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令 第一章
    自打新唐的開國祖師爺在五十年前打下這片大好江山,中原廣袤土地上的百姓商賈們都不由得競相拜神酬佛,感謝老天爺終於派下一位管用的天子,結束了諾大中土長達近百年分裂戰亂的局面,讓久受摧殘的百姓與土地有了個喘氣休養的機會,而且看來這喘氣的機會還會持續很長時間,只要新唐的後繼者們稍稍勤快一點,聰明一些。

    先祖們打下江山,又花費了十餘年的時間重整國體,如今一切已盡歸正途,強大的軍力與國力加上民心所向,如今的新唐皇朝強大而興盛,四周的國家皆以之為天朝大國,從隔海相望的東瀛,到極東之地的高麗,加上西方以武力見長的西夷,以及偏安一隅的南方諸個小國,無不臣服於天朝神威之下。

    除了因處苦寒之地,生性悍猛的北方游族時不時會侵入邊境強掠豐美水草以及財物,新唐皇朝的統治可謂固若金湯。特別是第三代皇帝李朝旭自十九歲登位以來,二十年間,國力更見強盛,重農重商,興水利革舊習,國庫豐足,倉廩盈實,百姓安居,四海昇平,一派繁榮景象。

    說起當今的皇帝,實在讓人有幾分猜不透。當年,李朝旭以弱冠之年登位,手腕強硬,處事冷靜決斷,加上天資聰穎,所以很快收服朝野之心。

    可令人費解的是,元佑三年,李朝旭竟然不顧眾臣的反對,勞民傷財,出兵遠涉重洋,助東瀛皇室平叛,滅了當時已控制東瀛全國的義政家族。此事自然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義政家當時已致書新唐表明臣服之意,而且將年貢增加三成,這對新唐未必不是好事。然而李朝旭派兵遠征東瀛,雖然取勝,然損失巨靡,更是折損了新唐最年輕也最有能力的武將韓剞,讓人痛惜不已。

    扶植篁家幼主後,又減免了東瀛的三年朝貢,令滿朝文武心中皆憤憤不平,矛頭都指向皇帝寵愛的東瀛公主,櫻妃篁未知身上。

    如果不是櫻妃一意要求,睿智英明的皇帝又怎會被美色迷昏了頭,做出這種損己利人的愚蠢決定。一時間,朝中暗潮洶湧,局勢動盪不安,但沒過多久,一切的波動就都在紫衣侯李朝剡暴斃之後消彌無蹤。

    李朝旭依舊安安穩穩地坐在龍椅上,一年後,後宮再也聽不到櫻妃的任何消息。 本以為皇帝不再沉迷女色而大鬆一口氣的老臣們只安心了不到四年,年輕的皇帝竟然又做出了古往今來沒有一位帝王曾經做過的事。

    將宮中妃嬪悉數遣散,除了幾位誕有皇子的妃嬪,皇帝的身邊就只有櫻妃相伴了。專寵椒房的櫻妃,一寵就寵了十餘年。

    當然,這些都是皇家的事,老百姓們除了好奇也就只有好奇。皇家的事畢竟離平民百姓們遠得很,寵哪個廢哪個本就與百姓無干,只要保得餐餐飽食,夜夜安眠,有誰去管龍椅上坐的姓李還是姓張。

    肚子吃飽了,身上穿暖了,手頭寬裕了,閒下來的男人們自然開始追求更多的享受。最能讓男人們享受的行業理所當然地興盛開來。奢華之風漸長,而各地溫柔小館自然也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偎紅倚翠,蓄奴豢寵在豪門貴胄之間盛行一時。

    在京師,最為出名的當是城東靠近宮門外牆的歸趾街。而歸趾街上最為出名的,自然是三個月前新近開張的離雲小築。

    離雲小築名符其實是個「小築」,只得兩進的小院裡只有兩座樓,前面一座是待客的,後面一座是住人的。不只是院子小,人也少得可憐。除了叫得好聽點是老闆娘難聽點是老鴇的人外,掛牌子接客的只有一個姑娘,四個丫頭除了服侍姑娘外,還要兼當酒保,護院,廚娘,打雜的小廝。

    實在是寒酸的要命,只有六個女人,二座小樓的離雲小築偏偏就是在短短三個月裡硬是超過大門大院,養了無數姑娘的四大青樓,成了歸趾街上頭牌中的頭牌。這怎不叫歸趾街上無數的鴇頭花魁們槌通了肺,氣炸了胸,跺斷了腳。

    也怨不得她們,如果連粗使丫頭長得都比任何一家花魁都美七分的話,那掛了牌子的姑娘還不知道要美成什麼模樣。

    所以,每天在離雲小築排隊等發牌子的男人簡直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也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當然,有頭有臉的公子王孫是絕不可能拋頭露面,赧著臉兒在太陽底下排隊的,所以每天在門口排著隊的都是穿青掛皂,面無表情的家丁僕從,形成了歸趾街上一景,倒也為京師百姓茶餘飯後添了一項不錯的談資。

    好奇歸好奇,一般的百姓也只能遠遠地望著離雲小築的一角,胡亂猜測裡面發生的人和事兒,畢竟,小築雖小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去的。

    光入門費,領牌錢就要五百五十兩銀子,足夠一個五口之家寬寬裕裕地過五年。這還只是領牌子的錢,如果要和裡頭的姑娘說上話兒還不定要多少。現實的百姓也只能揣著辛苦賺來的銀子,老老實實地回去坐著熱炕頭陪老婆孩子好好過日子了。

    華燈初上,本是冷冷清清的歸趾街上立時熱鬧起來。大紅的燈籠鱗次櫛比,朱紅的高高門樓上紅粉綠影,笑語嫣然,袖招帕揚,堆著笑臉的嬤嬤出出進進,穿著大膽的年輕姑娘著著濃濃的脂粉在門口拉著過往逡巡張望的男人。整個巷子像是突然活過來般喧鬧著。

    在歸趾街最裡面,有一處小小的門面。青磚鋪地,原木的飛簷,緊閉的門扉上頭,有著黑底朱漆的四個字:「離雲小築」,既沒派頭,也沒人氣,冷冷清清地特立於街尾,與街前喧嘩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

    但凡來過歸趾街的人都知道,這白天是離雲小築發牌子的時間,一到上燈,就是離雲小築裡的當家紅牌,也是唯一的紅牌按牌子見客的時候了。

    規矩就是規矩,沒有一個人可以例外。所以,每到上燈時分,前一刻還排在小築門口如一字長蛇般的家丁隊伍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規矩是離雲小築的老闆娘訂的,也是離雲小築的姑娘訂的,老闆娘的脾氣古怪,姑娘的脾氣更怪,而服侍姑娘的四個丫頭的脾氣就是怪上加怪。六個女人的組合如同石頭縫裡突然蹦出來一樣,怪異加詭異,摸不清來歷,也不知道背景。

    不過能在競爭如此激烈的花街立足,讓黑白兩道給面子自然是有些道行的。

    就像女人要麼不能喝酒,要麼酒量比男人強一樣,能不依靠男人而在市面上混出名堂的,絕對不是輕易能惹的硬角色。

    當然,有些想壞規矩的根本用不著離雲小築的當家出面。曾經有個胖子豪商想壞規矩,結果被排隊的各家家丁暴扁一頓,成了真正的豬頭。誰叫那個沒品的傢伙不懂得先來後到,硬要「夾塞兒」呢,沒見著他們都乖乖在大日頭底下曬著嗎?這是輕的。

    離雲小築開張的第十天,有個武將喝醉了酒,醉了的男人都沒什麼腦子,更何況是個本來腦子就沒幾兩重的莽漢。

    沒頭沒腦的武將無視規矩,入夜硬闖離雲小築想要一親芳澤,結果第二天清晨發現被人從上到下剝了個精光倒吊在離雲小築的門口,眉毛鬍子被刮了個乾淨,黑乎乎的背上還用硃筆寫了六個大字:「我無恥,我下流」

    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笑了個不亦樂乎,最後好不容易被人救下來時,臉紅脖子粗的七尺男兒只剩進氣快沒

    出氣了。 過了一天,這個倒霉蛋被連降三級,調到極北苦寒之地駐防受苦去也。臨行之時被人追問當夜經過,那武將竟嚇得兩腿篩糠,抵死不說。

    經此兩事,離雲小築的規矩再沒人破。有頭有臉的人家總好個面子,自視風雅的人自然不會去學暴發戶和楞子去做那唐突佳人的事情,而巧的是,離雲小築也只做有頭有臉人家的生意。

    如果有頭有臉人家的公子老爺被人看見頻繁出入誰都知道是幹什麼的歸趾街,自然面子上不太好看。

    所以離雲小築的主人十二分體貼地在後院開了個門,又平整出十二分寬敞的地面用來停馬車。

    領到牌子的人便可以輕鬆自在地坐著馬車直接進入離雲小築的後院等候佳人垂見。

    離雲小築的姑娘有個不十分好聽,也不十分難聽的名字。當初起花名的時候,因為執意要用這個名字,還被老闆娘狠狠地譏笑了一番。

    「秋海棠……秋海棠……土!俗!也虧得只有你才想得出這麼又俗又土的名字來。」老闆娘斜著眼睛,手裡拈著一方淺蔥色的絲帕,捂著嘴角放聲地笑。

    老闆娘年紀並不大,大概因為保養得好而且特別愛笑,所以三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樣子。

    老闆娘梳著只有出了嫁的女人才會挽的髻,可笑容卻還純淨得像個未出嫁的十幾歲的少女,特別愛笑的眼睛如點漆映墨,靈活而神采飛揚,只要一笑,眼波一轉,老闆娘那張本來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面孔便一下子靈動起來,散發出一種叫人移不開視線的美麗光彩。

    「夠了,別對我露出那種噁心巴啦的笑,我對你的笑免疫。」坐在老闆娘面前的當家紅牌絲毫不給老闆娘留面子,而蹺在桌子上晃來晃去的兩隻大腳也完全沒有一點點淑女的風範。身子懶懶地靠在窗子邊上,一邊皺著形狀嬌好的雙眉玩著自己的手指。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笑得故作純真,真不知道這些年拜在你的石榴裙下的那幫瞎眼男人是怎麼過的……嘔。老太婆!」

    從一張絕美的臉蛋上說出刻薄的話本來沒什麼要緊,問題是刻薄的對象就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說的還是女人最最忌諱的年齡問題,就算涵養再好,老闆娘也要發飆了。

    「李崇歆!你這個沒大沒小的死小子,看老娘不扒你的皮!」抓起桌上的茶壺,老闆娘就勢砸了過去。

    本來還像貓一樣懶懶靠在窗子邊上的美人轉眼就不見的蹤影。老闆娘眼睛一花,一隻又細又白的手就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巧目盼兮,巧笑嫣兮,美人手拎著脆弱的茶壺,把一張臉湊到老闆娘的眼前。

    「拜託,又是茶壺,這景窯的壺很貴的,你別沒事兒就拿它砸我,好歹也換個好不好。」

    「還有,不要每次我一靠近你就臉紅,這樣人家會誤會的,雖然你年紀大了點,長得普通了點,但寂寞難奈的人家還是有可能做出什麼事兒來的哦!」擠了擠眼睛,美人紅牌張狂地笑。

    「去,死小孩。要不是你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再來一百個你老娘我都不會臉紅。」把那張湊近得不能再近的麗顏一把推開,老闆娘叉著腰傲慢地抬起了下巴,「別以為長了張漂亮臉蛋就可以得意,怎麼說我都是你長輩,看在你小時候我照顧你的份上,你叫我聲娘也不過分。」

    「喲。」扔下手中的壺,美人紅牌涼涼地喲一聲。

    「還有哦,你當我不知道啊,你們李家的人可是都愛男人。從你老爹開始就那副德行,聽說你四哥也掉進去了,你嘛,從小就只愛漂亮男娃娃,我看啊,李家到你們這代就差不多了,這不知道是怨債還是孽債,哦呵呵!」

    老闆娘眉頭一彎,開始曖昧地笑,越笑越高興,越笑越大聲,越笑越得意。

    「是哦。」美人紅牌也不生氣,笑咪咪地看著老闆娘笑到快岔氣時才涼涼地提醒一句,「我說凌霄夫人,你不會忘了吧,你『剛好』有個兒子,『剛好』也姓『李』……」

    「呵呵……誰知道他姓不姓……咦」持續笑著的老闆娘摀住了嘴。看著美人紅牌投過來的狐疑眼光,剩下的半句話生生咽進了肚子。笑得有些心虛的老闆娘只在肚子裡默默地念:「姓李不姓李還不知道呢,不過好兒子、乖兒子啊,你可千萬別學姓李的,娘還等著抱孫子呢。呵呵。」

    自此,關於花名的問題不了了之,告一段落。而美人紅牌便以「秋海棠」的名字與離雲小築一起,出現在京師之中,與之一起出現的便是離雲小築名義上的老闆娘,愛笑,而且笑得又甜又糯的凌霄夫人,還有四個水嫩嫩,粉嘟嘟,嬌滴滴的美人丫頭,紅綾、紫綃、黃絹、青蘿。只不過,除了這六個人以外,京城裡再沒一個人知道秋海棠原來的名字:李崇歆。

    當然也不會有一個人想到,名震京師,艷絕天下的秋海棠曾經在京城住過十年。自然更加不會有人知道,秋海棠其實曾經有過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響亮而氣派的頭銜:七皇子,長安王。

    隔著薄薄的紗幕,耳邊充斥著幕外之賓喋喋不休的溢美之辭,秋海棠美目盈盈,可心思卻早已飛出了九霄雲外。

    上好的青銅鎏鼎中香霧裊裊,中人欲醉。窗外月色正好,雲淡星疏,實在是個外出活動的好天氣,就算不能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也應該臥擁柔被好好安眠才是。

    紗幕之外,錦衣玉帶的翩翩公子額頭已滲出了細汗,嗓子發乾,喉嚨冒煙,卻不見幕內的美人有絲毫回應,無奈之下,狠了狠心,從懷中又摸出一顆鴿蛋大的珠子來,放在桌面的一疊厚厚的銀票上。

    「海棠姑娘,這是家父當年獲今上賞賜的東珠,大如鴿卵,通體雪白,而且最奇的是到了夜間,燈火全熄之時,珠體有青光熒然,極是罕見,當世之上只怕再無第二顆了。

    在下覺得寶劍贈俠士,紅粉配佳人,如此稀罕的寶物非得有海棠姑娘這樣的絕色才配。請姑娘萬務收下。」

    立在秋海棠身後打扇的紅綾輕輕地用扇柄抵了下昏昏欲睡的秋海棠。迷迷糊糊的秋海棠在看見桌上瑩瑩的明珠之後眼睛才似乎亮了起來。

    「東珠哎……」幾分欣喜,卻又幾分淡然的發出一聲促音,搔弄得幕外的公子如懷揣了七八個毛球,從毛孔裡癢了開去。幕內的秋海棠眼神一瞄,紅綾會意地用力扇了一下,白紗悠悠飄起,露出幕內佳人的大半個面孔方緩緩地落下。

    就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幕外的年輕公子張大了嘴竟呆立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聽說二十年前東瀛公主遠嫁到中原,嫁妝中好像就有一些東珠,據說是東瀛特產的珍寶,不知這只珠子可是其中之物?」輕輕柔柔的聲音從幕間傳出,將年輕公子的魂魄招回。

    「正、正是。家父十年前因海防有功,皇上就賜了這顆珠子給家父……」年輕公子言之諾諾,癡癡地望著白色的紗幕,白淨的臉紅透了雙耳。

    「既然齊公子如此厚意,那海棠就收下了,多謝!」伸手挑起面前的紗幕,秋海棠對著齊公子展顏一笑,單手端起了茶杯。

    「送客……」身後的紅綾拉長了聲音大聲地叫起來。門邊的黃絹立刻快速地將陷入癡傻狀態的齊公子連推帶拉拎出了房間。可憐被迷得暈頭轉向的齊公子在被拉出離雲小築時臉上還掛著癡癡的呆笑。

    「這顆珠子有什麼好?這種破珠子,主人手上不知有多少顆,也從不見主人當是寶。」從幕後轉出來的紅綾拈起桌上的東珠左看右瞧,不屑地說道。

    「啐,你懂什麼!老頭手裡的東珠再多,都被他碾碎了送給師父入藥,要不就磨成粉天天硬擦在師父身上,說是可以保養肌膚,我看八成是那個老頭藉機揩師父油水才是真的。

    這顆珠子在咱們眼裡不值什麼,要是一般百姓得到了,可以保三世吃穿不愁。姓齊的小子當真是吃了豹子膽,連皇帝的賞賜之物也敢偷來給我,真是敗家透頂,等他當工部尚書的老爹發現,非扒了他一層皮不可。」

    就著燈光,秋海棠仔細地欣賞著東洋在燈光下的雪色瑩光。

    「那還不都是你害的。我看人家本來是個本本份份謙厚俊俏的公子,要不是被你的美色所誘,借他十個八個膽子也不敢偷家中的寶貝出來只為博美人一笑。照我看哪,如果齊公子被他父親打死,你非但不會內疚半分,而且還會拍手大笑呢。」

    紅綾很不屑地看了看自己的主人。

    「非也,我才不會為這種小事大笑呢,頂多在心裡說聲『笨』而已。」秋海棠伸出纖纖玉指在眼前晃了晃。

    「魔鬼!」紅綾不滿地嗤了聲。

    「謝謝誇獎!」秋海棠微一俯身,眼裡閃動著惡劣的眸光。「還有一點,可愛的紅綾兒,你好像忘了,從三年前開始,你的主人就不再是那個老頭子了,如果你再稱他為主人,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知道了啦!」紅綾噘起了粉紅小嘴,「人家只是一時忘了嘛。大不了今晚在院子裡罰站一宿嘍,主-人-」

    「這還差不多,還有,明天不許吃飯!」雖然有些惡劣,但秋海棠深知,對嘴最饞的紅綾來說,罰三頓不吃的效果可比罰三晚不許睡覺要管用的多。 果不其然,房間裡立刻響起了高八度尖利的慘叫。

    把紅綾換出去的紫綃手執紈扇,愁眉苦臉地站在了秋海棠的身後。放下紗幕,秋海棠舉著雙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好累哦!今天還有多少個埃」美人蹙娥眉,心憂卻為誰。秋水盈然,遠山輕聚,只可惜這媚得出水來的姿態,此時沒有半個外人賞歎,而立在身後的紫綃又老是端著一張秋公臉,活像人家欠了她十萬八萬。

    「紫綃,你怎麼不理人家!」手托著腮,秋海棠懶懶地問。

    「一個時辰四個,現在剛六個,門外還有六個。」紫綃苦著臉歎了一聲。「凌夫人今天發了四十八個牌子,只有十二個長得過得去可以進來,其他三十六個在前院等。你見完這十二個後,一會要去前樓再露個臉。」

    「啊!」發出一聲哀叫,秋海棠摀住了額頭,「死老太婆,居然給我接了那麼多個!今晚又不能早睡了。」

    「可是你明天可以補眠,我們還要幹活……」紫綃垂泫欲泣地說。「主人,我已經快三個月沒睡足五個時辰了。」一邊說著,紫綃一邊湊過臉去,手指著臉讓秋海棠看她的黑眼圈。

    「對哦,睡眠不足可是美容的最大敵人。」秋海棠甜甜地笑,「紫綃啊,四花使中就你最乖,等事情辦完,主人我放你一個月假,讓你把缺的覺都補回來。」

    「真的?」紫綃一臉狐疑,主人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做的承諾也多半像放屁。

    「假的!」秋海棠突然冷了臉,原本的嬉皮笑臉陡然變得冷絕嚴肅,「還不快叫下一個進來!你不想讓我睡了嗎?」

    用不著說那麼曖昧吧,什麼不想讓他睡,呀呀啐,人家可還是嬌嫩嫩的黃花處子咧!

    「快點來吧,我為你擺了這麼大的陣勢,你為什麼還不現身來見我呢?」月光聽不見人心裡的話,秋海棠也沒打算對月訴衷情。離開京師十二年,這次回來,景物未變,朱顏可改?

    開離雲小築,一半是自己胡鬧的想法,另一半是凌霄夫人的攛掇,雖然二人為了好玩的心思多過辦正事的心思,但與凌霄夫人想藉機看親人的念頭一樣,秋海棠又何嘗不是為了引舊人出來。至於引出來以後做什麼,這是秋海棠目前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兒了。

    搞不清歸搞不清,以後的事情現下也不必多想,只是忙活了三個月還是收不到成效這實在是與己面子上過不去。

    「忍,忍,我再忍十天。如果過十天你再不來,就別怪我到皇宮裡去拿人了。嘿嘿!」閉著眼睛手托香腮的秋海棠不知想到什麼,奸奸地笑了起來。後頭的紫綃脊背發涼,狠狠打了個冷戰。

    主人又是這種古怪的笑法,不知這回又想整什麼人。

    觀音娘娘,土地公公,過往神仙啊,求求您們,那個倒霉蛋是誰都行,可千萬別是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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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明媚,繁花似錦。盛開的薔薇花叢間,兩個小小的人影在花樹之下晃動。大的那個約麼七八歲,戴著玉葉冠和琉璃珞佩,一身明黃的錦袍襯托著白如雪,潤如玉的精緻面龐。

    雖然只是七歲的孩子,身上卻處處透出不可直視的貴氣來。七歲孩童的左手上,牽著另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小娃兒。

    只有五歲的孩子比那個較大的孩子矮了近一個頭,幼嫩的肌膚在明亮的陽光映射下發著誘人的光澤。相較那個大些的孩子懾人的美貌,這個小娃兒顯得可愛許多。

    圓滾滾的臉蛋上有著一雙圓滾滾亮晶晶的眼睛,兩彎眉毛濃密而平整,小巧的鼻子下,一雙略薄的唇瓣顯出鮮艷的顏色。

    因為又矮又胖,遠遠望去,圓頭圓腦圓眼睛的孩子看上去更像一隻圓滾滾的小豬一般可愛,反而讓人不太注意他的五官。其實仔細看看,那孩子的眉眼鼻唇十分精美,從胖乎乎的圓圓面頰下那尖細而美麗的下頦來看,這孩子長大之後也必是個長相俊美的少年。

    「九九,你看,薔薇花都開了,漂不漂亮?」年長的孩子彎起了又細又長的一雙鳳目,笑意將臉上的冰霜沖得一乾二淨,凌利的美貌之中,一種莫名的嫵媚隱隱透露出來。

    五歲的九九望著面前美麗的容顏,心裡就如天上的陽光一般明媚而溫暖。小小的頭拚命地點著,小小的手緊緊握住了身邊人的手。

    「很漂亮,可是沒有七七漂亮。」

    被喚作七七的大孩子綻開了更加燦爛的笑容:「可是在七七的眼裡,沒有什麼東西會比我的九九可愛哦!」

    「真的嗎!」九九開心地跳起來,踮起腳尖,用胖胖的小手圈住了七七優美的脖子,圓圓的眼睛閃閃發光,「我也是,我也是,七七好漂亮,我最最喜歡七七了!」說著,九九在七七的臉上很響亮地親了一口。

    陽光下,微風陣陣襲來,花影浮動,暗香潛潛,兩個孩子相視一笑。

    「九九,我折只花送給你吧。」七七一邊笑著,一邊將手伸向繁花纍纍的枝頭那只最大最紅的薔薇。指尖傳來一陣劇痛,在花扯下來的同時,七七皺起了眉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九九歪著頭,看著甩手痛呼的七七。

    「沒事的,只是沒想到這花上有好尖的刺,戳到手了。」七七將手伸到了九九的面前,細白的指尖,滲出一滴艷紅的血珠,顫巍巍地刺痛人的雙眼。

    九九愣愣地看著,眼淚突然流了出來,握著七七流血的手指,九九含進自己的小嘴,一邊吮吸著,一邊淚流不止。 被刺的人沒有哭,沒有被刺的人反而哭得稀里嘩啦,七七慌了神。

    一邊擦著九九的眼淚,一邊說:「我不痛了,真得一點不痛了,九九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不要哭了哦!男子漢大丈夫是不可以動不動流眼淚的。」

    「可是,九九的心裡,很難受。」含著七七的手指,九九淚眼婆娑地含混說著。

    心裡突然一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心的一角汨汨而出。七七伸出手指,將九九緊緊抱在了懷裡。「九九對我真好,除了我的父皇母妃,在這宮裡,就只有九九一個人是真心真意地對我的。」

    被抱得太緊而無法呼吸的九九掙扎著脫出身來,雪白的小臉也脹得通紅,不解地望著突然變得激動的七七,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望著眼前越看越覺得可愛的小孩兒,一種念頭如魔一樣悄悄湧進了心裡。瞇起眼,七七臉上掛上了一絲不明所以的微笑。

    看著眼前笑得有些詭異的七七,九九小小的心靈裡忽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九九!」粘膩的聲音如絲般繞上了單純的孩童。七七拉近了九九散發著香氣的小小身軀。

    「你想不想跟我永永遠遠在一起呢?」

    「噫?」並不十分完全瞭解含義的小小孩童只想著可以和七七永遠在一起,便興奮地叫了起來。

    「那你以後就只可以和我做這種事情哦!」

    九九疑惑地看著七七越湊越近的臉,愣愣地任對方溫暖柔軟的雙唇覆上自己。無法言明的清逸幽香圍繞過來,包住了自己的全部身心。

    正疑惑間,又濕又滑的靈活生物已然撬開雙唇鑽入了自己的口內。

    有些慌張的九九開始掙扎,卻無法掙脫大了自己兩歲的孩子的有力臂膀。

    「你為什麼要吃我的舌頭?」好不容易被鬆開後,九九很困惑地問舔著自己嘴唇,露出滿足神采的七七。

    「這只是儀式啦!」七七眨了眨眼,狡黠地回答,「這就證明,你是我的了,以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不太相信的九九隻能咬著唇,努力地消化他不太能理解的內容。

    「所以,九九長大了以後,都只能跟我玩親親,不可以讓其他任何人親你的嘴巴哦!」七七滿意地拉起了九九肉肉的小手。

    「我們回去吧,現在一定有好多人在滿世界地找我們呢!再不回去,當心被父皇打屁屁哦。」

    亦步亦趨的九九費力地邁動短短的小腿。為什麼七七要吃我的嘴呢?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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