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花一陣亂躍,一個魁梧巨大的身影攪起混濁的海水,從遠處的深海游了過來。橫眉豎目地瞪著押解著敖豐的龍宮侍衛,大海怪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嘶吼,一頭撞了過來,把敖豐身邊的眾人沖了個人仰馬翻。四爪亂撓,附近的海底淤泥被刨得飛騰起來,迷住了幾尺方圓的視線。
「哪裡來的妖怪!」正一心煩惱的西海王勃然大怒,「給我拿下!」
四周的侍衛慌忙亮出了兵刀,衝著體形笨重躲閃不便的海怪身上一陣亂砍。晃了晃,大海怪雖然身粗皮厚,可仍被龍宮侍衛們那鋒利的兵刀劃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黏稠紫紅的血液慢慢在四周的海水裡渲染開來。
「父王!不要!」大聲嘶聲叫起來,敖豐又急又痛:這個笨海怪啊!
趁著海底的慌亂和渾濁,大海怪緊緊拉住了綁住敖豐的鎖鏈急切地往遠處拽:「小豐,我來救你……」
拉不動。衣衫不整的少年靜靜立在海水裡,足下卻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大海怪,別傻了。」他清澈的目光在波光裡閃動,柔聲道,「這趟天庭,我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可是,我聽他們說,這一去,就是死罪啊。」縱然再愚鈍,海怪也明白這其中的凶險。
「我知道……」目光望向了頭頂上的海面,一向沒個正經的西海三太子敖豐臉上,有種少見的、類似成熟的表情。
「這是我自己選的。」他微微地笑,「──成人禮。」
回身望了望在搖晃的海水下越來越小的海怪,敖豐心裡模糊地想起很久以前少不更事的自己曾說過的那些話語,不知怎麼,竟然分外清晰。
「喂,什麼是喜歡呢?」
「連喜歡是什麼都說不清,怎麼配說什麼喜歡呢?」
「當然啦,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而且,男人喜歡女孩子,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
是嗎?是這樣的嗎?
◇◇◇
天庭巍峨森嚴的正殿外,漢白玉的廣場正南,一條寬闊筆直的長廊通向天宮刑場。
正中間一塊四方刑台圍繞著一根刑柱,一條銀白色的小龍一動不動的,被密密匝匝的透明繩索緊緊捆綁在上面。
鋸角褪鱗。那馬上就要執行的殘酷刑罰,是天宮降下的真正懲戒。
刺眼的陽光映照著兩邊天兵手中的拿過的利鋸和刀鋒,沒生機沒有溫暖。聽說天庭處罰重罪的囚犯,都是在這根刑柱上,那麼,那個笨猴子當初被刀砍火燒的地方,也是在這裡嗎?敖豐心裡昏昏沉沉地想著,似乎覺得身上多了一點勇氣。
頭頂那生長了幾百年才初長成了美麗形狀的龍角,昭示著他剛成為一條成龍的龍角,被行刑天將冷酷有力的手抓住了。輕輕打了個哆嗦,敖豐緊緊閉上了眼睛。雖然早已悄悄嚥下了娘親從觀音大士那裡求來的護心丸,可是敖豐知道,那不過只能護得了心脈,那對於龍族來說最大的痛苦,並不能因此減輕太多。
撕心裂肺,尖銳地彷彿要硬生生劈開頭皮的劇痛隨著一下下來回的割鋸從額上清晰地傳來,無法形容,無法逃避。
是的,這是他的成人禮……剛滿十八歲的成人禮。只來得及在心裡對著自己最後苦笑了那麼一下,敖豐就被生生的疼痛拖進了無邊的昏迷。
天邊忽然刮來一陣狂風,烏雲席捲過來。
陽光悄然隱去,只剩下最後一抹,映照在痙攣著疼昏過去的小白龍身上,映照在那身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即將和那對龍角一樣命運的鱗片上。
◇◇◇
看著面前幽深平靜,卻寬闊無人的深澗,孫悟空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這麼遼闊的水面,看上去一個船家也沒有,可怎麼渡過去呢?回身看看正在水邊彎腰汲水的和尚師傅,孫悟空愁眉苦臉地暗自歎了口氣:有這麼一個重若千斤的肉身凡胎的累贅,何時能真的到達那個什麼西天呢!?
抬腳沿著澗邊前行,他手搭涼棚四處張望著船家。
「撲通」一聲巨大的水聲,
「啊──」一聲長長的尖叫。
那個遇見什麼事都喜歡大驚小怪的師傅!又窮叫什麼?
……一片水花的餘波尚未散文,一圈圈水波正中,一條小小的銀色尾巴驚鴻一瞥地飛快隱去,消失在碧綠的澗水下。看著那銀色的尾巴,孫悟空心裡似乎有那麼塊地方怦然一動。忽然醒悟過來:妖精!?
「師傅!」拔足狂奔過去,他一眼瞥見嚇倒在岸邊的唐僧,心裡才安定下來。
「悟空啊……有妖怪!」委委曲曲地拍著胸口,唐僧指了指那猶自蕩漾著水波的山澗,「牠……牠把咱們的白馬拖下了水。」
果然,那匹白馬坐騎不見了,再看看水面,平靜依舊,卻有隱約的血痕從下面陣陣翻滾上來。
「嗚嗚嗚……」身邊,唐僧已經在垂淚嗚咽了,「悟空,這可憐的馬兒跟隨著咱們一路西來,本來就疲憊不堪,如今卻被這無名妖怪吃了去,好生可憐……悟空,你說咱們要不要歇息一下,為師順便為牠念個法咒做場法事……悟空,咱們……」
翻翻白眼,孫悟空看著嘴巴一張一合猶自不休的師傅:「師傅!你歇著,我去給你的馬兒討個公道!」
金箍棒迎風而長,他心裡怒氣膨脹地比那棒兒還快:哪裡來個不知好歹的死妖怪,把那匹白馬吃了去,難不成要他背著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師傅上西天去!
一棒痛擊向澗水,滔天的水浪直濺得約有幾丈之高,他手中的巨棒一陣亂翻,直攪得那深澗地動山搖:「臭妖怪!出來受死!」
很久沒有吃到這樣新鮮肥美的食物了……昏昏沉沉地,敖豐舔了舔嘴角的血跡,趴在了水底清涼的石頭上閉目養神。天庭受刑後,他虛弱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只給了短短幾天的養傷時間,他就被天庭放逐到這遠離人煙的鷹愁澗裡。沒有龍宮中體貼溫柔的小宮女們精心侍侯,沒有父王和母后噓寒問暖,對於剛剛鋸角褪鱗後重傷的身體來說,無疑是另一段艱苦難熬的時期。
偌大的山澗,鳥雀難飛,人跡不至,就只有他這麼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時昏時醒地躺在這潭水裡。在熬過了最初幾天的高燒和飢腸轆轆後,他終於開始拖著病痛的身體捕食澗裡那些小小的魚蝦。第一次把爪中活蹦亂跳的魚蝦一口吞下去的時候,他在澗水中吐了個天昏地暗:腥氣十足,難以下嚥啊……可是什麼都是可以慢慢適應的,包括不習慣的生冷食物,包括身上一陣陣鱗片重生時的陣痛,還有,一個人的孤單等待。
可是,身邊這水中忽然的動盪和嘈雜是怎麼回事呢?煩躁不安地,敖豐擺了擺龍尾,不耐煩地騰空衝上了天空,想要看清楚那驚擾的來源。
半空中,銀白色的小龍輕快地躍上了水花之顛峰。映照著身後五彩的陽光,龍爪微張,龍尾輕揚……小蛇兒,是小蛇兒!望著空中傲然飛翔的龍形,孫悟空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久違了的身影,最初的驚愕後,是充斥了滿心的歡喜。
「撲通」一聲,在空中看清了來人的敖豐呆了呆,直直地從天上摔了下來,重新掉進了水裡。
是他來了……五百年後,終於脫困而出的那個男人。不知怎麼,敖豐心裡忽然酸酸的,頭腦和身體似乎都有點反應不過來的短暫僵硬。
「喂,小蛇兒,你出來!」頭頂,那個焦躁的聲音在大聲嚷嚷,「幹嘛藏起來?」
是了!這頑劣的小傢伙吃了師傅的白馬,怕自己痛扁他!在五行山下那些為數不多的交手,也足以讓這嘴硬的小蛇兒知道自己的厲害了!得意洋洋地,孫悟空將聲音放了半是威脅半是誘導:「喂,怕了就老老實實出來──我不扁你!」
一道水柱騰空飛起,顯出了人形的敖豐凌空站在了水面上,臉上的水珠閃著晶瑩的光芒,是孫悟空再熟悉不過的斜睨神氣:「臭猴子!鬼才怕你!」
嘿嘿一笑,飛身縱上水面,孫悟空笑得舒心而得意:「嘿,不怕就來打上一架,活動活動筋骨怎麼樣?」
「打就打,誰怕你!」咬牙亮出了雙蛟銀鉤,風聲驟起,敖豐迎頭就是一擊。
輕輕鬆鬆架住了那銀光閃閃的雙鉤,孫悟空哈哈笑了起來:「好!就讓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水花四處飛濺,兵器鏗鏘激鳴,如同很久以前的五行山一樣,靜寂的鷹愁澗上忽然熱鬧非凡,兩個矯健的身影毫不客氣地廝殺在了一起。
「砰」的一聲,敖豐的銀鉤正面碰上了孫悟空的金箍棒。一陣巨震從手臂直傳到渾身,震動了那一身剛剛長成雛形的龍鱗,鱗片根部一陣此起彼伏的震痛,敖豐踉蹌著向後退了幾大步,臉上瞬間沒了血色。再撐不住,他翻身向下急速掉落。
正在雲間呼嘯下墜的身體,被一隻忽然伸到眼前的大手緊緊拉住了,緊接著,另一隻手也毫不客氣地伸了過來挽住了他的腰,堅定而有力。迷茫地抬頭望上去,那雙對視了幾百年的熟悉眼睛倏忽湊近了,帶著隱約的笑意和閃爍的金光:「笨小蛇,你鬥不過我的!」
咬咬牙,敖豐一腳踢去。趁著孫悟空轉身躲避的空擋,他甩開了那隻大手,翻身向著岸邊滿面困惑的唐僧遙遙跪拜下來:「師傅在上,罪徒西海敖豐奉觀音大士之命,在此等候多時,願隨聖僧西去天竺取經!」
路途遙遠,漫長無止境。
此一去,離西海故土,遠家人朋友。縱然風塵僕僕,縱然山窮水惡,可只要是在自己願意相陪伴的人身邊一起經歷,又有何妨呢?
呆立在荒蕪的空山野地裡,兩個身影大眼對小眼地面面相覷。一個人,一匹馬。
「師父又被妖怪虜去了,大師兄又被氣跑了,沙師弟也走散了,咱倆可怎麼辦?」八戒嘟嘟囔囔的,鼻子和眼睛愁苦地擠到了一處。又是這樣。今年總是第四五回了吧……
打個噴鼻,他身邊的小白馬變成了人形。不耐煩地皺著眉,敖豐道:「還能怎麼辦?你去花果山找那隻猴子唄!」
「不要!」八戒委屈萬分,「每次都是我去找那猴子,每次都會當出氣簡,被扁得像豬頭!」
「你那本來就是豬頭。」敖豐斜眼看看那隻豬。
「現在是好好的豬頭,去了以後就會變成腫豬頭。」八戒哼哼唧唧。
「你去啦!」瞪他一眼,敖豐上去用力地拽他。
「反正我這次不去,打死也不去!」敏捷無比地一把抱住了釘在地上的釘耙,八戒一臉堅定無比,「要不你去!」
「免談。」敖豐一臉沒得商量,「我也不要去求那只臭猴子,絕不!」
「有了,我去天上找觀音菩薩好了。」八戒呵呵地笑,「這次不找大師兄,咱們自己把事兒給解決了,叫他回來看著憋悶。」
「好,就是這樣!你上天,我再去那妖精的洞穴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趁亂攪上一攪。」興沖沖地點頭,敖豐拍了拍八戒,這個豬頭說的有理,那個臭猴子,總是一氣就跑到老家花果山逍遙幾天,當度假啊?
豬八戒一個跟頭笨拙地翻上了天,急匆匆地向著西邊去了。敖豐辨明方向,縱身向著火雲洞的方向衝了過去:就算真請動了觀音前來相助,可萬一來晚了呢?師傅被困在那個妖氣森森的洞穴裡,沒有人在裡面做個內應總是不行!
◇◇◇
號山枯松澗火雲洞。
四周的山勢漸入險境,陡峭的山石在暗夜裡森然靜立,昏暗的月光下,千奇百怪的石影張牙舞爪。但凡有妖魔聚集的地方,素來少動物鳥獸出沒,這火雲洞自然也不例外。悄然移近火雲洞的洞口,敖豐聽著四周詭異的靜謐,手心裡也開始泛出冷汗。經過這路途上的重重凶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早已明白了這世界上的妖魔異類之多,手段之繁複,的確是在自己想像之外。
就像眼前這個火雲洞的主人,不過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一頭火紅頭髮的少年,可手段之狡詐,妖力之強大,竟然是從未所見。最初變化成個孩童慌稱走失在這荒野來接近師傅,倒不是什麼新鮮花樣,可除了那隻猴子以外,其它人竟然都沒有發覺那孩童身上有溢出一點妖氣,就十分可怕了──能把自身的妖力隨意收斂操縱到這種地步,竟然比以前所見過的諸多妖魔要強上百倍!
要不是孫悟空搶著把他背在身上制住先機,又在他忽然發難時搶先把那個肉身摔在地上,只怕他祭起的陣法就能輕易把眾人迷在正中了!可也就因為這個,那個榆木腦袋的師傅看到那個被摔得血肉模糊的肉身,終於還是勃然大怒了。苦笑了一下,敖豐想起那隻猴子被金箍咒念得頭疼欲裂,滿地打滾的樣子,心裡隱約的疼起來。
這一路,這樣的事情也不知發生了多少次,每一次那性情暴烈的猴子都被制得死死的,那樣的委屈憋悶,只怕也受夠了吧?說起來,那本來也是一隻野性難馴,最恨人約束管教的妖獸啊!
望著看似大開,實則被結界緊緊密閉住的洞口,敖豐發起呆來。孫悟空一氣之下跳腳跑得無影無蹤之後,那個詭計多端的紅孩兒很快現了身,聯合了自己和八戒悟淨二個人,居然也敗在了他的手下。師傅被虜了去,只剩八戒與自己狼狽不堪地從那妖氣瀰漫的妖陣裡逃脫出來,沙僧也走散了。唉……這次沒人去求那隻猴子,沒那個爬慣了的梯子好下,那傢伙怎麼拉得下面子自己跑回來呢?
正在心煩意亂間,敖豐忽然覺得身上一緊,一股莫名的壓力籠罩住了週身上下。若有若無的妖力很快變得壓迫感十足,竟然是從頭頂傳來!敏捷地閃身藏在洞口外的陰影裡,敖豐舉頭望向天空。影影綽綽的烏雲中,一團囂張的妖氣裹著一個修長健美的身形轉瞬翻捲而來,到了火雲洞前停了下來。那妖氣漸漸散去,一張臉在月色中現了出來。
斜眉入鬢,雙目狹長,冷冷的眼眸中流光溢彩,竟然呈五彩之色。紅孩兒!看著那張俊美得幾近詭異的臉,敖豐暗暗攥緊了拳頭。就是那雙五彩之眸,不知能行什麼懾心之術,在近距離注視人的時候,竟然能勾人心魄,迷人心智!要不,在剛才的打鬥中,他們幾個也不會敗得如此狼狽了!
目不斜視,那紅孩兒伸出二指,簡單做了一個手勢,解開了自設的結界,隱隱約約的,被一團戾氣緊圍著的洞口開了一道容人通過的裂縫,紅孩兒抬腳進了洞門。
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那就要再度封閉的戾氣,敖豐咬了咬牙,翻身跟在紅孩兒的身後,躍進了那就要緩緩合上的縫隙。
就在身前的紅孩兒,忽然不動了。極其緩慢的,他轉過了身子,冷冷的眸子望向了身後的敖豐。
心跳得似乎要跳出胸腔,身上的寒毛在那雙五彩異眸的注視下全都立正站好,敖豐屏住了呼吸。透過敖豐的臉,紅孩兒的目光狐疑地望向他身後的洞口,半晌終於移開了視線,再度轉身向洞裡走去。
好險!敖豐暗自舒了口氣,滿身的緊張這才略略鬆弛,幸虧及時用了隱身術!自問剛才的行動絕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這個小惡魔怎麼會忽然回過頭來呢?
滿耳的嘈雜撲面而來,洞裡的群魔亂舞和洞外的死寂無聲,儼然是兩重天。明暗不定的火光下,林立倒生的鐘乳石在寬廣的洞穴頂端垂下,投下變幻無常的陰影。
悄然混跡在一群興奮的小妖中間,敖豐變了身,微尖的雙耳,血紅的眼睛,儼然是個和身邊眾妖沒什麼兩樣的小妖了。
大踏步走上洞中的寬敞石座,那紅孩兒居中坐下,單手一舉。原本喧囂笑鬧的洞穴立刻安靜下來,鴉雀無聲。這個小妖精,混帳歸混帳,可舉手投足,還真隱約有點王者之風。敖豐腦海裡彷彿也浮現起孫悟空這般坐在猴妖群中的樣子,他偷偷一笑:那只臭猴子,現在不知是不是也一樣,威風八面地在花果山稱王稱霸呢?
紅孩兒止了眾妖喧嘩,甩手重重地把手裡的包裹摔在地上,從包裹裡發出一聲悶聲的申吟,聽著十分耳熟。
悟淨!聽著那熟悉的聲音,敖豐心中一緊──糟糕,原來沙師弟他終於被這厲害的妖精虜了來!地上的包裹被幾個小妖七手八腳打開了,露出了猶自掙扎不已,表情憤懣不已的沙悟淨。很快,密密麻麻的繩索套上了他的身子,捆得像個粽子一般,幾個興高采烈的小妖捆綁著他押向了山洞後方。
「賢弟,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紅孩兒身邊,一個身材高瘦,全身玄衣的年輕男子手中搖動著一柄折扇,輕聲發問。不知怎麼,那文質彬彬的男子細細的眼睛,讓站在幾尺之外的敖豐覺得非常不舒服。似乎有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可是就是找不到原因。
「不過幾個繡花枕頭而已。」紅孩兒俊俏的臉上笑容一現,一分得意三分狠戾,卻有種說不出的風流,「只不過他們四下亂竄,我沒能全都斬草除根。」
這個囂張的小妖精!居然還想把他們全都一網打盡!敖豐咬緊了銀牙。
輕輕鼓掌,那年輕男子含笑道:「好,賢弟好手段。我記得好像還有方纔還有一個年輕俊美,手執銀鉤的,好像還不知所蹤。」
「跑不了的。」紅孩兒懶懶回道:「明天我再四下搜尋,總叫他們一個個逃不出這火雲洞。」
「賢弟既然如此篤定,自然是好。」那男子微微一笑,細細的眼睛裡靈光一閃:「不過為兄有個不情之請!我聽說那人是西海龍王之子,假如將來捉到了他,可否交給我?」
「哦?」紅孩兒驚詫地一皺眉。
「故人了。」微微一笑,那年輕男子眼中笑意儼然,卻讓立在眾妖群中的敖豐沒由來心頭一凜:聽口氣,居然是認識自己的,那麼心裡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了!可是,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呢?那雙細細的眼睛,那種讓人覺得如芒在背的目光……苦苦思索,仍然找不到頭緒。
火雲洞緊閉的入門,再度打開了,一群興高采烈的小妖簇擁著一個身披敞甲,身形高大得驚人的牛面人身老妖走了進來。「好孩兒,為父來了!」
牛魔王!敖豐望著那妖魔眼裡的五彩異光,頭頂巨大猙獰的牛角:心裡暗暗叫苦。早知道這紅孩兒是牛魔王之子,可沒想到居然這麼快便被請了來,師傅這身白白嫩嫩的好肉,看來真是名聲在外,群魔欲啖啊!
「父王!」紅孩兒驚喜地迎了上去,翻身拜倒,「你來得真快!」
「哈哈,有大唐聖僧一身好肉可吃,我怎能不心急如焚?」大刺刺坐了下來,那牛魔王哈哈大笑:「孩兒,還不快把那東土的笨和尚帶來讓為父瞧瞧,有什麼三頭六臂的希罕?」
「是!」揮王讓幾個小妖下去帶人,紅孩兒攙著牛魔王在洞中石椅上坐下。「母親閉關修煉,看來這次是趕不上這場盛宴了。好在父王您在,也好讓孩兒盡點孝道。」
無心聽他們寒暄,敖豐盯著那離去的幾個小妖,暗暗挪動腳步,跟著他們,就能找到師傅他們關押的地方!
舒舒服服地任他攙扶著,牛魔王伸開了腿翹在一邊:「連夜趕路,為父的腿居然酸痛不已,看來是老啦!」抬眼看了看,懶洋洋地向正在悄悄移動腳步的敖豐一指:「你,過來替我捶捶腿!」
愕然看著那只筆直指向自己的手指,敖豐心裡狂跳:這個牛魔王……看出自己不對了!?上去,還是不上去?不上去,就得翻臉開打!
看著牛魔王那波瀾不驚的神色,敖豐強行按捺下心中狂跳,或許就是巧合,自己可不就站在他正對面嗎?咬咬牙,他穩下心神,一步步地緩緩走上前。似乎沒人注意到自己,紅孩兒也只淡淡掃了他一眼,便轉身和身邊那細眼文士低聲說起話來。
俯下身,敖豐輕輕捶著牛魔王那雙長滿濃黑毛髮的腿,心裡暗自發狠:死老怪,居然叫自己服侍他!將來有一日不把你這雙腿連腰砍下來,我敖豐把名字倒過來寫!正心裡憤懣,頭頂上那牛魔王粗粗的聲音響了起來:「喂,你這小廝,怎麼不懂規矩啊。」
警覺地抬頭,敖豐看著牛魔王明顯寫著不滿的臉。
縮回了腿,牛魔王冷哼了一聲:「捶腿嘛,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跪下來服侍,難不成要我站起來?」
老匹夫!跪下來?給你!?我對我爹還沒這麼慇勤呢!敖豐的牙咬得咯吱作響,再也忍耐不下。正要暴跳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開打,忽地,一個熟悉聲音如針如絲,細細地傳進耳朵:「臭小蛇,服侍一下你大師兄很丟臉嗎……」
彷彿被魘住了一般,敖豐慢慢地抬起了頭。眼前牛魔王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從先前的五彩之色已經悄然變回了金色,在敖豐的面前閃動著戲謔的,熟悉的光。
臭猴子!死猴子!心裡又是驚訝,又是羞惱,還有點從心底泛起的溫暖,敖豐慢慢吸了口氣。不再理會那只得意洋洋的猴子,他重新伏下身來,慢慢捶打著牛魔王!不,孫悟空的腿。是他,他在這裡,還會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越不過的險呢?
手底加勁,他不動聲色地,狠狠掐在了孫悟空的大腿根上。
唉呦!齜牙倒吸口冷氣,孫悟空惱火地暗瞪了身邊的敖豐一眼,這小蛇兒下手還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