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從賞月村回到西城堡,已過了半年,醉月慢慢從失估的傷痛中走出來,小臉上也有了笑容。
泰山和萍兒在兩個月前成了親,牛大叔和牛嬸也在附近開了家客棧,一樣取名為賞月客棧。
而跟隨他們一塊回來的紅玉,如喜大娘說的,跛了腳、毀了容,幾次哭鬧要結束生命,醉月遂提議,要西門擒鷹納她為妾。
幾經考慮,西門擒鷹點頭答應,但明白的和紅玉表示過,他不會和她行夫妻之實,如果日後找到意中人,她隨時可以離去。
當然,他也沒讓紅玉住在西城堡裡。他在鄰近的地方,找了個大房子讓她住,吃住全有丫環伺候。
在堡內的西側,他讓人另辟了一處醉月園,讓醉月有處清幽的住所。
「今天夫子教了你什麼?」
坐在園中,夜涼如水,西門擒鷹總愛在晚膳過後,來到醉月園,和醉月品茗、聊天。
成日在堡內,閒閒無事做,除了偶爾去賞月客棧,找牛家人聊聊天外,她怕悶得慌,所以央求要請個夫子來教她讀書、識字。
今兒個讀書、明兒個刺繡、隔個一日,提筆學寫字……
在西城堡半年多來,她過得很快樂。
「夫子今兒個,教了我兩個成語。」比出兩根食指,有所學,醉月可驕傲的呢!
她不想學得多,那只會忘得快,她要學得精,最重要的是能記得住,所以一天內,她最多只學兩個成語。
「學了哪兩個成語?」
見她又回復了從前的快樂,他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
醉月站起身,兩手負背,學夫子教書的神情和口吻。
「這句天半朱霞,可得記牢了,這是形容人的風采清逸絕俗,就像西城主一樣。」她也學夫子,咳了兩聲。「劉敲劉訏,履高超,族祖考標稱之曰:訏超超絕俗,如天半朱霞,敲(校者注:此字也許有錯,族兄弟倆皆南朝梁處士,見粱書卷第五十一列傳·第四十五·處士)矯矯出群,如雲中白鶴。」
醉月邊念邊搖晃著頭,晃得頭都暈了。
「還有另外一句。」不晃頭了,她坐下,喝了一口茶。「天上麒麟。」
「天上麒麟?這句話是指什麼?」他笑著,她學夫子的神情,有七、八分像。
「這是在讚美別人家的兒子,是句美言。」她十足正色道:「徐陵數歲,釋寶志摩其頂曰:此天上石麒麟也。」
她蔥白的玉指,指向他。
「城主,你是天半朱霞、也是天上麒麟。」
「我有那麼好嗎?」他斜挑著眉。「我記得,我曾經聽過有人說,西城主很風流的。」
他一提,她才想起,在賞月村時,她曾和他說過這樣不敬的話。
難怪她一直覺得,心裡頭好像還擱著什麼事,沒同他說。
吐吐舌,她笑的一臉尷尬。「城主,這……這件事是別人說的,不是我說的,我……我只是聽人家說的,你不能怪我!」
她怯怯愣愣的模樣,可愛極了。
長臂一伸,將她拉坐在他腿上。「你說的沒錯,我是風流,要不,怎會還沒娶妻,就先娶妾了?」
坐在他腿上,羞怯的紅暈飄浮在臉上,她輕咬著唇。
「聽說,東城主也是先娶妾的,不是嗎?」
他用手指輕捏著她的鼻頭。「你從哪裡聽來那麼多『聽說』?」
「都是以前買酒的人說的嘛!」
歎笑著,他的大手按住她的小手。「醉月,聽說來的事,不可以隨口傳述,尤其是你,日後,你可是城主夫人,有些話是不可以隨便說的!」
「我……我真的要當城主夫人嗎?」她羞怯怯的低頭。
這話,他不只說一回了,但每每他這麼說時,喜悅的情緒總會漲滿她心間,一想到要和他成為夫妻,她的雙頰便會羞的燙紅。
「你不願意?」他兩手摟著她的腰。
搖搖頭;想一想,不對,又換成點點頭。
「是很勉強的願意嗎?」他笑著。
「不是。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麼當一個城主夫人?」這是一直令她困擾的問題。
不管是賣酒、或是到客棧幫忙,要做什麼事,都有人教她,但唯獨要當城主夫人這一件事,可讓她傷透了腦筋。
「我要怎麼當城主夫人?」她一臉正色的問。對於這個問題,她看得可嚴肅了。要當一城之主的妻子,想必不是那麼簡單的!
低聲笑著,他凝視了她許久。
「醉月,你別這麼緊張。當上城主夫人以後,和你現在的生活並無兩樣,你一樣可以學你想學的東西,一樣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真的?!」怎麼比她想像中的容易多了?
西門擒鷹點點頭。「不過,你的言行舉止,可要端莊一些囉,而且不可以隨便說聽來的事。」
醉月輕蹙著眉頭。「嗯,這一點,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的。」
「如果你真想說那些聽說,那就只能說給我聽,不可以對別人亂說,知道嗎?」
她用力的點點頭。「我知道。」
她純真的表情,令他心憐,低歎了一聲。「醉月,到現在都還沒抓到同一虎,你不會怪我吧?」
「不,我沒有怪你。」跟睫半垂,阿爹的慘死,永遠是她心中的傷痛。
「吞丙還關在大牢內,沒有抓到同一虎,這件案子就會一直懸宕。」他一臉愁色,滿心煩。「不能給奔老爹一個交代……」
「別這麼說,你對我這麼好,我阿爹在九泉之下有知,一定很感激你的。」她拉著他的手,心疼他的操勞。「你要忙的事已經夠多了,別一直把這件事擱在心上。我相信那個壞蛋,一定每天過得心神不安!他真是可惡極了,一個人拎著家產跑了,不顧妻兒的死活……我阿爹最恨的就是像同一虎這種沒良心的人,我相信,我阿爹做了鬼之後,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我會再下令,要所有地方官全力緝拿同一虎。我相信,他人一定還在西城內。」
「那,他的妻兒現在過得如何?」
「你別擔心,他的妻兒很好。」他笑看著她。「醉月,你愈來愈有城主夫人的氣勢了,懂得關心西城的子民。」
「我……我只是怕他們餓死嘛,再怎麼說,他們也是無辜的啊!」
「繼續保持這種善心就對了,你一定會是西城子民,最愛戴的城主夫人。」
把她拉得更近,他的唇輕輕覆上她的粉唇,用滿滿的愛將她包圍祝
***
「夫人,這隻玉簪真是漂亮極了!」
伺候醉月的小丫環,拿著一隻玉簪,插在醉月的髮髻上。
「城主對你可真好!」
整個西城堡內的人都知道,醉月是未來的城主夫人,待服喪滿一年後,城主就會娶她為妻,所以,每個人都以「夫人」來稱呼醉月。
「金兒,夫子來了嗎?」
看著鏡中的自己,醉月自己都望呆了。如果不是遇到城主,說不定,她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打扮後竟然也可以這麼美。
「夫子他不敢來了。」
「不敢來?為什麼?」醉月回頭,一臉的納悶寫在抹著淡妝的臉上。
「因為夫人你太聰明了,夫子嚇得都不敢來了。」小丫環笑道。
睨了丫環一眼,醉月又回頭照著鏡子。
開始懂得打扮以後,她才懂「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
一個梳發動作、一個抿唇添色,都是為了心上的愛人。
「夫人,你已經夠美了。』
聽出金兒話中的取笑,醉月斜瞪著她。「我今天不習字,我要去賞月客棧。去客棧,自然是裝扮的愈美愈好,這樣一來,才會吸引客人上門。」
她才不要讓別人知道,她是為了城主做打扮的,那多羞呀。
金兒一副瞭解的直點頭。「可是,客棧今天不做生意。」
「為什麼?!是不是牛大叔、還是牛嬸生病了?」醉月焦急的直問。
「夫人,不是的,是……」金兒期期艾艾,話吐了一半,頓停。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了?」
「等一下,城主會過來和你說的。」金兒笑吟吟地。
「什麼事啊?神秘兮兮地。」
醉月瞇起眼,正打算用威脅的口吻,逼金兒說出真相之際,西門擒鷹如一道春風,跨入房裡來。
「城主。」金兒行過禮後,自動退離。
「城主,為什麼今天夫子不來?牛大叔的客棧也不做生意?」醉月直覺這兩件事,一定有關連。
「準備一下,你要跟著我去視察民情。」西門擒鷹滿眼癡醉的望著她。「醉月,你美的連月亮都醉了。」
走上前一步,他摟住她,俯首,在她唇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她羞赧的嘟著嘴。「我們要去哪裡?」
「回賞月村去。」他滿臉笑容。「原本,我是打算過兩日再去的,不過,該處理的事全處理的差不多了,所以決定今天去。」
醉月滿臉欣喜。「我這就去準備!」
***
磕磕絆絆的路,惱不了醉月的情緒,愈來愈熟悉的景色,令她喜悅的心情再度提升。
坐在馬車中,她頻頻望向窗外,喜形於色。
「城主,賞月村變了嗎?」醉月的視線從窗外拉回,移至西門擒鷹身上。
「我和你一樣,還沒看過呢!」
「對喔!」掩不住心中急,她問:「怎麼還沒到呢?」
「快到了。」西門擒鷹望向窗外,回頭朝她一笑。「這會兒,到了雙叉路,我們該往哪邊走?」
他笑問著她。頭一回到賞月村來的情景,至今他仍難忘。
醉月尷尬一笑。丟石子的事,她承認自己是有錯,但指路的事,她可是依著良心而指。
「還是一樣,走左邊。」她看向窗外,叉路前已設了路標。「這路標早該設了,要不,不知道有多少人走錯了路,枉死在深山。」
「往深山的路,已半封閉,要上山的人,得找地方官去做登記,一來,不會再有人誤闖枉送了命。二來,官府隨時可以掌握上山的人數,若是沒下山來的,他們也可以主動上山搜尋。」
「這樣做就對了!」眼角笑揚,她相信,他絕對會是個明君。
在村子的入口處,一長列的馬車停了下來,醉月納悶的問:「我們要步行入村嗎?」
「先下來,有樣東西要你來揭開。」下了馬車後,他伸手扶她。
醉月滿心納悶,心想,賞月村重建,大概是立了個重建碑吧。
她一下馬車,所有賞月村的村民,全在村子入口處,鼓掌歡迎她。
她嚇了一跳,但旋即對村民們行個大禮,讓村民看到她有禮貌的一面。
隨行而來的牛大叔,和村民們熱絡的打招呼。
兩眼注視著立在村子入口處,用一條大紅布蓋住的巨大物體,狐疑的神情,布在醉月臉上。
在西門擒鷹的扶持下,醉月和他分站在那巨物的兩旁,原本一片的噪雜聲乍歇,村民們紛紛聚集在巨物之前,歡欣的鼓掌著。
西門擒鷹拉著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的醉月,要她拉著紅布的一角,他則拉另外一邊。
「今日,賞月村有幸邀請到城主和城主夫人……」
地方官在說了一長串的感謝辭之後,一旁的司儀高喊揭幕。
對視露出會心的笑容,西門擒鷹和醉月同心協力,拉開覆在巨物上的紅布幔。
當紅布幔落下那一刻,陽光灑在那巨大的雕塑物上,閃晃晃地,眩花了醉月的眼。
仰首,再看清楚跟前的巨物,她眼眶泛紅,雙唇抖顫,哭出聲。
「阿爹……」
上前,她抱住她阿爹的雕像,手臂圈不住那比真人大上兩倍的雕像。
兩手伏貼在雕像上,彷彿眼前的雕像,是她阿爹復活過來一般。
淚眼汪汪,她一喜一悲。喜的是,她阿爹成了賞月村的精神指標。 悲的是,阿爹不會再復活、不會再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小心這個、小心那個。
西門擒鷹摟住她的肩,安撫著她。
「快樂一點,你要為奔老爹成為賞月村的傳奇人物,感到驕傲。」他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淚。「我相信,奔老爹也會以自己有個當城主夫人的女兒,感到驕傲。」
單手抱著酒罈的奔大,佇立在村子口,像是賞月村的守護者。
望著栩栩如生的雕像,醉月又墜淚,她感激的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城主,謝謝你。」
如果阿爹在九泉之下有知,相信他一定也會覺得自己畢生視釀酒為生命,能成為賞月村的指標人物,這一生,他醉得也值得了!
「不用謝我,這是你阿爹用一生的心血換來的。」西門擒鷹由衷的道:「也只有奔老爹有這種資格,成為賞月村的守護者。」
雖然他說得也對,但她心裡清楚,沒有他下令,就不會有這座雕像。
淚眼盈盈,她的眼中盛滿感激之情。
「我們進村子裡去看看。」他扶著她,在村民的簇擁之下,儷影雙雙的進入賞月村。
***
賞月客棧重新營業,店主依舊是牛二郎,所有從西城堡跟來的人,全住進了賞月客棧。
參觀過重建後的賞月村,醉月堅持要回自己的家去住,西門擒鷹自然是陪在她身邊。
原本窄窄的巷道,拓寬了些許,醉月的家重建之後,變化不大,依舊保持原貌。
看著屋內相同的格局,熟悉親切的感覺湧上,醉月鼻頭一酸,兩行清淚倏流。
「重建的工作,都是村民做的,以他們對奔家的熟識,一磚一瓦,又把奔家築起,沒有太大變化。我希望來到賞月村的人,都能來參觀奔家,知道奔老爹從前釀酒的情景。」
西門擒鷹巡視著四周,頻頻點頭。這裡,和他記憶中的奔家,相差無幾。
點個頭,醉月認同他的作法。
「笑一個,好嗎?」他走到她面前,輕按著她的雙肩,俯首,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個吻。
破涕為笑,她是太高興了。
「城主,你為賞月村做的,實在太多了。」
「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他拉著她坐下。「重建的一切,都要歸功於村民們,沒有他們的勞心勞力,就沒有我們看到的那些新建設。」
醉月打從心底讚賞她未來的夫君。
他一副漫不經心,優閒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一顆愛民之心。
他設身處地,為村民設想。在兩場大火之後,賞月村村民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除了仰慕奔家之名買酒的客人頓減之外,連向來門庭若市的酒樓,也受到了不小衝擊。
他讓村民們親自打造新面貌的賞月村,一來,村民的生計有了著落。二來,為自己的家園打拼,使得村民更加同心協力。
「城主,你一定會是個好國主的。」她相信他的一顆愛民之心,一定會受到所有子民愛戴的。
「怎麼?你想當國主夫人嗎?」他笑著望她。
睨他一眼,她隨他的話接:「當然,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會當上國主,而我這輩子……賴定你了!」
雖然是玩笑話語,但她陪伴他的心意卻是堅定的。
輕咬著唇,她羞地垂頭。
「駟不及舌,可不許後悔!」
他起身,在角落邊抱來一罈酒,放到桌上。
「這是……奔家的酒?!」醉月驚呼。
方纔她並未細看,以為擺在牆邊一整列的酒罈子全是空的,只是當裝飾用。
「記得嗎?吞丙頭一回來取酒的時候,我用一壇梨花春瞞過他。這一罈酒,正是我給他的那一壇。」
在緝拿同一虎時,同時撤換了縣府,這一罈酒,是在府邸內搜出的。
她記得,那也是他頭一回幫了奔家的大忙。
醉月在櫃子中,找來了兩隻酒杯。「阿爹生前不喜歡我喝酒,但我想喝。這一罈酒,恐怕是僅剩的一壇,我想記住這味道,日後,或許我也可以釀出一壇奔家的酒。」
「你一定可以的。」
和她面對面坐著,他舉杯和她共飲。
他們聊著、笑著、彼此深情注視著……
「城主,我沒有看過你擒鷹,改日,你捉一隻蒼鷹給我,好嗎?」
醉月喝醉了,眼波迷離的仰望他,酡紅的臉上,浮現一朵迷人的笑靨。
西門擒鷹坐到她身邊,輕摟著她。
「你要蒼鷹?不怕它傷了你?」
翦水般的醉眸,泛著晶亮的水波,她醉於酒,他卻醉於她的眼中。
「我不要鷹,我只要……擒鷹。」醉月的水眸中,蘊涵著對他的滿滿愛意,小臉仰的高高的,傻呼呼的純真笑容在臉上漾開。
烈酒澆身,美人偎胸,熱燙的慾火竄燒著。
他的手搓揉著她紅嫩的臉龐,頭一低,吻住了她的櫻桃紅唇……
在他放輕力道時,她主動反吻他,輕吮著他的唇。
「醉月,我抱你回房間去。」粗啞的低嗓,半詢問半誘哄。
「很晚了嗎?是不是該睡了?」
「嗯。」
「可是……我……我想再吻你的唇。」那種奇妙的感覺,還留在她心頭不散,她還沒理清那感覺是從何而來。
「到房間去,我再讓你吻我的唇。」
將她嬌柔的身軀抱在懷中,沉穩的腳步,邁向了右側的一窄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