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幹什麼?」紀淑芬從便利商店買了瓶牛奶走出來。
「兼差賺外快。」白雲威正好在馬路中央,劃分隔線。
「你不用睡覺啊?」紀淑芬亦步亦趨地尾隨他。
「睡兩、三個小時就夠了。」白雲威回答。
紀淑芬眸中充滿擔憂地說:「睡不飽,開車很危險的。」
白雲威沒好氣地瞪著她。「你不詛咒我,牙齒會痛是不是?」
「人家是好心提醒你,你別老是往壞處想。」紀淑芬備感心力交瘁。
「好心的大象腿,拜託你快回家睡覺,別妨礙我工作。」白雲威催促道。
喉中一聲哽咽,她再也壓抑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水,飛身住家的方向奔去。
看著她近乎搖搖欲墜的身影從眼簾中消失,他厭惡自己地歎了口氣。
他的理智要他逃避感情,但他的心不允許,他真是個卑鄙的小人!他做不到不去想她,他的身體甚至渴望跟她纏綿,可是他卻選擇以傷害她來武裝自己。
過去那些離他而去的女孩子,在分手的那一瞬間,他可以將她們完全拋在腦外,更不曾失眠過一晚;唯獨她,連開始都沒有,他卻能在夢中不斷地勾勒出她的身影,不管她是微笑還是生氣的模樣,他都如數家珍。
他並不指望她會瞭解到他的絕情是逼不得已,完全是為了她設想。
以她脫離不了名牌的生活習慣,她是沒辦法跟他喝粗茶,吃淡飯,穿地攤貨,住小公寓,開貨車出遊,還有負擔妹妹一家三口的生計。
像她這種要什麼、有什麼的富家女,絕對會找到下一個比他好太多的男人。
忘了他,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但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忘了她?
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恐怕永遠也不能,他知道,她是他心中最深的記憶……
累了一個晚上,天一亮就趕到公司,她比他還早到,而且非常勤快地在掃地。
一想到她把自己當菲傭,他心裡的不忍油然而生,但是轉頭看到他桌上有瓶蠻牛,他立刻拉長了臉。
她到現在還不明白,他痛恨用女人的一毛錢。
「這是幹麼?」那瓶蠻牛彷彿摻了迷藥,他連碰都不碰。
「讓你清除疲勞,增強體力。」她正努力地朝溫柔的目標前進。
他皺著眉,眼中怒火節節上升。「我很好,神清氣爽,體力充沛。」
「騙人!你去照鏡子看你跟熊貓長得多像!」她的聲音撒嬌大過嘲笑。
「我喜歡跟熊貓做親戚,關你屁事!」他不但不領情,反而對她嗤之以鼻。
「你很不識抬舉!」憤怒在她的喉中爆發,但胸口卻傳來心碎聲。
他冷酷無情地咬著牙。「沒錯,我討厭用女人的錢。」
「我的錢沒毒……」講到一半,小洪剛好走進來。
「老天!是誰得梅毒?」小洪大驚小怪地輪流打量他們。
「就是你,嘴巴得了梅毒。」紀淑芬免費送他一個大白眼。
小洪投降似地高舉雙手。「你們說你們的,當我穿了隱形衣。」
「小洪,你昨晚熬夜讀書,這瓶蠻牛給你喝。」白雲威抬了抬下巴。
「真是知我者,老闆大人也。」小洪如獲至寶地一笑,眼中充滿感激。
「不准你喝!」紀淑芬負氣地奪過蠻牛,朝著白雲威扔過去。
幸好白雲威從小身手矯健,逃過一劫。「你發什麼瘋?!」
「沒打到你,算你狗命大!」紀淑芬語氣凶狠,但眸中淨是傷痕纍纍。
「都是我沒拿穩,是我的錯,請你們別吵了。」小洪正打算蹲下身收拾,白雲威立刻厲聲阻止。
「不許動!誰亂扔,就由誰來收拾!」
接下來的一刻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兩人的目光互瞪,像兩隻蓄勢待發的鬥雞。
只要有一個疏忽,極有可能魂歸遺恨天。這是她心中的想法,一陣不寒而慄的顫抖竄過她全身。
他雙臂交纏,眼神犀利如刀刃,一側的嘴角還不屑地斜揚,那張俊臉看起來非常可怕,簡直像張牙舞爪的惡魔。
她想,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痛苦不堪,視線如被清晨的薄霧瀰漫籠罩。
從淚水迷濛中,她並沒看見他的手指深陷肉裡,她被他偽裝的冷酷蒙騙過去。
她認輸地垂低臉,只見地上散滿了無數尖銳的玻璃碎片,彷彿是她破碎的美夢,她崩潰了,心中的創痛不是用言語或叫喊所能發洩出來,掃把一扔,飛快地衝進廁所,搗著嘴,讓淚水盡情地滑流下來……
他軟硬都不吃,她背靠著門,整個人只剩下空殼般徬徨無助。
看別人談戀愛似乎都很輕鬆快樂,為什麼她這麼辛苦?為什麼她這麼悲慘?
於公於私,她自認已經盡了力,可是卻敵不過他處處刁難。
他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莫非他一開始就認出她是約瑟芬?!
他好陰險呀!故意按兵不動,其實心裡打著如意算盤,誓言要討回她在他額上留下的仇恨……
一定是這樣沒錯!他越想摧毀她,她就越應該抬頭挺胸,不讓他擊倒。
可是,想是很容易的,做起來卻十分困難,特別是她愛他愛到無力還擊。
不知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在黑暗中,除了感覺到眼淚的流逝,其他事全無感覺,門外傳來不少次的電話鈴聲,所有回電話的聲音都是小洪。
他為什麼不接電話?他不是很在乎財神爺嗎?
也許,他現在最在乎的是報仇,跟她一開始的心情一樣可惡!
啪地一聲,一陣亮光刺痛她的雙眼,等她適應了光線,整個人嚇一跳!老天,她的眼睛腫得簡直像紅燒核桃一般!
她趕緊扭開水龍頭,用大量的水沖淡紅腫,這時,門外突地響起小洪語帶關切的聲音。「姊姊,你還好吧?」
「還沒死!你想找死是不是?」紀淑芬沒好氣地回答。
「姊姊,我要用廁所。」小洪憋尿愍到石門水庫快洩洪。
「去馬路邊上。」紀淑芬霸佔著茅坑不拉屎,標準的壞心腸。
小洪雙腿交纏,渾身一陣陣哆嗉。「你在廁所裡生孩子是不是?」
紀淑芬毫不同情地說:「生金條,要不要我送你幾根金條?」
「謝了,我只要馬桶就行了。」小洪拍著門板,苦苦哀求。
「水桶給你用。」從門縫裡扔出一隻水桶,反正同樣都有個桶字。
「好吧,我就將就著使用。」
小洪拿著水桶到角落去,痛快地嘩啦啦。
「你什麼時候才肯出來接電話?」白雲威踢著門,聲音顯得餘怒未消。
「等你死出去!」紀淑芬回吼一聲,核桃眼中閃著冰冷的寒光。
「你再不死出來,我就把門拆了!」白雲威語出威脅。
「有本事就拆,讓大家以後看你光屁股上廁所!」
「你別忘了,你的屁股一樣會讓大家看到。」白雲威冷聲揶揄。
紀淑芬咆哮道:「你那麼想看女人的屁股,不會去買本花花公子嗎?」
說時遲那時快,砰地一聲巨響,門板正好往她身上壓過來,害她變成肉餅。
還是小洪伸出援手,把她從門下拉了出來,但她一點也不知感恩圖報,反而怪小洪如廁完沒洗手,是傳染腸病毒的元兇!如果她得病,要他賠醫藥費;還有萬一上報,另外得賠她精神損失和遮羞費。
至於白雲威,把門踢倒就逃到車上,享受吞雲吐霧的樂趣,她卻沒勇氣跑去罵他……
唉—她怎麼好意思讓他看到醜得半死的核桃眼?!
「你的眼睛怎麼了?」剛進門的小伍嚇了一大跳。
「被蜜蜂叮到。」紀淑芬咬著筆頭,一臉的沉靜。
小伍看著躺在地上的門板。「你該不會是拿頭去撞廁所門?」
紀淑芬目露凶光。「門是老闆踢壞的,別什麼壞事都賴在我頭上!」
小伍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你老是跟他唱反調,難怪他會生氣!」
「你為什麼不說他老是刺激我?」紀淑芬呸了一聲,把原子筆當箭吐向他。
小伍快速地閃躲,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做。「那是因為同為男人,我比你瞭解他。」
「我比你早……早起床。」紀淑芬及時改口,但這句話聽起來非常缺乏說服力。
小伍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打從她第一天開始上班,空氣中就有一股敵意的暗流存在,而且那時候,她看老闆的眼神像在看蒼蠅,巴不得一掌打死他。
這種深仇大恨似的梁子,顯然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但他們兩人卻迸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她的改變尤其明顯。
她的眼神不聽使喚地流連在他身上,由恨生愛,表面上看是這樣,不過,事實卻不然。
他看得出來她是壓抑不住,在面對摯愛時,很少人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在她心底深處,應該是老早就有一株幼苗,只是她刻意用充滿恨意的石頭掩埋它,但隨著時間的過去,它日益茁壯,突破重圍,她這時才發現讓它長大的生命力就是愛,而最令他感到好奇的是,這株幼苗是何時種下的?
「原來你早就認識老闆!」小伍一口咬定。
「別亂說話!」紀淑芬眸光閃爍。
「我想我猜對了。」小伍感到得意洋洋。
「小伍,你別忘了針線盒在我手上。」紀淑芬警告他。
小伍拉了張椅子,挨著她身邊坐下。「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清朝。」這一定是上輩子的孽緣所造成,紀淑芬發出近乎悲傷的聲音。
「你跟我說實話,我保證守口如瓶。」小伍高舉著右手發誓,眼神異常熱切。
「追根究柢對你有什麼好處?」防人之心不可無,紀淑芬提高戒備。
小伍迫不及待地追問:「我只是想知道,你認不認識他妹妹?」
「難不成你上次跟我提到的女人就是她?!」紀淑芬恍然大悟。
臉頰一陣發燙,小伍臉紅到耳根。「被你猜中了!」
「你知道她住哪裡?」叫小三辦事,跟石沉大海沒兩樣。
「她常搬家,大概是在躲她老公。」小伍約略知道一點大概。
「你放心,我已經請人調查她的下落。」紀淑芬只好繼續指望小三。
「你還沒說,你怎麼認識他們的?」小伍像個想聽老師說故事的乖學生。
「幼稚園……」紀淑芬把三個人的恩怨情仇,一五一十地講出來。
此刻,回想起那段時光,她彷彿嘗到甜蜜大於酸澀的滋味。
離開偶像——岳靖儷之後,她原本想向她看齊,在美國尋找武學高手,但爸媽卻帶她去學芭蕾舞,穿著白色蓮蓬裙,頭戴亮晶晶的公主冠,粉墨登場,從一排小舞者望過去,她簡直像站在天鵝湖中的一頭大象。
她永遠都忘不了,台下的笑聲如雷貫耳,害她的自尊受到嚴重打擊。
就是這樣,讓她產生了報復心,她記住每一張笑得合下攏嘴的可惡臉孔!那些人全是同一個高級住宅區的鄰居,她不是在半夜去踢翻垃圾桶,就是在天還沒亮以前去澆水在報紙上,小小年紀就成為社區票選活動中,最不受歡迎的惹禍精第一名。
三年後,岳靖儷的爸媽再次拜訪,帶來她肖想很久的刺繡圖,從此她又回到崇拜岳靖儷的迷惘中,一心一意要當帥男殺手,可是她一直不快樂。
直到前幾天,她才明白,其實她的人生目標從頭到尾只有一個。
在她六歲的時候,她就已經訂下了心願——今生要做小威的新娘!
坦白說,早熟是件好事,她可以舉很多例子佐證,像是早生貴子,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睡早起身體奸,還有遲到早退也不錯,總比活到七老八十或是進棺材時,才發現自己從沒找到真愛,要好多了!
「看來你比我癡情!」這是唯一的結論,小伍哈哈大笑。
紀淑芬不層地撤了撤嘴唇。「我是來找他算帳的。」
「少來了,你一直深愛著他。」小伍一語中的。
紀淑芬不快地說:「我才不會再上你的當!」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小伍一頭霧水。
就是「溫柔」那兩個字,害她拿熱臉去貼那個窮小子的冷屁股!
她正要講,一張嚇人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心一驚,趕緊推開黏在她身邊的小伍;巨大的力量讓小伍摔了個四腳朝天,但誤會已經造成,再多的解釋都沒有用。
從他妒紅的眼眸中,她看到一絲痛楚快速地閃過,她突然有股想唱國歌的快感。
他比她想像的還要在乎她,這表示他的確愛她。
瞭解到這一點,她好高興!只不過她不明白,既然郎有情、抹有意,就應該早日上床,以身相許才對,為什麼他遲遲不行動?想了一下,她懂了,是床的問題。
他沒錢上賓館,又不好意思讓她躺在他的破床上。
要解決這個問題還不簡單?她的床就是最好的選擇!又大又有彈性的雙人床,只要按一個鈕,還有增加情趣的波浪效果,再點幾根香精蠟燭,光線美、氣氛佳,保證讓他樂不思蜀。
由此看來,她只要帶他回她家,所有的疑難雜症就可以一掃而空!
但是,要用什麼方法帶他回家呢?
煩惱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我花錢請你們來談情說愛的嗎?」白雲威怒斥。
小伍吃力地站起身。「對不起,以後不敢了。」
白雲威目光冷冷地一掃。「老張人呢?」
「醫院打電話叫他過去一趟。」小伍據實以告。
「他太太怎麼了?」白雲威眉頭緊蹙,臉色凝重。
小伍無奈地聳肩。「老張不肯說,叫我自己回公司。」
「他叫你去吃屎,你就吃嗎?」白雲威簡直像吃了火藥似的。
「我現在就趕去醫院。」小伍腳跟一轉,快速地抓起桌上的鑰匙圈。
「我去就好,你跟小洪去工作。」這就是老闆的權利,他有權分派工作。
表面上,他是關心老張,但他完全只是假公濟私地想要引開小伍,真是好個調虎離山之計呀!
「謝謝你,淑芬。」老張靦腆地點頭致意。
「老張,你要節哀順變。」紀淑芬鼓勵似的安撫。
老張露出感激的微笑。「我知道,我會打起精神的。」講完這句話,老張便和小伍開著車,趕往桃園,重新投入工作。
那天,老張的太太病逝,在守喪的第七天,大家都前往靈堂去弔唁。
她從小伍口中得知,老張有兩兒一女,三個都還在讀書,而且都是申請助學貸款,因為老張賺的錢大部分都用在醫藥費上。
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錢多,包了五十萬的白包,名正言順地幫老張一家四口紓困,解決燃眉之急。
但她並未因此而自以為了不起,助人為快樂之本,才是她的本意。
不過,她這麼做對白雲威來說,無疑是種莫大的羞辱!
在一個公司中,婚喪喜慶包禮最多的,應該是老闆才對,他覺得她是故意把他的面子踩在大象腿下。他嚥不下這口氣,他要盡可能地教訓她一頓。
「有錢真好!」這句話有如打開潘朵拉的盒子,釋出災難。
紀淑芬嗅到濃濃的火藥味。「我去上廁所,小洪,幫我接電話。」
「沒問題。」小洪點了點頭,視線停留在桌上的英文書上,佯裝專心。
看她大步地往門口走,白雲威突然想到整死她的好妙計。「你要跑去哪裡?」
「西雅圖。」紀淑芬手正握在門把上,背後突地一陣冷風襲來,令她頸毛豎立。
「公司裡就有廁所。」白雲威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手臂壓在門上。
「我不想危害你們長針眼。」紀淑芬以可憐兮兮的眼神求饒。
白雲威不為所動地說:「上班時間,沒我允許,不准外出。」
「是,老闆大人。」紀淑芬回到桌後,搬起椅子。
「椅子是用來坐的。」白雲威再次阻撓。
紀淑芬心有餘悸地說:「我怕門倒下來,把我壓死。」
「不准動椅子,壓死你算你活該。」白雲威的語氣像個暴君。
「因公殉職要賠很多錢,我怕老闆大人會心痛。」紀淑芬有點生氣。
白雲威露出惡毒的邪笑。「你繼續講,得膀胱炎和尿褲子可別怪我。」
一連串的逼迫換來的是沉默。
她不想一直跟他作對,只好乖乖地順從命令,
進入廁所後,她先用抹布堵住被踢破的小洞,以防春光外洩;如果不是小洪在場,她反倒樂意讓他長針眼。
但麻煩的是,昨晚的生魚片不新鮮,害她肚子痛。身為名門淑女,讓人知道她拉稀臭死人,真是丟臉丟到月球上I
一陣嘩啦啦,帶水的臭彈一波接一波地投下去,四溢的臭氣,連她都被熏得快吐了,這時,廁所外傳來逃難的跑步聲。
一想到待會兒要走出去,面對他的冷嘲熱諷,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靈機一動,裝病是唯一的選擇。
於是她扭開水龍頭,往臉上潑灑水滴裝汗珠。
一走出廁所,小洪果然不見蹤影,而他倒是很冷靜地坐在原位上,不過卻是以鄙夷的眼光看著她,讓她真想把他眼珠挖出來……
早知如此,她當年就跟岳靖儷學鐵沙掌,讓他知道藐視她的下場!但現在她只能表演老太婆的走路姿勢。「對不起,老闆大人,我要請病假。」她故作痛苦狀。
「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他立刻露出關切的表情。
她吃力地搖了搖手。「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堅持。」他起身走向她,不容拒絕地握緊她的手臂。
「不敢麻煩老闆大人!」她整個人僵硬不動,深怕狐狸尾巴露出來。
「照顧下屬,是做老闆的義務。」他毫無保留地表現出體貼入微的一面。
「請老闆大人以公司為重。」她以大象腿勾住桌腳,像座四平八穩的泰山。
「你就是公司的一份子。」他強調他只是出於一片好心,沒別的意思。
這時,小洪傻呼呼地走進來,眼露好奇地問:「你們在幹什麼?」
白雲威冷聲地說:「她身體不適,我要帶她去醫院。」
小洪搔著頭問:「那去新竹搬家的事怎麼辦?」
「你打電話告訴客戶,晚一點過去。」白雲威指示。
「你們快去,請不要為了我耽誤賺錢。」紀淑芬曉以大義。
小洪附和地說:「說得對,我們應該以公司的信譽為重。」
「人命關天,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白雲威顯得有點生氣。
「我媽替我算過命,活到一百歲不成問題。」紀淑芬乘隙擺脫他。
小洪兩全其美地說:「我們開車順道載她到醫院門口,不就OK了?」
真是聰明的孩子,這個建議正合她意!她拍了拍他的頭,預祝他金榜題名。
在白雲威眼中,她的動作充滿曖昧,若不是體諒她人不舒服,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發覺自己變得越來越陰陽怪氣,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都不順手。其實他不是很在意她跟別的男人要好,就算她不是處女,他也無所謂;即使她水性楊花,他還是喜歡她。
真正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她太有錢了,他拿什麼配得上她?
除了好看的外表,他骨子裡是個窮小子,他所憧憬的理想婚姻,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甜蜜小家庭,但光是要解決妹妹的難題,他就已經疲於奔命,存折裡根本沒有多餘的錢養家。
至於要他靠吃軟飯過活,更是萬萬做不到的事。
他心裡很清楚,在她面前要擺出無動於衷,甚至是不屑的模樣,都必須付出很大的力氣。
真正的他,是個可憐蟲,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編織與她共組愛窩的美夢,一走進現實的世界,他總是刻意與她劃清界線,以策安全。
「查到什麼?」紀淑芬抱著心形抱枕,坐在沙發上。
「他單身,一個人住。」小三戒慎恐懼地坐在長毛地毯上。
「我要你查的是他妹妹的下落。」隔著桌子,大象腿很難踹到他。
小三一無所獲似地聳肩。「除了工作和回家之外,他哪兒都沒去。」
「早知道你辦事不力,我就找徵信社幫忙。」紀淑芬咬牙切齒地斥責他。
小三從桌下拿出一隻紙袋。「這就是微信社的調查報告,你自己拿去看。」
厚厚的一疊資料,裡面記錄著他努力工作和毫無娛樂的悲慘人生,令她鼻酸。
裡面還有不少張照片佐證。他經常穿著無袖的T恤,展露手臂上完美的二頭肌,讓她看傻了眼,手指在照片上來回地輕撫……她奸希望能親身體驗躺在他臂彎裡的感覺。
有幾張照片的背景一樣,時間也差不多,都是他在便利商店裡面,向同一名女店員買煙。由於照片是從外往裡照,隔著貼在玻璃窗上的海報,女店員的模樣照得不很清楚,隱隱約約地,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小三早就注意到這幾張照片,以他多年的戀愛經驗,一個男人會經常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通常只有一種解釋——那個地方一定有吸引他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乾柴烈火,他都是靠這樣的模式搭建愛情的橋樑,而且屢試不爽。
看來她似乎察覺到她喜歡的男人是劈腿族一員,而他最能體會這種打擊:他前一任愛人就是被他捉姦在床,那種感覺真是教人生不如死!
以她激烈的個性,他相信她極有可能用她的大象腿踹死他,所以他一開始就採取保命距離的坐法,完全是因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好奇怪,這家店離他住處滿遠的。」小三語帶暗示。
紀淑芬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小英一定是在這家店打工!」
「太好了!」小三鬆了口氣,幸虧他剛才沒亂說話,不然現在已命喪九泉。
「明天一下班,我立刻過去找她。」紀淑芬打定主意,快樂地彈指。
「你最近過得如何?」從她憔悴的面容看來,小三猜想她的愛情八成不順利。
紀淑芬依依不捨地把照片放回紙袋裡,強顏歡笑。「老樣子。」
「你確實老了好幾歲!」小三不客氣地說,其實是好心提醒。
「你是不是想吃大象腿?」紀淑芬虛張聲勢地威脅。
「別再逞強了,快向他示愛吧!」小三指出。
「他是誰?」紀淑芬故作天真無知狀。
「照片中的男人。」小三覺得她的演技可以獲得爛草莓獎。
紀淑芬咬著指甲,難過地喃喃自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小三自信滿滿地說:「從他看你的眼神,瞎子也感覺得出來他喜歡你。」
紀淑芬不認同地歎氣。「他每天不是想把我活活氣死,就是活活累死。」
「他在逼自己不要流露愛意,真是個蠢蛋。」小三打抱不平。
「不許你羞辱他!只有我才行!」紀淑芬毫不領情。
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的行為,這正是戀愛的表現!小三不會怪她,反而更加同情她。
看她滿眼的煩惱,似乎找不到突破對方心防的好辦法,他們兩個還真是天生一對的蠢蛋。
在她面前就有個免費的愛情顧問,她居然不懂得向他請教?!
不是他臭屁,他的屁一向是香的,因為他除了渾身上下噴滿帶有花草味、「天然的尚好」的古龍水,如廁前後也會先噴點古龍水……他想說的是,以他在男人堆中打滾的經驗,他絕對能幫她解決心中的困惑。
但他剛才已經碰了一鼻子的灰,可不想再自討苦吃,於是他起身走進廚房,從烤箱中取出散發著奶酥味的餅乾,放在插了朵紅玫瑰花的銀盤上。
本來他是不打算請她吃的,但他樂於讓她分享愛的滋味。
「你要不要來幾塊?」小三語帶炫耀。
「你又戀愛了!」紀淑芬沒有胃口地搖頭。
小三好心地說:「吃一塊,這餅乾能讓你振作起來。」
「你教教我,怎麼樣才能捉住男人的心?」紀淑芬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你已經捉住了,現在你只要像我一樣就行了。」小三老神在在。
「像你什麼?會做餅乾,還是會洗頭髮?」紀淑芬腦中一片混沌不清。
「就是什麼都不要做,等他自己來按門鈴。」小三堅信,解鈴還須繫鈴人。
紀淑芬一臉的沮喪,簡直像只喪家犬。「那我可能會等到滿頭白髮的時候。」
「你聽我說,你們之間問題的關鍵就在——他是個窮小子,你是個富家女,有天差地別的距離。」小三頭頭是道地分析。「不過感情的事就像水到渠成,越防堵越容易氾濫崩潰,一發不可收拾。」
紀淑芬的喉頭因為突如其來的興奮和瞭解而緊縮,久久說不出話來。
小三說的跟白雲威怪異的行為正好不謀而合!
他從小就討厭她有錢,長大後依然如此。說句老實話,他常在吃她與小伍和小洪的醋,她原先以為這是毫無意義的,但經由小三開導,她猛然明白,他是因為不能愛她而生氣。
仔細推敲,令他生氣的對象不是她,也不是小伍和小洪,而是他自己。
沒錯,一定是這樣沒錯!他一直在防止自己愛上她,就像大禹的爸爸用圍堵法治水,後果卻是氾濫成災,因此她只要等待就行了!
她有預感,她的春天很快就會來了,她感激地握住小三的手。「謝謝你,小三,聽你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你該走了,萬一讓我男朋友看到你,會造成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