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真的要進去嗎?」偷偷往黑漆漆的電影小廳裡探了探頭,魏采一臉苦笑的問身後的李伽德道。
「票也買了,不進去幹嘛?」李伽德似乎很奇怪魏采的問題,「走啦。你站在這裡,人家還當你收票的呢。」
順手一把把他拽了進去。
不過李伽德馬上就明白魏采為什麼會這麼說了——電影廳裡人並不多,寥寥的十來個人卻全是甜甜蜜蜜依偎在一起的情侶。看兩個男人一起進來,他們都睜大了眼睛,用有點奇怪的眼神看著兩人。
兩個成年男子一起看電影好像的確是有點傻嘰嘰的——魏采在心底苦笑著——尤其是一起看這種文藝片,更顯得怪異。
本來是約好一起看最近的一個大片的,可是跑到這裡才發現已經下了片。無奈之下也只好買票入場,誰知道卻會碰到這種這麼尷尬的場次。
李伽德倒不以為忤,還是顯得挺開心的,偏著頭笑問魏采道:「這是你請的第幾場電影了?」
在心裡默算了一會,他又道:「好像已經是第七場了。還欠三場哦,別忘了。」
魏采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有你李大律師盯著,誰能賴得了?」
楊東來最後被判了無期,而非自己所說的死刑。於是,李伽德就理所當然的擺出一副債主的面孔,每個星期都盯在自己身後吵著要他請客。
不過和他在一起還挺高興就是了。魏采在心底感歎著。
他在檢察院也算個少年得志的身份,可是正是因為這樣反而使他在單位裡沒有什麼知心朋友可言。
差不多級別的課長們多數都是四十歲往上的已婚男性,和單身的他也沒什麼共同話題,而下屬們看到他則總是客客氣氣,卻沒什麼很親熱的感覺,多數和他維持著一個不痛不癢的距離——讓他在慶幸自己在事業上總算還有點成績之餘,未免在人際關係上覺得有點遺憾。
直到和李伽德一起玩之後,魏采才深深體會到自己以前兩點一線的生活有多沉悶。
從前的休息日,他一般都選擇在家看書、聽音樂,頂多約上從前大學裡的朋友一起出去吃頓飯什麼的。可是同學們也都是忙人,這種機會真可說得上是少之又少。
人大概都是這樣才會急著要結婚的吧——因為想到自己自從有人陪著一起玩之後,結婚的念頭似乎淡了不少,魏采不由這樣想道。
看了看身邊的李伽德——他一臉專注的神情盯著螢幕,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
這樣的人怎麼會喜歡和自己在一起呢?
自認性格有點沉悶的魏采實在有點想不通交遊廣闊的李伽德怎麼會喜歡和自己這樣沒什麼特別之處的人粘在一起,把寶貴的休息日都用來和自己泡,而不是像同齡男人那樣陪著女朋友。
真是奇怪啊。
意識到魏采的目光,李伽德轉過了頭:「怎麼了?」目光中滿是關切。
魏采忙搖了搖頭,「沒什麼。」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在想這麼怪的事情一定會被他笑死吧。經過數個月的交遊,他也算有點瞭解李伽德性格中的光明之處——也許是家庭的原因,李伽德雖然做的是律師,卻沒有一般這個行業的人那種自私冷酷的味道。
看完了電影,李伽德例牌提議道:「還是到蘇浙匯去吃飯吧。」——看完電影再去吃飯,這有點奇怪的程式已經成為他們週末的慣例了,所以魏采也沒什麼考慮就點頭同意了。
到蘇浙匯找了個僻靜點的位置坐下,李伽德點了菜後,就和魏采隨意的閒聊起來——話題天南地北,不時還冒點笑話,讓魏采幾乎笑得噴飯。
兩人閒扯著,說到了今天看的電影。李伽德忽然冒出了句:「采采,如果你是那個男主角,你會像他一樣為了愛情什麼也不管嗎?」
他們今天看的是一部名字有點怪的原版片——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身居高位,卻愛上了自己兒子的未婚妻。他被愛情的熱焰所燃燒,為了這個女子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家庭,甚至還害死了自己的兒子。結果那個女自根本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他。電影的結局是男人在絕望中死去——一個有點殘酷的愛情故事。
魏采被他問的一楞,怔了半天才搖頭道:「應該不會吧。」
「那如果你很愛很愛她呢?」李伽德卻不肯罷休,繼續追問道。
「很愛很愛啊?」魏采有點猶豫的戳著面前的牛排。
想了半天,他才冒出了句叫李伽德絕倒的話來:「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事嗎?」
「怎麼沒有?剛才那電影裡不就是。」李伽德似乎對這個問題頗為執著。
「拜託——」魏采笑了起來,「那是演電影哎。」
放下手中的叉,他語氣鄭重了點:「沒辦法,做我們這行的,看過太多一日間命運的逆轉——誰還敢相信什麼愛情呢?」
忽然有點感傷,他又道:「記得嗎——楊東來宣判的時候他老婆根本就沒有來,聽說正在辦離婚呢。」苦笑了一聲,「在他被捕前的年會上,我還看到他老婆甜甜蜜蜜的貼著他呢。他也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可是你看宣判的時候,他的頭髮也全白了——才四十多歲的人……」
「愛情——」他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李伽德看著他,道:「看不出你這麼悲觀啊?」
魏采歎息了聲,「這也不是悲觀,只是現實而已。」
「可是你也不能否認,真的有這種為愛不顧一切的人吧——只要喜歡就什麼也願意做。」
被李伽德那種小女生似的口氣說得笑了起來,魏采道:「是啊,只要喜歡怎樣都可以——我還喜歡殺人放火,討十個小老婆呢——」
為自己諷刺的語氣苦笑,他正了正語氣又道:「要真的是這樣的話,我看你和我也要全部都失業了——殺人犯大可說自己喜歡殺人,強姦犯也可以說自己是喜歡那個女人了。也只能以不妨礙到別人為限吧——畢竟人是活在現實裡啊。」
氣氛忽然冷了下來。被他的一席話說的愣了半晌,李伽德強笑了數聲道:「你倒滿現實的嘛——看來要指望你為愛不顧一切是不大可能的了。」
魏采有點奇怪他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笑了起來道:「這年頭——誰不能沒有誰……只怕我就算要挖出心肝來別人還嫌髒呢,誰會需要我的不顧一切啊——」
李伽德動了動嘴角,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嚥了下去,沒說出來。
總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怪怪的,魏采偷偷對自己扮了個鬼臉,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雖然像這樣常在一些小問題上有些爭執,兩人的朋友關係還是平穩的發展著——轉眼一年一度的五月假期又快到了。
「放假去哪裡玩啊?」電話那頭傳來李伽德心情愉快的聲音。
魏采想了想道:「三號我要加班,遠的地方是去不了了——聽說這次一號晚上會放焰火,我倒挺想看的呢。」
「焰火啊——好像我們家可以看的挺清楚的。要麼我們一號下午找個什麼地方玩玩,晚上到我家吃晚飯順便看吧?」李伽德在那頭建議。
「到你家啊?」魏采忽然發現兩個人成為朋友也有一段時間了,自己還沒去過李伽德的家呢,不由來了點興趣,「好吧。」
「那我一號下午來接你。」
講定了節假的安排,魏采覺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好起來——有點盼望五一節快點到了。
……
從浴場出來,魏采上了李伽德的車——節日什麼娛樂場所都爆滿,兩人最後只好選擇去洗桑拿——不過洗完以後倒有種令人身心為之一爽的感覺。
「今天月亮好圓啊——」從車頂透明的地方看出去,碧藍的天空上一輪色澤皎潔的明月,景色美的令人陶醉。
車子奔行在高架道上,一會就到了李伽德住的位於外灘附近的公寓樓。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魏采在跨進李伽德頂樓的複式寓所時還是為其豪華感歎了一句:「你這個大奸商,是不是專門痛斬當事人?」
「喂——」正把香檳從冰桶裡拿出來的李伽德聽他這麼說,忙抗議道:「你這人,也不讚我設計有品位,居然說我是奸商——很過分哎!」
一屁股坐在那張真皮椅上,魏采斜眼望向李伽德:「不是奸商賺的到這幢房子?」
哪像自己,明明比他早工作那麼久卻到現在還窩在集體宿舍裡。
「那是我有本事。」一邊擺著碗筷,李伽德一邊和魏采閒扯著。
「好了,可以吃了。」從廚房端出最後一碟菜,李伽德大功告成的拍拍手宣佈道。
魏采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望著桌上精美的菜式,他有點驚訝的道。「呦——挺豐盛的嘛。你做的?」
「怎麼會?」李伽德笑了起來,「飯店裡叫的外賣,我只是熱了一熱。」
「噢——」魏采拖長了聲音,「早就想你這種公子哥肯定做不來什麼家事了。」
李伽德氣道:「好心請你吃飯還要被你罵,你這人——」
魏采卻不睬他,自顧伸出筷子:「噢,這個蝦看上去很好吃嘛——」夾了個塞到嘴裡,他還作出一幅覺得很好吃的樣子。
李伽德也拿他沒辦法,只好坐了下來,也夾了個蝦剝著:「剛認識你的時候還覺得你挺嚴肅的,怎麼時間長了就覺得其實你這人還挺有趣的——」
「那不是挺好。」魏采也笑,「對著朋友要也老闆著個臉,臉都要僵掉了。」
「反正不管嚴肅的你還是輕鬆的你,我都覺得很好。」李伽德忽然冒出了句。
魏采被他說的心一跳,忙把態度調整到無所謂的頻道上來,道:「吃飯吧你——少肉麻。」
李伽德傻傻一笑,也任由他岔開了話題。
兩人邊吃邊聊,也漸漸有些飽了——
忽然外面響起了歡呼聲,還有焰火上天的爆裂聲。
「一定是開始了!」魏采有點興奮的站了起來,走到露台上去。
果然——只見一朵朵絢麗的焰火正自江對岸的平地上騰空而起,飛越上高空,綻開,又紛紛跌落在江面上,景觀壯美的令人屏息。
「我還沒在這麼近的地方看過焰火呢!」感覺到李伽德走到自己的身後,魏采興奮的說道。
李伽德住的高層是臨江而建的,他又住頂層,由高處望向對岸的焰火看上去就像在眼前一樣,令人有無名的興奮。
李伽德顯然被他難得的興奮所感染,心情也亢奮起來:「今年的焰火很漂亮啊!」站到魏采身邊,兩人靜靜觀賞著月下江華的燦爛,一直在現實中繃緊的心似乎也鬆弛開來。長長的寂靜中,空氣裡只有煙花爆裂的聲音。
「真是美景佳人催人醉啊——」忽然,李伽德冒出了句,打破了寂靜。
魏采卻聽得有點糊塗,「什麼佳人?哪裡啊?」
他困惑的轉過頭望向李伽德——月色如夢般灑在兩人的身上,騰空而起的燦爛焰火把眩人的光彩染在魏采端正的五官上——小小的露台氣氛美的像是文藝片裡的佈景。
無法抵制這夢幻般的氣氛,李伽德連眼神都微醺起來。輕輕把手搭上了魏采的肩,他湊過頭去,很輕很輕的在他唇上印下了一個小心翼翼的吻。
「我的佳人——」他微笑起來,眼睛中的光彩溫柔的令人連心也為之顫抖。
魏采卻被嚇懵了,察覺到唇上的濕潤,他只是怔怔地盯著李伽德,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居然有這樣的勇氣——他有沒有意識到以他的年齡與身份……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感覺心裡一片混亂,魏采只是呆呆站在那裡,煙花映出他的表情——肅然而哀戚。
「我喜歡你。」簡潔明瞭的表達了自己的情感,李伽德注視著魏采的眼睛,顯然在等他的回答。
「只做朋友不行嗎?」半晌,魏采才憋出了句。
李伽德的眼神中熱情未褪:「但是我喜歡你——愛你——真的。我不要再騙自己了。」
一把把魏采攬入了懷中,他的聲音裡都是美好的期待:「我們在一起這麼開心……這麼合得來……如果在一起一定會幸福的。」
魏采卻沒有回應他的意思,他用力掙開,退了幾步,聲音也慌亂起來:「不,不行……不行。你一定是糊塗了——我們都是男人——什麼在一起——會被別人笑死的……」踉蹌的離開露台,他快步走向門口,回過頭看向有點不知所措的李伽德:「我還有事……你……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再來找我——」
拉開門,他忽然像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李伽德道:「要是堅持的話就不用來了。」說完,他像逃跑似的慌張離開了。
被拒絕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李伽德還是懊喪的要死。跌坐在餐桌前,他苦惱的用手摀住了臉——他可以感覺到魏采對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他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念不會允許他接受自己的感情——本來想賭一下自己比那些東西重要……
可是……結果還是輸了——
長歎了一聲,李伽德才發現焰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一輪明月孤單的照著江面,誰也看不出幾分鐘前這裡曾經的燦爛……
踉蹌的奔行在江畔步道上,魏采心裡亂的一塌糊塗。
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貪戀兩人在一起的快樂,留連著不肯離開——結果弄成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
不會被允許的——不會被允許的——
他心裡只有這樣強烈的聲音在喊。
前途、未來、事業、家庭——如果接受了的話,接踵而來的一定就是這些的毀滅。
不是沒有見過……
機關裡也曾有過這種畸戀敗露的傳聞——那個被當作將來一院之長培養的年輕人被踢出了顯要的位置,居然被調到門房這種莫名其妙的位置上,戀人受不住壓力也胡亂找了個女人結了婚。後來辭了職的他就此不知所蹤了——這就是所謂禁忌之戀的下場……不可以是我。不允許是我。
人只有順著社會活下去,才可以在窄縫裡稍喘一口氣——
逆著大眾的價值取向走的話……一定會被壓垮的。
自己早就不是為愛不顧一切的年紀了——看過太多感情燃盡後變質的先例,魏采早就不敢輕談什麼為感情犧牲這樣的孩子話了。
感情是這樣奢侈的東西……自認無法負擔不被社會認可的戀愛的魏采暗自下了決心— 不能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