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冥卷(下) 第十七章
    刀聲破空,虎虎生風。紫冥費力抬劍去擋,兵刀叮地相交撞出幾點火星,他手腕無力敵不過陸師兄的刀勢,短劍被震得失了準頭,竟朝自己胸口扎落。

    胸襟上即刻濺開大灘血花,有幾點飛上紫冥臉龐,觸目驚心。

    「哈哈,你現在連劍都拿不穩了,就乖乖就擒,別再做困獸鬥了。」

    陸師兄一腳踩住紫冥小腿,存心想看紫冥驚恐哀求,他故意用刀慢吞吞割開紫冥褲腳:「先挑斷你的腳筋,再好好收拾你。」

    紫冥面色剎那間慘白如紙,猛地咳出一大口鮮血,噴了陸師兄滿臉。身形騰空躍起,劍光淡若娥眉,倏閃已齊柄沒入陸師兄腹中,攔腰一拉。

    野獸般垂死前的哀叫割裂了暮色,又戛然中斷。陸師兄上半截身子同下身份了家,飛出十幾步才落地,紅白相間的腸子撒了一路。

    局面急轉而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血腥場面嚇破了

    片刻沉寂後,那姚師弟顫抖著大喊一聲:「快逃啊!」

    如夢初醒的人群發出連串驚叫,爭先恐後轉身飛逃,個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你們不是要為武林除害,對付我這邪魔外道嗎?

    紫冥嘴角升起冷冰冰的嘲笑,劍氣森然揚出千重幻影,直追人群驚惶失色的扭曲面容。

    鮮血隨著接連不斷的慘叫四處狂濺,潑墨般染上了附近大樹。

    血葉停止搖動時,一切歸於寂靜。

    草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多具屍體,支離破碎的殘肢斷骸掉得東一塊西一塊,宛如修羅屠場。

    唯一還完好站立的,只有仲孫羽。他也是自始自終唯一沒有出手的人。

    「……你,你並沒有受傷?」

    他背脊爬上一層寒氣。情知若非適才出言為紫冥求了一句情,恐怕也已經跟其他人同樣下場,橫屍紫冥劍下。

    只是想不通紫冥吐血成升,居然可以突然間發力盡殲眾多高手。難道先前一直都是在假裝負傷,迷惑眾人掉以輕心?

    紫冥冷然瞧著仲孫羽,沒回答。

    還在不停滴著血珠子的短劍往地裡一插,整個人慢慢半跪蹲下,就靠短劍支撐著全身重量維持不癱軟倒下,深深呼吸數次才壓下一顆狂蹦亂跳幾欲躍出口腔的心——

    多虧及時施展了血魅大法,讓他得以瞬間提升數倍功力殺敵。然而一擊後就將承受將近月餘的散功之苦,眼下,即使仲孫羽隨便伸出根手指,也能置他於死地……

    「念在你還有點血性,我這次不殺你。還不快滾?」他吊住最後那絲未懈真氣猛喝,聲震四野。

    仲孫羽為人自負,被紫冥一喝,頓覺掛不住臉,卻又忌憚紫冥,正躊躇著是不是該交代幾句場面話再走,忽然眼前驟暗,一條黑影疾知鬼魅從他身邊掠過,直撲紫冥。「撤劍!」

    短劍脫手而飛,貼著仲孫羽面頰射入他身後,將他驚出身冷汗。定睛看清那黑影原是個黑袍拖地的男人,滿頭黑髮裡夾雜花白,也瞧不出到底多少年紀。男人額頭正中戴著粒血紅寶石,襯上鮮紅的嘴唇,夜色裡裡顯詭異。

    手中握著條純黑長鞭,鞭梢緊緊勒住了紫冥手腕。

    男人細長的眼眸在仲孫羽週身一轉,銳利似刀鋒,又落在紫冥身上,嘿嘿冷笑:「你剛才自刺經穴,是用失傳已久的血魅大法來退敵吧。聽說這法子用後就會急速散功,你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還在虛張聲勢!可惜你騙得了這小子,卻瞞不過我。」

    一甩長鞭,圍著紫冥連繞幾圈,已將他捆得扎扎實實,轉身朝仲孫羽咧嘴一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現在是我的獵物了。你滾吧!」

    紫冥歎口氣,閉起了眼睛。本是靠著股求生意念硬撐,但落在這鬼氣陰森的宋別離手裡,料想無望生還,他反而坦定下來,連話也懶得說了。

    死了也好,免得再受醉夢折磨。只是宋別離會不會像處置祠堂那幾具屍體一樣,也將他如法炮製變成走屍去對付余幽夢呢?

    想像著那副詭異場景,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余幽夢見到他的屍體,將是什麼表情……

    ∼f∼a∼n∼j∼i∼a∼n∼

    暴雨過後,通常就是好幾天的大太陽。小鎮地上的泥濘差下多風乾了,小商販們開始忙碌著挑出貨擔招攬生意。屋頂有漏雨的人家也趁著晴天叫來工匠添磚加瓦,修繕粉刷。

    突然一陣吵鬧聲從鎮上有名的酒樓醉仙居傳出,路人好奇地圍過去看熱鬧,就見酒樓老闆金老爺子罵罵咧咧地指使手下夥計架著個爛醉如泥的男人往外拖。

    男人的衣服上到處都是酒漬,頭巾也在拉扯中被夥計弄掉了,頭髮又長又亂糾結如籐草。

    被夥計們橫拖豎拽地丟在路中間,他慢慢伸出手,嘴裡含糊不清地還在叫著:「給、給我酒……」

    「娘的!銀子不夠就別上醉仙居來,欠了老爺找幾罈酒錢,還想喝啊你?再賴著不滾,老爺就扭你上衙門,讓縣太爺判你喝馬尿去!」

    金老爺子年過花甲,卻跟老人家的慈祥沾不上半點邊,看夥計對男人亂踢亂踹仍覺不解氣,拄著龍頭拐上前,朝男人肩背連砸幾枴杖,打得男人像個蝦米似地蜷縮起來,他才停了手,回頭驅逐圍觀人群:「去!去!一個醉鬼,有什麼好看的?」

    大家見原來只是個酒徒沒錢付帳,也就各自散了。

    金老爺子叫夥計拖起男人還想再打他一頓出出氣,路上蹄聲得得,一輛騾車駛近。

    「咦,阮掌櫃您這是要去哪?趕著車,出遠門吶?」

    他認出駕車的中年男人是村裡小客棧客來順的掌櫃,常來小鎮採辦,每次都會在醉仙居隔壁的香粉鋪子替女兒買胭脂水粉。見面多了,也算熟人。

    阮煙羅笑笑:「是,要回老家辦點事情。」轉眼瞥見那醉鬼男人,頓時愕然——「幽夢?」

    就算那男人再蓬頭垢面,他依然一眼認了出來,更何況幽夢的黑鷹就在上空盤旋嗚叫,似乎正為主人求助。

    「你們認識?」金老爺子看著阮煙羅從車駕跳落,自夥計手裡搶過男人,倒沒有阻攔。「既然是阮掌櫃的朋友,那我也不跟他計較那兩罈子太白醉了。」

    「幽夢你怎麼喝那麼多酒?」阮煙羅皺起眉。

    醉仙居裡號稱酒性最烈的太白醉,常人三杯必倒,難怪幽夢渾身酒氣醺天,醉眼惺忪連人都認不出。

    還有,怎麼不見紫冥?那夜,負傷的紫冥明明是被幽夢帶走的……

    直覺告訴他,幽夢這樣不要命地尋醉,多半跟紫冥脫不了關係,但依幽夢現在的情形,根本就沒法問出個所以然來。

    「……他的酒錢,我來付。」

    一錠銀子不偏不倚拋進個夥計懷裡,阮煙羅拖著不省人事的余幽夢上了騾車駕座,勒緊騾子口繩,掉轉了方向。

    車廂裡,寧兒驚訝地道:「我們不是要離開村子嗎?怎麼又走回頭路了?」

    「先回去再說。」

    阮煙羅暗自歎氣,那晚跟寧兒吐露心跡又得寧兒芳心暗許,他喜出望外,決意帶寧兒離開這是非地。好不容易等今天泥地乾透可以輕鬆啟程,居然就這麼巧撞到了余幽夢。

    要是余幽夢好端端的沒喝醉,他還可以裝做沒看見,心安理得地繼續趕他的路,可眼下醉得七葷八素的人叫他實在找不到借口置之不理。

    冥冥中或許是他和余幽夢還欠個了斷,老天才不給他走得順利罷……

    阮煙羅素來不太相信宿命,這當口也不由得不信,搖搖頭,皮鞭凌空甩起個空響,駕著騾車向來路返回。

    余幽夢這次委實醉得厲害,半路上被騾車一顛簸,就開始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吐出的卻全是酒水,不見一點食物殘渣。

    「你空著肚子喝成這副德性,真的不要命了麼?如果經過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從前的仇家,你怎麼辦?」阮煙羅明知余幽夢此刻神志不清,但見他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仍忍不住數落。

    無奈地騰出只手攬住余幽夢的腰,防他摔下車,又叫寧兒遞條手巾出來,一邊替余幽夢擦嘴,一邊趕車。

    走走停停個把時辰才回到客來順。他把余幽夢抱進房,煮了熱水為他抹身洗頭髮。余幽夢途中已經吐空了腸胃,昏沉沉地顯得分外安靜,任由他擺佈。

    阮煙羅忙了半天,總算替余幽夢清洗乾淨一身酒氣,擦乾了頭髮,又從車上包裹裡翻出套衣服給他換上,將他搬上床休息。

    摸了摸余幽夢額頭,發現有些發燙,便走去廚房煎醒酒藥,順手切了些碎肉喂黑鷹。

    寧兒見阮煙羅神色凝重,也不敢多問什麼,張羅好晚飯同阮煙羅吃過後,自行回閨房做針線活。

    阮煙羅卻沒有睡意,坐等醒酒藥熬好,撬開余幽夢牙關剛餵了幾口,余幽夢半暈半醒間煩躁地翻來覆去,叫嚷著要喝酒,鬧了陣子又開始胡亂囈語。

    阮煙羅聽了片刻,也只辨清余幽夢在叫紫冥,喊了幾遍後聲音竟然慢慢哽咽了。

    「為什麼你也不要我了……我好怕一個人孤獨地活著啊……紫冥,你不要走,我真的很怕……」

    「……」阮煙羅凝望著淚水自余幽夢緊合的眼簾滑落,一股說不出的酸澀滋味攀上心口,難耐地移開了目光——

    被困懸崖底下的二十年裡,幽夢是不是都跟現在一樣,每個夜晚在睡夢中流著眼淚……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曾為自己當年離開山谷的決定後悔過,可這一刻,卻發覺自己何其殘酷無情。

    隨手寫下的四個字,確實讓他脫了身,卻從此鎖住了那個最害怕孤獨、總是抱著小鷹跟在他身後不停叫煙羅哥哥的孩子……

    眼角不受控制地濕潤了,他握起余幽夢的手輕拍安慰,直到余幽夢徹底平靜下來進入夢鄉。

    喝了醒酒藥,又足足睡了近十個時辰,第二天余幽夢悠悠醒來,眼睛雖然仍佈滿血絲,卻沒有通常宿醉的頭痛。

    他擰著腕子打量周圍,看到阮煙羅捧了碗白粥進屋,神情微僵。

    「我昨天經過醉仙居看見你唱醉了,帶你回來的。」

    阮煙羅也沒追問余幽夢喝得酩酊大醉,扶起余幽夢在他背後墊了個枕頭讓他靠得更舒適些,拿過粥吹了吹,微笑道:「吃點東西填下肚,別把腸胃餓傷了。」

    余幽夢驚訝地望著阮煙羅的笑容,又將視線轉向碗裡白粥,呆了半天,輕輕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對我笑的……」

    阮煙羅聽他說得辛酸,也不知該答什麼,只好拿了調羹慢慢攪著粥,聽到余幽夢歎了口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肯替我煮東西。」

    「……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麼,你始終還是幽夢……」看著白粥在調羹攪拌下形成一圈圈漩渦,阮煙羅覺得自己的心也像被捲了進去一起在轉,腦海裡思考了整夜的想法反而清晰地浮了上來。

    「只要你不介意,今後我都會像從前那樣,為你做吃的,照顧你的。」

    「啊?」余幽夢震驚的眼神盡在阮煙羅意料之中。他淡然一笑:「我知道你不信,畢竟我之前躲了你幾十年,可是誰叫我最終還是放不下你一個人呢?」就在昨晚看到余幽夢落淚時,驟然的心疼令他無法再逃避下去——

    「幽夢,無論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訴你,我一直還當你是我的好弟弟。只是我實在沒辦法當你像心上人那樣喜歡,你又逼得緊,我只能選擇避開你,不跟你見面。可如今那麼多年過去了,你我就放開心結,別再為難自己了。既然你跟紫冥的緣分已盡,也是天意,不要再去醉酒糟蹋自己身體。不嫌棄的話,你就同我和寧兒一起住吧,總好過你孤苦伶仃一個人飄零。」

    這些話他很認真地想了一晚上,說出來後輕鬆不少,摸了摸余幽夢長髮:「你看你,頭髮都快長到腳跟了也不懂得打理一下,等下我幫你剪短它。唉,你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你說,要我怎麼丟下你不管?」

    余幽夢一直怔怔地盯著阮煙羅的笑容,卻沒有露出阮煙羅預想中的歡喜表情,更多的是茫然。

    接觸到余幽夢眼底漸漸騰起的酸楚,阮煙羅愣了一下。「你……不想跟我們一塊住嗎?」

    昨晚深思熟慮了整個通宵,他才做出這個決定,本以為余幽夢必定會欣然答應,可現實彷彿跟他預想的大相逕庭……

    「你是同情我呢還是為了什麼別的?」

    余幽夢終於將目光從阮煙羅臉上移開,緩慢悠長地喟歎一聲,接過粥碗喝了一大口,又把碗遞還給阮煙羅,垂眸靜靜地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我還是該走了。」

    「幽夢你?」阮煙羅看著他起身下床,愕然放下了碗:「你不是總盼著和我在一起的嗎?怎麼說要走?」

    「你想不通我為什麼會這麼快就變了多年心願吧?其實我自己也想不到。」

    余幽夢搖著頭:「往日已矣不可留。煙羅,你並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從前是我從來都沒有仔細地去想過,問過自己,結果累了你這一生……煙羅,但願你別再恨我。」

    阮煙羅怎麼也料不到會遭余幽夢拒絕,聽余幽夢語氣平和,是真的將心頭多年的死結一朝解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替余幽夢高興還是該為自己曾受過的非人折磨感慨,望著自己滿手粗繭出了半天神,才抬頭道:「我從沒有真正恨過你的,幽夢?啊——」

    他面前空無一人,只有房門大開,落葉隨風翩然掠過屋簷,轉眼又不知被吹向何處。

    就在他剛才埋頭想心事的時候,余幽夢,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

    原來驟然卸下多年的負累包袱竟是如此簡單,什麼擔憂、焦慮、期待、不安……全像清晨的露水,當他跨出客來順大門那瞬間,在頭頂的陽光照射下蒸發消失了。

    心裡變得一片空虛,他漫無目的地在鄉野田埂間移動著腳步,不知何去何從。

    「鷹兒,你說我們該去哪裡……」他摸著停棲他臂上的黑鷹,得到幾聲低咕。

    黑鷹拍打著翅膀飛上半空,朝西方鳴嘯。

    「你想要回懸崖下去嗎?」余幽夢惘然一笑。

    不遠千萬里跋山涉水尋夢而來,最終依舊孑然一身歸去。

    短短時日,一段情緣,於他如曇花朝露,來得璀璨美麗,令人怦然心動,卻也去得迅速。

    前方是桃林,風攜著繽紛飛舞的桃花迎面撲來,未沾衣,又從鬢角髮絲旁拂過,墜落溪流,順水婀娜飄零。

    花開花落,情生情滅,他逃不過孤獨的命運。沒了那個懶洋洋的憊懶笑容在他眼前晃動,他想自己很快就會寂寞老死山中……

    也許,那就是上天一早為他安排好的歸宿。

    他笑著歎氣,跟隨黑鷹走。眼角餘光看到那片茂密桃林與自己越離越遠,心臟也像被絲線扯住般一陣又一陣地痛——

    在桃林中,他曾度過了此生至今最輕鬆無憂的短暫時光……

    腳步越來越緩慢,倏地一頓,折身掠入桃林。

    木屋前的草地上凌亂散佈著大大小小的屍塊,看傷口痕跡,已經死了幾天,叮滿了蒼蠅白蛆,不少蟲鼠正在屍體上爬動啃咬,聽到動靜一窩蜂地散了。

    余幽夢神色凜然,難怪適才覺得風裡摻雜異味,原來是屍體腐臭。再仔細辯論,屍骸中竟有那日遇到的五福堡中人……

    這些屍體,應該是來向他尋仇的江湖人,怎會死在此地?普天下,誰又會替他出手殺敵?……

    心房猛然間似被什麼觸了一下,他快步越過屍身來到小木屋前,伸手推門的剎那,竟畏縮遲疑了。

    屋裡面,會不會是躲起來養傷的紫冥?還是……又一具可怖的屍體?

    怔忡半晌,他終於下了決心,深吸口氣閉起眼,推開虛掩的木門。

    良久,都沒有任何他希冀的聲音傳入耳朵。他睜眸,屋裡地面積累的灰塵被風帶著,正在光線裡飄舞輕揚……

    地上印著淺淺的腳印。樹根做的那張小茶几上放著一碗麵條,一雙筷子。

    面也已經開始發酵腐爛,散發出一股酸餿氣味,引來數只蒼蠅和飛蟲嗡嗡繞飛。

    余幽夢走到茶几邊,木然盯著這碗麵,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蒙住雙眼,淚水無聲地從指縫裡滲出——

    被他傷得再重,紫冥仍舊回到木屋為他煮上一碗麵。

    他想像不出,紫冥面對這曾經迴響著兩人歡聲笑語的空屋,為一個已經決意永不相見的人煮麵時是怎樣一種心情。他只知道,如今自己的心臟像被鐵砣吊墜著,承受不了撕裂的劇痛,強烈地收縮抽搐著,疼到他再也支持不住,慢慢蹲下身體,可依然無法減輕絲毫無處躲避的窒息般的痛楚。

    他想就在他和紫冥相處的那段時日裡,他其實已得到了多年來一直在尋覓追逐的東西,可當這份渴求了半生的感情真的悄然滑入他手心時,他竟然沒有覺察到那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沒能抓緊。

    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一個人會像紫冥那樣嬉皮笑臉地圍著他轉、逼他說話、為他去摘水靈靈的桃子、替他打算將來的生活……

    「……」他張著嘴,肩膀劇烈聳動,想盡情哭叫,喉嚨裡卻痙攣著擠不出半點聲音。

    「嗖——」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驀地響起,緊跟著一束寒光穿窗而入篤地釘進樹根。原來是柄短劍,劍身還在輕顫不停。

    余幽夢霍然躍起,揮袖捲起短劍,臉色遽變。

    紫冥的劍!

    屋外一人急促地道:「我家主人有命,如要見人,明日正午雲蘿山莊恭候大駕,過時不來,就準備替他收屍。」

    傳話之人顯是極為忌憚余幽夢,口氣忒得托大,聲音卻一個勁地發抖,說到最後一字,已逃到數丈開外。

    余幽夢長身一掠,如浮光鴻影飄出木屋,見前邊一個青衣漢子拼了命飛奔,他冷冷一笑,腳尖輕撥,挑起地面一塊石頭直向那青衣漢子背心飛去,結結實實砸上那青衣漢子後背。

    「啊啊——」青衣漢子噴出口鮮血,踉蹌爬起身還想再跑,余幽夢已鬼魅般貼近,伸手輕輕捏住了漢子後頸。

    那人驚到渾身寒毛豎起,魂飛魄散地狂叫起來:「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奉命來傳話的。」

    「你們敢劫持他,全都該死。」余幽夢一字字慢慢吐出,手指漸漸收緊。

    那漢子一聲「饒命」便在喉嚨口,臉皮漲得紫黑,眼看就要被扭斷了頸骨,余幽夢卻突然鬆了鉗制。

    「滾!回去告訴那叛徒秦蘇,我明天一定準時赴約。

    他要是敢傷我的人一根頭髮,我就把他身上的肉一條條地撕下來餵狗!」

    甩手丟開了青衣漢子,看著那人連滾帶爬地狂奔離去,余幽夢目光冰冷,眼底隱見青焰跳動,喃喃道:「紫冥,你不用怕,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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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幽夢走後,阮煙羅惆悵了好一陣,終於拋去傷感,叮囑寧兒收拾起昨天洗澡換下的衫褲,準備午後動身。

    兩人草草煮了一餐果腹,阮煙羅又餵飽那頭騾子牽到大門口正套著車駕,就聽天空鷹嘯,他直起腰,見小徑上一人長發狂飛,朝他疾奔過來。

    「幽夢!你怎麼又回來了?」他驚訝地放下手裡活迎上去。

    余幽夢沒理會他問什麼,只抓著阮煙羅領口:「你快告訴我,雲蘿山莊在哪裡?」

    之前想隨手在村裡找個人帶路,哪知路上靜悄悄地不見半個村民,好不容易撞到個在田邊撿穗子的老婆婆,卻是耳背得厲害,半天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叫他懊悔自己太過粗心大意,連地方都忘了問清楚就將那傳話的漢子放走了。無奈之下,只好返回客來順找阮煙羅問路。

    阮煙羅被余幽夢咬牙切齒的恐怖表情唬了一跳:「雲蘿山莊?就在湖邊的蘆葦蕩,從這裡過去約莫兩三里路程。你要去那裡做什麼?你可知道那山莊的主人秦蘇就是——」

    「就是琴兒的弟弟。書兒那叛徒,居然抓了紫冥來威脅我,要我明日正午赴約。」余幽夢鬆開了阮煙羅的衣襟,轉身便走:「我這就去救紫冥。」

    阮煙羅咦一聲,原來余幽夢已經知曉了秦蘇的真實身份,一轉念,料想是紫冥已提醒過余幽夢。

    見余幽夢要走,他趕緊拉住:「且慢!既然你知道他是琴兒的弟弟,就該知道他對你何等憎恨。明天那場鴻門宴,必定凶險無比,殺機四伏。你現在貿然衝去救人,說不定正中了他的圈套,還會連累紫冥。你先冷靜一下,想好對策再行動。」

    「難道你要我在這裡枯等,然後任紫冥被那叛徒折磨?」

    明知阮煙羅說得不無道理,可關心則亂,余幽夢此刻全然無法鎮定下來思考什麼對策妙計,滿腦子儘是紫冥蒼白臉色。

    紫冥斷了肋骨,根本就經不起任何刑術,何況,還有醉夢時不時發作……

    「我等不及,你別礙手礙腳擋著我。」他甩開阮煙羅,疾躍離去。

    腦後突有微風輕拂,一人飛快從他身側竄出,橫身攔住他去路。

    誰竟敢來阻攔?他看也不看地一掌揮出。「滾!」

    兩掌相交,轟地激起半天塵土。余幽夢身形連搖幾搖才站穩,不可思議地瞪著煙塵散後的人影——

    「我絕不會礙手礙腳,只是不想你魯莽行事害了紫冥。我們好好計劃,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救人。」

    阮煙羅輕描淡寫地撣著身上灰塵,對呆立的余幽夢瞭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錯,我的武功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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