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母妃 第1章
    神州浩蕩,四方雄起。位於南方的雀南國土地遼闊、山脈縱橫,國都雀南城巍然屹立於御章山下,因城牆堅固、防護嚴密而有「天下第一城」之稱。

    七月驕陽盛似火,雀南城外行人如織,一隊剽悍人馬捲著遮天蔽日的塵土往京都狂奔而來,那獵獵旗旛,踏踏馬蹄,令路上行人慌忙走避。

    「姑姑!」十歲的雩紅被人推倒,驚恐地看著奔馳而來的駭然大馬。

    「滾開!」馬蹄揚起,粗壯黝黑的騎士怒喝著舉起手中馬鞭。

    「紅兒——」

    人群中傳來女人的驚呼,可是倒在地上的雩紅已被凶狠的大漢和震動的地面嚇傻,除了呆呆地看著高揚的馬蹄和迎面而來的皮鞭,她無法動彈。

    姑姑,我要死了!

    她絕望的呼喊尚在喉嚨口,側面忽然衝來一騎,一杖打在大漢胳膊上。

    黑臉大漢痛呼一聲跌下馬背,狂奔的馬因被人忽然扼住而暴怒地嘶鳴踢蹄。

    坐在地上的雩紅餘悸猶存地仰頭望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稚嫩的心怦然一震:天哪,他就像一尊神祇——年輕漂亮的神祇!

    手握寶劍,端坐馬背的恩人是位俊美的少年,他身上穿著綴有金屬甲片的織棉鎧甲,既神勇又威嚴。

    他充滿貴氣的臉上帶著一股陽剛的冷傲之氣,陽光在他濃密的黑髮上閃耀,將他的五官照射得十分清晰迷人。

    那濃眉下的雙眼是如此深邃,一綹浸著汗水的黑髮,捲曲地落在他高聳的前額上,為他添了幾分灑脫和不羈,就連他直挺的鼻子下,那帶著譏諷與嘲弄的嘴也格外與眾不同。

    因為天氣熱,他的衣領是鬆開的,捲起的袖子下露出肌肉強壯的手臂,當他放低高貴的濃眉,低頭看向她時,雩紅忍不住對他笑了,而他只是輕輕扯了扯嘴角,卻帶給雩紅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快樂。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俊的男人,她想對他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想起身對他表達感謝,卻覺得渾身無力。

    「殿下,」差點害死她的大漢跪在地上,手捂胳膊驚惶地望著將自己打下馬的少年。「小妞擋道,屬下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而已。」

    「嚇唬?」馬背上的少年挺直了俊偉的身軀,一雙星目帶著譏誚之意。「我這一擊也是想嚇唬嚇唬你。如何,感覺有趣吧?」

    說完,他雙膝一夾,策馬入城,親兵們緊隨其後而去。

    大漢嘀咕著撿起落在地上的馬鞭,瞪了眼此刻正被一個中年女子擁在懷裡的雩紅,惡狠狠地罵道:「都怪你,害我被罵,以後學機靈點!」

    在他躍上馬,緊追主子而去後,雩紅的目光仍追隨著那漸漸遠去的俊逸身形,良久之後才揚起臉問:「姑姑,救我的人是誰?」

    女人溫和地對她笑笑:「他是本國太子楚連瓁宇殿下。」

    女孩小臉一亮:「我們現在要去照顧的就是他的娘娘嗎?」

    女人牽著她的手往城門走去。「不是,太子殿下還沒成親,我們要去照顧的是貴妃娘娘,等貴妃娘娘生下皇子,太子殿下就添皇弟或皇妹了……」

    姑姑給她說著此次赴京的重任,然而她早熟的心,已經飄向了遠去的少年。

    「你可是人稱『活觀音』的素娘?」

    城門口,兩個華衣錦飾,神態倨傲的內廷官吏攔住了她們。

    看到問話者是個年紀較長者,女人沉著回答:「正是奴家。」

    「為何姍姍來遲?」那官吏又問,口氣很不樂意。

    「稟大人,因啟程前遇一產婦難產,奴家難以脫身,因故錯失官府車馬,這幾日晝夜趕路,尚未逾期,請大人明察。」

    那官吏聽了她的解釋沒再說什麼,可是看到她手中牽著的小女娃時又皺起了眉頭:「皇上特詔你入宮侍候貴妃娘娘,你怎可拖個累贅?」

    「大人恕罪,此女乃奴家親侄,雖然年少,但自小跟隨奴家在產婦病者門內走動,七八歲時已能分辨百十種草藥,是奴家離不開的幫手,求大人通融。」

    兩個官吏轉向雩紅,見她雖然衣著儉樸,年紀尚幼,卻已難掩聰慧機靈,低聲商議後,年長的那個道:「既然如此,就帶她一起入宮吧。」

    一個宮女前來領著她們入宮,走在皇宮內,興奮的雩紅無法控制自己,不停張望著四處美得不似人間的景色。

    雀南國乾燥少雨,湖泊稀少,因此,當她看到後宮那池以人工開鑿,引山林天然水流形成的碧微湖時,雩紅非常高興,拉著姑姑的手輕聲說:「姑姑,這個地方真美,要能住一輩子該多好!」

    素娘疼愛地看著她。「傻孩子,這裡是龍鳳之地,潛蛟之池,不適合我們。」

    「不適合我們?」咀嚼著姑姑的話,她似懂非懂。

    稍後,當她跟隨姑姑進到內廷直房(注一),聽板著臉的內廷官宣佈宮中規矩及她們的職責後,以及當她在宮女的監督下沐浴洗髮,換上指定的衣服時,她對姑姑的話有了深切感受——皇宮確實不適合她們。

    這裡的規矩太多,防不勝防;這裡的人太冷漠,就連笑容都帶著寒氣;這裡的房子太多太大,卻安靜得可怕。

    她開始不喜歡這裡了,可她的心裡卻總惦記著城門外救過她的少年。

    俊美勇猛的太子殿下就住在這座皇宮裡——距離她不遠的某處!

    看著巍峨壯觀的屋宇,花團錦簇的庭院,她好想知道,太子殿下現在在做什麼呢?是否也像她一樣被人逼著沐浴更衣,耐著性子聽人說教?

    呃,不會的,他是太子,是這宮殿未來的主人,誰能迫他?

    想到自己的傻氣,她忍不住咯咯輕笑,真希望能很快見到他!

    月亮在雲間穿行,寂靜的宮牆內連蟬聲蛙鳴都聽不見,夜色迷濛的庭園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亭台樓閣與花木石泉的幢幢黑影間蹣跚而行。

    「應該就是這裡,那個姊姊不是說,順著宮牆走,穿過竹林和花園,池塘邊的月門內就是太子府嗎?為什麼我看不到人呢?」

    蹲伏在月門邊的花叢下,雩紅看著寂靜的院子沒了主意。偷偷溜出馥芳苑並不難,雖然後宮院院相連,路徑十分複雜,但她聰明伶俐,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只要告訴過她,或讓她走過一次,她絕不會弄錯。

    可是現在她有點沒自信了,那位月子房的宮女姊姊分明說得清楚,她也走得正確,可是眼前這個院子既無燈火,也無人聲,感覺不到人氣。

    難道是我聽錯了?還是走錯了?

    左右尋思間,她決定既然來了就再往前找找,也不枉她屈身鑽貓狗小洞。

    悄然挪動身子,她貓著腰,繼續在花叢樹影和迴廊中慢慢往前去。

    當迴廊盡頭出現一道朱漆銅環大門時,她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院中有院!

    想必那位宮女沒來過太子府,因此不知府內詳情。

    附耳門上,隱約聽到裡面傳來說話聲,但十分模糊,聽不甚清楚。

    她伸手輕推,那門發出「嘎嘰」一響卻並未開啟,雖然那聲音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晚仍十分驚人。

    「什麼人?」門內立刻傳來粗魯的吆喝聲,她旋身藏進門邊石獅後。

    雩紅尚未來得及恢復呼吸,緊閉的大門已被人拉開,一個彪形大漢走出宅院,站在大門外。月光照在他身上,當看清楚那正是中午在城門外差點用馬鞭抽打她的男人時,雩紅更是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

    「奇怪了!」那人四處望望。「連風都沒有,門怎麼會動?」

    嘴裡嘀咕著,他跳下門階,查看院子。

    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雩紅想都沒想就撒腿跑進了敞開的大門內。

    可才進去,就聽到身後有很重的腳步聲,她知道那個男人轉回來了。好在這裡花草極多,她輕鬆地藏身在花壇樹木後。

    那男人嘴裡叨念著走進來,返身將門重新關上。

    「楞子,是誰?」右前方傳來清亮的嗓音,花壇下的雩紅一顫,偷眼往外看。

    太子!他真的在這裡!當看清正往這邊走來的男人時,她心裡好歡喜。

    「沒人,不知是什麼弄響了門。」叫楞子的男人回答道。

    「你就是會瞎咋呼。」太子揮手轉身,雩紅看到一道亮光閃過。

    「來吧,繼續出劍,我們勝敗還沒定呢!」

    太子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太子在月光下擊劍的身姿好俊雅!雩紅忘了危險,伸出頭來看著在月光下與另一個人面對面擊劍的太子,並不由自主地屈著腿緩緩往前挪動,想更靠近些,看得更仔細些……

    「小賊,你果然在這裡!」

    就在她著迷於太子灑脫的英姿、神勇的劍術時,一個聲音幾乎嚇破她的膽。

    回頭一看,是那個叫楞子的男人,當他巨大的手掌向她罩來時,她本能地跳起來往救過她的太子身邊逃竄。

    一道閃亮的白光帶著森然劍氣迎面而來,她僵住,腦袋一片空白。

    「小心!」她被人猛拉一把,跌倒在地,隨即聽到兵器相擊聲和驚呼聲。

    「殿下!」很多人奔跑過來,她則被一隻巨手像捉小雞似地拎了起來。

    「小刺客,敢殺太子——老天,小宮女!」粗大的嗓門震得她耳朵轟鳴,可她顧不上解釋,因她被太子手腕上可怖的血跡震住了。

    「快說,是誰派你來行刺太子的?」楞子聲響如雷,震得她雙耳轟鳴,腦袋裡只記得太子手腕上的血。

    見她只是瞪著兩隻大眼睛不理睬他,楞子惱了。「死丫頭,你以為不說話,爺爺我就沒辦法整治你嗎?今天我就算撬也得撬開你的牙,掏出你的話!」

    他忿然罵著,將雩紅提到廊柱前,命令其他侍衛。「去找條粗麻繩來,我倒要看看這小宮女有幾根硬骨頭!」

    他確實很惱火,堂堂一等護衛,竟讓一個身高不及他一半的毛娃娃當著他的面把主人給傷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他的一世英名還不立刻玩完?

    當麻繩出現,身子被禁錮在柱子上時,雩紅意識到了真正的危機,開始掙扎。

    「放開我,傻大個兒!我不是小賊,更不是刺客!」她在他手中蹦跳,但過於稚嫩的四肢遠不是這群膀大腰圓的太子親兵的對手。幾聲若有若無的咒罵後,她瘦小的身子被結結實實地捆綁在了大柱上。

    「現在,我問你話,你老實回答,否則,我會讓你脫層皮!」

    大個子手裡握著一根令人汗毛倒立的牛尾馬鞭,在她面前踱步,還不時停步俯身向她。每次,當他兇惡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時,她都一陣心驚膽戰。

    「你……想問什麼?」她口氣變軟。

    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這傢伙怎麼看都是個有勇無謀的呆瓜,可他長得如山一樣硬朗,胳膊比小樹還粗壯,自己是鬥不過他的,不如先過了這關再說吧。

    「有人指使你來刺殺太子,是嗎?」他蹲在她面前,一雙虎目瞪著她。

    她同樣一對大眼瞪回去。「不是,我不會刺殺太子。」

    「敢倔?」他手中鞭子往地上一甩,發出「啪」的響聲。「說實話!」

    這男人黑面白牙,橫眉豎眼,模樣確實可怕,但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怕又有何用?她豁出去地回答。「我說的就是實話,沒人要殺殿下,我也不是刺客!」

    「死丫頭,殿下都受傷了,你還敢狡辯?看我如何收拾你!」他威風凜凜地站起來,像尊鐵塔似地矗立在她眼前,手裡扭絞著那根嚇人的馬鞭。

    見他迫近,她驚懼交加,知道今夜大難臨頭了。

    「放了她。瞧她那點小模樣,像行兇殺人的刺客嗎?」太子冷冷的聲音傳來。

    雩紅轉過頭尋找他,只看到樹下有團黑蔭。

    「小人也能幹壞事的,殿下。」楞子不甘願地將捆綁她的繩索解開。

    她甩甩手,看看面前的男人,再看看樹下黑影,拔腿往大門走。

    「你就這樣走了嗎?」

    「什麼?」她訝異地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到太子已經走出陰影,站在距離她不到五步的地方,手腕上纏著繃帶,眼裡充滿疑問。

    「你是誰?為何來這裡?」

    原來太子殿下根本不記得我!

    雩紅失望地垂下了腦袋。「我叫雩紅,今天在城外殿下救了我,我是來謝謝殿下的。」

    太子聽她一說,想起午時在城南門外那短暫的一幕,不由神情一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原來差點兒被楞子馬踏鞭打的女孩就是你啊?」

    他笑起來更好看,也很溫和,她忘記了心中的失望,瞟了眼站在一邊瞪著她的大個子,知道他也沒認出她,不由有點得意。「是的,就是我。」

    經過梳洗更衣,這個女孩像換了個人似的,十分漂亮可愛,尤其那種王公貴族家的女子所沒有的活潑與天真吸引了十六歲的楚連瓁宇,他指指石凳。「坐吧。」

    雩紅也不推辭,這半天她不是蹲著就是站著,又受了捆綁,確實需要坐下。

    在她落座後,瓁宇也在她身邊的石凳上坐下,繼續問道:「你怎麼會到宮裡來呢?那個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你娘親嗎?」

    對他明顯的盤查語氣,雩紅並不介意,坦然道:「不是,她是我姑姑,我們是被徵召來照顧貴妃娘娘的。」

    她是湣貴妃的人?!想到那個陷害母后被禁於冷宮,一心只想爭寵、奪皇后之位的女人,他的心一沉。

    回宮後,他並未見到父皇。侍臣們說,皇上近日常留居馥芳苑,那裡是懷孕妃嬪靜養待產的月子房,作為成年皇太子,他不能擅入。

    而眼前這個貌似單純的女孩竟與那個妒婦關係匪淺!這個念頭令他暗中咬緊牙關。

    父皇昏庸,妒婦可恨,而他,絕對不能袖手旁觀!

    「你姑姑是誰?穩婆?還是醫婆?」他的聲音變得很冷、很遠。

    可是對他複雜的心情毫無所知的雩紅並不以為意。

    「兩者皆是,大家都稱她『活觀音』。內廷徵召穩婆和醫婆,我姑姑本來不準備來,因為我們正在高台郡照顧太守夫人,而且五河坡的萬大娘也已懷胎八月,姑姑離不開。可太守大人說,皇上頒旨不得不從,姑姑只好去應試,結果被內廷府選中。」她率直地回答。

    「內廷選人不是有官府車馬接送嗎?為何你們沒乘車?」

    「按約定,我們應當六月初六到高台府與內廷官會合,可是臨行前萬大娘破水了,她家人趕來求我姑姑,我隨姑姑去了五河坡,因此誤了行程。」

    「湣貴妃怎樣?她和胎兒還好吧?」他忽然轉了話題。

    他的語氣生硬,但仍在快樂中的雩紅根本沒有注意,仍毫無忌憚地說:

    「貴妃娘娘很好,姑姑說娘娘臨盆還早得很,我們其實不必來這麼早,可娘娘是皇上愛妃,肚子裡的皇子是天龍之胎,皇上有旨不得出錯,所以要我們提早進宮來。」

    皇子!天龍之胎!

    這些字眼擊中了楚連瓁宇內心敏感的角落,他沉默了。

    「殿下,是我說錯話了嗎?」見他忽然不語,臉色也變得陰沉沉的,雩紅始有所覺。

    「不,你沒有錯。」他突兀地站起來,對站在不遠處的楞子說:「送她回去,有人問的話,就說她游院迷了路。」

    她錯愕地看著他瞬間改變的神情,無法瞭解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他的改變。

    大個兒楞子推她往門口走,她看看已經轉向正殿的太子,慢慢離去。

    一腳剛跨出門檻,肩膀被人握住,回頭一看,是太子,她不由綻開了笑靨。

    「你是如何離開後宮到這裡來的?」太子的語氣與他的神情一樣緊繃。

    她遲疑了片刻,小聲說:「我告訴你的話,你能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嗎?」

    「你怕被你姑姑知道?」他眉毛一挑,露出頑皮的神情。「她會打你屁股?」

    她急忙申辯。「不是的,姑姑從來不打我,可是我不想讓人笑話。」

    看看她小臉上的擔憂與真誠,他點頭答應:「好吧,我保證。」

    「附耳過來。」她對他勾勾指頭。

    看著她隨意的動作,他愣了,卻也覺得有趣。長這麼大,第一次有小女孩不怕他,還敢對他勾手指頭?

    他該給她一點教訓,讓她知道分寸,可是他卻低下頭,傾身靠近她,而她站在台階上,踮起腳尖湊近他耳朵小聲說了幾個字。

    當他直起身來時,臉上除了驚訝,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看著那抹笑意,她滿足地對他揮揮手。「我走了,明天我還會再來的。」不等有人反對,她又對楞子說:「你不必送我,我能找到路。」

    說完,她蹦蹦跳跳地下了石階,很快就消失在牆腳的花叢林蔭裡。

    「殿下,那野丫頭是如何從後宮跑來這裡的?」關上大門後,楞子問。

    楚連瓁宇淡淡一笑:「狗洞。」

    聞之,楞子先是不信,隨即大笑起來。

    而如果雩紅知道,她心中形象完美的太子殿下這麼快就出賣了她的話,不知她以後是否還會相信他的保證。

    自此以後,由於懷孕初期的娘娘一切平安,無事可做的姑姑每天只是在值房內等待宣召。

    但活潑好動的雩紅坐不住。於是白天,她遊覽皇宮後苑的亭台樓閣,夜晚,她幾乎每天都偷偷溜去太子府,對太子府越來越熟悉。

    由於嘴巴甜模樣美,不到一個月,後宮的公公、宮女和黃門侍衛們大多被這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征服了,就連皇帝也因湣貴妃的求情而准她自由行走於後宮。

    這是她在皇宮中度過最快樂無憂的日子。

    對她的不期而至,楞子和侍衛們一開始總是毫不留情地趕她走,可一轉身她又來了,沒人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溜進來的。

    面對極富韌性、機靈可愛的她,眾人由煩惱到接受,再加上太子並未發話趕她走,於是嘗試驅趕幾次失敗後,大家對她的夜訪漸成習慣。

    「野丫頭,你只在夜裡來,白天卻看不見蹤影,我能相信你是人不是鬼嗎?」

    有一次,當她又輕巧地出現時,瓁宇太子逗問她。這段時間,他當然知道這個野性活潑的小丫頭總是偷偷地溜進府來,瞪著漂亮的大眼睛偷看他。

    最初他以為很快她就會厭煩,並停止這種無聊的行動,可是現在,他開始享受起她的存在,甚至喜歡起她傻里傻氣的問題和單純天真的笑聲。

    聽到太子的問話,她頑皮地回答:「我倒希望自己是鬼。」

    「為什麼這樣說?」他好奇地問,有人竟願做鬼?

    「因為鬼可以穿牆過壁,那樣我就不必這麼辛苦地來找你了。」想著自己擠門縫、鑽狗洞、攀樹木的艱辛,她發出不似十歲孩子的歎息。

    她小大人似的歎息聲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這麼辛苦,你何必一定要來找我呢?」

    她沒有回答,而是專注地看著他的臉,笑吟吟地說:「你就該多這樣笑笑。」

    聞言,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心裡也不由得暗自驚訝。

    過去他很少笑,更少發出這種真正快樂的笑聲,可是這個膽大稚氣的女孩總能讓他情不自禁地發笑,而且與她在一起,他越來越感到輕鬆和自然,她帶給了他許多從未有過的快樂感受。

    為什麼是她,一個稚氣未脫的野丫頭?難道是他太過孤獨,竟然要從一個無知的小女孩身上尋找慰藉?

    這個認知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臟,他克制地轉開眼,避開她飽含崇拜與敬愛的目光,淡笑著扭轉她的話題。「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何要來找我?」

    她晶瑩的眸子閃動著調皮的光芒,毫無掩飾地說:「我當然要來找你,再辛苦也要來,因為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她的話深深感動了他,他不笑了,一股難以克制的熱流在胸中湧動,他忽然捉住她放在石桌上玩耍小石子的手。「你喜歡我嗎?」

    她沒有抽回手,紅著臉點點頭。「是的,我喜歡你。」

    「為什麼?」看著月光下嬌俏可愛的小臉,他的手加重了力量。

    「因為你既神勇,又長得很好看,而且還救過我。」

    她率真的表白讓他忍俊不禁,也有點沾沾自喜。「我好看嗎?」

    「你當然好看,可是你生氣的時候很可怕。」

    「真的嗎?」他放開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臉。「如果這樣的話,我以後最好少生氣,那樣才不會嚇到你。」

    聽到他這樣說,雩紅笑了,跪在石凳上,雙手肘撐著石桌湊近他。「你這個樣子就很好,既溫和,又仁慈,一點都不嚇人。」

    「那麼我們說好了,我不嚇你,你也不要變成鬼嚇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就算變成了鬼,我也不會嚇你,我會飛在你的身邊保護你,陪伴你,讓你不寂寞。」她雙臂飛舞著,模仿著想像中的鬼盤旋在他身前。

    他拉下她的手。「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今天對我說過的話。」

    「不會的。」彷彿為了證實自己的話的可信度,她努力舉例道。「姑姑說我記憶力奇好,聽到或看到的東西總是記得很清楚,七歲就能記住上百種藥方子,所以我不會忘記對你說過的話。」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笑臉,聽著她稚氣未脫的童言,他感到嫉妒,嫉妒她生長的環境是那麼自然純真,嫉妒她美麗的心靈不曾被陰鬱和痛苦傷害,嫉妒她明亮的雙眸充滿自由的想像和渴望,更嫉妒她能如此真誠地面對未來。

    皇宮裡的皇子是孤獨寂寞的,尤其身為太子的他,自出生之日起,便由乳母餵養,立為太子後更是遠離親情,獨居太子宮,接受成為未來國君的完整教育。陪伴身邊的只有師保、乳娘,每天清晨即開始讀書寫字,習武強身。

    宮裡上自皇帝,下至公公,每個人都關心他,可是他們關心的只是未來國君的成長是否符合他們的期望,並非關心他個人的歡愉和痛苦。

    這個十歲的女孩恰恰相反,她從不關心他是否是太子,只在乎他曾經「救」過她,並因此而真心地感謝他、喜歡他。

    「野丫頭,以後你就留在宮裡好不好?」他衝動地問,發現自己真的很希望可以把她永遠留在身邊,分享她的美好和純真。

    可是她卻搖搖頭。「不好,我不要跟姑姑分開,我是姑姑的幫手,我會繼承姑姑的衣缽,長大後也要做一個『活觀音』。」

    她的回答讓他在失望中也感到欣慰:宮廷的繁華富足並未改變她的志向。

    然而仍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感困擾著他的心,他忍不住試探道:「如果你不留下來,以後可就見不到我囉。」

    彷彿被人打了一掌,她臉上的笑容僵住,明亮的黑眸直直地盯著他,其中的困惑與苦惱讓他的心猛然一揪,可尚未等他想出該如何安撫她,她美麗的眼睛一閃,漾出燦爛的笑意。

    「是的,皇廷宮門,豈是我等小民能隨意來去的?不過娘娘有孕不過兩月,距離生產還早呢,如今能每日見到殿下,雩紅知足了。」

    是的,不知足又能怎樣?看著太子俊朗的眉眼,雩紅暗自想,但仍感到一股難以言說的愁緒襲上心頭,但她強自排開,只在意令她開心的現在。

    似月光般朦朧的情絲纏繞著他們,帶著悠悠的甜美,也帶著淡淡的苦澀,將兩顆懵懂的心牽在了一起。

    「是的,有現在也不錯。」壓抑著內心陌生的情感,瓁宇太子淡然一笑,給了她特權。「以後你想來就來吧,太子府的門不會再對你關閉。」

    注一:即宮廷中專門供穩婆、醫婆和其他轉為照顧後宮女眷而來的專業人士住宿的地方,通常位於月子房、養身房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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