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鈴——」
……
桌上的電話不停的響著,魏采卻只是看著那個指示燈不停的閃爍,沒有半點想接電話的意思。
辦公室裡的其他人都到十摟去參加聯誼舞會了,而這種留下來鎮守辦公室的苦差事則理所當然的推給了身為課長的他——不過他倒沒有半點遺憾的感覺——從上次分手以來,李伽德已不知打了多少幾支電話給他,每次都不外乎要求見面,而自己則辛苦的不停找借口推托,搞得心情差到極點,現在也委實沒有玩的心情。
要不是這兩天李伽德因為案子的關係要到香港出差,只怕早就到檢察院來堵自己了——想到這點,魏采就有一種慶幸的感覺。
可是……
就算真人不在,不停打電話來也夠讓自己煩惱了——像今天早上,他就已經打了有三個電話之多,被自己辛苦的以各種辦法推托了。不用說,現在這個電話一定也是他打來的。
看看空蕩蕩的辦公室,他自若的一笑,拾起話筒,又「卡登」一聲掛斷——擾人的鈴聲終於停止了——他也輕鬆的噓了一口氣。
可是這種清靜沒有維持一分鐘,電話鈴立刻又鎮天價的響起來。
正想再次如法炮製,處長卻從門口走了進來。「小魏啊,怎麼不接電話?」處長奇怪的看著他。
魏采不自禁的臉紅了,只好拿起話筒:「喂——」
「采,為什麼掛我電話?」電話那端果然是李伽德心力交瘁的聲音。也難為他了,公務這麼忙還要對自己採取緊迫盯人戰術——可惜,自己不是什麼十七八歲的少女,這種戰術用在自己身上實在是浪費了。
「因為沒什麼可說的了……」魏采從來就是個自律甚嚴的人,自從上次下定決心不與李伽德見面之後,他就強迫著自己嚴格執行。李伽德雖有強於常人的韌性,但面對他水潑不進的防線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要再一次就好……」李伽德的聲音已幾近哀求。
魏采硬了硬心腸——既然要殺一條狗,何必再餵他骨頭吃。
對著電話,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酷一點:「你不用再說了,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再見面的。」
沒等那頭的李伽德有反應,他就「哢噠」一聲掛斷了電話。
抬起頭,果然看到了處長一臉奇異的表情望著自己。
「小魏啊,是不是女朋友?怎麼對人家這麼凶啊?」處長笑瞇瞇的問他。
魏採用力搖了搖頭,岔開了話題:「處長,怎麼這麼早就結束了,不多玩一會?」
看魏采臉色不大好看,處長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只好順著他的話頭答道:「哎,都是年輕人的節目——我還是早點下來看看文件算了……」
與魏采相視一笑,兩人都知道像自己這種直屬的領導在,下屬們是不會玩的盡興的——還是識相的避開為好。
和處長閒聊了會後送走了他,魏采看看也到下班時間了,就收拾了東西下樓。
下了電梯到大堂,他遠遠就看到大門對面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剪裁精緻的西裝,高大的身材——居然是應該還在香港的李伽德。
那……下午的電話……
有點惱怒他的故弄玄虛,魏采忙按住電梯的上鍵,準備再折回辦公室去。
焰火賞之後,因為魏采拒接他的電話,李伽德也曾到院門口來等過他好幾次,都被眼尖的魏采看到而避了開去。後來他因為要到香港出差而讓魏采清靜了一陣——沒想到他一回來就又使出這一招……
煩死了……天啊……自己又不是女人——憑什麼要被這麼一個大男人死追不放?
魏采無力的靠在電梯壁上,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疼痛起來。
這是一場戰爭,堅持到底的人就贏了!
李伽德堅持不了多久的——這些公子哥兒,什麼東西過了新鮮勁就好了,他馬上就會厭了這種追求遊戲的——如果當真的話,那麼最後心碎的一定會是自己的。
不斷這樣告訴著自己,魏采強迫著自己不要想他,不要想和他有關的事……
只要堅持不見面,一定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象精神暗示般的不斷對自己這樣說,魏采知道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撐過這段時間。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終有一天,李伽德再回想到這段往事,一定會對現在的自己啞然失笑的——怎麼會看上這麼個老頭,還花了這麼多力氣……
靠在辦公室的大玻璃窗前,望著那個佇立一如石像的人,魏采近乎自虐的這樣想著。
還是看公文吧……
門前佇立的人已經不見了,對面馬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魏采一時覺得心裡也陡然空洞起來。
想什麼呢——嘲笑著自己,魏采拿起公事包再次下了摟,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燈下,魏采的影子長長的,有說不出的寂寥之意。
轉入大院,魏采伸手去掏鑰匙——眼前的影子卻忽然多了一個,他反射性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李伽德那雙意蘊複雜的眸子。
「終於又見面了——」他的聲音裡有鬆了一口氣的意味。
湊近了看,才發覺李伽德的神情很是憔悴,像是已有許久沒有睡好覺的樣子。
魏采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現在是晚上八點多,正是年輕人出去玩的時間,大院裡來往的人也挺多。
實在是怕和他在這裡鬧笑話,魏采忙道:「找個地方坐下談吧!」
李伽德也顯得很累,不欲多辯的點了點頭,兩人並肩向外走去。
隨意找了家茶坊坐下,點了飲料,兩人一時都不知說什麼好,氣氛顯得僵硬而尷尬。
終於,李伽德打破了沉默:「最近——好嗎?」
點了點頭,魏采知道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果然,李伽德不是很會繞圈的人,終於忍不住戳入正題:「為什麼躲著我?」
魏采雖有準備,也還是覺得很難回答,猶豫了半天,他終於開口道:「我們……我們要是再見面的話……對大家都不好……」
「什麼叫對大家都不好?」李伽德顰起了眉,「別繞圈子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不是討厭我?」
魏采沉默了——說實話,他要是真的討厭李伽德,怎麼可能和他在一起交遊這麼多日子?
也許……雖然不願承認……自己在心底深深處還是喜歡他的——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的……
可是,要是這樣說的話,只怕一生都無法擺脫他的糾纏了。
魏采強迫自己硬起心腸,道:「我只能接受和你做普通意義上的朋友,要是你一定要再進一步的話……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
又是難堪的沉默。
「為什麼?」李伽德終於忍不住出聲,「為什麼要抗拒自己真實的感覺?我明明可以感到你對我也有感覺的——你為什麼要騙自己,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喜歡我?」
魏采被他說的有點氣。他憑什麼這樣說——他有強硬的後台,有今生用不完的鈔票,可以隨心所欲,想愛誰就愛誰。可是自己只是一個小小公務員,只要隨便一個醜聞就可以斷送自己辛苦掙扎得來的一切——他憑什麼這樣自私,強迫自己面對連自己都不願面對的這分感覺呢?
「什麼感覺?」心頭有氣,他講話也不客氣起來,「什麼叫感覺?感覺這東西是會變的——我不是你,我沒有好爸爸,我沒有什麼可以為感覺犧牲的本錢。」
李伽德眼中精光一閃,不怒反笑:「這麼說——你是對我有感覺的咯?」
驚覺自己中了李伽德的圈套而坦承了心底的想法,魏采索性也不裝了,乾脆地道:「沒錯!我的確是不討厭你——可是要讓我接受同性的你,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
故意把話說得很絕,魏采早已下定決心要扼殺自己心底那初萌的小小愛苗。
決不能給他或是自己任何機會——他再一次在心底堅定著想法。
果然,李伽德為他這種決絕的說法皺起了眉頭:「采,你何苦這樣壓抑自己真正的想法,外界的看法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他的語氣如此誠懇,魏采幾乎忍不住要心軟下來。
不行!
他忙告訴自己不可以——如果一切都完了……而李伽德的所謂感覺卻忽然消失了怎麼辦?那自己不是太慘了嗎……
年齡的閱歷使他極度善於偽裝自己,強迫自己的聲音變的冷硬,他開口:「是。我早就不是什麼十幾歲的人了,我也要為自己考慮一下——今天這局面也是我費盡心力掙來的,我絕對不要為什麼感覺而放棄……我是男人——只有事業才是我的生命!跟我說什麼感情?感情可以當飯吃嗎?我絕對不要自己變成被男人養……絕對不要!要我接受你——決不可能!」
覺得胸口如有千鈞大潮在翻滾,魏采也不等李伽德的回答,「騰」的站起了身——
「不要再來找我了——也不要再打電話——不會有用的!」低低的拋下了足以把李伽德打入地獄的話,魏采轉身就向門外走去。
把幾張鈔票扔在櫃檯,他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扔下李伽德呆呆的坐在那裡——
原來他是把對我的感情看成他生命的阻礙的!
原來魏采竟是這樣看感情的——不值一文的,必須讓位給他對事業的野心的東西……
實在抑制不住自己滿心的失望,李伽德也只好寬慰自己——喜歡他,就成全他吧。既然他這樣看重身外的名利,就不要再去糾纏他,讓他專心的在事業上孜孜以求吧……
可是為什麼——
心還是那麼痛呢?
光陰似水,轉眼這次見面也過去一個月了——如魏采所願的,李伽德沒有再來糾纏他了。
魏采一如往日的上班下班,外表還是那麼冷靜而嚴正——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某一塊,已經有了一個不可言喻的缺口,在那裡隱隱作痛著——而每逢星期五,他一走出大堂看到那個原來李伽德停車的地方時,這種疼痛就會變得更加明顯起來。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魏采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魏先生嗎?我是年華俱樂部的。明晚我們在陽天酒店有一個聯誼會,請問一下您有空參加嗎?」
年華是他以前報名的一個白領俱樂部——也就是現代婚介所。
魏采沉吟了一下——明天是星期五,一個可以預見的沉悶的日子——還是去散心吧……也許有美女呢……
為自己的想法苦笑著,他應道:「好的。我明天會準時到的。」
「是在底摟的laundry。」
「知道了。」
掛了電話,魏采還是茫然了五分鐘——走過了那彷彿夢般快樂的幾個月,自己終於還是走回了現實——這可憎的、鬱悶如罐底的然而卻讓人不致墮落的現實。
沒有任何起伏的一天又結束了。
回到那個空無一人的家,魏采一如往常的開始洗手煮飯。
可是當一切就緒,望著那仍冒著熱氣的飯菜,他忽然覺得沒有了胃口。
呆呆的坐在椅上,從窗外看出去,依然是一片郁籠\的蔥綠——其間一隻蝴蝶在輕舞著,彷彿追逐著空氣中並不存在的花香。
也許——美麗的蝴蝶也曾來過自己這沉悶的世界……
心情好壞,不想吃飯。
可是忽然好想抽煙。
看著裊裊的青煙升騰在狹小的房間裡,魏采在對健康的自虐中獲得了一點心靈的輕鬆。
管他呢——他媽的!
憑什麼說喜歡——真是太自私了!
為什麼要說出來?
感覺自己的心在這樣無理的嗔怨中縮成了一團,魏采忍不住用手摀住了臉。
沒有眼淚——明明是自己開口拒絕了的東西——男人到了這樣的年紀,對自己做的事就算後悔的吐血也絕對不可以落淚。
一遍遍警告著自己,魏采強迫自己接受著這段所謂感情已是過去式的事實。
儘管早上起來就有點不舒服,魏採下班後還是如約去了陽天。
坐在那被鮮花環繞的長廊,四周的景色美麗一如巴黎的初夏。
可是魏采卻還是沒有浪漫起來的心情,冷冷看著對面濃妝艷抹的女郎們,他連開口的慾望都沒有。
主持人的聲音一貫的淺薄而諂媚:「今天有七位女士,七位先生——我們先進行第一個節目也就是圓桌談話,大家熟悉一下彼此……」
女郎們作出嬌羞的樣子微笑起來,男士們則把眼睛盯牢了自己看中的目標,一副獵人狩獵的樣子 。
真的好無聊啊——
可是魏采還是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老老實實的照著次序輪換著與女郎們談著言不及意的話。
枯燥的互問姓名、年齡、職業、薪水,看著那些女子原本嬌艷的笑顏在聽到自己的收入時逐漸凍結,魏采卻沒有任何自尊受創的感覺,反而有種想笑的衝動。
他沉浸在享受這種無聊中,渾然沒有察覺對面隔著花廊的咖啡吧內有一雙緊盯著他的眼睛。
收回看向魏采的目光,李伽德把眼睛落在對面的男孩身上。
男孩嬌艷的大眼睛隨著他的目光溜向laundry,看到那一群坐姿僵硬的男女時笑了起來:「知道那是什麼嗎?」
李伽德沒有做聲,擺出不關心的樣子,世故的等著他自己說出答案來。
「是婚介哎——婚介——」男孩簡直笑得要打跌,「真是老土死了,笑死人了——」在這些把同性戀看成反叛的時髦的少年眼中,相親的確是老土到笑死人的東西了。
婚介嗎?
沒有搭話,李伽德只是把眼光再次投注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一個月了——
魏采略微消瘦了些,一雙眼卻依然明亮有神,靜靜的望著對面說話的女子,一臉專注的謙謙君子相。
果然是正常人啊!
哼!婚介聯誼——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嗎?
這就是他所謂的不會妨礙他前程的感情嗎?
再也沒有坐下去的心情,李伽德騰地站起身來。
男孩被他嚇了一跳:「德哥——」
「走人了——」從皮夾中抽出幾張大鈔擱在桌上,李伽德看也不看男孩,顧自往門口走去。
魏采鬱悶的聽著對面的女郎用禮貌而又距離的嗓音訴說著自己根本沒有一絲興趣的話題,一種想要抽煙的強烈衝動驅使他站起身來。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也不顧女郎愕然的表情,他慌張的站起了身,幾乎是逃離般的離開這讓他尷尬難受的地方。
邊邁下台階,魏采邊伸手到袋中摸煙。
匆匆的點著,他就那樣站在走廊的柱旁深吸了一口。
微辣的辛氣從喉間直衝肺腔,麻而熏得他幾欲下淚——可是,也只有此刻他才深刻的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細絲般的小雨撲過來,打在他的臉上,魏采感到一陣陣微涼,不禁抬起了頭。
在觸到立在對面咖啡吧玻璃門前的人時,他愣住了——
李伽德冷冷的站在那裡,一身價值不菲的高級西服襯著他輪廓深雋的英挺臉龐,引得走過的行人紛紛側目。
然而他只是冷冷的、冷冷的盯著自己,那眼光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有讓人心也絞起來的冰般的冷漠——
魏采的心也彷彿凍結起來。
時間彷彿凝止。
這世界只剩下李伽德冷冷的刺過來的目光,還有這沒有道理的撲面而來的冰冷的雨。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魏采嘴角囁嚅了一下,煙也滾落到了台階下。
他下意識的俯身去撿。
魔法終於在這一刻解除——
清亮的男音在寂冷的空氣中響起——男孩顯然剛從洗手間出來,幾乎是蹦跳著走向李伽德的身邊:
「德哥,車子開過來了嗎?」
魏采伸去撿煙的手一下子凍結住了,眼角餘光瞥到那個男孩——時髦的短髮、大而亮的雙眸、年輕健康的氣質借由他身上簡單的T恤與牛仔表露無遺。
他的笑聲如鈴,歡樂在空氣中四散開來。
「德哥,車子來了。你答應今天帶我到你家參觀的,人家想了好久呢——」可愛的笑著,那是沒有人能拒絕的青春魅力。
彷彿譏諷般的笑容在李伽德有幾分傲岸的嘴角浮起:
「好吧——你這小野貓!就知道你等不及了……」
BOY駛過了那輛鮮艷的林寶堅尼,為兩人打開了車門。
李伽德刻意的輕浮的聲音使魏採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背,站起身來。
卻剛來得及看到那男孩坐上了自己慣坐的位置,那部拉風的車子也就此決塵而去……
漫天的細雨撲頭蓋臉的打過來,魏采幾乎有站在深秋中的感覺。
不知所措的把那煙塞回口中,卻發覺火星早就被雨打熄了。
從袋中又掏出了煙盒,他點燃了一支,獨自走入那密而細、如網般織住人間的漫天細雨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