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洩地,照著暫時停止了廝殺的原野。
迅速地退後到不遠處,七號金牌獵人審度著突變的形勢。
又有新的變量出現了,這個夜晚,還真是不風平浪靜。
「海因克伯爵,我覺得,您似乎應該放開我們的陛下,畢竟,他是我們的王。」沉沉地發話,另一位親王不滿地開口。這算是怎麼回事?雖然打算背著皇族溢出結界,但也似乎沒有真的打算對皇族冒下這麼重的違逆——海因克這個傲慢的傢伙,居然脅持了菲克斯陛下?!
「哦哦——您不滿了。」海因克微微一笑,「或許您說得對,我們應該好好說話,而不是對我們尊榮嬌貴的小陛下動粗。」
那個親王踏上一步,試圖接住菲克斯的手。
「啊……」一聲短促的慘呼從他的口中迸發,還沒有碰到菲克斯的手,他已經怦然倒下,背後的血洞噴出一陣血雨。
輕巧地從他身後轉出,盧西亞子爵陰沉沉的臉上,有絲難掩的興奮。他並肩站在了海因克的身邊,從另一邊架住了菲克斯。
「瞧,這就算愚昧無知的下場。現在的血族,不需要這樣優柔寡斷的傢伙們。」他高聲道,舔了舔血淋淋的五指。
「盧西亞子爵!」菲克斯的聲音因為痛惜而顫抖,「不要犯下更深重的罪!」
微微聳肩,盧西亞眼中嗜血的光芒悄然閃爍。伸出尖銳的指甲,他輕笑著碰了碰菲克斯細長的脖頸,曖昧地一笑:「尊貴的小陛下,我不在乎。」
「放開你的髒手!」一邊的默奈爾憤怒地呵斥。
「哈!」故作驚詫,盧西亞看著已經被自己的手下制住的皇宮侍衛長,忽然狠狠舉起手,用力劃開了默奈爾的前胸,帶起一道血光,「我倒是很想讓你閉上你的嘴!」
悶哼了一聲,默奈爾重重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光卻更加冷厲。死死地瞪著盧西亞,他的眼光就像是寒冰。
這個古板愚忠卻身手驚人的侍衛長,活活就是波科爾皇族最忠誠的狗!盧西亞惡狠狠地想,假如不是自己和海因克一起連手,還真的有可能制不住他!
「所有尊貴的血族們,我只想請你們仔細傾聽一下。」他身邊的海因克已經溫和開口,「你們難道從沒有對這死氣沉沉的地下城感到厭倦?你們難道從不想來到地面,嘗一嘗更加新鮮美味的血液?相信我,今天就是最好、最合適的時機。」
「不,你在撒謊!」菲克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堅定,「你自以為是的決定,只會把平靜生存的血族拖進無底的戰爭,你們……」
他的語聲,忽然頓住。海因克尖銳的指甲,已經往後一收,巧妙地勒住了他的喉嚨。呼吸困難了,也不可能再發聲。
「我們的小陛下已經完全被人類的愛人迷住了,不是嗎?」月光照著海因克老伯爵的瞼,冷漠從容。寒光閃爍的指甲頂著菲克斯精緻修長的脖頸,他微笑地看著菲克斯。
「是的。」揚起眉頭,盧西亞現出陰冷的笑容,「地下城的臣民們,請不要再相信我們的小陛下能做出什麼理智的判斷,據我們所知,陛下愛上了一個人類,所以才會如此不智地反對我們。而且……」他拖長了聲音,「那個人類,是一個專職的吸血鬼獵人!」
「啊!」四週一直神色迷惘的血族們,發出了一聲恍然似的驚呼。
「我沒有!」菲克斯忽然拼盡全力向前一衝,嬌嫩的脖頸立刻被海因克的指甲劃傷,鮮艷的血跡源源不斷流下。
海因克一驚,並不敢真的就死刺穿他的咽喉,猶豫間,菲克斯已經大聲疾呼出聲:「我的決定出自我的心,而不是外界的什麼影響!」
「陛下,您流血了!」近處的一個吸血鬼貴族少女驚呼出聲。
彷彿根本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傷,菲克斯安靜地對她一笑,轉頭看向了四周茫然的血族們。
「聽我說!我請大家在作出決定前,一定要聽我說!」他柔和的聲音透著少見的皇族威嚴,精緻得近乎稚氣的臉上,堅定無比,「避世一直是我們血族的戒條,這不是因為我們懦弱,而是因為,那是一種真正的智慧。」
「人類的血液是我們必須的食物,所以,我們天生就是他們的敵人,也是他們中的異能者契而不捨獵殺的對象。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假如不採取避世的態度,人口稀少、繁衍困難的我們,勢必總有一天被他們追殺到完全消滅。」
「而六百年前那個契約,給了我們血族一個消失在人類視線中的機會,而且安全。現在,它被打破了,這絕不是值得慶幸的事,而很可能,卻是我們血族的災難。」
「小陛下,您太膽怯了——要知道我們這次並不是孤獨的,有魔族和我們一起。」海因克微笑打斷他。
「你錯了,膽怯的是你!」銳利地回頭看著他,菲克斯冷冷地道,「是你對衰老和死亡的畏懼,促使你煽動好戰的貴族們,把他們帶向戰爭,也帶領你的同族們……啊!」
他的脖頸被再次扼住了,隱約的青色細筋蹦跳著,海因克面無表情,收緊了扼著他的手腕:「陛下,我既然作出了這一步,就讓我走得更遠一點……」
悄然舉起手,他眼光閃爍,終於下定了決心,長而堅硬的指甲像是一彎雪亮的鐮刀,向著菲克斯的脖頸刺下!
默奈爾敏銳地捕捉到他的意圖,瘋狂地想要掙脫身上的壓制,卻被盧西亞飛速攔在身前。
「不要!」發出了一聲憤怒的狂吼,默奈爾肝膽俱裂。
海因克的指尖,沒能劃下去。僵硬地停下手,他訝然地看著菲克斯的手。那只修長柔白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掏出了一支火銃,能發出銀霰彈的短槍!
一隻手臂被海因克扭住了,無法準確地將槍指向海因克,他穩穩地,用那把火銃頂向了自己纖細的腰。
「伯爵,你知道的。」他柔聲道,「卡嚏」一聲,打開了火銃的保險。「這個距離的銀彈足夠穿透我,再射進你的身體。」
饒是再冷靜,海因克的臉色也變了。
「你打算對著自己開槍嗎?」他冷笑,「毫無疑問,你會先於我死去。」
「是的,可事關血族的將來,我別無選擇。」菲克斯靜靜地道,微笑著,手指輕而堅決地,扣下了扳機……
一陣巨大的,暴烈的狂風忽然從遠方席捲而來,瞬間,無形的空間波動把原野上站立的血族們震得全都一陣搖晃。
肆虐而狂暴的波動,就好像要把結界附近的空間扭曲,再狠狠撕裂地層開。一道鬼魅般的陰影從那波動中恍然現身,立在了海因克的面前。
猛然伸出手,他迎面握住了菲克斯的手腕,巨大的力量隨著他的手臂傳導過去,震得菲克斯踉蹌幾步,猝然鬆開了那只就要扣下的扳機,掉下的火銃,被那個男人伸手抄到了懷裡。
輕輕一拉,那個男人把菲克斯拉到了自己的斗篷下,冰冷的眸子緩緩掃視四周的血族,那眼睛裡,透著再陰寒不過的光彩:「波科爾皇族的威望,現在已經成了一張薄紙了嗎?」
「菲利陛下!」四周驚叫連連,驚喜又恐慌的血族們面面相覷,是被封印的、他們這一代真正的王!
「哥哥!哥哥!」驚喜地快要昏厥過去,菲克斯緊緊抱住了他,一迭聲地叫:「是你!你出來了,封印解除了?為什麼不通知我們?!」
「是的。」不耐煩地點點頭,菲利皺眉,「已經解除很久了,我只是懶得回來。」
眼睛裡淚花湧了出來,剛才還一臉堅韌的小吸血鬼終於抽泣起來:「哥哥你回來太好了,澤王子呢?他也來了嗎?」
後知後覺地四下裡張望,他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遠的地方,一個頎長優雅的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結界出口那裡,迎著他的目光,微微展開了一個笑容。
「菲克斯,你好。」他的問候簡單而溫柔,「幸好來得及。」
臉色變了變,海因克和幾位貴族交換了一個眼色。
走上幾步,他和盧西亞一起對著菲利深深鞠躬:「陛下,恭迎您平安歸來。」
長久地盯了他們一會,菲利露齒淡淡道:「我現在不是你們的陛下,我的弟弟菲克斯,才是。」
對視了一眼,海因克和盧西亞都有點語塞。
「陛下,請您原諒,在您不在時,我們不得不推舉你的弟弟暫時代替您。」還是海因克開了口,「您瞧,我們正在忠誠地遵循您的旨意,讓菲克斯殿下同意,接受魔族的邀約。」
似笑非笑地,菲利沒有言語。
不知怎麼,幾位反叛的貴族們看著那笑容,背後都有冒冷汗的感覺。
急急地開口,盧西亞道:「陛下,請一定相信我們的忠誠,就是為了維護您離去前的決定,我們才不得已冒犯了您的弟弟——您可能不知道,菲克斯殿下他完全推翻了您原先的決定!」
冷冷看著他,菲利忽然伸手,將他一把抓在了身前:「你叫錯稱號了。我再說一遍,這裡只有一個陛下,那就是我的弟弟菲克斯,而不是你口中的其它人!」
眼中殘忍的冷光閃過,菲利的尖利指甲精準地點在盧西亞的心窩,快如閃電地猛然向下挖去!
盧西亞渾身一顫,對血族之王長久以來的積威畏懼使得他不敢擅自閃避,一道血光閃過,他慘叫一聲,捂著血淋淋的胸口仰面向後跌去。
「這是對冒犯皇族者的小小教訓。」收回手,菲利厭惡地彈掉了手指尖的血滴。
「既然您回來的目的不是掌管王位,那麼,我們是否可以理解成——您現在只是皇族的一個普通成員,一切決定,還是由菲克斯陛下來完成?」海因克冷靜地盯著他,神色不變。
「當然。」菲利懶洋洋地道,退後一步,忽然向他的弟弟深深行禮,「陛下,請繼續您剛才的演說,我發誓,這裡沒人再敢對您不敬。」
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菲克斯急忙地叫:「哥哥!我想這個皇位……」
「不。」平靜地截住了他的話,菲利的神情抬頭看著他,頭一次對著自己的弟弟露出溫柔的神情,「波科爾家族的人從來不會退縮,請堅持你的決定。」
「是的,我們趕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用盡全力支持你。」微笑著開口,不遠處的澤高舉起手臂,一道狹長如劍的金色陽光從半空劃下,握在他的手間。
眾多的吸血鬼尖叫連連,驚恐地往後狂退,小一點的吸血鬼甚至嚇得放聲大哭。
「哦,陽光!那是陽光!那種邪惡的東西!」有些人已經驚恐地叫出了聲。
天啊,澤王子被變成血族後卻獲得了召喚陽光能力的傳言是真的,不是謠傳!
將手中的光劍掃過結界的出口,澤柔和的臉色變得冷竣:「這裡有我來守住,不准再有人靠近——假如真的想衝出這個地下城,和人類展開無止境的對戰和殺戮,那麼,就請拿出真正的勇氣。」瞥了瞥地下咫尺之近的血棺群,他的笑容有著淡淡的輕視,「受傷後立刻利用血棺休養生息,就算今晚勝了這群獵人,怕也是勝之不武呢。」
血棺?血族們一生中最重要的庇護地!尹東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被他們重傷的吸血鬼們轉眼就能恢復,怎麼也打不退砍不完!
「還有人反對菲克斯陛下的決定,要和這些人類決一死戰的嗎?」菲利冷冰冰地掃視了一下眾人。
「我要善意地提醒一句,假如被那些獵人擊傷,別指望能戰勝我,回到血棺中修養。」
微笑地舉起手裡的光劍,澤在一邊補充。
面面相覷的貴族們臉色都變了,只是沉默了短短的片刻,已經有人陸續向菲克斯下跪:
「請陛下寬恕我們今晚的罪!」
四周的血族平民們,也都膽怯地悄然後退,擁堵在後面的,已經悄然溜回了結界下面,轉眼間,憧憧的吸血鬼鬼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地面上只剩下了身份比較尊貴的貴族和親王們。
面色呆滯地看著地上昏迷著的盧西亞,海因克伯爵終於苦笑。
對著菲克斯鞠了一躬,他取下了手指上的血靈寶石王戒,舉到菲克斯面前:「抱歉對您做出了殘忍的事。」
他歎息一聲,蒼老的眼睛中無可掩飾的頹然充滿冬日般的蕭瑟。轉身急衝,他眼中凶光大盛,伸出十指,向著守衛在結界處的澤胸口襲去!
澤一驚,手中的光劍不由自主疾飛出去,脫手向他胸口直刺。沒有閃躲,海因克昂然挺立,看著那道光劍洞穿了自己的身體。一個碗口大的黑洞現出來,焦糊的味道瀰漫了四周。
「啊」地輕叫一聲,菲克斯不忍地摀住了眼睛,澤也怔在了那裡。
皺了皺眉,菲利攬過了澤:「不用責怪自己,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身為一個血族,死在陽光下,也算夠刺激。」
靜立在一邊,尹東看著吸血鬼們的身影一個個消失在結界旁。
被靈戒打破的結界漸漸封閉,黑沉沉的地下城看上去很安靜,完全不能想像下面生活著整整一個種族,還有一個小國的人類居民。
看著菲克斯,他忽然揚聲發問:「嘿,九號下去找你了,他在哪裡?」
回過頭,那個小吸血鬼蒼白的臉在月光下似乎有種紅暈:「他很好。」咬了咬嘴唇,他低聲道,「我知道今晚對你們很重要。我會及時叫醒他,讓他和你們會合。」
沒有變,這個叫菲克斯的新血族之王還是那麼害羞而純良,和曾經在香港的小公寓裡遇見的小傢伙一樣。
微笑起來,尹東轉身對手下的獵人們揮揮手。
「等等我……」
虛弱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尹東猛然回頭,驚喜地望著站在結界出口的熟悉同伴。
搖了搖依舊昏沉的頭,莫飛走到菲克斯身邊,深深看著他。
心虛地低下頭,那個小吸血鬼不敢看他。
「嘿,自做主張打昏我的事情,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莫飛看著他微微顫抖的睫毛,苦笑著低聲道。
「哦。」小聲回答,菲克斯的頭垂得更低。
「我走了,很快就來找你。」輕輕抱住他,莫飛的力氣很大。
沒有回應,菲克斯閉著眼睛,體會著他身上那熟悉的體味。就在莫飛鬆開臂膀的剎那,他輕輕道:「不,不用來找我了……以後我會專心做地下城的王。」
愣了愣,莫飛的臂彎僵硬了。
「等我回來,我們再商量,好不好?」他溫柔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菲克斯,幾乎在懇求。
「不……」菲克斯慢慢走到結界的入口,終於回過頭,神情是說不出的悲涼,「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他直直地看著莫飛,怔然道:「在我十二歲那年,曾經喝乾過一個人類奴隸的血……他是七歲時從人界被抓來的,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莫翔。飛翔的翔……」
四週一片寂靜,銀色的慘白月光映著莫飛忽然變得慘白的臉,透著莫名的冰冷慘淡。
「莫……翔?從人界抓來的?」他喃喃重複,眼神呆滯,忽然伸手抓住了菲克斯的胸口。
尹東微微一驚,似乎有那麼一剎,他覺得看到了莫飛眼中瘋狂凶狠的殺氣。
「是的,是這樣……」菲克斯淒苦一笑,安靜地看著他。
四週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