
「沒有煙花啦。」
遙看夕陽西墜,傅千裳道:「登高不就是為賞煙花嗎?當年我為了在江南追月閣看煙花,被坑了幾百兩銀子,那老闆夠黑心的……等節慶時,我們來這裡看煙花吧,一定很棒,又不用花錢……」
聶琦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解釋宮內嚴禁放煙花,若在宮外放,這裡又離得太遠,看不真切,這閣樓只是單純用來賞月的。
不過,見傅千裳鳳眸閃動,興奮不已,令這張平凡臉盤也生動了許多,打擊他的話便無法說出口。
想了想,聶琦問道:「千裳,你可有中意的女子?若有,我可以為你賜婚。」
傅千裳訝然回望,隨即抬手搭上聶琦的額頭。
「你沒發燒吧?還是日子過的太閒,想當媒人玩玩?先聲明,別拿我開刀!」
他對女人沒興趣……不,確切地說,是女人對他沒興趣。
試問世上有哪位女子會對比自己還要美的男子動心?不是自詡,他的容貌即便算不上天下第一,第二、第三總是能排上的,所以,娶妻生子這種事,早八百年前他就死心了,還不如一個人瀟瀟遙遙,來去無牽掛。
見傅千裳反應強烈,聶琦頗為奇怪。
「我見你藥房裡那些奇書珍藥不斷,還以為你有那個心思,正巧最近朝臣呈了不少仕女圖上來,本想說,若是有你看著中意的,我可以賜婚。」
「什麼奇書珍藥不斷?我那都是為你……」
還好懸崖勒馬,掩藏住私心,卻差點兒氣炸了肺,鬧了半天,他那麼辛苦地準備魚餌,結果魚沒釣著,反被倒咬一口。
等等……很有問題,朝臣呈仕女圖來做什麼?「什麼仕女圖?莫非你要選妃?」
見聶琦點頭,傅千裳立刻笑彎了眉,往他身邊湊湊,還很親熱地搭住他的肩,問:「你想選幾個?何時大婚?我一定送份好禮給你。」
聶琦疑惑地看他,「你好像很開心?」
「是啊,你要大婚,我自然開心了,恭喜恭喜!」
開心終於沒人再跑去藥庫跟他搶事做,他也不需再偷偷摸摸的配藥,小皇帝成親後,肯定會被老婆管得死死的,最好是一下多娶幾個,夜御七女,累得早上腿都走不動才好。
聶琦的微笑有些僵,半晌才緩緩道:「可是我不開心,只從畫卷裡挑選美人,實在太兒戲了,若有一見鍾情……」
那才是他嚮往的感覺,天地之大,必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他動心,雖覺身為帝王,這樣的堅持太過可笑,但感情之事連他自己都無法左右,而太子妃的事,更讓他堅定了這個想法——將來的執手之人,一定要是自己鍾情之人。
太子妃因患心疾,性子頗為暴躁,更兼有貴族子女的恃強之氣,這與聶琦寬厚溫沉的個性格格不入,所以,對於她的病故,聶琦並未在意。
所謂伉儷情深,三年不娶那都是做給人看的,不過是為了斷大家的念頭,好借此找尋心儀之人,誰知因為父王的臨時退位,他又被推到了浪尖上,這幾天朝中重臣的諫言讓他煩不勝煩,很懷疑他們那麼熱心,究竟是在為國家社稷著想,還是僅僅想讓自己的女兒入宮為妃。
聶琦心中冷笑,這件事是萬不能應下的,一旦妥協,今後凡事便會處處受制於人,而且,那些老臣年事已高,也到了該告老還鄉的時候了。
「出來很久了,回去吧。」聶琦站起身,淡淡道。
原以為小藥官能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惜……
看來自己的心思沒人能明白——九重帝王,有著無尚的榮耀,同時,也有著難以為任何人道明的孤寂,這種感覺,也許不再其位者,永遠無法明白。
傅千裳跟著站起身,一種本能的感覺,眼前這人跟平時那個儒雅謙和的小阜帝不一樣,那一瞬,他看到聶琦眼裡閃過冷光,威嚴而霸戾。
一。自那天起,聶琦再沒來御藥庫,於是傅千裳便無須偷摸著配藥了,閒時靠在梯子上打瞌睡,高興起來便分分草藥,鄭大醫正跟其它幾名醫官忙著編寫醫庫全書,也沒空暇管他,由他胡來。
不過呢,突然感覺無聊了很多。
睡了一覺,撥開遮在臉上的房中術醫書,看看旁邊堆放的一包包藥材,要是再不分揀入庫,一定會被老太醫罵的。
傅千裳修長的手指放在膝蓋上,無聊地敲點,突然發現自己判斷錯誤,他不該慫恿小皇帝娶老婆的,至少在他離開皇宮前不要娶老婆,否則小皇帝只顧得跟老婆們鴛鴦戲水,害得他想找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懶洋洋從梯子上躍下,拿起藥包開始分揀,再運起輕功,將藥依次放進藥櫃,不?肖一會兒,藥材便全部清揀入庫。
凌空躍下,拍拍手,好,見習完畢。
這麼努力地做事,應該犒賞一下自己才行。
傅千裳正琢磨著去御廚那邊弄些精緻點心打賞一下自己,就聽外面傳來腳步聲。
「小琦!」
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卻不見有人進來,傅千裳跑出去,只見鄭太醫正拿著藥箱,急匆匆向前跑。
最近老太醫正在閉關編寫醫典,看他這匆忙神色,一定是宮中哪位貴人有恙。
有熱鬧不湊,那就不是傅千裳了,連忙飛奔過去,問:「師傅,你急著去哪裡?是哪位娘娘面子這麼大,讓你親自診病?」
鄭太醫一臉蒼白,連連搖頭。
「是皇上,早朝時皇上在殿上暈倒了,我剛剛聽到消息,要去看看。」
「暈倒!」傅千裳心臟連跳數下。
小琦看上去很健壯啊,不會是在他奴役之下累暈的吧?親愛的小皇帝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他就是有九條命都不夠賠的。
「我跟師傅一起去!」
傅千裳一把搶過鄭太醫的藥箱,隨他一起奔去聶琦的寢宮探聽虛實。
來到寢宮,其它御醫已為皇上診完病,見鄭太醫來到,便將他拉到一邊,小聲告訴他,早朝時有幾位老臣出言頂撞,才導致皇上急火攻心,一時昏厥,只休息一下便好,並無大礙。
鄭太醫聽完後,請內侍引自己進去探望,傅千裳卻被攔在了外面,說皇上已然歇下,人多會影響休息,讓他在外面候著,把他氣得當場便想踹人。
回頭一定要讓小琦封他一個御醫當當,七品就好,也省得被人小瞧。
鄭太醫很快就出來了,神情略顯輕鬆,只是出了寢宮後,憤憤不平地指責那幫臣子自恃年功,不遵君臣之禮,拿太上皇和祖宗法典做要脅,逼皇上選妃立後等等。
傅千裳不以為然,暗地聳了聳肩。
聶琦的偽君子氣度絕對登峰造極,被自己頤指氣使地當小跟班使喚,他都一笑置之,怎麼會被臣子的幾句話氣暈?若真是如此,那,這麼窩囊的皇帝不做也罷。
當晚,等到夜深人靜,傅千裳取了藥包,悄聲來到聶琦的寢宮,避開侍衛們的視線,輕鬆進了宮內。
小五及幾名內侍都立在外面伺候,見到傅千裳,小五一臉吃驚,伸手想將他拉出去。
最近聶琦常去藥庫,作為他的貼身內侍,小五自然知道這個見習小藥官跟皇上的關係,不過,即便如此,以他的身份,也不可以任意私闖,驚擾了聖駕,那可是死罪。
懶得跟小五多話,傅千裳輕指彈出,罡氣破空擊在幾人的胸前大穴上,冷眼看他們悄聲倒地。
「誰!」內室傳來威嚴一喝,是聶琦的聲音。
傅千裳忙奔進去,來到龍床前,小聲道:「是我!小聲點兒,你想把侍衛們都招來嗎?」
聶琦已然坐起,見是傅千裳,略顯蒼白的臉上浮出微笑,道:「我總算明白為什麼你白天總打瞌睡了,原來是喜歡晚上到處跑。」
「我還不是為了你?」傅千裳白了他一眼。
他這個見習御醫做的比正五品院使還盡職盡責,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給人看病。
拉過聶琦的手,搭在他脈上,道:「看你氣色是有些累著了,不過還不至於暈倒,你不會是故意裝出來,嚇唬那些不知輕重的老臣吧?」
聶琦臉土笑容微微一僵。
早朝時那幾名老臣是很吵,不過跟他暈倒無關,當時還正饒有興趣地看他們幾家鬥法,拚命推薦自家的女兒,突然一陣劇烈頭痛傳來,於是便故作昏厥,一為趁機散朝,二來也是嚇唬那些臣子,經此一事,必無人再敢在金鑾殿上毫無忌諱地大放厥詞了。
沒想到此番用心被個小藥官窺了個清楚,聶琦立刻否認:「沒有!」
還好傅千裳沒再多問,只搭住他的脈搏,秀眉微皺。
頭一次見傅千裳如此全神貫注做事,聶琦頗覺稀奇,又想起日間那些御醫為自己診病時誠惶誠恐的模樣,突然想,把這個小藥官留下當自己的貼身小御醫也不錯,至少他比那些御醫們可愛多了。
「你最近可有斷斷續續的頭痛?」
沉靜良久,傅千裳鬆開搭脈的手,翻過聶琦的掌心,隨意問。
脈象看似平穩,卻隱透異樣,再看掌心,正中似有絲紅線隱現,這症狀極像一種叫紅絲蛛的毒,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紅絲蛛聽名字雖恐怖,卻不是什麼劇毒,最多令人偶犯頭痛,卻不致命,而且,不持續服用的話,時間一久,毒會自解,可見,下毒人並不想要聶琦的命,最多是讓他遭遭罪而已。
聶琦皺眉想了想,「偶爾會有,但不是太厲害,有何不妥嗎?」
「沒事,你是累著了,多休息一下就會復原,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去藥庫分藥,聞著藥香,包管你身強體壯,疾病全消。」
傅千裳沒說實話,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聶琦的頭痛是因毒而起,所以,倒不如裝作不知,看看究竟是誰在做手腳。
拿過自己的藥包,手一揚,藥包展開,露出裡面排排銀針,對聶琦道:「躺下,我給你下針。」
聶琦看看那包裡插著的各種粗細長短不等的銀針,再看傅千裳一雙俊眸不斷在自己頭部打轉,那神情不似開玩笑,不由頭皮發麻,強笑道:「不需要下針這麼嚴重吧?」
連太醫院院使都不敢在自己頭部下針,他一個沒品級的小藥官居然敢這麼做,最重要的是——相處了這麼多天,自己從來沒見傅千裳翻過醫書,他每天除了分藥,打瞌睡,就是看房中術、春宮圖,現在卻如此鄭重地對自己說,要為自己下針……
連白癡都知道應該拒絕吧。
見聶琦表情,便已明白他的想法,傅千裳不再多話,疊好藥包,起身便走,聶琦忙伸手拉住他。
「你做什麼?」
「走人啊,既然你不信我,那我還留下來幹什麼?」
聶琦歎了口氣,「我說過不用你醫了嗎?」
傅千裳原本無所謂的神情立刻換成開心狀,笑嘻嘻重新坐下,道:「這才乖嘛,你是一國之君,不要像小孩子一樣怕痛,躺下,閉上眼,我保證一點兒都不痛。」
聶琦依言躺下,心裡卻自苦笑。
他不是怕痛,是怕死……不,也不能說是怕死,其實是怕莫名其妙地死在這小庸醫手裡,死後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只是剛才在傅千裳要離開時,很奇怪的感到驚慌,那張滿不在乎的表情告訴自己,他在生氣,生氣自己的不信任。
好吧,便信他一次,只信一次。
還好,沒有劇痛傳來,閉著眼,也不知針刺在何處,只覺有種細麻觸感在頭部各處漾開,很快,清涼溫暖的感覺籠罩大腦,連帶週身百骸都舒服無比,醺醺然有了入眠之意。
傅千裳在聶琦頭部下針只是為減緩他的疲勞,在他頸處的幾針才是加了藥的針灸,紅絲蛛毒性不大,他隨身帶的藥便能鎮住其毒性。
纖指輕動,徐徐旋轉刺在聶琦頭部上的銀針,見他微合雙目,神情淡然,倒有些佩服他的膽識,可以對一個幾乎還算是陌生人的人如此信任,單是這份膽量,自己便不及,看來他能登上大寶,並不單單是因為長子的緣故。
而且……
湊近了看,這傢伙長的還真是滿帥氣的,跟自己那種陰柔之美不同,那是種陽剛中正的氣韻,劍眉高挑,鼻峰挺立,再加上剛毅有稜的臉頰,湊在一起,簡直就是出奇的俊美英挺,即使不甘心,傅千裳也不得不鬱悶地承認——聶琦比自己帥氣多了。
媽的,老天果然不公平!算了,不跟中毒之人計較,下完針,傅千裳將銀針逐一插回藥包,見聶琦微皺的劍眉已然舒展,沉沉睡去,心裡滿不是滋味。
頭一次給人診完病,連半點兒報酬都沒得到,上次救太卜皇時,還黃金萬兩呢,小皇帝卻只知在這裡大睡,這傢伙不僅是偽君子,還是個小氣鬼。
瞅瞅聶琦身下的龍床,心裡有了計較,傅千裳很利落的褪了衣衫,自行躺進龍床的裡側,又將至在聶琦身上的被扯過來,鑽進他的被窩。
龍床頗寬,軟榻羅帳都是進貢的貢品綢緞,又經過熏香,跟傅千裳平時睡的硬板床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不平湧上,索性又往聶琦身邊湊了湊,道:「一個人睡這麼大的床,簡直是浪費,我今晚也要好好享受享受,算是抵藥費吧。」
聶琦半夢半醒間,耳聽旁邊有人嘀嘀咕咕,跟著淡淡藥香襲來,輕易便將他帶進了夢鄉。
清晨醒來,只覺腰間很緊,卻是傅千裳靠在他身旁睡得正香,一隻手還很放肆的搭在他腰上。
這小藥官居然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聶琦輕輕撥開傅千裳的手,坐起身來,小五等內侍都早已醒轉,立在門口等候吩咐,他們早看到龍床上除了他們的萬歲爺,還有那個藥官,不過誰也不敢多話。
聶琦洗漱完畢,只覺耳清目明,頭痛全消,又問起昨晚之事,小五一五一十的說了,聽完後,聶琦若有所思。
轉頭看看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傅千裳,少了依靠,他身子很自然的蜷起來,半邊臉頰埋在枕頭裡,悄無聲息的像只小懶貓,昨晚他帶來的那個藥包則放在一旁桌上。
他一直以為傅千裳是個胸無大志,得過且過的小藥官,現在才發現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那手精湛的下針之術,便是鄭太醫也難望其項背,可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甘願在太醫院裡做個默默無聞的見習小藥官?來到床前,替他掖了下被角,聶琦臉上浮出一絲狡黠的笑,輕聲說:「千裳,朕的龍床可不是白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