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乖 第九章
    這次世貿的蘭花展,為期九天,將展出上千蘭花品種,各地蘭藝名家帶來上萬盆珍貴品種參展,數十個育蘭單位聯合展出嘉德利亞蘭、拖鞋蘭、蝴蝶蘭、石斛蘭、四季蘭、文心蘭、虎頭蘭及其它屬別蘭花。

    庚明苑內湖分店暫停營業,員工全派駐到現場支持。

    大家忙得焦頭爛額,因為訂單接不完,情緒很亢奮,沒有人喊累。

    譚真明時而協助買家選蘭,時而買便當、買飲料,像打雜的,招待買家也服務員工們。

    莫燕甄更是傾全力協助,天天駐守現場,最早到最晚走,她細心地幫買主們選購蘭花,拍照紀錄,每晚回去後,又上網更新展場日誌,與各種蘭花存貨。

    展覽的最後一天晚上,下起大雷雨,來客數大減,同事們終於可以稍稍喘一口氣。

    莫燕甄拿相機拍照,正對準一株白色蝴蝶蘭,旁邊走道,一名長髮女子,帶五名孩童過來。

    李寶儀激動地抓住莫燕甄的手。「看到沒?她就是老闆的女朋友郭小姐。」莫燕甄只看到她的側面,長髮蓬鬆烏亮,白色系,緊身長裙的三件式套裝,凸顯好身材。那女子一手牽一個孩子,後面還纏著三個,看得出孩子們非常依賴她。

    「你們快過來,這都是譚叔叔培育出來的蘭花。很美吧?」聽見她的聲音,莫燕甄放下相機,上前一步。

    女子轉過臉來,指著另外一盆紫色的蝴蝶蘭。「這蝴蝶蘭,像不像一隻隻蝴蝶呢?可是這蝴蝶是不能飛的喔,還有這種,聞聞看,這種蘭花有香味……」莫燕甄看她笑著跟孩子們說話,嗓音如此溫軟慈愛,滿面笑容。她有著教女人妒忌的好皮膚,膚若凝臘,這使得她右耳珠上的紅痣,更明顯。

    莫燕甄呆立,如遭電擊。看了又看,那確實是紅痣,那眼耳鼻嘴,五官輪廓,確實是……不可能,不可能!她是高青梅?她是譚真明現任女友?!

    莫燕甄顫慄,走更近些,在她肩側,喊一聲:「高青梅?」

    「嗯?」郭雪貞轉過臉來,應了這個名字。

    莫燕甄永不會忘記這剎那,對方的表情,太精彩了,面色如土,原來是真的。這位郭小姐,驚得沒有血色。

    有半響,她們只是看著彼此,就好像世界消失,只剩彼此對望的目光。孩子們拉著郭雪貞的手,納悶她忽然的靜默。

    莫燕甄先開口。「應該不會有人剛好五官長一樣,連右耳的痣位置都一樣吧……郭小姐嗎?你好,需不需要我自我介紹?」莫燕甄覺得渾身燃燒,彷彿連皮膚都燙到要起火。而郭雪貞,像木頭人般愣著。

    孩子們很敏感,嗅到莫燕甄的敵意,挺身而出,擋在她們之間,他們罵莫燕甄——「你要做什麼啦?」

    「不准欺負我們的雪貞姨喔。」

    「走開,走開。」

    「再不走我打你……」孩子們去推莫燕甄,為了保護郭雪貞。

    多好笑,莫燕甄嗤地笑了,恨恨地看著對方。「真有趣,你是好人,我成了壞人。你是郭雪貞?還是高青梅?我要叫你哪個名字……還是直接叫你譚先生的女朋友?」郭雪貞開始劇烈呼吸,好似喘不過氣,雙腿竟在打顫。

    莫燕甄感到好笑,沒想到向來膽大包天的高青梅,變得這樣膽小了?也對,她是該驚得恐懼。

    「拜託……」結果,郭雪貞只吐出一句話。

    莫燕甄立即紅了眼睛,她盼了多久,要將該死的高青梅找出來,要將她千刀萬剮,要揍她,甚至想殺她,想了各種凌遲她的辦法當這一刻來臨,仇人現身,莫燕甄竟氣得……氣得……眼睛紅了。

    莫燕甄想像不到,無恥的高青梅吐出的第一句話竟是「拜託」。襯著慘白的面色,可憐的一句「拜託」……難道這聲拜託,就打發掉她這幾年的心痛歷程?

    孩子們突然齊聲大叫走開,引起旁人注意,譚真明看見她們,過來關切。

    「怎麼了?」譚真明看著她們。

    孩子們拉住他告狀。「這個阿姨講奇怪的話……」

    「叔叔,她對我們阿姨好凶……」

    「我們不喜歡她,叫她走開啦!」

    「怎麼?你們認識?」譚真明困惑地看著莫燕甄。

    「你沒聽見嗎?」莫燕甄笑。「我正在欺負你的女朋友。」

    「你開什麼玩笑……」但看見女友面無血色,目露恐懼。他握住女友的手,攬過來。

    「沒事吧?」這可好了,先是孩子們保護她,這會兒則是男朋友。莫燕甄笑意更深,眼裡的怒火更多。

    郭雪貞抽開被他握住的手,慌亂地說:「沒事,我沒事……別聽孩子胡說。」

    「你對她做了什麼?」譚真明問莫燕甄。

    莫燕甄問郭雪貞:「你說,我對你怎麼了?還是我來說說你對我怎麼了……」

    「你真幽默……」郭雪貞跟譚真明說:「我們剛剛認識,閒聊後發現大家以前念的都是文傑高中,所以多聊了幾句,我約她改天見面,想找她幫我刺青。」他困惑地問:「你要刺青?你確定?」莫燕甄惡意道:「老闆女友,我可以打對折。還有,別人是都強調無痛紋身,我是很痛紋身,這是我的特色。」郭雪貞笑了。「莫小姐好幽默。」譚真明退後一步,打量兩人,最後將目光落在莫燕甄臉上。

    「莫燕甄,你想幹麼?」他不是笨蛋,感覺得出氣氛異常。

    「就說她在欺負阿姨啊。」

    「她剛剛跟阿姨講話的表情好可怕喔。」

    「阿姨嚇到都講不出話了……」小孩子們又七嘴八舌嚷嚷。

    莫燕甄依然是冷冷地微笑著,可是心在狠狠地破裂中。

    譚真明的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她推向恨的深淵。

    但被重傷的,被狠狠踐踏的那個人,明明是我。

    莫燕甄看著郭雪貞,卻對譚真明說話:「老闆,我有話講——」

    「莫燕甄……」郭雪貞上前,攬住莫燕甄手臂。「別理他,他這幾天蘭花展太累了,變得神經兮兮的。」又跟譚真明抱怨:「你真是的,我們女人剛剛聊得正好,我跟莫小姐一見如故呢!」郭雪貞拿出名片,塞到莫燕甄手裡。

    n己得我們約好了喔,要打電話給我喔。」她懇求地深深看著莫燕甄。「一定,一定要聯絡我我不管多忙一定接你電話,一定……」

    「何必改天?」莫燕甄說:「等一下大家一起去吃宵夜,三個人聊天,更熱鬧。」

    「外面下大雨,很不方便,改天好了……記得喔。」郭雪貞拉住男友。「己經很晚了,我去取車,你先幫我帶孩子過去……」她慌亂地把人都帶走。

    莫燕甄瞪著他們的背影,她不會原諒這個女人,絕不。

    這時,同事們收拾完畢,明日要來整理會場,終於可以喘口氣好好休息了,大家約了要去吃宵夜,也邀請莫燕甄。

    「我不去。」莫燕甄凜著臉說,拿了包包要走。

    李寶儀攔下她。「你不是騎車來的嗎?外面下大雨,騎車危險,你跟我們去吃宵夜吧,阿文可以載你回去……」

    「我不餓。」莫燕甄急著走,李寶儀又拉住她。

    「有雨衣嗎?」

    「拜託你哆嗦夠了沒?!」莫燕甄吼。

    同事們錯愕,莫燕甄的壞脾氣又發作了,大家悻悻然離去,懶得跟她吵。

    全被她氣走,好極了,莫燕甄故意繞路從另一個出口出去。什麼有沒有雨衣?什麼一起吃宵夜,什麼狗屁關心,全是假的,令人作嘔。她暴躁地走出展場,暴雨淅瀝,天黑地暗,連路燈都慘淡,柏油路變小溪,雨水積聚,汩汩流淌。

    莫燕甄沒撐傘,她想著那無恥的女人,想著譚真明保護她時的表情,想著她竟然有臉去什麼愛兒基金會。

    高青梅存心換名字躲債,夠卑鄙,還故意跟她當初崇拜的偶像談戀愛?而自己則是日夜不得休息,到處兼差,過著生不如死的黑暗生活。

    太過分了!

    莫燕甄氣壞了,無視暴雨擊打,恍惚著穿過馬路,走到機車停放處。雨水將身子淋得濕透,衣裳濕透,纏膩身上,像多年捆綁她捆綁得無法呼吸的恨意。她忍著眼睛的不適,找出鑰匙,發動機車。

    機車沒動靜,她扳開踏桿,用踩的發動。狠狠踐踏一陣,機車毫無動靜,連這陪了她多年的老機車也跟她作對嗎?!

    可惡,可惡!

    我踩死你,混蛋!

    「你幹什麼?」有人吼她。

    她回頭,看見譚真明的黑色跑車。他在車內,按下車窗對她吼,看起來很氣。

    他又在火大什麼了?混帳。

    莫燕甄不理他,繼續發動機車。

    譚真明推開車門,拿了傘跑過來。

    「你過來……」他拽住她的手就走。

    「我不要。」莫燕甄弓起身抵抗,右手抓著機車不過去。「你給我放開。」

    「你瘋了?!這麼大的雨連雨傘都沒有,你發什麼機車?」

    「關你屁事!關你屁事!」她吼。「再不放開我揍你。」

    「莫燕甄!」即使撐傘,雨勢太猛,他也幾乎淋得濕透,白襯衫貼著胸膛,看得見他氣得渾身肌肉繃緊,是這樣一個高大魁梧的大男人,可是莫燕甄不怕他,他拿她沒轍。

    莫燕甄用力抽出被握住的手,吼:「走開!」又去踏她的機車,一下下,刺耳的聲響。

    他咬牙。「你真是……讓我很火大。」不管了,讓她被雨淹死好了,上車,飛馳而去。

    莫燕甄沒看他,只瘋狂地踩踏板,引擎沒動靜,這機車像是死了。她己經忘了自己拗在這裡是為什麼,大雨算什麼?機車發不動又怎樣?跟胸口快爆炸的憤怒比,這些全都無所謂了……

    譚真明將她的身影狠狠拋落後頭,他受夠莫燕甄乖張的個性。

    大雨淅瀝,擋風玻璃佈滿水痕,雨刷發揮不了功用,看不清楚路前風景,到處都是積水。

    他想,那個笨蛋就算機車發動,也很難騎回去。如呆發不動想叫出租車,這麼晚雨這麼大會有車嗎?

    不關你的事!譚真明煩躁地噴口氣。

    「我才不要管那個笨蛋……」可是這麼晚了,她一個人杵在那裡,萬一還是發生什麼危險?還是騎車回去的路上有什麼狀況這一想,他猛一煞車,回轉,又瘋狂地駛向原處,並且比離開的時候開得更急,還無法停止地胡思亂想,各種可怕狀況全躍入腦海,他越想越恐懼,無法承受莫燕甄出任何狀況他心急如焚趕到,看到那固執的身影還在,譚真明大鬆了口氣。下車過去,這次他學聰明了,不喊她,直接用撈的,將她攔腰撈起,就往車子走。

    她嚇一跳,尖叫,發現是他,就用腳踢他,又咬他,可是他手臂像鐵做的,穩穩牢牢地將她箍住在懷裡,推入車廂,砰,關門。

    他也上車,打開暖氣,還按下汽車鎖。

    「喂!你——」

    「你閉嘴……我現在,非常非常生氣。」她罵:「我有說要上車嗎?你這是擄人,接下來是不是要勒索?我才非常生氣,你有什麼好氣的。」他咬牙說:「氣我沒辦法不管你,所以拜託你閉嘴。」那句沒辦法不管你,讓莫燕甄愣住。

    又看他僵著臉,跟她一樣全身濕透,很狼狽。他們倆像落揚雞,車座位也跟著濕答答。他實在沒必要這麼多事,他可以不用管她的,為何他挨罵了還要踅返,硬是把她帶走?還說什麼沒辦法不管她。

    「我知道了……」她說,咬著拇指,瞅著車窗外。

    「知道什麼?」

    「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怕我出事,硬要管我。」

    「那麼你說,你覺得是為什麼。」

    「因為我對庚明苑來說很有用,自從我加入,你的店業績大好,讓你賺了不少吧?所以你緊張我,怕我出事,我畢竟還有利用的價值,多好。」譚真明聽完,沉默幾秒,問:「你會開車嗎?」

    「會啊。」

    「很好。」吱——汽車猛地煞住,譚真明打開車門,走出去。

    「喂?」燕甄探出車窗喊:「你幹什麼?」看他走入暴雨中,莫燕甄按喇叭。「喂?

    你的車,你回來。」莫燕甄拔了鑰匙,追過去。「你發什麼神經?快回車裡。」他不理,繼續走。

    「你幹麼啊!你不管車子了嗎?」

    「讓你開,你開回去。」她拉住他。「譚真明!」他猛一轉身,狠瞪她。「我快發瘋了,你真的讓我快瘋了……」她怔住,他痛苦的模樣,教她眼淚上湧。她抿住嘴,快哭了。

    他怒吼:「你知道你講的話多傷人嗎?什麼叫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難道我緊張你不能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關心你?我是很卑鄙的人嗎?你說、我是很卑鄙的人嗎?!」她身子一震,淚落下,她嚇到了,原來沉穩內斂的譚真明也會失控,而且是被她氣的。

    「對不起……」她哭了。「我收回剛剛的話……你不卑鄙,你是最好的人……壞的是我。」他們在暴雨中看著彼此,情緒都很激動。

    他還是很氣,可是看莫燕甄冷得身子微顫,他努力冷靜。

    「你回車裡,很冷,快開車回去。」

    「你呢?」

    「不用管我,我想淋一下雨,我想冷靜。」

    「你不上車,我也不上車,我也需要冷靜。」她說,眼淚越掉越多,他看著,很心疼。

    「不要哭了,渾身濕答答的,快回車裡,我明天再去店裡取車。」

    「我不要,車是你的,你不開就算了,我反正己經濕透了,乾脆淋個痛快……」她說著,仰頭,迎著大雨。「唉,真好,真舒服,我最愛淋雨了,越粗暴的雨淋起來越過癮。」說是這樣說,但明明凍得嘴發紫,身子也發抖。

    他微笑:「喂。」她轉頭:「嗯?」

    「剛剛對我吼叫要我走,現在又硬要我跟著你,你不覺得矛盾嗎?」她窘住,惱羞成怒地說:「對,我矛盾,你是想大家耗到昏倒,還是趕快一起回車裡?」

    「走吧。」他邁步走向汽車,她趕快跟上去。

    他走在前頭,他想,他又一次輸給她,總是氣不久,總是氣到快爆炸了又忽然心軟。

    是在這場大雨裡,在這分鐘裡,譚真明非常非常明白了。

    他愛上她了。

    他己經回不去那個愛郭雪貞的自己了。

    噓,這是秘密,他不打算跟任何人講。

    外頭暴雨淅瀝,他們沉默地坐在車裡,經歷互相咆哮拉扯嘔氣加上淋雨,這會兒都筋疲力盡了。

    莫燕甄額頭抵著車窗,默默流淚。郭雪貞是高青梅,這打擊太大,使她怒極發狂,可是方才譚真明對她的關懷,又教她很感動。為什麼他要愛高青梅?為什麼偏偏是高青梅?!那女人奪走她的一切還不夠,連她崇拜的男人都招惹了。

    究竟上輩子她是欠了高青梅什麼?!

    這口氣實在嚥不下。

    啪,面紙扔到她身上,他說:「要哭就痛快點。」原來他知道她在掉淚。

    莫燕甄抽了面紙,蒙住臉,雙肩顫動,哀哀哭泣。

    「你真好笑,個頭這麼小為什麼有這麼多的脾氣?」他故意取笑她,其實是心疼她。

    她悶在面紙裡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很苦,笨蛋。」他笑:「人們都說,苦盡甘來,你以後會很好命。」

    「說得真輕鬆。」

    「一定會的,嫁現在為我做事,我一向最照顧員工。」只因為她是員工,可是那個人卻擁有他的人。

    莫燕甄聽了,哭得更厲害一回到店裡,譚真明很強勢地說:「你立刻去洗澡!」

    「好。」莫燕甄脾氣發完了,她很累,變得好聽話,乖乖拖著腳步去去洗澡。

    「等一下,你有沒有很大的衣服?大外套或襯衫什麼的都行。」

    「幹麼?」

    「我全身濕透,總要換衣服吧?」

    「喔……」她進房裡,找了黃色睡袍給他。

    她去洗澡的時候,譚真明換上睡袍,抽面紙將頭臉隨便擦了擦。就進去廚房,在牆角找到用剩的老薑,拿出,拍碎了,燒一鍋熱水,倒進黑糖,關小火,連著老薑熬煮。

    莫燕甄洗完澡,穿著白T和灰棉褲,拿著大毛巾擦頭髮,走回店裡,在廚房看見譚真明。一見他,嗤地縮頭憋笑,遭他白眼。

    「我知道很可笑,但能怎麼辦?還不都是你害的。」她忍不住一直笑,畫面太跳tone,他高大魁梧,睡袍被他撐在身上,緊到變形,而露出來的部分古銅色皮膚,剛硬的肌肉線條,跟柔軟的絨睡袍成強烈對比。當他轉身面對她,她低頭不好意思看他了。那敞開的深V領,胸膛結實泛著健康光澤,害她浮躁。

    「怎麼還沒走?」她口渴,過去倒水喝。「在煮什麼?姜?你要喝啊?」

    「笨蛋,你看我需要嗎?我整晚火大,氣血己經夠旺盛了,要喝薑湯的是你。」

    「可是我也整晚很火大啊!」

    「你一定要頂嘴嗎?」他拿高湯匙,作勢要敲她。

    她嘿嘿笑,廚房都是姜的氣味,離他近些,可以聞到混著汗水的體味,略帶刺激感,卻覺得很安全。

    莫燕甄裝小地咩咩叫,舉高雙手做投降狀。「我不是故意頂嘴,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我不吃辣。」譚真明右手握著杓子,插在腰上,凶巴巴地說:「我也必須告訴你,這是姜揚不是辣椒湯,你給我乖乖喝。」

    「姜也是辣的啊」

    「你這個笨蛋,你想感冒發燒嗎?!」莫燕甄又噗地笑了。

    他知道她又在笑什麼,清清喉嚨,扯扯快爆裂的睡袍。「總之你喝就對了。」

    「我不要,我說了我不敢喝。」

    「你真的很讓人生氣,通常這種時候,女生都會說很感激,好感動,然後像小貓那樣乖乖地喝下去。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嗎?要不是你堅持下大雨還在那邊一直踩摩托車,我需要因為怕你冷到在這裡穿著可笑的衣服煮薑湯嗎?還有,過期麵包也是,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噗,她又笑了。

    「我在生氣了,你還笑?」她嘟著嘴說:「我忍不住嘛,我沒想到你這麼婆媽,你對女朋友也這樣嗎?」他愣住,不,郭雪貞很成熟很獨立,郭雪貞不會在下大雨的時候亂發神經,也不會抓狂的吼叫咆哮。重點是……他也沒有那麼注意郭雪貞的脾氣……譚真明撇過臉去,凜著臉,攪拌薑湯。

    莫燕甄自知失言,彆扭地說:「好啦,我會喝啦……」是喔,他還真感激。譚真明忽然挫折地仍下杓子,撇過身去,像忍著不發脾氣。

    她問:「又怎麼了?我說我會喝啊,幹麼又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你在煮姜揚啊。」老年癡呆症提早到噢?講什麼奇怪話?

    「我當然知道我在煮薑湯!」他瞪住她。「我是……我意思是……我幹麼對你……」這麼好。最後三個字,往肚裡吞。

    莫燕甄困惑地看著他。

    譚真明歎息,他聞到她剛洗完澡的身體散發著清甜的沐裕乳香氣,她的黑髮濕亮,面容白淨,嘴唇紅潤,她亮著烏黑大眼,直直地看著他。凌晨時分,她看起來很甜美,像一客軟潤松綿的奶油蛋糕,害他身體很痛。

    譚真明覺得,自己變得很弱。

    「來,喝一碗。」他盛薑湯給她,看她捧著碗喝一口,她皺眉,嘴歪掉,仰頭直呵氣。「你這什麼表情?」他哈哈笑。

    「太辣了」

    「真沒用。」

    「不然你也喝一碗啊?你喝啊?」

    「喝就喝。」也給自己斟一小碗。

    「要跟我一樣大碗才行。」莫燕甄搶了杓子要舀,他又想搶回去。

    「我幫你嘛。」兩人笑鬧,莫燕甄搶贏了,給他添了超滿的一碗。

    他笑。「又不是酒,你以為可以乾杯嗎?」他們到前院的大木桌喝,上方的透明棚子擋住雨水。雨勢變小,雨聲變得柔軟纏綿,滴滴答答滴滴……像跟誰吵完架發飆完了,開始自憐地哀哀訴衷情。

    周圍擺或吊著各式蘭花,桌上姜揚冒著裊裊的煙氣,他們如此對坐著,好像己經把全世界拋棄了,只剩這溫馨的空間。

    譚真明說,他喝完這碗薑湯,就該回去了,何況雨勢也變小了,而且她也該睡覺休息了,可是莫燕甄立刻說她是夜貓子還不想睡。他馬上有別的想法,想著她這麼說難道是不希望他回去?希望他多留一會?她總是害他想入非非。

    他這碗薑湯,喝得很慢很慢很慢……莫燕甄怕辣,小口啜飲著,也喝得很慢很慢,漸漸喝到心腸都熱起來了,看著譚真明英俊的臉竟有喝醉的微醺感。

    後來他說他想念那盆心蘭。

    莫燕甄就回房,將「光明」搬出來,放桌上,跟他們一起。

    譚真明斜覷著它,托著臉龐,微笑著,一下下撫摸著心蘭的花梗,看著它的眼神,像看著戀人「花梗長得更長了,看起來很健康,還是不結花苞。為什麼呢?」他溫柔地問心蘭,那深情的模樣讓莫燕甄迷惘。

    莫燕甄問他:「你……說過,這株心蘭曾送給一個你很喜歡的女人,還說你們沒見過面……你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沒見過面的人?」

    「因為那個女人太有意思了,她收到我的蘭花,竟拿了心蘭的花瓣,做香皂回送給我,她給我的信,是用毛筆寫的宣紙,現代人,誰還會用宣紙寫信?她實在很有趣。」提起這件事,譚真明眼裡儘是笑意。

    「如果……那個人,又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選擇?」

    「……我沒想過。」

    「所以我說如果……」莫燕甄盯著他看。「你會選擇現在的女朋友,還是選擇她?」

    「……」譚真明答不上來。

    「你會怎麼選擇?」

    「我想,我還是會跟雪貞在一起。」這話一出口,心情變得很沉重。「因為我要為我的選擇負責,她沒有對不起我。」莫燕甄撇過臉去,那女人沒有對不起譚真明,對,她沒有,但她對不起她莫燕甄的太多了……這女人憑什麼得到這男人的愛?

    莫燕甄又問他:「如果……你發現你女朋友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呢?」

    「我從來沒有想像她很好……我們不都一樣嗎?只是盡力想做好人,其實骨子裡根本沒那麼好。尤其最近,我特別感覺到,我其實沒自己想像的好……」

    「說得對……說得對……」她冷哼。「祝你跟她天長地久白頭偕老。」

    「你在生氣?」他打量莫燕甄驟冷的表情。

    「沒有,我是累了,我想睡了。」她提起心蘭往後院走。

    「喂,」他起身。「你又來了,對一個把你從暴雨中救回來,還煮薑湯給你喝的老闆,謝都不謝一聲嗎?」莫燕甄僵住,回身,冷冷地說:「我幹麼謝?你自己愛幫的,」又瞧向桌上的空碗。

    「碗你洗。」說罷就走。

    「好樣的,算你狠。」敢這樣對老闆,譚真明歎氣。

    譚真明注視她背影,那麼瘦弱,為何有那麼多脾氣?

    她感覺似乎是個很複雜的女人,但為什麼常在不經意間帶給他很純粹的歡喜。譬如看她乖乖喝光他熬的姜揚,竟然好感動,心中更多的感受,是對她不捨。但為何對她會有這麼多感覺,他不明白。自從遇到莫燕甄以後,他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了。人怎麼會這樣呢?不明白自己?

    他感到混亂,最奇怪的是,這孤僻又難相處的莫燕甄,竟然在展場和女友一見如故,聊到郭雪貞要請她刺青的地步?

    太詭異了,他心裡有些不安,好像有什麼他不明白的事,暗地裡在發生……

    都怪那碗薑湯,那不是普通姜揚,那根本是加了迷藥的姜揚,害莫燕甄睡了很久,夢裡一直發汗,暖烘烘。明明蓋著的是棉被,卻誤會被擁抱著,半夢半醒時,以為是譚真明抱著她,她好高興,摟緊緊,不肯放。摟著他強壯身體,一隻腿還去勾住他大腿,纏著賴著,好有安全感,這滋味真甜美。

    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

    真舒服。

    不對……莫燕甄落淚,知道是夢,其實摟著的是枕頭。

    睜開眼,己經是第二天下午,她怔怔坐起,抹去額臉的汗,忽然在這恍惚時候,想到棄她而去的棠紹文……往事不堪回首,莫燕甄抹去眼角淚痕。

    捻亮小燈,靠著牆發怔。忽然,她驚訝,是地上「光明」的花梗影子前端多了個小黑點。抬頭,看見梗子上結了個很小的花苞。莫燕甄揉揉眼睛,以為看錯,衝過去,捧近花盆,確實是新結的花苞。

    她呆住,光明要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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