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在門外噤若寒蟬。
屋內傳來一陣陣巨響,什麼瓶瓶罐罐啊,杯盤茶盞啊,八成都被摔得粉碎了。
不僅如此,似乎還有桌子凳子被打翻在地的聲音,夾雜著幾聲細碎的尖叫聲,感覺整個房間像要被拆了一樣。
唉,少夫人又發脾氣了。
玲玲和男僕小三對望一眼,無奈地歎氣、
這是第二天了,重斬佈置好的東西八成又被夫人砸得稀巴爛。
昨天也不知道少爺和少夫人怎麼了,少爺的臉上被抓得血淋淋的,頭髮也亂蓬蓬的,衣裳更是十分凌亂,一副打了一場激烈的仗的模樣;而房間裡的東西自然也無一倖免,少夫人不知哪裡來的蠻力,竟將房內破壞得如此徹底。
那時候的少夫人……好凶哦!
在玲玲的印象中,少夫人是個溫柔的人,有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眸。
雖然她經常沉默不語,眼睛裡也經常透著一絲哀愁,但是對待下人卻極體貼溫柔,從來不打不罵,待玲玲更是如自己的姐妹。
難怪少爺這麼喜歡她!
說起來,他們的少爺絕對是個厲害人物,原本他們一直認為沒有任何女子配得上少爺,哪想到少爺突然有一天帶著一個昏迷的女子回家,說這是他們的女主人,當時玲玲的嘴巴張得幾乎能裝下一個雞蛋。
少夫人對誰都好,就是對少爺冷冷的,玲玲不禁擔心他們兩人之間一定有什麼問題,不過後來見少爺夜夜和少夫人一起入睡她也就放下了心。
少爺從來不帶女人回來過夜,他說討厭自己的床上留有女人的氣味,而他卻為少夫人打破這個慣例,這說明他是真心喜歡少夫人的。
只是,少爺喜歡的女人會不喜歡他嗎?
玲玲沒想到這位少夫人好像真的不喜歡少爺耶!
少夫人凶起來好可怕,就像河東獅吼。
玲玲吐了一下舌頭,心裡想著如果被少夫人知道她的想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挨罵。
不過少爺的態度也奇怪,往常別說有女人這樣對他了,只要有人對他有一點不敬,他就會把那個女人棄到荒郊野外;可是他這次好像完全放任少夫人為所欲為,甚至一點也不心疼她每天破壞價值千萬兩銀子的珍貴古董。
少爺真是把少夫人疼到骨子裡去了呢,就是不知道少夫人為什麼這麼生氣?唉!
男僕小三端來了豐盛精美的食物,用眼神向玲玲詢問。
玲玲小聲地說:「少夫人還在發脾氣呢,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為妙。」
停了一會兒,屋內平靜下來。
「少夫人?」玲玲輕輕敲了下門,「早餐送來了,您要用餐嗎?」
「我不吃飯!我再也不吃飯了!」房內傳來柳絮絮充滿怒氣的聲音。
玲玲縮了縮頭,示意小三把飯再送回廚房。
翠玉走了過來,「還不肯開門?」
「嗯。」玲玲恭敬地回答。
翠玉是少夫人帶來的貴賓,他們一定要以禮相待。
「宇文少爺呢?」
「一大早就離開了,少爺現在好像很忙,每天都有人到這裡來找他。」玲玲也隱約猜到,老太爺大概想把龍頭老大的位置讓給自己的孫子了。
翠玉歎口氣,親自敲門,「妹妹,給姐姐開一下門好嗎?」
雖然翠玉知道自己根本不夠資格當柳絮絮的姐姐,但她知道柳絮絮是個重情義的女子,如果用姐妹之情感動她,或許能讓她消氣。
雖然她並不知道她為何忽然發脾氣。
宇文拓待她極好啊,簡直比自己的夫君對她還要體貼溫柔,真不知道絮絮在鬧什麼彆扭?
「不要!我不想再見任何人。」
柳絮絮把自己關在房內,躺在床上絕食等死。
無恥的宇文拓,他果然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黑道敗類,他居然廢了她的武功!那可是她從母親去世後就不停辛苦鍛煉的成果。
混蛋!
好想殺了他、宰了他、煮了他、燉了他、吃了他、咬死他、踹死他、踢死他,就用他對待那些淫賊的方法也把他變成太監!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恥又下流的男人?
廢了她的武功不說,還每夜都來擁抱她,而她偏偏抗拒不了。
這才是柳絮絮感到無法解脫的憤怒與羞恥,那種無名怒火越燒越旺盛,讓她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明明恨死那個男人,被他強行擁抱時居然還能感到快樂,這樣的自己真是令人唾棄與不齒!
如果被翠玉姐姐知道,一定會笑她淫蕩下賤吧。
嗚……都是宇文拓害的!
柳絮絮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絕望,只好用最消極的辦法與宇文拓的溫柔體貼及霸道強勢進行對抗。
冷戰的第三天,柳絮絮依然滴水未進。
她已經躺在床上無法動彈、頭昏眼花,嘴唇也已經乾裂到快要滲出血來。
在宇文拓的交代下,被重新整理好的房間又佈滿了各種珍貴古董珍寶,一切又恢復之前的模樣。
這一切她看在眼裡雖然覺得憎恨卻沒有力氣再去破壞。
宇文拓擺明是要和她鬥下去,看看誰的耐性夠,反正他有的是錢,就算每天砸錢玩,也夠他玩一輩子。
他那囂張又傲慢的態度讓柳絮絮更生氣,也更加厭惡他。
他以為他是誰啊?憑什麼這麼囂張?
第三天下午,柳絮絮整個人逐漸陷入昏迷。
人不吃飯沒關係,但是如果不喝水,正常人是撐不過三天的,今天晚上已經到了柳絮絮的極限,如果再不喝水,她就要向閻王報到了。
她很想笑,她用盡了各種方法去死卻總是不能如願,好像連閻王都害怕那個男人一般。
真是氣死她了!
這時,門被強行撞開,幾個高大的人影晃進來,柳絮絮瞇著眼看不清楚。
恍惚問,她彷彿看見有個白髮白鬚、高大威嚴的人走進來。
「倔強娃兒,怎麼倔成這個樣子?」
老人在柳絮絮的床前坐下,心疼而憐惜地望著她。
「丫頭,我是拓的爺爺,也是你的爺爺,老夫叫宇文豪,你可以叫我爺爺,當然也可以像拓那樣大不敬地叫我老朽木。」
宇文豪伸手想撫摸一下柳絮絮蒼白憔悴的小臉,然而手在半空停頓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宇文豪打量了柳絮絮半天,這個丫頭並不算很美麗,卻透著一股脫俗與秀麗,是個讓人想疼愛的俏姑娘。
唉,難怪拓那小子被她折騰來折騰去,想他大概是上輩子虧欠了柳家。
「丫頭,你知道我和你爺爺是好友嗎?」
不知道……柳絮絮想回答,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知道是吧?連拓都不知道。當時我派拓兒去你家時,他還老大不願意,因為他最厭惡與官家的人打交道,也厭惡官家小姐們,所以當他決定娶你時,咱們宇文家許多人都大吃一驚喔。」宇文豪似乎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並不理會柳絮絮是否有反應。
「你大概也不知道望斷天涯是我一手創建起來的吧?更不知道它之所以叫望斷天涯其實只是為了守望一個人吧?」
是誰?柳絮絮模糊地想著。
「那個人就是你的奶奶。」
啊……原來他和爺爺是情敵,難怪這麼多年不來往。
「你的奶奶是個好女人,否則柳承平也不會成為一個好官,是不是?我很愛她,這一生只愛她這一個女人,因為愛她而不惜與自己的生死之交反目,甚至發下毒誓老死不相往來。」
奶奶真的很好、很疼我,因為所有的女孩裡只有我早早就沒有了娘親……
「你知道你的奶奶是誰嗎?」
是誰?怎麼會有這麼多謎團?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啊……怎麼會這樣?
柳絮絮詫異地睜開了眼睛。
看到那雙溫柔似水的眼波,宇文豪一怔,這個丫頭居然和他深愛的女人有著相似的眼睛?
這倔強丫頭不愧是她的孫女啊,不僅性子像,連眼神都這麼神似。
當年那個妹妹選擇了一貧如洗的書獃子柳承平,完全不理會他的威脅利誘,寧死也要和書獃子柳承平在一起,結果兩人就這麼遠走高辛國……
「你應該知道了吧?宇文家的男人都是很瘋狂的,只要愛了,不管愛上的女子是誰,都會愛她一輩子,至死方休。雖然我後來也娶妻生子,對他們也很好,但心底總是空缺的,你明白那種感受嗎?」
不明白……柳絮絮見過爺爺奶奶的平和善良、見過父親的風流無度和姨娘們的鉤心鬥角,就是沒見過這麼瘋狂的感情。
宇文拓如此,連他的祖父也是如此。
「我知道她在害怕亂倫的悖德罪名,可是我才不管,我愛她,也只愛她,也因為她的一封書信,才會對你的爺爺納降求和,派拓兒去你家。」
唉……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不顧一切的男子?
「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告訴你宇文家的男人都是一條路走到底的傻子。」老人歎了聲,「你還有一件不知道的事,在你絕食的這三天裡,拓兒也滴水未進。」
什麼!?
柳絮絮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你不活,他就陪你一起死;用同樣的方法。」
柳絮絮開始覺得眼前一黑,心瞬間碎成一片片。
老天!
他怎麼會想到用這個方法對付她?
這個……混帳男人!
「他把整個江湖攪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卻突然就這麼撒手不管,多少人命懸一線啊!」宇文豪語重心長地說,「你死了只有他傷心,他死了呢?會有多少人因為自己的親人枉死而傷心不已?」
混帳!
宇文拓,你這個大混蛋!
「水……水……」
柳絮絮不得不認命地發現,她這輩子是栽在那個名為宇文拓,實則是個大惡魔的男人手中。
她對他根本毫無辦法。
柳絮絮被玲玲攙扶著走進宇文拓的書房裡,當她看到躺到床上也奄奄一息的男人時,她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痛得不能自已。
正如宇文豪所言,宇文拓也絕食了三天。
他的臉上鬍子凌亂的就像囂張的野草。
說不出的頹廢,說不出的憔悴,說不出的……瘋狂。
是的,柳絮絮覺得他太瘋狂了,天底下簡直沒有比他更瘋狂的人,即使瘋子也不會像他這樣。
這個比瘋子還瘋狂的混蛋居然愛上了她?
這樣的愛,對她來說到底是幸福,還是惡夢呢?
柳絮絮喘息地半靠在玲玲的身上,握起宇文拓的一隻手,用一種認命般地聲音說:「我……認輸……」
宇文拓的嘴角動了一下。
「你要好起來。」柳絮絮還記得宇文豪的囑托。「我也會好起來,再也不跑了、再也不鬧了。」
宇文拓的眼睛陡然發亮,被那眸子一看,柳絮絮急忙避開眼。
此時,宇文拓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可惜柳絮絮永遠也看不見。
兩軍對峙,攻心為上。
顯然,宇文拓又贏了一局。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並沒有碰過面,而且各自分開調養身體。
宇文拓終究是神醫,即使不再給柳絮絮開藥,仍是在飲食上下功夫,不出幾日就把一度餓得病撅佩的柳絮絮又餵養得白白嫩嫩。
雖然沒見面,但是每日吃著各種精緻飯菜還有價值連城的補品,柳絮絮的心也慢慢變得暖起來。
玲玲總是絮叨著說這是少爺吩咐做的,那是少爺吩咐買的、少夫人的一日三餐少爺都要親口試過才允許端過來等等,讓柳絮絮聽得臉蛋發燒。
那個男人……怎麼會這樣?
他從來不當著她的面對她溫柔,只會對她又是揉搓又是擁抱的,好像她是他一道美味可口的餐點一樣。
柳絮絮的心開始不那麼寒冷了,她認真的思索著宇文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愛?
柳絮絮害怕愛人,因為她害怕男人。
總覺得男人和女人的歡好,其實就是男人在欺負女人,都是男人在佔便宜,男人都是大色狼、是惡魔、是令人厭惡的東西。
可是,宇文拓似乎有些不一樣,儘管他做的事情更極端、更惡劣。
雖然她對宇文拓廢除自己武功的作法始終無法釋懷,但是已經不那麼氣了。
她不知道自己對宇文拓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不是宇文拓口口聲聲所說的愛。
她總是想著他,腦海裡總浮現著他的影子,英俊倜儻的、狂妄高傲的,粗暴霸道的、溫柔纏綿的……
可是她又不想見到他,而且是怕見他,哪怕只是見到那寶藍色的衣角,她的心就會開始狂跳,跳得讓她難受。
她真的要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嗎?
從嫁入宇文家之後,這是柳絮絮第一次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這天早晨,柳絮絮剛起床就感到四周的氣氛不對。
首先,她叫了兩聲卻仍是不見玲玲的身影。
其次,庭院裡好像很熱鬧,似乎有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不停傳來。
天氣很好,萬里無雲,陽光有些刺眼,庭院的樹木越來越蒼鬱蔥龍,那濃濃的綠蔭顯示著炎熱的夏天就要來臨。
柳絮絮起床後,梳洗整裝完畢,定到前庭想看看玲玲跑哪去了?翠玉姐姐呢?
走到走廊的拐角時,柳絮絮和一個匆匆忙忙的人差點撞在一起。
「玲玲,你做什麼呢?跑這麼快幹什麼?」
「少、少夫人……」玲玲的臉色有些發白,結結巴巴的。
「出什麼事了?拓怎麼了嗎?」
柳絮絮忽然有不好的預感,不由得緊張起來。
「少夫人……少爺他……」
玲玲低下頭,手指絞著繡花手帕,支吾了半天才咬唇說:「少爺他又要成親了!」
她的話有如一陣青天霹靂;呆愣了許久,柳絮絮才忽然笑起來,「是嗎?」
「少、少夫人……嗚……」玲玲開始抹起淚來,「奴婢也不知道少爺是怎麼想的,突然說要成親,還說對方是個大美女,嗚……」
柳絮絮伸手摸摸玲玲的小腦袋,幫她擦淚,纖細的手微微顫抖著,但她卻維持著笑臉,「少爺娶親是好事啊,哭什麼?要是被少爺看見,怕要罵你了。」
玲玲越發哭得凶了,「少夫人……嗚……少爺明明最愛少夫人的呀,嗚……」
「傻瓜,男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我爹也是如此。」柳絮絮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下去,她皺了皺眉,覺得眼睛發疼。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早就習慣了,男人不就是如此。」
是啊,男人不就是如此。
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今天愛這個,明日追那個,懷裡抱著,手裡摟著,眼裡看著,床上躺著,女人是多多益善的。
宇文拓……呵!
經過前些日子的瘋狂,她還以為他不是尋常男子,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