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氣轉涼後,開心帶沐青出宮,去皇宮後面的暹虹山上采菖葉菊。
暹虹山山峰不高,卻很險陡,怕沐青累著,開心將力氣貫於掌上,拉著他往山上走。
開心這樣做絕對是為自己著想,要是沐青累過了頭,半路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這半年多的照顧不就全打水漂了?
沐青掌心滿是老繭,握在手裡,有種很怪異的觸感,讓開心浮想聯翩。
兩隻手掌心都有厚厚的老繭,像是長期練劍的結果,雙手劍,算是很厲害了,要是武林高手就更好了,等木頭記憶恢復後,一定要狠撈一筆才行……
不,他好像把事情想像得太美好了,即使是武林高手,受一劍穿心的重創後,只怕功力也不能完全恢復了。
所以,還是寄希望於木頭的家世吧,希望他家財萬貫,金玉滿堂,讓自己生平唯一的仁義之舉有所回報。
佛祖保佑……
菖葉菊多生在峰口,險陡所在,開始開心還擔心沐青撐不住,誰知沐青走得比他快,到最後反倒是他被拉著往前走。
這傢伙以前一定常走山道,才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走慢些,又不是趕著去相親,你走得這麼快幹什麼?」
「有你在身邊,我跟誰相親?」
「你說什麼?」
見石隙間有草藥,開心窩腰去找,沒聽清沐青的話,等他轉頭去問,沐青已旁邊坐下,道:「我說,今天天氣不錯。」
菖葉菊枝葉纖小,又多生長在石縫隙中,極難尋找,開心窩在草堆裡折騰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株,已悶出了一身汗,扯著菖葉菊從草叢裡爬出來,卻見沐青正坐在一棵樹下悠悠然乘涼,手裡還捧著一隻小鴿子。
肚子有些餓,圓鼓鼓的小鴿子在開心眼裡已經幻化成美美的鴿子肉,他忙把菖葉菊塞進藥簍裡,奔了過去。
「你在哪裡捉到的鴿子?」
「不是捉的,是我睡覺時,它自動飛到我頭上的。」
「他爹的,我為了你累死累活的採藥,你卻在這裡睡大覺,鴿子是我的,給我!」
開心一把把鴿子扯過去,見鴿子腿上綁著一個小細管,忙解下來展開。
「好像是信鴿。」
見開心展信讀閱,沐青想說窺探別人的秘密非君子之舉,但想想開心本來就不是君子,便閉上了嘴。
信上只有兩句話——亥時逍遙,倚欄憑桿。
「莫名其妙。」開心不屑地哼道:「一定是哪個登徒子勾引女子用的。」
「為什麼這麼說?」
「哼,有三更半夜相約見面的嗎?連地點都不寫,分明就是來路不正。」
沐青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亥時也不是太晚,子午二時才算是三更半夜……」
「你又頂嘴!」
大吼傳來,沐青立刻閉嘴。
偶爾逗逗開心,看他抓狂的樣子是很有趣,不過不宜多說,否則有趣就變有難了。
開心揪住手裡的信鴿,看著它,一臉詭笑,柔聲說:「小鴿子啊,你怎麼可以幫壞人做事呢?做壞事可是要受到懲罰的,不如就罰你……幫我果腹吧。木頭,你有火折子嗎?堆柴起火,我們野烤鴿子肉。」
「開心……」
「什麼!」開心橫掃沐青一眼,決定如果他再敢多話,就立刻大義滅親。
誰知沐青皺皺眉,一臉苦惱,「鴿子太小了,如果烤的話,可能還不夠你塞牙縫的,我在想,是不是有更好的吃法?」
半個時辰後,暹虹山腰上,小小木架在火堆上支起,架上的橢圓形泥巴團正在烘烤,嘶嘶聲響間,烤肉清香隨涼風傳來。
「可以了吧,這麼久,鴿子早熟了!」
開心盤腿坐在火旁,大口嗅著清香,見沐青還在慢條斯理的轉著枝棍,不由發急。
「心急吃不了鴿子肉,再等等。」
看到開心抓耳撓腮的樣子,沐青暗暗好笑,同住了這麼久,他發現好吃是開心唯一的偏執,可惜他不管怎麼吃都吃不胖,除了臉圓圓的可以摸到一點兒肉外,全身上下比自己手裡烤著的鴿子肥不了多少,真懷疑他每天都把飯吃到哪裡去了。
鴿子很快烤好了,沐青用青石將乾焦泥團敲碎,泥巴剝開,鴿子的毛皮隨泥巴脫落,露出裡面焦黃流油的肥肉。
開心接過鴿子,用力嗅了嗅,跟著大咬一口,只覺鴿肉焦黃酥嫩,熏香滿口,口感比御廚做的五味雞來也不遑多讓。
「木頭,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一手,從哪裡學來的?裡面放了什麼香料?該死的好吃……」嘴裡嚼滿鴿肉,開心半天才得出空暇來稱讚。
「這做法跟叫花雞異曲同工,鴿肉細膩,直接烤的話,會縮成一團,失去肉的鮮味,我看山上有很多黃泥,正好物盡其用,用黃泥包裹,外焦內酥,香料是我剛才在道邊采的五香草,這種草很常見,野外煮食會常用到,可惜沒有鹽,否則會更好吃。」
「唔唔……」
開心正吃的起勁兒,忽然想起一事,抬頭怒視沐青。
「混蛋,你對吃這麼有心得,為什麼一直瞞著不說!」
「我有對你說過許多美食的吃法不對,不是還被你罵土包子嗎?」沐青把火熄滅,淡淡道。
開心語塞,隨即轉換話題,問:「說得頭頭是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其實我什麼都沒想起來,就是每次見你那樣吃東西,都覺得像牛嚼牡丹。」
兩道寒光瞪過來,沐青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於是自我懲罰:「今晚我跳石階一個來回。」
御藥庫前的台階有幾十蹬,一個來回不是個小數目,開心卻不依不饒,吼道:「明知故犯,兩個來回!」
「其實我只是實話實說……」
見開心秀眉已經擰成彎刀狀,沐青歎了口氣,自動加罰,「三個來回吧。」
還算識相!
美食在前,開心決定暫時先放沐青一馬,等快吃完時才想起沐青還一口都沒動過,於是作勢讓了讓,沐青看看那個僅能算是骨架的東西,搖了搖頭。
「鴿子被你吃掉了,那封信怎麼辦?」
「信?信使都沒了,誰去送信?」
開心瞅瞅前方巍峨宏偉的皇宮,突然想起已成為他腹中餐的鴿子似乎不是凡品,難道信鴿的目的地是皇宮?嗯,這事回頭得好好打聽一下,說不定有利可賺。
再瞅瞅坐在旁邊支頭看天邊雲彩的沐青,開心啃骨架的動作一停,想起剛才沐青燒烤信鴿下手如風的模樣,腦裡突然靈光飛轉。
他想到該把木頭安排去哪裡了,絕對是比進太醫院更好的美差,嘿嘿……
一陣內侍唱喏傳來,有行隊自遠處山間經過,見正中是龍輦儀仗,開心忙把熄了火的木屑殘渣撥開,悄聲說:「是皇上跟皇后來看日落,小心別驚了聖駕。」
驚聖駕其實是托詞,皇后傅千裳以前也曾在御藥庫裡做過事,跟開心是舊識,有什麼事他會為自己撐腰,不過採藥順便還把人家的信鴿採了,這就不是小事了,希望那封情信跟皇上無關。
沐青轉頭看去,問:「為什麼要特意跑到這裡看日落?」
「從那邊的觀景亭俯望,可以看到半個京城的風光,可能是皇后閒著無聊,拖皇上來賞景吧。」
沐青雖然在宮裡住了近半年,卻是頭一次見到永嵊帝的真身,遙遙看去,似乎年紀頗輕,卻雍容雅貴,威嚴十足,他正跟身旁一位絕色麗人交談,儀仗旁還有位騎馬的俊俏公子。
「好美!」看到那位紫衣公子,沐青心不由自主跳了跳,喃喃道。
「那是自然了,皇后容貌冠絕天下。」
「咦,那個騎馬的紫衣公子是皇后嗎?那皇上身邊的女子又是誰?」
後頭一痛,是開心的辣手小巴掌。
「好好看清楚,坐在龍輦上的才是皇后,他不是女子,要是讓他聽到你說他像女子,一定餵你吃毒藥,騎馬的那位是三皇子聶珽。」
如果不是剛吃了沐青烹調的美味,開心下手一定會更重些。
那位三皇子雖說長得挺俊俏,可跟皇后站在一起,連瞎子都知道哪個出色了。看來回頭得給木頭配副醒目清神湯,免得他走夜路掉水溝裡。
沐青摸摸後腦勺,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喃喃道:「三皇子?」
「是啊,幾個月前才回宮的珽王爺,聽說是太上皇最寵愛的燕妃誕下的龍子,不過出生不久,燕妃就被人下毒害死了,三皇子也中了毒,太上皇擔心他再遭人毒手,就對外宣稱是位公主,並中毒夭折,暗中將他送出宮療毒,最近才回來,可惜太上皇雲遊四海去了,不在宮裡,還是無法父子得見啊。」
說起逸聞八卦,那是開心的強項,誰知他吐沫橫飛的說了半天,只換來一個字。
「噢。」
見鬼了,他跟木頭說這些幹什麼?要知道他的消息可都是按千兩計算的,可惜啊,身邊這根爛木頭,就算把他賣了都不值一千兩。
順利採到菖葉菊,又飽了口福,開心心滿意足返回宮裡,當晚便把草藥拿去給師父,然後躺在床上跑去跟周公聊食譜。
睡得正香甜,一陣走調簫聲隨夜風悠悠揚揚傳來,開心翻了個身,把頭扎進枕頭裡只做不聞,可是變調簫曲卻鍥而不捨的吹了一遍又一遍,一點點挑戰他的底線。
瞌睡蟲終於被小俚曲打敗了,滾得遠遠的,開心在床上來回翻騰了數下,最後還是忍不住跳下床,一腳踹開房門,出門怒罵:「混蛋木頭,你在存心折騰老子是不是?三更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吹鬼曲,你想把鬼都招來嗎!」
沐青正坐在石階上吹簫,聽了這話,放下銀簫,回頭看他,「我吹的是鳳求凰,怎麼可能招鬼?」
「鳳求凰?哈!哈!」
對沐青的後知後覺很無力,開心捧場乾笑:「大哥,聽了你的鳳求凰,我才知道原來當年司馬相如的簫吹得有多走調!」
該死的木頭,別的什麼都忘記了,卻偏偏記得吹簫,每次他聽到簫聲,都不由自主想,是哪位天才師傅教得出這樣的簫曲,只要有一丁點兒樂曲修為的人都不至於吹出這種鬼聲來。
「我好像嚴禁過你在我百步內吹簫的。」
自從第一次聽了沐青吹簫後,為了保證自己今後能平安活下去,開心就下了這個死命令,後來就很少見沐青吹簫了,沒想到他今晚會心血來潮,在這裡鳳求鬼。
沐青把銀簫在手間很自然的轉了兩圈,支著下巴,有些苦惱地道:「不知為什麼,今天出去了一趟,心就很煩躁,吹吹簫,感覺舒暢了不少,可能我以前有吹簫解悶的習慣吧。」
開心深有同感地點頭,「看來做你的家人真的很倒霉喔。」
「也許吧。」
「他爹的,你居然敢說跟我一起出去後就心情煩躁!」
開心翻臉如翻書,上前踮起腳揪住沐青的衣領,一臉猙獰。
「心情不好睡不著是不是?馬上給我去石階跳三個來回,再敢打擾我做夢,我踢你去閻王殿吹鳳求凰!」
見開心氣呼呼轉身回房,沐青臉現微笑,淡淡道:「吹簫可能會刺激記憶復甦,不過,既然你不喜歡,那我去別的地方吹好了。」
「等等!」開心立刻開口留人。
放沐青去別處吹鬼曲,招來巡邏侍衛是絕對的,要是他被抓,自己一定會被扯出,到時解釋起來可是件麻煩事,還不如……
「好啦好啦,你在這裡慢慢吹吧,記得要小聲些,不許妨礙我睡覺!」
恢復沐青記憶對開心來說是絕對誘惑,所以,為了將來能從他那裡大撈一筆,開心決定稍稍做一點兒犧牲。
還好,回房後,簫聲比剛才輕了許多,被迫聽著不堪入耳的鳳求凰,開心打定主意,為了自己可以長命百歲,明天一定把這隻鳳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