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欲 第五章
    當年事發後,只有他知道錦書承受了多大痛苦,以為能在義父處求得安慰,卻換來無情的辱罵和一頓家法。

    他得到下人的消息,匆匆趕去,親眼看著從前那個開朗愛笑的弟弟眼神由震驚慢慢轉為絕望,最後一片空洞。他忍無可忍地推開父親,去扶錦書起身。可指尖才碰到錦書的衣角,那個從小到大,最是崇拜喜歡他的弟弟突然尖聲怒吼:「別碰我!」

    他楞住。眼睜睜看錦書撒腿狂奔,驀地回神,去追雲錦書。

    錦書把自己關在了房裡,對他的敲門呼喚聲充耳不聞。當他急得快想踹開房門時,卻聽到錦書隔著房門,輕輕地道:「大哥,義父說我很髒。你以後別再碰我了,會把你弄髒的。」

    他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頭,卻似有把烈火在燒,姓汪的老賊,賠他那個無憂無慮的弟弟來!

    他一定要那老東西付出代價!

    懷著滿腔滔天怒火,他上了京城。潛入汪府後,他並沒有取汪潯性命。只因一刀斃命實在太便宜那老賊了。他閹了汪潯,要汪潯嘗夠不男不女的滋味。

    這幾年來,他帶著錦書離開那個冷漠的家,四處流浪,好不容易在蓮花塢安頓下來。

    眼看著錦書日益擺脫了往日陰影,他正為錦書無比欣慰,結果沒過上幾天太平日子,錦書居然從他眼皮底下失蹤了。

    如果那天晚上,他肯聽錦書的話,別喝那麼多酒,也不至於到最後爛醉如泥,連有仇家闖入山寨劫人都不知曉。

    封君平越想越是懊惱,倘若錦書真的出了什麼差錯,他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寨主!」又有兩名外出尋人的嘍囉踏進廳堂覆命。

    光看兩人沮喪的面色,封君平就知道兩人無功而返,卻還是不死心地問:「有消息嗎?」

    那兩人齊齊搖頭,「我倆這些天把附近幾座小山都翻了個轉,也沒找到雲先生。倒是撞見有人騎馬打獵,其中有個人的身材,遠看有些像雲先生。」

    封君平立時精神大振,「那到底是不是?你們怎麼不追上去看個清楚?」

    一人怕封君平責備,忙道:「隔得太遠,那馬又跑得飛快,一晃就沒影了。」

    「是啊,而且那人穿的是白色箭袖,雲先生可從來不穿勁裝。」另一個矮個子也急著脫罪。

    封君平心想不錯,大失所望,「那還發現什麼沒有?」

    兩人再次搖頭,那矮個子啊了一聲,道:「不過那匹馬上的人,灑了許多紙片,飄得到處都是。紙上畫的,全是一隻鳥,抓了一卷書。我還沒見過這樣特別的平安符……」

    「一雙鳥,一卷書?」封君平霍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是錦書!」

    雲中自有錦書來。他猶記雲錦書牙牙學語時,曾問他自己的名字怎麼寫。他於是笑著拿了根樹枝,在花園泥地上畫了隻鳥兒,還抓著卷書。

    「鴻雁傳書,你就是這卷錦書啊,知道嗎?」

    小娃娃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頭,又惹他一陣笑……

    封君平全身都在興奮微顫,唯獨眼瞳,漸漸地收縮——鴻雁傳書!飛鴻山莊!

    自從錦書失蹤後,他只一味懷疑是道上的同行冤家,要不就是從前被蓮花塢打劫過的幾家鏢局子來尋仇,壓根兒沒想到離蓮花塢相隔不遠的商家飛鴻山莊頭上。

    「立刻備馬,去飛鴻山莊!」

    ◇◇◇

    一鉤冷月,幾點寒星,在飛鴻山莊高低錯落的屋頂上灑落層霜雪般的銀輝。

    數條矯健黑影趁著夜色掩映,悄無聲息地靠近山莊。

    封君平露在蒙面布罩外的雙眼精光四射,謹慎地打量著四周。從蓮花塢連夜出發又馬不停蹄,趕了整整一天的路,身體固然疲倦,他卻顧不上稍作休憩,將坐騎留在附近林子裡,便帶著同行的頭目潛近。

    飛身閃進牆根陰影裡,封君平自懷裡摸出段迷香,點燃後從牆根的狗洞中塞了進去。

    他耐心等待著,估計那迷香已快燒完,這才向同行的幾個頭目打個手勢,一起攀上了牆頭。落地處是片草叢。好幾個山莊巡夜的護衛吸進了迷香,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分頭去找,切勿暴露行蹤。」封君平壓低聲音叮囑著,隨後各自行事。

    封君平望了眼地形,想著錦書多半會被囚禁在牢房之類的地方,當下盡往偏僻處走。沒走出多遠,陡然聽到身後響起陣清脆鈴聲,在黑夜分外刺耳。緊跟著,喝斥聲大起:「有賊人闖莊了!」

    不妙!封君平立即省悟到飛鴻山莊必定在暗處拉了示警用的絲線鈴鐺,偏有哪個頭目不小心踢上了。

    只眨眼功夫,山莊護衛們已經從四面八方擎*把湧出,將封君平躲藏的樹叢也照得光亮,難以藏身。

    「這裡也有人!」數人已發現了封君平,揮刀包抄而上。

    封君平暗罵一聲,抽出腰刀,與眾人廝殺起來。

    ◇◇◇

    小院中燈火幽幽如螢。

    雲錦書正和連冀並頭而臥,剛有些朦朧睡意,就被外面的沸騰人聲吵醒。睜眼,便見連冀已掀開幔帳下床,迅速穿起衣物。

    連冀聆聽著風裡隱約的兵刃交擊和慘叫,顯然來者身手不凡。不由冷笑挑眉,倒要見識下是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飛鴻山莊頭上動土。

    他抓起床頭長劍,見雲錦書已坐起身,眼帶惶惑,安慰道:「我去下就回來。院外有賀昌守著,你不用擔心。」

    雲錦書點點頭,目送連冀衣袂飄飄,縱身消失。他手心微汗,心臟猛跳,緊張之中更升起無限期待,來的,是不是蓮花塢的人?

    打獵那日,他沿途灑了那些鴻雁傳書的紙片,也只是抱著僥倖一試,希冀附近有蓮花塢的人路過,看到那些圖案,或許能傳到封君平耳中。

    封大哥一定能猜到是他。而鴻雁,正暗指飛鴻山莊。

    耳聽外面的打殺聲逐漸低落,半晌後,四下歸為寂靜。

    難道人都被殺死了?雲錦書一顆心也懸到了嗓眼。萬分想衝出去看個究竟,但光想也知道賀昌絕不會讓他走出小院,他只能留在屋內等消息。

    連冀卻一直沒再返回。

    雲錦書枯坐著,看油燈最終爆出一個燈花,青煙裊散。

    窗紙,已微微染上旭日紅光。

    他熬不過幾分倦意,伏在桌上假寐。猛聽一聲巨響。兩扇木格房門被踢得門軸斷裂,飛起撞上牆壁。

    連冀衣衫濺血,面目背光,挺立門前。黑眸裡不加掩飾的怒火,令雲錦書氣息驟停,僵硬著身體,看連冀緩慢地朝他走來。

    每一步,都散發著寒氣。

    「雲、錦、書。」三個字,一字一頓,迸出連冀牙縫。

    狠狠一把揪起雲錦書長髮,無視雲錦書痛出的淚光,連冀拖著人大步走出小院,將雲錦書推倒在草地上。

    雲錦書頭昏腦脹,好一陣才看清周圍站了不少人。小珊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怯生生地縮在院門陰影裡。

    那奚總管赫然也在,正幸災樂禍地朝他陰笑。賀昌站得甚遠,滿臉都是焦慮關切。

    「雲錦書,你怎麼解釋?」連冀的聲音冷得像從雪山冰峰間刮來的風,陰寒刺骨。

    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拋到雲錦書面前。

    縱使人頭眉眼糾結,雲錦書仍認了出來。「賈小七、祝華……」

    都是蓮花塢裡的得力好手……封君平呢?他猛地仰起頭,對上連冀瀕臨狂怒的眼神。

    「我警告過你,要你別惹火我。你竟然還不死心,給蓮花塢的人通風報信。」連冀咬牙切齒地俯視雲錦書,「飛鴻山莊有什麼地方不如蓮花塢?你就非要自甘墮落,跟幫山賊混一起?」

    「莊主息怒。這幾人或許是自己找上山莊的,請莊主莫錯怪了雲先生。」賀昌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替雲錦書說話。

    「賀昌,莊主面前,哪容你亂開口?」畢天青忙著呵斥自己徒弟。賀昌見師尊動怒,垂下頭不敢再多言。

    連冀冷笑一聲,道:「我倒很希望自己是錯怪。雲錦書,那天外出打獵,你灑下無數紙片,還騙我說是平安符。呵,好一個鴻雁傳書。」

    那天,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彩紙,當時正心心念著和雲錦書耳鬢廝磨,並沒深思畫中寓意。今晚見到蓮花塢的人潛入山莊,方始恍然大悟。

    他用靴尖勾起雲錦書的下頜,冷冷道:「可惜,你也太小看我飛鴻山莊了。以為封君平來了,就能救你走?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這裡。」

    雲錦書下巴被男人靴子頂得生疼,忍痛道:「封、封大哥他怎麼樣了?」

    竟然還念念不忘那山賊頭子?連冀瞪著他,怒到極點,突然嘴角微翹,揚起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笑容。

    「他被莊中護衛圍攻,身中數刀逃跑了。一時半刻會應該還死不了。不過嘛……」他故意賣著關子頓了頓,才道:「我不會再任姓封的逍遙。雲錦書,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就可以調來千軍萬馬,踏平蓮花塢?」

    雲錦書渾身如墜冰窟,奇寒徹骨。良久,澀聲道:「你,你說什麼?」

    「知道後悔了?」連冀終是目露恨意,一字一句道:「這都是你自找的。你若不起異心,我本來已打算放過那群山賊。是你,逼我動手。」

    他鎖住雲錦書雙眼,「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我已經答應會放你自由,會寵著你,你卻還不領情!」

    雲錦書茫然聽著連冀的質問,倏地一笑。他聲音很輕,但周圍的人個個練家子,都聽到了。眾人本在私下裡暗自議論,頃刻鴉雀無聲。

    「笑什麼?」連冀抓著雲錦書頭髮,將他拖起身。

    直視連冀凌厲眼眸,雲錦書反而鎮定之極,先前心底的種種悔恨驚恐,不可思議地煙消雲散。

    是他,給蓮花塢帶來滅頂之災。唯有一死,才能贖罪。

    逼自己忘卻所有的尊嚴,在連冀胯下奉迎承歡,忍辱偷生。只因為他還深信,自己總有一天,能離開飛鴻山莊,能再回到封君平身邊……

    可如今,希望已被連冀無情撲滅。

    封大哥如果死了,世上,也再沒有人能懂他,知他心中傷痛,肯像兒時那樣毫無隔閡地關心愛護他。

    旁人,只會覬覦他的容色,嘲笑蔑視他……

    他活著,還有何意義?

    「殺了我。」他平靜地對連冀輕笑,目光迷離而遙遠,「人是我引來山莊的,請連莊主殺了我吧。」

    奚遠流聽到雲錦書竟親口承認,喜出望外,趕緊在旁煽風點火。「莊主,這人把山賊引上門,害莊裡死傷不少護衛,該送刑堂處置。」

    連冀絲毫不理會奚遠流,只死死盯著雲錦書唇邊那抹微笑。

    「你真的寧願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雲錦書,你把我連冀對你的情意,都當什麼?」

    「我不想做莊主手裡的紙鷂,更不想當玩物。」雲錦書忽略頭皮上不斷加重的痛楚,繼續笑:「莊主心中也有情意嗎?莊主喜歡的,還不是我的容貌、身體?就跟汪老賊一樣,只想玩弄我而已……」

    「閉嘴!」連冀暴喝,氣得面皮發紫。「你竟敢將我跟那老賊並論?你……」

    「有何不敢?」

    雲錦書眸底閃過絲清冷譏誚,刻意把已經快氣瘋的男人逼至絕境。「莊主所作所為,和他有什麼不同?你和他,本就是一丘之貉,衣冠禽獸……」

    下面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男人的怒吼蓋過了一切聲音。

    連冀滿挾怒氣的一掌,印上了雲錦書胸口。「啪」一聲,如擊敗革。

    雲錦書什麼驚叫也沒有發出,整個人就似斷了線的紙鷂,凌空飛了出去。撞上遠處的牆壁才落地。

    粉白牆身上,赫然多了灘艷麗得刺眼的血跡。

    「雲先生!」賀昌情急地叫出聲,收到師父畢天青一個指責的眼神。

    連冀一掌擊出,也旋即明白了雲錦書的用心。

    雲錦書是一心求死,才故意激怒他!

    所以,手掌擊上雲錦書胸口的那瞬間,他硬生生地撤回內力,但雲錦書依然被震飛。

    他飛步躍落那白衣人影身邊,翻過雲錦書軟綿綿的身體,發現雲錦書雙目緊閉,面色慘黃若金紙。腦門在牆上撞得不輕,鮮血流了滿臉,嘴角也溢血不止,將胸前白衣染成腥紅一片。

    連冀面如死灰,顫抖著一探雲錦書鼻端,幸好,還有呼吸。他用衣袖使勁按住雲錦書頭上傷口,抱起雲錦書,疾奔離去。「快叫大夫去書劍樓。」

    機伶的屬下忙拔腿去找大夫。餘人略一遲疑,議論著陸續散了。

    奚遠流和畢天青走在最後,惱道:「那姓雲的莫非是妖孽,給莊主下了什麼咒術妖法不成?都將賊人引進山莊了,莊主居然還不捨得殺他。」

    「我看莊主他果真是有些不對勁。莊主從前,何曾會像今日如此失態?」畢天青向來穩重,原本還覺得奚遠流對雲錦書敵意太重,未免小題大做,這時也忍不住連連搖頭。

    兩人都是飛鴻山莊的老人,看著莊主在眼皮底下長大,見慣莊主風流陣仗,兩人一直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只因兩人也算熟稔連冀的性情,知道莊主沒常性,到手了便不再在意,況且也從不會為兒女私情亂了方寸。

    然而這個雲錦書,卻逼得他們莊主理智不復存在。

    兩人相顧一望,異口同聲道:「走!」

    他們不能再容那擾了莊主心智的妖孽留在莊主身邊。拼著被莊主責罵,也要力諫,讓莊主除掉雲錦書。

    ◇◇◇

    書劍樓裡,流蘇錦帳描金繪彩。紫玉丹鶴香爐裡飄出的白煙迂迴裊繞,滿樓生香,仍可聞絲縷淡淡的血腥味。

    雲錦書仍昏迷未醒,仰面躺在連冀的大床上,僅有胸膛在微弱起伏。

    山莊的大夫姓謝,是個樣貌清雅的中年人。替雲錦書清理包紮好頭上傷處,才移步到桌邊開了藥箱取藥丸。

    連冀一直坐在床邊,自己身上的血衣也沒換,緊握著雲錦書冰涼手掌,沙啞著嗓子問:「謝大夫,他還要多久才會醒過來?」

    謝大夫一邊翻弄著瓶瓶罐罐,一邊搖頭。「這可說不準。莊主您的掌力就算撤得快,雲公子是弱質文人,也經受不起啊!腦袋又撞了那一下,還好頭骨沒碎。不過日後恐怕會留下疤痕,算是破相了。」說著,又重重歎了幾聲。

    破了相,也就意味著失寵。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這雲公子的淒涼餘生……

    連冀背脊僵了僵,低頭,沒有再說話。

    這時,一名書劍樓的護衛匆匆上樓,說是奚遠流和畢天青兩位總管求見。

    連冀此刻哪有心思,揮了揮手想吩咐那護衛,叫那兩人改天再來。卻聽樓梯木板聲響,奚畢兩人已逕自上了樓。

    看到連冀沉下的臉,奚遠流拱手行禮,先發制人:「莊主,恕屬下來得匆忙,失了禮數。但事關重大,縱然莊主不愛聽,屬下和畢總管還是懇請莊主殺了這雲錦書。」

    「你說什麼?」連冀劍眉豎立。

    「莊主,奚總管也是為了莊主您著想。」畢天青正色道:「雲錦書本就是一山賊,還劫了山莊財物,只是莊主既然喜歡他,屬下等也不便多言。可如今他引賊入室,累莊裡死傷多人。莊主您再一味袒護他,叫山莊下人怎能嚥得下這口氣?莊主您日後也難以服眾,會遭人背後嗤笑啊!」

    連冀目光冰寒如劍,在兩人面上逡巡,最終嗤笑一聲,冷冷道:「我若不肯聽你倆的話殺他,便是昏庸無能了?嗯?」

    畢天青聽出了連冀話裡殺機,暗自心驚。奚遠流以老賣老,兀自道:「莊主現在不殺他,說不定他將來又要給山莊惹來大禍,莊主遲早會追悔莫及……」

    「不用再多說!我不會殺他的。」連冀一拳砸落床沿,驟然記起床上雲錦書傷重,忙收了力。拳頭碰到床沿,僅是輕輕一拍,然而雲錦書仍是被震醒了,溢出聲細如蚊蚋的痛楚呻-吟。

    連冀驚喜交集的注視下,雲錦書緩緩睜開了眼皮。目光迷茫地游移著,最後落在連冀面上。

    「錦書……」連冀輕喚,想到自己先前那一掌,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強自笑了笑,道:「你的傷,痛得厲害嗎?」

    雲錦書勉力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腦門,手掌蹭到了紗布上滲出的些許血跡,他忍痛驚呼道:「封大哥,我的頭怎麼破了?」

    眾人愕然,面面相覷。

    連冀也楞住,片刻才不敢置信地追問道:「你,你叫我什麼?」

    「封大哥啊!」雲錦書奇怪地望著連冀,「大哥你怎麼回事?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了。」

    連冀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在謝大夫為雲錦書診治時,已經幻想過無數個雲錦書清醒後的畫面。憤怒指責,冷眼以對……哪怕雲錦書撲上來咬掉他幾塊肉洩憤,連冀都不會驚訝。可唯獨沒想到,竟是這詭譎場面。

    雲錦書狐疑地審視著眾人臉上怪異表情,對奚遠流道:「祝華,你們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對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大家怎麼從蓮花塢跑這兒來了?」

    他不停地問,突然抱住頭,顫抖呻-吟:「我的頭好痛……封大哥,大哥……」求助似地朝連冀伸出一隻手。

    連冀黑眸裡神情複雜,但還是握住了雲錦書的手。

    謝大夫也吃驚不小,過來又替雲錦書仔細診察一番,餵了幾粒安神鎮魂的藥丸,雲錦書終於昏沉沉睡去。

    「謝大夫,怎會這樣?」連冀沉聲問。

    「雲公子應該是頭腦受了大震盪所致。」謝大夫暗中窺視連冀神色,見沒什麼異樣,才坦然直言。「屬下也在醫書上看到過類似病症。有病患不願接受某些事,又適逢受了刺激,便會忘掉自己不想記住的那些人或事,是謂離魂。我看雲公子,像是將他到飛鴻山莊以來的事情全給忘了……」發現莊主臉色越來越青,謝大夫收了聲。

    不願記住,所以就全忘了?把他們之間的刻骨纏綿連同他連冀,都一併拋卻?連冀凝視著床上人,最終闔起了眼簾。「你們都出去吧。」

    謝大夫收拾起藥箱下了樓,自去開方子煎藥。

    奚遠流雖不死心,但剛才碰了一鼻子灰,知道再勸也是白費唇舌,只得和畢天青告退。

    出得書劍樓,他仍覺蹊蹺:「畢老弟,你說,那姓雲的妖孽,是真忘了,還是裝出來的?」

    「是真是假,我看莊主都被那妖孽迷住了。」畢天青歎氣。

    奚遠流回望書劍樓,哼了一聲:「我不管他真假,總之,得設法除掉那妖孽,不能再讓他迷惑莊主。」

    ◇◇◇

    這場山賊闖莊的風波便以雲錦書入住書劍樓告終。縱有下人不服氣,也無人敢再去捋莊主的虎鬚。

    飛鴻山莊又逐漸恢復了昔日的風平浪靜。

    雲錦書的身體也在一天天地康復。每日裡拿人參熊膽當飯吃,再加上謝大夫湯藥調理,傷勢好得甚快。

    八月中秋將近,他也終於能起身輕鬆行走,不再需要靠僕役攙扶。

    在房內看了幾卷詩書後,雲錦書披起素白輕袍,來到迴廊間憑欄獨坐,遠眺青山落日。

    樓下的荷塘中,芍葯半殘凋零,蓮瓣浮水,輕流徜徉。唯有翠蓋凝露,風動塵香。

    這片蓮池,是雲錦書住進書劍樓後才開挖的。因為雲錦書翌日醒來後,就吵著要回蓮花塢。

    連冀無奈,下令僕役護衛立刻把樓前的草地挖成池塘,又著人連夜趕赴外地集市,重金購來千盆白蓮,栽入池中。連哄帶騙,總算讓雲錦書相信了自己仍身在蓮花塢,安靜地住下養傷。

    雲錦書靜靜地欣賞著天邊火紅如焰的絢爛雲霞,取出青竹笛,輕橫唇邊。

    一縷空靈清幽的笛聲悠揚響起,淡淡地,隨風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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