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戈下床去浴室找衣服,衣服已經被楚雲音洗乾淨晾了起來。
「要出門?」楚雲音也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到衣櫥裡翻衣服,找出條西裝褲和亞麻t恤,這是他比較寬鬆肥大的衣服了。
林雲戈悶著頭穿衣,畢竟比楚雲音高了十公分之多,褲子有些吊角,原本寬鬆的t恤倒成了緊身衣一般,箍在他身上,勾勒出健美的體形。
「葳葳自殺了。」他說。
「哦。」楚雲音應了聲,看不出什麼表情,「死了?」
「沒,被小米他們送到醫院了,我去看看。」
「哦,那我也去吧?」
「不,你照顧一下曉曉吧。」
「嗯。」
林雲戈走了,楚雲音關了燈睡覺。
淋漓的鮮血在四周鋪染,地板、飯桌、衣櫥、連床上都是血,在血液中慢慢跪坐的人影就像慢鏡頭,擺著極為優雅的姿勢,一點一點向地面傾斜,血,刺目的紅漸漸變為黑色,蒼白的嘴唇顫抖著一個死也不想放棄的名字——「雲戈……雲戈……雲……」
「啊!」楚雲音猛然坐了起來,額頭上已經冷汗淋淋,心臟在萬米長跑之後般急劇的收縮,鬱悶,喘不過氣……
淡橙的燈光此時看起來猶如幽明鬼火,微風拂動的窗簾後似乎掩藏著什麼可怕的精魂,散發著森森寒意,楚雲音開始發抖,牙齒發出「咯咯吱吱」的摩擦聲。
不怕!不怕!不怕……他在心底一遍遍給自己催眠,最終埋首在雙膝中哭泣起來,小小的低低的壓抑的哭聲,交握的雙手,慢慢地上移,食指碰觸到明顯的疤痕,就像被烈火灼傷一樣立即彈跳開去,薄薄的鋒銳的利器滑過動脈的感覺從黑夜深處浮起,黑洞一般吞噬了整個人……
「如果死了就好了……」喃喃地低語聲在虛浮的空氣中飄忽不定,「葳葳,你也是想尋求解脫吧……生而何苦,死而何幸……」
被強烈的光線刺醒的楚雲音,剛睜開眼又閉上,他用胳膊壓住眼睛,再慢慢睜開,看到眼前放大的天使的面孔:「叔叔,你醒了。」
「曉曉?」猛然間驚醒過來的楚雲音從床上坐起身,看看小桌上的鬧鐘,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我睡過頭了。」
「叔叔,我餓。」林曉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他說。
「嗯,等一下我帶你出去吃飯。」渾身酸痛的楚雲音實在懶得動鍋勺了,他起身去洗刷,林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叔叔,我的衣服能穿了嗎?」
楚雲音回頭,這才注意林曉光著屁股蛋,他不由失笑,到陽台把早已風乾的衣服給他穿上,心想著要把林曉平素換洗的衣服要幾件來。
到「老張記」餐館的時候,早餐時的熱潮早已過去,只有稀稀落落幾個晚起的傢伙在吃飯,看到楚雲音過來,老張還離老遠就打招呼:「老師早啊,最近難得看到你呢。」
「是啊,在忙,請來兩碗稀飯和一些煎鉸吧。」
「好來!請稍等!」
兩分鐘之後熱騰騰的飯食端了上來,林曉立即埋頭大吃,小小的臉蛋上是濃濃的滿足,陽光下看著鮮嫩嫩的兒童笑臉,夜晚死亡的陰翳漸漸在楚雲音心頭消散了。
「好吃嗎?」
「嗯,好吃!」林曉衝他猛點頭,粘到米粒的臉頰逗笑而可愛。
「曉曉?!」一個柔和的聲音輕喚,然後楚雲音看到了已經走到面前的女子,一身得體的天藍套裝,稱裹著豐滿而不誇張的成熟女子線條,盤起的秀髮,明亮的眼睛,素淡的接近天然的化妝,典型的都市麗人,幹練而優雅。
「阿姨。」林曉的聲音有點怯怯的。
「你爸呢?」女子微笑著,那笑容似乎宣戰牌,刺的楚雲音眼暈。
「不知道。」林曉老實的回答。
「您是?」楚雲音微微皺著眉問,他本想微笑,可是實在是連牽扯一下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紀婉秋,雲戈的女友,您?」
「楚雲音。」楚雲音乾巴巴地回答,女子可以說是林雲戈的女友,可是他不能,他什麼也沒法說,也無話好說。
「你好!」紀婉秋點頭示意,笑容中是冰冷的客氣,「昨晚雲戈是在你那兒嗎?」
「是。」
「昨兒個我們拌嘴了幾句,他就孩子般的跑了出來,我只跟到這裡,沒看到他到底去了哪個房子。」紀婉秋依然笑著,優雅得體的笑,那眼中是對調皮任性的孩子的寬容和溺愛。
「哦。」想想也是,除了這樣,在這擁擠嘈雜的貧民區怎麼會出現這等寶石般高貴的人呢!
「雲戈是個孩子,總是讓人放心不下。」似乎很煩惱般的歎口氣,只是那歎息中也充滿了濃濃的甜蜜。
「我不清楚。」楚雲音說,真的,他不瞭解林雲戈,對他而言,林雲戈是個永遠解不開的迷。
「你們是朋友?」紀婉秋問,眼前清瘦文雅的男子本是她蠻欣賞的類型,她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會有這種俊逸的人,不過,男子身上冷淡的氣息總讓她難以忽略不見,為什麼?她自信還是個蠻有魅力的女人。
「不是。」
「那?」紀婉秋平素也沒有這樣繞嘴,只是對這個男人實在太好奇。
「認識而已。」
「哦。」紀婉秋笑笑,「雲戈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楚雲音很想衝口而出說聲不知道,可是……「在醫院,去看他的一個樂隊夥伴。」
「在哪個醫院?」
「不知道。」楚雲音有些煩了,拉起一直沉悶著一張小臉的林曉,「咱們回家吧。」
「嗯!」林曉迫不及待地跟著楚雲音向外跑。
「楚先生,如果見到雲戈,告訴他我找他好嗎?他想要的吉他,我已經給他買了。」
「好,我記下了,再見。」楚雲音衝她略微頷首,然後牽著林曉的手轉身走了。
紀婉秋看著那個瘦消而挺的筆直的背影,久久的沉吟。
回到家裡,林曉彭一聲跳上沙發,邊跳腳邊喊:「叔叔,我討厭那個阿姨。」
「為什麼?」楚雲音笑了。
「不知道,就是討厭,她總是纏著爸爸,不管我。」
「呵呵。」楚雲音輕笑,喜歡上一個有孩子的男人,也算是不錯的了,雖然林雲戈的魅力絕不是有個孩子就可以抵消分毫。
「曉曉自己玩,也可以打電動,叔叔要工作了。」楚雲音拿了瓶果汁給他,然後摸摸他的頭說。
「嗯,我自己玩。」
楚雲音剛坐下,電話便響了,抬頭看看表,十點半了。
「喂?」
「中午好!」那端傳來輕快的聲音。
「你好。」楚雲音鬆了口氣,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
「被同學嘮叨,我乾脆提早打個電話。」柳停雲說。
「哈哈,何必呢,不打也沒關係。」可是聽到那個聲音,楚雲音也不得不承認蠻愉快的。
「今天寫作順利嗎?」
「還沒動筆。」
「哎呀,你也偷懶了?」
「呵呵,出了點事,耽擱了。」
「什麼事?沒什麼要緊吧?」
「沒什麼,現在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
「謝謝!」聽得出他真誠的關切,楚雲音有點鼻酸。
「謝什麼,對了,我們可以離校了,我打算把行李都搬到新校去,明天就到。」
「那好啊,提早安排比開學時忙碌好多了,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老姐給全權負責,呵呵。」
「有姐真幸福。」
「可以把我姐送給你啊。」
「去,貧嘴。」
「哈哈。」
「明天可以約你出來嗎?」
「恩……」楚雲音猶豫了下,「好吧,如果沒意外,你打個電話過來約定時間。」
「好!」柳停雲的聲音興奮莫名,「那今天就這樣,好好照顧自己喲。」
「知道,bye。」
「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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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乾燥而鬱悶,坐在那裡總覺得有點不舒服,楚雲音想著似乎很久沒下雨了,北方多風沙的天氣,似乎還聽人說今年已刮了幾次沙塵暴,也許,有一天,這個城市也將被沙塵覆蓋,成為一片沙海,就像幾千年前一夜之間就被沙海所吞噬的樓蘭古國,只是不知道在那一瞬間能不能和他抱在一起……
「叔叔!叔叔!」直到林曉扯他的衣袖,楚雲音才猛然回過神來,手中的筆依然維持著最初的姿勢,仍然沒著一個字。
「怎麼了?」楚雲音輕聲問,聲音仍夢幻一般。
「電話!爸爸的電話,他叫叔叔接。」
「啊?」楚雲音愣了一下,看到已拿開話筒的電話,才明白林曉的意思,糟!居然連電話聲都沒聽到!
「喂?雲戈?」楚雲音坐到了床沿上。
「雲音啊,我還以為你不在呢,怎麼這麼半天才接?」林雲戈口氣有點沖,似乎急噪不安。
「我……在發呆。」楚雲音小聲的囁嚅。
「你呀!」林雲戈歎口氣,「我剛才給我媽說了,讓她先照顧一下曉曉,讓曉曉自己到他奶奶家去,你到醫院來趟吧。」
「葳葳還沒好?」楚雲音有些擔憂。
「醒了,算了,你過來看看就明白了,快來。」
「好,我馬上過去。」
楚雲音轉身看看正在他腿邊磨蹭的林曉,這個孩子像小貓一樣愛纏著他,「曉曉,叔叔有點事,要去醫院,你自己到奶奶那邊去好嗎?」
「好,叔叔什麼時候回來?」林曉滿是期待地問。
「嗯,不知道啊,如果沒事,很快就回來。」
「我可以再來叔叔這裡嗎?我不想在奶奶家。」
「好啊,我盡快回來,你從奶奶家拿你經常穿的衣服來好嗎?換洗用。」
「嗯,我記得了。」林曉很乖的點頭。
其實楚雲音也知道林曉為什麼不願意到奶奶家去,只有奶奶一個人的家本來是適合照顧小孩子的,偏偏老太太打麻將成癡,飯也不做,房間也不整理,亂糟糟一團,更沒空閒照顧林曉了。
楚雲音做在公交車上再次歎口氣,林曉有那樣的爸爸和奶奶,居然還沒有變壞,真不知道是造化還是幸運了。
走在靜悄悄的醫院走廊上,濃烈的蘇打水味讓在外面烈陽下曬得頭暈腦脹的他愈發難過,這樣的氣味已成了他噩夢般的記憶在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總是在夜半人靜時化做夢魘侵擾他。
曾幾何時,他也在醫院中居留,那一個月的時間,幾乎把他所有的精神壓跨,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深夜裡,恐怖地看著悄悄溜進他病房的精神病患者,掀他的被子,撓他的腳,他淒厲的慘叫驚動整座樓房。
林雲戈就在病房外侯著他,半倚在牆上,嘴裡叼著根煙,湮沒有點燃,在醫院,是禁止吸煙的。
「雲戈。」楚雲音走到他面前,他也在發呆,楚雲音有些想笑,今天是怎麼了?似乎所有的人都神不守舍的。
「你來了,進來吧。」林雲戈抬頭看到他,疲憊的眼角鬆垮了下來。
推開房門,寬敞明亮的病房裡躺著三個病號,因為沒錢,林雲戈他們也不能把一直有自殺傾向的許葳送到加護病房,只能呆在普通房間。
「小米他們已經回去了,守了一夜,累壞了。」林雲戈說。
「嗯。」楚雲音點點頭,躺在床上的許葳面色蒼白,雙眼迷離,空洞的盯著某處,或者哪裡也沒看,只是無知無識的睜著眼,眼中卻看不到任何物體,他的手腕上還打著點滴。
「從醒來就一直這樣,誰和他說話也沒反應。」林雲戈皺緊了雙眉。
楚雲音看到許葳右邊臉頰上的紅印,不由低歎口氣,憐惜地為他輕輕揉磨:「你打了他。」
「我是想打醒他。」林雲戈說。
楚雲音的心臟緊鎖,回頭瞥了林雲戈一眼,又轉向像個木偶娃娃的許葳:「你以為別人也和我一樣嗎?你打一下就能回魂?」
「我……你還記著那事啊,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林雲戈死命地撓頭,「只是一衝動就……我是著急啊。」
「他為什麼自殺你們知道嗎?」楚雲音淡淡地問。
「不大清楚,這小子平常嘻嘻哈哈的,從不知他有什麼心事。」
楚雲音再看看許葳那張俊美得令人窒息的臉,什麼事情能讓他如此厭世呢?
沉沒了少許,楚雲音對林雲戈說:「我看你也很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來看護他。」
「你行嗎?和他也不熟。」
「沒關係,有時候,一些心事反而對不熟的人才能說出口。」
「好吧,我回去了,曉曉還在家嗎?」
「去奶奶家了。」
「哈,好,我正好睡個安生覺。」一想到睡覺就喜滋滋的林雲戈回去了,剩下楚雲音一個人發呆。
曉曉還在家嗎?
他是把他的地方當做家了嗎?可以這麼想嗎?
楚雲音搖搖頭,搖掉自己一相情願、自做多情的想法。
本來該告訴他紀婉秋找他的事,可是……說是嫉妒也好,說是自私也好,楚雲音就是不願說,他原諒了自己的任性。
就這樣發呆著,時間在無意中流逝了,當護士來換吊瓶時,楚雲音才從迷夢中醒來,他是不是該喚醒依然自閉的許葳呢?
握著許葳的手,楚雲音放在唇邊呵了口氣:「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幾次面的,楚雲音。」
許葳依然是茫然的表情,楚雲音決定棄之不理,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為了什麼而想不開,是單純的厭世,還是因為感情糾葛,或者是生活的壓力,不過,生死本就是一線之間的事,如果你死了,我想人們的悲痛也只是一時的事,很快就會遺忘,繼續他們多姿多彩的生活,沒有誰,可以影響到另一個人也為他生為他死的地步,雖然你傻,別人可不會一樣傻,也許你為什麼要傻到自殺,別人都不知道理由呢。」
許葳的眼睛定格住,卻依然沒說話。
「生命如白駒過隙,本就短暫的可憐,如果自己還想提早消滅它……其實,我也不會勸你,因為我和你一樣,曾經死過一次,我慶幸自己又活了過來,雖然依然會痛苦,卻懂得了珍惜自己,只是單純感受著活著,已足以抵消任何不堪忍受的東西。」
「活得其樂,死得其所,也許是最好的方式,但是活得其苦,死得所願,也未嘗不好,如果你這次沒有被挽回來,我也不會為你太惋惜,可是你被救回了,還是有人在擔心你,在為你焦灼,還是活下去吧,最起碼把迫使你自殺的事情解決掉,了了心願再去自殺,呵呵……。」
「你為什麼還活著?是因為心願未了嗎?」許葳的眼睛看向了楚雲音。
楚雲音的心一跳,萬幸,他說話了!
「是,也許這個心願直到我白髮蒼蒼也不得了結,可是我會因為這個心願而活下去,而不會因為無法得償所願就再去自殺,愛使人脆弱,愛也使人堅強,現在我選擇後者。」
「你也是因為愛而自殺的麼?」許葳的聲音飄忽不定。
一個也字就讓楚雲音明白了:「是,人生自是有情癡吧。」
「不知道被你喜歡的是哪個幸運的女孩。」許葳喃喃地低語。
楚雲音啞然,乾笑了兩聲。
「我喜歡的是男人。」許葳轉過了頭,不再看他,卻讓楚雲音比直逼著他看更加的難受,一句話就像利刃刺在他的心坎上。
怎麼?為什麼?又是因為如此的緣故?
「我喜歡的是男人……是和我一樣的人。」許葳失去意識般一遍遍說著,似乎要故意折磨自己,楚雲音知道他這麼說會有多麼難過,他是刻意想讓楚雲音嘲笑鄙視他一番。
楚雲音不語,他不知道該如何說,更不知該說什麼,心底深處一種不安正慢慢升起,再次凝視許葳俊美絕倫的臉龐,想起以前遇到他時,他那雙溫柔的視線……
「我喜歡他,我愛他,愛到一日不見他就要發瘋的地步,可是……他就要和別人結婚了……他拒絕我,明明白白告訴我,他不愛我!」
楚雲音連指尖都冰凍了:「你喜歡的是林雲戈?!」
許葳用被子掩住面,再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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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楚雲音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七點多鐘,樂隊的其他三名成員因為和夜總會的簽約,晚上必須演出,無法來醫院看護,所以等到林雲戈睡足睡飽,睡得精神奕奕得回到醫院時已是六點半多了,不知是他天生少根筋,還是真的無情到如此地步,別人為他自殺,他卻顯得悠然而自得,趿拉著拖鞋走來時,楚雲音連生氣的力氣也沒了,那雙拖鞋還是穿的雲音的!
幸好,當林雲戈叫許葳吃水果時,許葳坐了起來,不再對外界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吃著林雲戈用笨拙的雙手削的蘋果,許葳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一些,眼睛中仍是濃濃的霧沼,卻不再是絕望,楚雲音歎了口氣,知道許葳已經從鬼門關口回魂過來,所以他交代了林雲戈兩句就回家了,因為雲戈說曉曉還在家等著他煮晚餐。
楚雲音在路上不時的歎息,他是不是前世欠了林氏父子的債?所以總是要為他們而勞碌?雖然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可是人啊……誰不指望得到稍稍的回報呢?他不奢求雲戈怎麼樣,哪怕他只對他說一句喜歡,他也心滿意足了。
看到楚雲音走進門,歡呼著奔過來的孩子跳入他的胸膛,「叔叔,曉曉做了值日生哦。」
「嗯?」一時還沒明白他的意思,楚雲音抱著他坐到沙發上喘口氣,茶几放著一大杯水,又熱又渴的楚雲音端起來咕咚鼓動一飲而進,普通的白開水此時就像仙水甘泉一般甜美。
「這是爸爸為你冷好的喲,爸爸說你最喜歡回家喝一杯白開水。」林曉從楚雲音的腿上跳下來,走到床邊:「叔叔看,這是我疊好的毛巾被哦,好不好看?」
果真,原本以為在林雲戈睡過之後一定會凌亂不堪的床上鋪的平平坦坦,一絲褶皺都沒有,雖然毛巾被有些參差不齊,卻也是疊了起來,乖乖的放在床尾,那是楚雲音平時整理床鋪的習慣。
楚雲音會心一笑,忍不住走到曉曉面前,一把把他抱起來旋了個圈。
「哇!哈哈!叔叔再來!」笑得銀鈴一般的孩子有點得意忘形,喜歡上了這個刺激的遊戲。
「乖啊,曉曉真乖!」楚雲音把他放下來,再旋轉他都會暈了,「叔叔給你做好吃的。」
「嗯!好!」林曉愉快的答應著,「叔叔,我以後能住在這裡嗎?和叔叔在一起好開心哦,爸爸也是哦,爸爸也說想和叔叔在一起住呢。」
「真的?」明知小孩子不會撒謊,楚雲音還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林曉重重地點頭。
楚雲音良久無語。
日子繼續平淡的過著,看不出有誰曾經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痕跡,只是楚雲音改變了作息規律,每天早起為林曉準備早餐,晚上也盡量早睡,因為就在一間房子裡,開著燈會影響孩子的睡眠質量,工作推到了白天做,雖然外面嘈雜了點,可是一想這是為了誰好,楚雲音倒也靜下了心。
拜這個孩子之賜,楚雲音的文章溫馨了很多,尤其是散文和小小說,編輯打來電話表示驚訝,但是都喜歡他這種改變,畢竟——幽怨的東西還是沒有太大市場,高節奏生活下的人們都喜歡看些愉悅眼睛和心靈的東西,四大悲劇成了經典只適合束之高閣,讓學者們研究一下即可,而通俗文學,要的就是看得一個樂,看得一個爽。
因為工作的關係,林雲戈經常夜不歸宿,而白天卻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張單人床日夜輪班,倒也不顯得狹窄,只是,林雲戈睡覺會打呼嚕,這讓一向對環境很苛求的楚雲音大為發愁。
其實,外面的噪音遠遠大過林雲戈的呼嚕聲,楚雲音的耳朵裡卻只有那規律的聲音,使他不得不回頭看看,確認房間裡真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
林雲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知道把這裡當做了什麼,有時候不說一句話,只是吃東西,睡覺,一堆髒衣服甩在浴室地板上就算了結,下次換上被洗熨的乾淨有型的衣服時也似覺得理所當然,楚雲音恨恨得想把他的衣服燙出個洞來,總是熨斗燙了自己的手指才恍然根本恨不下心。
只有一次,林雲戈喝著啤酒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楚雲音在洗刷碗筷,廚房的門開著,那聲音幽幽的傳過來,「如果你是個女人,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碗「啪」一聲跌落進水槽裡,沒碎。
大約一周後的中午接到柳停雲的電話,約他出去玩,楚雲音是言出必行的人,雖然心裡不是很樂意,還是答應了,他們約定傍晚在老地方,也就是植物園大門口見面。
不巧,那天是週末,楚雲音下午又接到了許葳的電話,希望楚雲音陪他到他們工作的夜總會去,他說他是最後一次去那裡了,最後一次看他的夥伴們的演出,然後他就打算到外地自費讀書去了,以前是樂隊的成員,而這次卻成了看客,他不喜歡孤單一個人,想有個人陪著,楚雲音明白那種感覺,他答應了。
晚上把林曉哄睡了,先到植物園約了柳停雲,告訴了柳停雲大體情況,他們就一起去了夜總會,許葳就在這家名為「夜巴黎」的夜總會樓門前等著他。
許葳一身黑,黑色緊身t恤,黑色緊身皮褲,勾勒出他因為住院而略微消瘦的修長體形,長長的發用一根黑緞帶束在背後,楚雲音曾見過他放開頭髮,狂歌勁舞時的魅力,那時的他在舞台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光芒,而此時的他,卻猶如一頭收起了利爪的黑豹,幽靜卻仍帶著濃烈的讓人無法忽視的魅惑力。
看到楚雲音走來,許葳微微一笑,在看到柳停雲時卻稍微遲疑了下:「你總算來了,我還擔心你忙不能來呢,這位是?」
「不忙,就是不放心曉曉才耽擱了點時間,他是我的一位網友,柳停雲。」楚雲音笑著說。
「柳先生,你好!」許葳向他伸出手。
那隻手停滯在三人之間,沒有回應,許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含笑的雙眼冷冽了下來。
「喂!」楚雲音擰一把柳停雲的胳膊,「人家給你打招呼呢!」
「啊!好痛!」柳停雲被擰得差點跳起來,看了一眼楚雲音才回過神來,看到許葳伸到他面前的手,急忙忙握住,力道似乎有點大,許葳雙眉皺得更緊了。
「好了,我們進去吧,應該輪到他們了。」許葳很是不悅的從柳停雲手中掙脫出來,轉身步入大廳。
楚雲音瞪了柳停雲一眼,悄悄說了句:「你呀!掉魂啦?」
柳停雲略微黑紅的臉膛變成了紫紅,用大手撓撓後腦勺,嘿嘿傻笑:「是驚艷。」
楚雲音暗暗搖頭,男人啊,怎麼都好色到這麼沒出息的份上?
也難怪,楚雲音是個頂多說一句斯文的男子,誇句好聽的是清秀,可是是個男人,只要不嘴歪眼斜,只要不癡肥邋遢,只要再愛乾淨點,只要在裝點墨水,都可以說是斯文或者清秀,而能讓人驚艷的,畢竟只是像許葳那樣的俊美絕倫的人,或者是林雲戈那種雖然頹廢,卻充滿讓人難以抵禦的男子漢味道的人。
而柳停雲呢,楚雲音暗自想,也是個出類拔萃的男人呢,不,現在還是陽光大男孩,假以時日,他會充滿好男人的成熟氣息時,會更有魅力。
在幽暗的一角落坐,舞台上是明暗交錯的光線閃爍,在曖昧的空間裡,不時傳來甜膩的卻明顯帶著刻意偽裝的女子笑聲,這家夜總會兼營色情服務,已是人盡皆知卻密而不宣的事情了,至於當局為什麼不清查整頓,那就不在小老百姓理解的範圍了。
舞台上的樂手在煽情的演奏,楚雲音總算理解林雲戈為何總是落落寡歡了,在這樣的地方追求藝術,是多麼奢侈而難以想像的事!
急速的鼓點之後一曲終了,當勁舞的人群漸漸退散,紛紛落座之後,緩慢悠揚的樂曲奏響,林雲戈走到了麥克風前:「這是獻給『極光』成員的一首歌,給你的,只是給你的。」
(因為「彩虹」是眾所周知的有名樂隊,偶不好在抄襲,只好改了個名字「極光」^^)
楚雲音看看許葳,他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就像蓄勢待發的弓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舞台,準確的說是盯著那個人,那個在舞台上只是隨意一站就顯得光彩照人的林雲戈。
楚雲音歎口氣,心中翻了瓶瓶罐罐,已不知是何種滋味。
而一直看著許葳的柳停雲,眼光在舞台和他之間徘徊,目光愈加幽深了。
「極光」樂隊有五個人組成,主音吉他是林雲戈,樂隊的靈魂人物,節奏吉他是許葳,主唱,鼓手是錢小米,很單薄的身材,卻打得一手好鼓,貝司手是艾蕪,也留得一頭長髮,染成了棕色,尖尖的下巴,被戲稱為美人,鍵盤手秦歌,高挑的身板,卻太過乾瘦,竹竿一般,總是陰著後娘一般的臉,讓人不敢接近,其實是最好說話的一個人。
現在主唱退了,就由林雲戈暫時取代,楚雲音有些擔心,整天酒辣不忌的人,嗓子情況如何呢?他的擔憂很快就被證實為杞人憂天,林雲戈的歌聲略微沙啞卻別具韻味,喧鬧的吧廳裡漸漸靜了下來,被這歌聲所魅惑吸引。
「baby,你這次離開,
我想從此也就不回來,
是因我不懂你的存在,
亦或原是場錯誤的愛。
不見回頭慢慢走遠,
留下一段難理難解的緣,
風吹過我的臉,我的心田,
吹散記憶中往日每天。
城市街道已是灰黑顏色,
城市街道已是人影婆娑,
每次葉墜落,每盞亮燈火,
都是為孤單應和。
這樣走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這樣傷感對你講已然無用,
你的笑我記在心中,
但是你的淚我怎麼能懂……」
(這是盜用的歌詞,呵呵^^)
「葳葳,你是屬於『極光』的,同樣『極光』也是屬於你的,沒有了你,『極光』不再是『極光』,你走了,我們就解散,各奔東西,如果還珍惜熱愛的歌唱事業,如果還想瘋狂的讓世界為你燃燒,我們歡迎你回來,『極光』也繼續為你而存在,葳葳,這是我們大家的心聲,希望你能明白,我們都愛你。」
淚水在眼睛中浮現,黑暗中閃著晶瑩的光,當最後一句話落音時,許葳再也控制不了的痛哭失聲,用手摀住嘴也阻止不了。
「葳葳,留下嗎?」不知何時林雲戈已走到他們的圓桌旁。
許葳哭得喘不過氣,站起來拚命點頭,看到林雲戈微笑了,他也想笑一下,可是淚水仍然嘩嘩流淌,一張俊美的臉扭曲成了一團,林雲戈笑著抱住他,拍拍他的肩膀:「回來吧,還是好兄弟!」
吧廳裡一片歡騰,為這一幕而興奮雀躍的人不少,很多都是許葳的忠實歌迷。
乘著混亂,楚雲音悄悄地走了出去,那裡,不是他該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