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她在流淚。
蒼凡到達「七宗醉」酒吧大門口的時候就是看到了這樣的一幕,雨下得不算大,但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現在就是秋雨綿綿時節,所以空氣也特別的潮濕陰冷。
蒼凡剛剛從美國回到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到「七宗醉」酒吧喝上幾杯酒。可是當他下了車子,準備走進酒吧的時候,便看到了蹲坐在酒吧門口的小女生。
她看起來真的很小,身子蜷縮著,雙手交抱著腳踝,下巴擱在膝蓋上,清瘦的面龐在昏黃的路燈下白得發青,平凡的五官也稱不上漂亮。
可是她的雙瞳宛如浸在清水中的黑葡萄,讓她那張平凡無奇的臉蛋增添了奇特的誘惑。
而這樣漂亮魅惑的一雙眼睛正在默默地流淚,淚珠像斷線珍珠般一顆顆滾落,滑過她白皙瘦削的臉頰。看得出來她哭了很久。
現在已經快要凌晨十二點,這個看起來還未成年的小女生卻在酒吧門前哭?
蒼凡皺了皺眉,性格一向冷漠的他推開酒吧的玻璃門,一腳踏進酒吧。他仍忍不住回過頭,恰巧那女生也回頭看他,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邂。
小女生的眼角嫵媚不誇張地飛揚著,晶瑩的淚珠還噙在眼裡,讓她的雙眼出奇的大而明亮,襯托著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楚楚可憐。
蒼凡的心悸動了一下,他認命地歎口氣,後退兩步,走到小女生的跟前,「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可以不回答嗎?「小女生依然蹲坐著,維持著原來的模樣,只起眼睛濡濕明亮地望著他反問。
她的聲音清亮而澄澈,好像秋日的山澗溪水。
「隨便。」蒼凡聳聳肩,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心人,只是隨便問問。
見他轉身要走,小女生慌忙站了起來,伸手抓住他的手。蒼凡低頭看她的手,她瑟縮了一下,小巧白皙的手微微後撤,只抓住了他的小指,哀求地看向他。
「別走……」
蒼凡聳肩,無奈地問:「你想幹嘛?」
這時候他注意到,小女生只到他的胸口位置,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
「今天是我的生日」小女生憂傷地低下了頭,冰涼的手卻依然固執地抓緊蒼凡的小指。
「然後?」
「我想喝酒,我好寂寞。」
「你成年了嗎?」
「當然!」小女生立即回答。
成年了?可是她看起來才十五、六歲的模樣,當真是發育不良。
「那為什麼不進去?」
「我沒有錢。」小女生的聲音更低了,她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襯衫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整個人在陰冷的夜色裡微微顫抖著,像極了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蒼凡歎了一口氣,破天荒地做一次好人,「好吧,我請你喝酒。」
「真的?」小女生猛然昂起頭來,眼睛亮得像燃起了熊熊火苗。
蒼凡點點頭。
「你真是個好人。」小女生笑起來,這一笑,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容貌,竟然讓看慣諸多美色的蒼凡心跳陡然加速。
小女生長看榴看似平凡。卻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可是,她說他是個好人?呃……這句話值得商榷。
「他們都說我很壞。」蒼凡揚眉一笑,你不怕嗎?」
「通常承認自己很壞的男人,其實往往是好人。」小女生笑瞇瞇地下了判斷,臉頰上的淚痕還未干,卻已經笑得十分開懷,看起來還真是單純。
蒼凡無所謂地聳聳肩。
好或者壞,他從來都不在乎。
一個、兩個、三個……
看著桌子上的空酒瓶,蒼凡覺得眼花了起來,他努力想睜開雙眼,看清楚桌上到底有幾個空瓶,奈何那些酒瓶像極了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一樣。不停地扭動著身體。
他晃了晃頭,眼前更加模糊。
「還要……再來一瓶。」小女生的聲音也已經含糊不清,似乎也醉了。
桌子上已經空了三瓶威士忌。
侍者有些發愣,該不會喝出人命吧?」
已經凌晨兩點鐘,店裡的客人快要走光了。只有他們這一桌喝得誇張。
「沒、關係……再來……一瓶。」蒼凡的聲音已經含混不清。像口中咬著兩、三個餃子。
侍者膽戰心驚地又取來一瓶酒,替他們分別倒上。
來……唱歌祝福我……生日快樂吧。」小女生舉起酒杯,和蒼凡手中搖晃不穩杯子碰了一下,蒼凡杯中的酒灑出來一些。
「跟我一起唱……豬……你生日快樂;豬,你生日快樂……」
「祝你……快樂……快樂……」蒼凡地頭越來越沉,終於酒杯一鬆,頭趴到了桌子上。
小女生向著空中舉高了杯子,嘴角揚起—個大大的笑容,「豬……生日快樂。」
將一杯酒一口喝乾,小女生起身走到蒼凡的身邊,從他的口袋裡掏出錢包,刷卡結帳,又順手取出裡面的幾張大鈔,放在嘴邊親吻了兩下,塞進了自己的牛仔褲口袋裡,最後把錢包塞回給蒼凡。
「謝謝……你的招待……」小女生雖然看起來也醉得厲害,但比蒼凡要好一些,她搖晃著拍了拍蒼凡的臉,「本小姐……嗝……今天心情好……所以……賞賜你……一個吻吧。 她真的低頭在蒼凡的薄唇上親了一下,還發出嘖嘖的水漬聲。小女生負在蒼凡的耳邊呢喃:「這是……」我的初吻喔!夠不夠彌補跟你借的五千塊……我要買∼大束玫瑰。呵呵呵……從來沒人送我玫瑰呢……可悲吧?」「我一直覺得……咳咳……」自已生活得像隻豬……除了吃和睡……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不過今天我很開心……感覺自己終於像個人了。」小女生趴在他的耳邊絮語。
蒼凡動了一下,卻依然沉睡著。
小女生著迷地看著他,那張臉像模特兒一般英俊。「嗯……看在你……很帥的份上……就再贈送你一記……香吻好了……嘻……」小女生又在他的唇上吻了一記,才步履蹣跚地飄然離去。
侍者們都以為她是蒼凡帶來的女伴,自然也不加以阻攔。酒吧老闆段翊走下樓來,準備回家睡覺的時候,看到趴在桌子上酣睡的蒼凡時有些吃驚。蒼凡與他的幾個朋友都是「七宗醉」的常客。久而久之,也就與酒吧的老闆段翊成了朋友。
段翊走過去嗆人的酒味撲面而來,等再看清楚蒼凡的臉,不由得大驚失色。
侍者都紛紛低下頭裝作沒看見,使勁擦桌子抹地。段翊一把拽起蒼凡,把他硬拖到洗手間,捧著冷水潑到他的臉上。蒼凡終於睜開了眼睛,狐疑地看著眼前有著翡翠色眼眸的男人。
「翊?」
段翊把蒼凡的頭扭向鏡子。
蒼凡神情恍惚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頓時他張大了嘴巴——他的臉上被人用口紅寫了三個字,三個很囂張的字,分別寫在他的額頭和兩頰上。
那三個字是——我、很、壞。
「你真夠蠢的,不是戒酒了嗎?怎麼今天又喝?還被人耍了一記。」段翊拍了他的腦袋一下。
蒼凡苦笑地看著自己的臉,她寫的這三個字真是有夠丑。
「不過,她不會得意太久的。」蒼凡的目光忽然變冷,像嗜血的野獸發現了可口的獵物一般。「她很快就會明白,我蒼凡是惹不得的人物。」 「敢挑逗冰山男的女孩,很少見呢!」段翊若有所思地說。
「我以前一定在哪裡見過她,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蒼凡皺緊眉頭。
「咦?」段翊驚訝地挑了挑眉,「這麼說……」
「我確定,她是故意接近我的。」蒼凡的目光越發高深莫測,「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麼企圖?」
「不會貪財好色吧?」段翊戳了戳蒼凡那張萬年冰雕臉,「喜歡上你這種冰山男的女人,還真是可憐啊。」
蒼凡瞪向他,段翊瞇著那雙翡翠綠的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貓。
事情看起來越來越有趣了呢,他拭目以待。
「蒼凡,她又來了。」電話那端傳來段翊略帶笑意的聲首。
蒼凡幾乎可以想像得出他現在的樣子,一定是舒適地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指敲著桌面,眼睛裡閃著期待看好戲的興奮。
「看住她,我馬上過去。」蒼凡放下電話,站起身去取自己的外套和鑰匙。
「這麼晚了還出去?」方巖問道。
蒼凡在台灣的日子多半是借住在方巖的家中,誰叫他們六個人大多在國外,只有方巖在台北有房子。 「有點事。」蒼凡迅速換好衣服,大步朝外走,「也許會很晚回來,不用等我。」
「去會女人嗎?」,方巖戲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咱們家的酷哥也知道享受良宵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蒼凡聳了聳肩,拿這個嘴巴刁鑽的好友沒轍。
不過,他確實是去會女人,雖然不是要和她共度良宵。
小女生還是蹲坐在酒吧的門口。
就像一星期之前的樣子,她的身子蜷縮著,雙手交抱著腳踝,下巴擱在膝蓋上,不同的是,她的臉更小了,臉色更加蒼白。
蒼凡看了她一會兒,慢慢走過去。
她抬起頭來,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眼睛又燃起了火苗,「是你?你終於來啦,我一直在等你呢!」
蒼凡挑了挑眉,「等我?還我錢嗎?還是向我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幹嘛?」小女生站了起來,蒼白的臉頰上浮起兩抹紅暈,眼眸明亮地盯著他。「這次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不好。」蒼凡立即拒絕。
小女生的表情馬上變得沮喪,「幹嘛那麼小氣,上次不就是和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是你自己說自己很壞的。」
「所以算是我的錯?」聞言,蒼凡氣到幾乎要吐血,大手一把拎住小女生的衣領,一直把她拎到自己的車子內。
小女生並沒有掙扎,只是眼睛清亮地審視著他,「我們要去開房間嗎?」
「你真的在搞援交?」蒼凡皺起眉頭。
「我才不做這種低級又沒大腦的事。」小女生不屑地用鼻子冷哼了—聲。
「那你是在騙男人的錢?」
「我騙了你嗎?」小女生—臉純真地望著他,「是你自己請我喝酒的耶。」
「你幾歲了?」
「幹嘛?你以為你真的是警察?」
「家在哪裡:」
「沒有家。」小女生乾脆地回答。
「還在唸書嗎?」蒼凡口氣極為不悅。
「沒有。」
「工作?」
「沒有。在混吃等死,」小女生很頹廢地說。
「為什麼三更半夜在這種地方遊蕩?」
「我喜歡。」
「小孩子學大人任性。是要受到教訓的。」蒼凡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就再也不吭聲了。
「你要幹什麼?」小女生顯然有些著慌。
蒼凡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再回答。
車子在夜色中飛馳。車子內安靜無聲。
小女生扭頭仔細打量著蒼凡,心裡不由得讚歎著,他真的很帥。
他擁有一張足以媲美頂級模特兒的英俊面孔,劍眉修長,鼻粱高挺,唇性感,最讓人著迷的是他那雙眼睛,深邃的目光宛如千年寒潭,在燈光下折射出神秘的幽光。
那雙眼睛和他的臉一樣,彷彿也是沒有溫度的。
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之窗,由此推斷,這個男人一定也擁有一顆冷酷的心,大概是鐵石心腸吧?
可是她知道,眼睛有時候也是會騙人的。
「我叫辛遠霧,辛苦的辛,遙遠的遠,倫敦的霧。」小女生似乎並不小真的害怕他,反而做起了自我介紹。
蒼凡沒有任何反應。
辛遠霧做自我介紹時,一直專注地盯著他,發現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似乎有些喪氣地低下頭,「蒼凡,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知道我是誰?「蒼凡微感詫異。
「我……當然知道。上次翻你的錢包看到的啊。」辛遠霧急著解釋。
蒼凡不相信地瞥她一眼,車子在一家店門前緩緩地停下來。
拉起鐵卷門,再打開裡面的玻璃門,一打開燈,蒼凡把辛遠霧拎到裡面。
「動物醫院?你是獸醫?」辛遠霧好奇地東張西望。
「從明天開始,你就在這裡上班。」這其實只是蒼凡因為私人愛好才開設的動物醫院,是他僱人負責經營的,身為大老闆的他一年也許才來一次。
蒼凡真正的身份是「他」集團分公司CE的總裁,CE是美國第二大跨國醫療器械企業,此次蒼凡回到台灣是打算研究一下亞洲的市場,準備完全進入亞洲各國的尖端醫療設備市場。
而他也是學醫出身。
因為前情複雜,蒼凡懶得多作解釋,只是在椅子上坐下來,盯著眼前正好奇地東摸摸西瞧瞧的辛遠霧。
「喂!」辛遠霧驚叫起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要我來伺候那些畜生?」
「它們叫動物。」
「畜生就是畜生,換個名字還是畜生。我憑什麼要伺候那些鬼東西?你憑什麼要我做苦役?」辛遠霧的一張小臉快皺成了小籠包。
「因為你得罪了我。」蒼凡的身子後仰,眼角的餘光監視著正上蹦下跳的辛遠霧,「也為了防止你再去禍害別的男人。」
「只不過把你灌醉一次就這麼記恨,你還是不是男人?」辛遠霧恨不能踢他一腳,卻被他的目光給震懾住,不敢妄動,只能心有不甘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說得好像我是紅顏禍水一樣。」
「錯了,就憑你的姿色還不算紅顛禍水,你頂多是個小禍害,害一害那些眼睛被豬油蒙住的蠢材。」
「那麼……你承認自己就是蠢材囉?」辛遠霧抓住了他的語病。興奮地反擊。
「對,我是蠢材。」蒼凡歎了口氣。所以他才會在看到她孤獨無依的眼神後,不由得對她心軟,忍不住在她哀求地看著他時,答應請她喝酒,現在更決心要挽救這個瀕臨墮落邊緣的問題少女。
再任她這樣胡作非為下去,遲早有一天她會落到壞男人手裡,把她吃干抹淨,甚至可能把她推到火坑裡,讓她一輩子不得翻身。
「明明是大男人,還和我斤斤計較。不就是借你五千塊嘛,還你就是。」辛遠霧伸手從包包裡取出一大疊紙鈔,丟到蒼凡身前的桌子上,「哪!錢還給你,自由還給我,本小姐才不要做一群畜生的保母。」
蒼凡眉毛一挑,「這些錢哪裡來的?」
「我自己的。你那是什麼眼神啊?以為是我騙來的嗎?別把我看得這麼差勁好不好?本小姐眼光可是很高的,才不會什麼男人都騙。」辛遠霧吼了起來。
「你很有錢嘛。」
「所以以我才不要在這裡做苦力,」
「五千塊好說。」蒼凡拿起那一疊錢,那我的吻怎麼算?」
辛遠霧的臉驀然紅起來,「什、什麼吻?」
「你以為我喝醉了嗎?」蒼凡冷冷一笑,「我曾經和朋友連喝兩天兩夜,第三天還能去爬山,你認為呢?」
「你是鬼啊!」辛遠霧不可置信地叫起來,隨後握緊雙拳,怒視著眼前這可惡的男人,「你那天是故意的?」
「我想看看你的精采表演囉。」
辛遠霧的臉幾乎羞得快冒煙,她手指顫抖地指著眼前英俊到令人厭惡的男人,「惡魔!」
「好說、好說。」蒼凡淡淡一笑,」本人的唇是非賣品,既然你沾了,就要有負責的覺悟。」
「我負責?負什麼責?」辛遠霧開始覺得自己上當了,而且是上了—個非常、非常大的當。
「在這裡替我賣命,直到我滿意為止。」
辛遠霧的嘴巴張得幾乎能塞下雞蛋,她已經氣到說不出話。
「就這樣說定了。」蒼凡點了點頭,伸手又去拎住她,一直拎到二樓,這裡有我的休息室,你可以暫時睡一下。」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睡!」聞言,辛遠霧慌張大叫。
「你以為我願意和你睡嗎?「蒼凡送她—個「她別做美夢」的眼神,明天來檢查的時候,你最好老老實實地給我待這裡,否則……哼哼。」
「惡魔、惡魔!你是惡魔!我要把你這裡的動物都殺掉!」
「你有膽就殺殺看。」
「蒼凡,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辛遠霧沉默了一下後,忽然叫住他。
「問。」
「你真的要收留我?」她的眼睛澄澈無比地盯著他。
「是要你做苦力,你說的。」蒼凡怔忡了一下,卻送給她—個邪魅輕佻的笑容。
「喂,我告訴你,如果你敢留下我,就再也甩不掉我了喔!」辛遠霧發狠地威脅他。
「那你就做一輩子苦力好了。」
把門從外面鎖死,蒼凡揚長而去,留下辛遠霧在裡面死命地槌門。
混蛋、混蛋!這個混蛋!
蒼凡你這個大混蛋!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原來也不過是只披著人皮的狼!
還敢讓她做一輩子的苦力?
算你狠!
辛遠霧憤恨地一頭栽到休息室內的單人床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菸草味,不由得一怔,隨即就像缺氧的人抱著這張床狠狠地嗅了起來。
是他的味道,是他的味道……
雖然他是個混蛋,不過身上的味道卻很好聞。在她記憶裡一直都是這麼好聞。
辛遠霧不愛抽菸,卻在很早以前就愛上了菸草的味道。
一想到還是有人願意要她,即使是讓她做苦力。辛遠霧便不由自主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遮掩著滾滾落下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