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水仙 第一章
    「回來!你們兩個都給我回來!」

    十二月一日,安筱筱站在寒風蝕骨的海邊大叫。

    白浪滔滔的海面上,飄浮著一百朵艷麗繽紛的水仙花。

    傷心海岸,是宋小曼取的名字,其實這兒是台灣的花東海岸。

    望著越飄越遠的水仙花,她的淚水越流越快,她的嘶喊也越叫越大聲。

    這時,一輛呼嘯的摩托車突然停了下來,騎士脫下安全帽,朝她逐步接近。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安筱筱倏地回頭。騎士很高,但不瘦,身材魁健,而且毫無疑問的,他長得很帥,膚色是麥金色,堅挺的鼻樑顯示出他個性的頑強不屈,薄如刀片的嘴唇則給人一種難纏的感覺。

    他穿了件褪色的淺藍夾克,和洗了快變成白色的牛仔褲,令人驚訝的是,他的胸膛那麼寬廣,他的臀部卻很窄,雙腿更是修長,這種得天獨厚的身材比例應是西方人所有,而不是東方人。光是這副身材,就足以讓女人為他瘋狂。

    他拿在手上的安全帽又髒又舊,而停在一旁的摩托車更髒更舊。

    整體看來,他是個頹廢而迷人的傢伙,但不像是事業有成的大男人。

    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把毫不認識的男人看得如此仔細,對她來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五年前她也曾這樣專注的看過一個男人,後來那個男人成為……

    猛然之間,她感到一股懼意升上喉頭,她知道這股懼意並不是因為他是陌生人,他也不像壞人,而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壓迫感使她透不過氣,她迅速地回過頭,闔上眼,調整呼吸。

    當她再睜開眼時,她完全回復自大水仙一貫的模樣,孤高而且泠漠。

    男人以十分擔憂的眼神打量著她問:「小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請你走開。」安筱筱不假辭色地下著逐客令。

    「這裡又不是你家的地,你憑什麼叫我走?」男人不以為然。

    「海岸線那麼長,麻煩你到別處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安筱筱冷冷道。

    「你好像心事重重,失戀嗎?」男人多管閒事的繼續問。

    「不關你的事。」安筱筱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的眼睛好大!」男人油嘴道:「而且好漂亮!」

    「你的嘴很臭!」安筱筱毫不領情。

    「你的嗅覺真靈敏,我中午才吃一顆大蒜,你都聞得出來。」男人滑舌道。

    「你有沒有量過你的舌頭有多長?」安筱筱輕蔑的問。

    「沒量過,不過你想替我量嗎?」男人眼中透出一抹促狹的采光。

    「如果我有帶尺就好了。」安筱筱諷刺他是長舌公。

    「用接吻的方式就可以知道,你想不想試試?」男人噘著嘴,躍躍欲試的朝她湊近。

    「不想。」安筱筱覺得血氣翻騰,她從來沒這麼丟瞼過。

    「真可惜,很多女人都說我的舌頭很靈巧。」男人兀自洋洋得意。

    安筱筱沒有作聲,這種愛在口舌上吃豆腐的登徒子,她向來瞧不起,通常她是不會跟這種沒文化水準的男人說半句話,不過她今天卻很反常,她不但凝神傾聽他說話,甚至還很注意他的臉部表情。

    他的表情沒一秒鐘正經,挑眉尾,揚嘴角,皺鼻頭,咧牙齒……臉部神經比金凱瑞還發達,他的喜怒哀樂毫不保留地呈現在臉上,光是這點,他就無法成為沉穩內斂的大男人,所以她更加肯定他是小男人。

    她咬了咬唇,整整五年都沒出現一個能勾起她興趣的男人,但她卻不曾間斷地折磨對她有興趣的大男人,並且自以為對天下的男人產生了免疫力,然而眼前的小男人卻有一股特殊的磁性,吸引著她……

    「你在想什麼?」男人睜大眼睛,露出好奇的問號。

    「想晚上要吃什麼。」安筱筱自覺無法對一個孩子氣的小男人痛下殺手。

    「瞧我多笨,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羅緯,小姐是……」羅緯伸出手。

    「無名氏。」安筱筱雙手放在口袋裡,但語調不像剛才那麼冷。

    「久仰大名。」羅緯收回手,笑容依舊掛在臉上。

    「什麼名?」安筱筱蹙起雙眉,沒聽清楚似的再問一次。

    「報上常有你行善的大名,能認識你是我的榮幸。」羅緯捉弄道。

    「認識你卻是我的不幸。」安筱筱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多人都這麼說。」羅緯像是被刺中心事般,眼神迅速黯了下來。

    「為什麼?」看他難過的樣子,安筱筱不由自主地開口追問。

    「我七歲死父母,八歲住叔叔家死嬸嬸,十歲住阿姨家死小狗,十六歲住宿舍死室友,二十二歲生日當天死堂弟……」羅緯越說聲音越哽咽。

    「你可以去演戲了。」安筱筱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悲慘史。

    「我說的全是實話。」羅緯羞惱地別過臉,掩飾泛紅的眼眶。

    「我開玩笑的,你別在意。」安筱筱十分懊惱,沒想到竟碰到一個會哭的小男人。

    「海上的花,是你丟的嗎?」羅緯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打破沉默。

    「嗯。」安筱筱承認,她想轉頭就走,可是雙腿卻無法移動。

    「為什麼要把美美的花丟到海裡?」羅緯輕聲刺探。

    「你跟小學生一樣,問題真多。」安筱筱暗示他閉嘴。

    「曾經有你認識的人死在這兒的海裡嗎?」羅緯收不住口。

    「你真煩,我真想把你也丟進海中。」安筱筱幾乎是用吼的。

    「我自己跳好了。」羅緯突然像狂牛一樣直奔大海。

    「你瘋了!」安筱筱來不及阻止。

    看著他整個人在瞬間沉人海底,安筱筱震驚地張大嘴,她想呼喊,可是喉嚨像被一隻巨掌緊緊地掐住,只能發出宛如窒息的嗚咽,她感到異常心痛,她無法下海救人,因為她不會游泳,她怕海,海是她的夢魘。

    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舊事重演……

    安筱筱出身天才世家。

    她父親二十九歲就當上大學教授,三十四歲成為工學院院長,四十歲成了全台灣最年輕的大學校長;她母親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心臟科權威,她大哥是美國太空總署的博士,二哥是電腦博士,弟弟在哈佛主導一項物理研究,極有可能是下一屆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十六歲的妹妹則在麻省理工學院研修博士學位。

    唯獨安筱筱,連高中文憑都沒拿到,稱得上是安家的恥辱。

    不過安筱筱可不這麼認為,她認為她是安家唯一的正常人,而不是讀書機器,就算她是恥辱,那她肯定不是唯一的恥辱,她父親才是恥辱的罪魁禍首。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跟她最親的人就是保姆和女傭。父親和母親鮮少在家,因為工作忙祿,即使在家和子女們共處,吃飯的時候不准出聲,飯後是親子溝通時間,話題全是世界各國當期的科學雜誌內容。

    當她上小學之後,保姆被辭退,父親和母親不在家時,兄長和弟妹都在自己房裡看書,女傭做完家事後,只能待在她自己的房間看無聲電視,整個家安靜得像鬼屋,一點聲音也沒有。

    十四歲那年,一個大肚子的女孩夜半來到她家,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因為功課不好,她是唯一沒去美國唸書的孩子,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才瞭解到父母的婚姻是怎麼一回事——簡單的說,只有「虛偽」兩個字。

    父親一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而跟年輕的女大學生有染,母親早就知道,但為了維持形象,母親完全不過問父親的風流事,只顧追求自己更上一層樓的醫術。

    從此,安筱筱變成世俗眼中的太妹,以此抗議大人的世界。

    說也好笑,她成為太妹的事,還是由警察告訴她父母,因為她在便利店偷衛生棉時,失風被捉到警察局,兩人氣急敗壞地來保她,不過把她帶回家交給女傭看管之後,兩人便又一起出門,以恩愛夫妻的模樣出外去應酬。

    直到她和一個青少年幫派的老大摟摟抱抱在東區碰到父親和一個女學生同樣也是摟摟抱抱時,父親這時才驚覺三字經——養不教,父之過。

    不過,愛面子的父親為了不讓事情鬧大上報,見到她時並沒有採取行動,而是回家守候,整整三天沒去學校,沒外出,也沒刮鬍子洗澡,整個人在剎那間蒼老了十歲,看起來像邋遢的流浪漢。

    這和他平常頭髮光潔,臉頰乾淨,西裝筆挺,而且他還有使用古龍水的習慣,久久見他回家一次,每次都覺得他彷彿剛從浴室走出來般渾身清新截然不同。

    她當然明白父親判若兩人的原因,但她已經十七歲,混太妹混了三年,比鬥牛場裡的蠻牛還桀傲不馴,對父親遲來的管教完全不能接受,甚至理直氣壯地和父親大吵一架。

    一氣之下,她決定離家出走。

    安筱筱走到門口,被安父厲聲叫住:「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跟你每次不在家的理由一樣。」安筱筱決定在走之前把所有的不滿全說出來。

    「我忙校務忙得無法回家,你也是嗎?」安父面不改色地道。

    安筱筱眼中射出一道鄙夷的光芒。「那個女學生也算校務之一嗎?」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安父以權威的語氣說。

    「如果我沒記錯,小孩的事你一向不管。」安筱筱冷笑。

    「我是關心你。你看看你,好好的女孩卻染紅頭髮……」安父試圖動之以情。

    「現在才關心我已經太遲了。」安筱筱毫不領情地嗤道。

    「你越來越不像話,都是你媽沒把你教好。」安父歎了口氣。

    「別把錯全推在媽身上,你們兩個都有責任。」安筱筱氣呼呼的說。

    「男主外,我的責任是賺錢養家。」安父反駁道。

    「媽沉迷工作,還不是因為你不關心她的緣故。」安筱筱指出。

    「總之,你媽應該留在家相夫教子才對。」安父死不認錯。

    「媽在家,你就會每天回家嗎?」安筱筱質疑。

    「你媽和我合不來,所以我才會外遇。」安父大言不慚。

    「合不來你們還生了五個孩子!」安筱筱強烈地感覺到悲傷,她想到自己不是愛情結晶,只是性慾下的產物,頓時她心痛如絞,這一刻她堅決地告訴自己,她將來絕對不會生下不是因愛而誕生的小孩。

    「這是兩回事,生孩子是履行夫妻義務。」安父還在自圓其說。

    「那外遇算什麼?」安筱筱痛恨這段談話,但她一定要拆穿父親的偽面具。

    「你不懂,你媽事業心強,我是男人,我有需要……」安父語帶含蓄地點到為止。

    「為了滿足你的需要,你玩過多少大學生?」安筱筱咄咄逼問。

    「她們是自願的。」安父說得像是被迫中獎,推辭不掉。

    「虧你讀那麼多聖賢書,連坐懷不亂的原則都沒有。」安筱筱嗤之以鼻。

    「你給我住嘴!」安父不能容忍女兒的表情,惱羞成怒地抓住女兒的手腕,失去理智地往女兒臉頰連摑五六個巴掌。

    安筱筱一點退縮的動作也沒有,她緊咬著牙根,抿著唇線,眼睛不馴地瞪著父親,這反而使安父從她的黑眼珠中清楚地看見自己醜陋的樣子,他又氣又愧,本來想停手的,又忍不住多摑了幾巴掌,直到他手上抹到血……

    「老天!我做了什麼!」安父顫抖地朝她伸出手。

    「不要碰我!」安筱筱大力拍開他的手退到門邊。

    「跟我去醫院,看看你的牙齒要不要緊?」安父擔憂的說。

    「你不怕我到時候告訴醫生你虐待未成年親生女兒?」安筱筱威脅。

    「你應該不會陷害自己爸爸吧!」安父沒有把握地吞了吞口水。

    「你太不瞭解我了。」安筱筱露出魔女般的笑容。

    「對不起,筱筱,爸爸不是有意的。」安父求饒的說。

    「你是故意的。」安筱筱率性地以袖子擦掉嘴唇上的血跡。

    「筱筱,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打小孩的。」安父一臉痛苦不堪。

    「那是因為你很少在家的關係。」安筱筱說的是實話。

    「你為什麼不像其他孩子,乖乖地讀書,不讓我操心呢!」安父歎息。

    「你真以為他們喜歡讀書嗎?」安筱筱眼神尖銳逼人。

    「難道不是嗎?」安父口氣不是很確定。

    「他們是藉著去美國讀書逃離這個苦悶的家。」安筱筱一語道破。

    本來安父想提出反對意見,但桌上的大哥大突地作響,他迅速地拿起大哥大,壓低嗓音說話,一旁的安筱筱只覺得父親的行為根本是多此一舉,她一點也不想偷聽他講話的內容。

    哪個做兒女的有興趣知道父親那些狗屁倒灶的風流艷史!

    安父關掉大哥大後,立刻表示:「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上床睡覺去。」

    「我也要出去。」安筱筱拉開大門。

    「我不准你出去!」安父一邊說一邊瞥了眼牆上的時鐘。

    「要我不出去可以,你也別去約會。」安筱筱充滿挑釁意味回道。

    「我的事,你做女兒的無權過問。」安父怒責。

    「你自己都站不住腳,有什麼資格管我!」安筱筱不屑他的雙重標準。

    「我是你爸爸,光憑這點我就有資格管你一輩子。」安父氣得直跺腳。

    「爸爸?你還記得上次聽到我叫這兩個字是什麼時候?」安筱筱挑眉冷嘲道。

    「……」安父的嘴抿了起來,顯示他根本記不得。

    「三年前,八歲的小妹保送美國十級生,各大電視台記者來家裡做神童訪問時,為了表現一家和樂的景象,媽要我配合演戲時叫了你一聲——爸爸。」安筱筱咬牙切齒講出最後兩個字。

    「就算我忘了這件事,我永遠都是你爸爸。」安父厚著瞼皮說。

    「反正我就是要出去,就算是玉皇大帝也阻止不了我。」安筱筱拉開門。

    「你今天只要走出大門一步,以後不許你再進家門一步。」安父撂下狠話。

    「你別求我回來就好了。」安筱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家門後。

    安筱筱之所以日後會成為大女人,完全是受到安父風流和安母縱容的影響。

    在她的觀念裡,女強人不等於大女人,像她母親為了要當上大醫院院長,不惜忍氣吞聲,無法從不幸福的婚姻中破繭而出,一味地用工作成就掩飾自己的不愉快,根本是鴕鳥式的小女人。

    唯有做自己,尋找自己的快樂,才能算是真正的大女人。

    安筱筱來到老大的地盤——公園。

    老大,雖然以他為主的幫派全是青少年,但他二十歲,算是成年人了。

    坦白說,她並不十分瞭解他,表面上她是他的馬子,實際上他們並沒到那種地步,她知道他是為了保護她不受其他同伴的騷擾才做出如此的宣稱,而他們最親密的程度,也只到被她父親撞見時,走路摟摟抱抱而已。

    沒有外人在場時,老大對她彬彬有禮,連她的小指頭都不會碰。

    她和其他的青少年差不多,把蹺家當好玩,但老大不一樣,他是無家可歸。

    老大個性很瀟灑,雖然無家,但他從不住公園以外的地方,雨天住公園裡的涼亭,晴天睡草地上,冬天蓋羽毛衣,夏天羽毛衣當枕頭。

    從混得比較久的青少年口中得知,老大本來是有家的,而且是富貴人家。但他家遭人陷害,父親中風,母親不堪逼債而自殺,父親知道後也喪失生存的鬥志,弟弟被舅舅收養,而老大堅持自己出外闖天下。

    每當他們一行人走到東區,老大總是指著這棟大樓那棟大樓,說那些都是他家的產業,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大家聽了之後都是一陣狂笑。

    和老大在一起最多的就是快樂和笑聲,她可以完全不去想煩惱。

    她不知道老大以什麼維生,有時老大帶著他們逛超市,他們俞偷花生、牛肉乾、魷魚絲和洋竽片之類的下酒零食,不過老大總是會從口袋裡變出錢到櫃檯買一打啤酒,然後他們回到公園又喝又吃又叫。

    她很喜歡老大,對他又崇拜又愛慕,所以她來找他。

    夜深了,公園裡幾乎不見人影,她不覺得害怕,這股清冷和她家其實差不多。

    走出家門之後,她才感覺到臉頰和牙齒好痛,男人發起狠來真可怕,連父親那樣斯文型的男人打人都那麼痛,看來她以後想在江湖上混,一定要去學些防身術,就算打不過男人,但最起碼要懂得逃。

    她並不在乎被父親摑巴掌,她只擔心臉會不會腫得很難看,她擔心老大看了會嫌她醜……

    九月的星空,空氣顯得有些悶熱,安筱筱不意外地在草地上看到老大。

    老大的身旁沒有其他人,他雙手枕在腦後,不像睡著,倒像在看星星似的,一聽到有聲音,他的臉機敏地轉向她走來的方向。

    「你的臉怎麼了?」老大一見到她,坐直身子,眼睛驚亮微愕。

    「我老子打的。」安筱筱學其他蹺家青少年聳聳肩,以一副家常便飯的口吻淡淡地說。

    「是不是為了那晚他撞見我們……」老大猜測。

    「正好相反,是我撞見他的醜事而打我。」安筱筱輕輕搖頭打斷。

    「要不要我替你討回公道?」老大陰狠地握起拳頭。

    「不要。」安筱筱小聲回絕,她還沒叛逆到會揍自己父親的地步。

    「臉腫得那麼厲害,我帶你去給醫生看看。」老大起身拍拍背後的草屑。

    「死不了。」安筱筱反而坐到草地上。

    「你講話一向都這麼沖嗎?」老大皺起眉頭。

    「可能跟我喜歡吃芥末有關。」安筱筱想笑卻牽不起嘴角。

    「很好,有幽默感,看來你的心情還不錯。」老大發覺她是真高興。

    「每次……來公園心情都會不錯。」安筱筱其實想說的是——見到你。

    「這次你打算蹺家多久?」老大若有所思的問。

    「我被永遠逐出家門了。」安筱筱鄭重宣佈。

    「只要你肯回頭,家門永遠為你而開。」老大瞭解的安慰。

    「我不回頭……」安筱筱停了一下,補充說:「除非我爸求我。」

    「今晚你打算怎麼辦?」老大絲毫不感到意外。

    「你跟我走。」安筱筱起身,像個大姐頭似的帶路。

    安筱筱有記路的習慣,她喜歡知道每條路上有什麼樣的商家,公用電話會在哪個門牌號碼的柱子上,她覺得記這些有助她行走江湖,是的,她的心中一直打算著有這麼一天,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她在巷路間左轉右彎,老大跟在她身後一句話也沒吭,連腳步聲都輕得像貓,好幾次她都想回頭看看他在不在,但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麼做,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有多麼在意他的存在!

    黑巷的不遠處,一間點綴小燈炮的賓館招牌顯得特別刺眼,這是她今晚的落腳處,雖然大馬路上有很多賓館,但太公開了,畢竟她出身和數養都不俗,對住賓館這種事仍感到有些彆扭。

    忽然,身後的老大發出輕笑聲:「賓館?你邀我住賓館?」

    「你別想歪了,你睡椅子,我睡床。」安筱筱回過頭聲明清楚。

    「這間賓館一定有椅子嗎?」老大一本正經的質疑。

    「難道沒有?」安筱筱的肩膀緊張地微微一抖。

    「嚇你的,把你臉嚇白,你的臉會早點消腫。」老大哈哈大笑地揶揄。

    「一點也不好笑。」安筱筱真想掐住他的聲帶,讓他再也不能嘲笑她。

    「真沒想到,連你也會邀我上賓館!」

    「看來你的艷福不淺。」安筱筱酸溜溜的說。

    「不過我都以你為擋箭牌,拒絕她們。」老大不急不徐的說。

    「難怪她們看我的眼神不友善!」安筱筱並不意外,老大是大家的偶像。

    「你放心,有我在,她們不敢動你一根頭髮。」老大拍胸膛保證。

    「我才不需要你的保護。」安筱筱的下巴翹得比天還高。

    「遲早有一天,你會被這種自大的個性害慘。」老大搖頭警告。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安筱筱不以為然地聳肩。

    「教養再好的狗,還是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老大捉弄道。

    「你欠揍!」安筱筱出其不意地突襲,但雙手卻被老大輕易地捉個正著。

    這下子,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鼻尖幾乎要碰到鼻尖,他呼出來的熱氣像一陣暖風吹過她的臉頰,使得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再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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