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麒麟的「獅子皇」從黃金城帶走了一名僧侶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賽凡教廷那裡,同時也成了新芳的市民茶餘飯後閒聊的主要新聞,那些喜歡挖皇室小動作的詩人劇作家自然又找到創作的靈感。
許多許多年以後,當獅子皇帝與這位銀髮僧侶相攜進入永遠的安眠之後,他們的愛情故事被後世的藝術家廣為傳頌。現在的這些不起眼的諷刺小詩、輕鬆話劇一下子就成了身價百倍的重要文獻,被歷史學家們用密封的玻璃箱子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國家大圖書館內,這是現在那些一心只想譁眾取寵好換得微薄三餐的九流詩人們所始料未及的。
大陸上的權力分散在飛龍公國、希爾達帝國、麒麟帝國、和血盟五國聯合四個中心上,這四國將整塊大陸分割成四個部分,雖然互不相干卻私底下藏著千絲萬縷砍不斷的聯繫。
政、經、軍的統治權交給四大國,宗教權卻自古以來就屬於位於大陸中心賽凡地區上的奧雷西斯教團,教團的掌權者稱為教皇,是大陸上所有人民的宗教領袖,教皇控制著人們的相仰思想,擁有和四大國國王平起平坐的地位。
這樣的分工是為了杜絕再發生像遠古的「狂王」時代那樣一個國王既是神的使者又是世俗首領而導致的權力過份集中和職權混亂現像。思想的領域和物質的領域一旦分化就形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教團必須要依靠王國的供養才能生存,國王也要借助教團的思想向心力維持統治。千百年來,王室和教團就維持著這種公開的互寄關係而共存下來。
雷因格林之所以是霍享斯道芬王家唯一最清醒的人,很大程度上在於他恢復了麒麟帝國和教團之間斷絕了百多年的關係。
霍享斯道芬家族那遺傳自「狂王」謝林利亞的血液從天性上瞧不起看似清高,實質對人性慾望不離不棄的教團,幾乎每一代的麒麟皇帝都拒絕與教團來往。麒麟帝國雖擁有大陸最大的神殿,但在雷因格林二世之前宛如無物。
因此,霍享斯道芬家族的政權其實極為不穩,這點自兩年繼承戰爭中信仰虔誠的諸侯處心積累要脫離帝國自立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來。
因此雷因格林在戰爭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聯合教團,借教團的統合力宣佈為帝國唯一的皇。同時和極之渴望在麒麟帝國重建威望的教團交換條件,恢復教團在帝國的權利,但教團必須支持他的統治。這個條件雙方都有保留,教團不能失去雷因格林,而教團的精神控制又成為雷因權力的一部分。
這就是為什麼雷因格林從黃金城帶走無憂,教團僅是發來一封措辭不堪強烈的抗議書就了事的原因。
在黃金城時,雷因說過要在屈靈宮建一座神殿,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有哪個國家在皇宮建神殿的。沒想到,無憂一來,雷因就真的在寢宮西側動工興建一座小型潘加祭殿。
「陛下,這麼做不太好吧,要是讓教團知道……」
無憂真的搞不懂這個皇帝在想什麼,光是他突然將自己帶回來就已經很怪異了。
他說過在水潭第一次見面時就看上他。但他到底看上他哪裡?自己並不是那種漂亮到會讓人驚艷的絕世美人呀,而且,後宮裡有那麼多嬌嬈嫵媚的妃嬪,怎麼輪也輪不到他這個男人來服侍皇帝。
事實上,自從那天雷因皇帝將他強行帶回來後,就把他丟給女官夏洛蒂,對他不聞不問,死活不理,那他帶他回宮幹嘛?難得今天召見他,卻是帶他來看一個「違法」興建中的小型神殿。
「陛下……」
無憂怯生生地低下頭,從剛才起雷因格林就一直盯著他上下看個不停,放肆的視線刺得他心裡小鹿亂撞。
雷因卻不容他無視自己,用兩根手指托起無憂的小面,直視他碧綠的眸子,不知為什麼,這雙綠寶石之眼不再出現他曾驚艷過的一抹神采。
「朕說過,要為你在宮裡建一座神殿,你不喜歡?」
「不,不是,只不過……」
看到皇帝眼中露出不悅的神色,無憂硬是吞下到口的反駁。
「你穿僧衣不好看。」
這是皇帝瞧著他老半天得出的結論。
他還是僧侶,不穿僧衣穿什麼?嫌他不好看就別帶他回來。想想好了,無憂可不敢把這麼挑釁性的話說出口。
「那麼陛下認為一個僧侶該穿什麼才好看?」
雷因捏著他下巴邪邪地笑,「你是要朕在這裡脫你衣服嗎?朕認為你不穿衣服比較好看。」
天!
無憂的記憶馬上就回到初識的那天在水潭裡裸著身子與皇帝對峙時的情景。僧侶是把身心都獻給神的人,他清白的身子卻在那天就讓這個世俗帝王看光了。
「陛下,請不要對僧侶說出褻瀆神職的話。」
雷因突然扯住無憂的長辮,痛得無憂不得不順著他的力度仰起頭直視皇帝。
「哼!你以為在朕的宮裡你還能當個清心寡慾的僧侶嗎?朕隨時都可以讓你變成朕的人,就像後宮的女人一樣。」
「不,陛下你不能!」
他會那樣做的,這個男人一定會那樣做的,無憂不由得僵直了身子。他就知道,獅子皇不會無緣無故帶一個僧侶回宮的。
「沒有事朕做不到,所以,你最好乖點,小傢伙。」
雷因用一隻手就握住了無憂的細腰,稍一用力,無憂痛得叫出來。
紅看著門那邊的雷因格林皇帝,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他從沒見過皇帝的眼睛會如此專注的看著一個人。為什麼呢?是因為那個少年擁有與「他」一樣的銀髮嗎?
還是……皇帝真的動心了呢?
「紅,別看了。」一隻大手扳過他的身子,紅仰頭才對上一對溫柔的藍眼睛。
「柏齊瓦。」
「陛下只是一時興起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誰都知道皇帝陛下對新寵的興趣從來不會持續一個月以上,這個男孩當然也不會例外。」
身材高大得就像是北方人的柏齊瓦.昆西,因為體形龐大,常給人恐怖的感覺,加上一隻眼睛在戰事中失明,他又好死不死的喜歡戴單只黑眼罩,看上去更像冒險小說裡描述的那些個凶神惡剎的海盜,而且真的有宮女被他嚇昏過。事實上,這個嚇人的大個子就只有體形有點殺傷力,個性卻是溫吞斯文一派,要不然,一向知人善用的雷因格林也不會選他整天坐在辦公室裡當個寫寫畫畫的書記官了。
「問個問題,紅,凱那小子今天不在吧。」
「又關那色鬼什麼事?他平叛立了大功,陛下放他假,那個千年種男還有什麼好事做?」一提到「魔鬼」騎士凱基利達譚普,紅就一面不屑。
這對冤家,打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紅就看凱不順眼,而凱卻對這樣的紅一見鍾情,在宮廷和軍隊中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不知情的只有眼裡只容得下皇帝陛下的紅而已。大家都知道,他這是沒有結果的苦戀,可誰也勸不動固執的紅。
柏齊亞無語問蒼天,無論是紅和凱還是皇帝和僧侶,都是孽緣呀。
夏洛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迷住。
眼前這個人絕對算不上是國色天香,一張素淨的瓜子臉是秀氣比美艷多一分,天真比嫵媚多七分,可就是那麼的吸引人,尤其是一雙綠得深遂幽遠的大眼睛,常會讓人迷失在一片溫柔多情裡。屬於少年的身體有著比一般男子纖細的骨架,蘊藏著成長的無限希望,不盈一握的柳腰讓夏洛蒂羨慕到流口水,原來男人的腰也可以細成這個樣子,更別說那一身與體毛無緣的細白肌膚了。
無憂還是個孩子,如果再長大一些,就會成為與雷因格林皇帝截然不同類型的美男子,但同樣的讓女人難以拒絕。
作為一個僧侶,他僧袍下的身子只有神才可以看,但在雷因格林的宮廷裡,是連神也管不著的異域,皇帝一聲令下,僧侶馬上改頭換臉成為塵世裡的一名尤物。
淡金色似乎特別適合他,一身素白滾金邊的長袍充分顯現出他身為貴族的優雅品味,高領若隱若現的掩護著纖長似天鵝頸項般的脖子;腰部只飾以一條細細的金色長鏈,鑲嵌著渾圓的白珍珠吊墜,這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品。
銀色長髮最美麗的模樣是它們自然天成地披散在主人單薄的肩背上時,但無憂還是以怕熱的名義將它們束成麻花辮搭在左肩上。
可雷因不那麼想,他和大多數人想法一致,於是無憂的髮辮馬上被扯散,放在皇帝手中把玩。
這個任性的皇帝一定是想看他穿僧衣以外的衣服樣子才讓夏洛蒂打扮他,就像對待他看上的女人一樣,看著寵姬在他面前展現出不同的樣子是他的愛好。
「陛下要將微臣置於什麼地位?」
「一個僧侶,朕建祭殿就是讓你在裡面繼續當僧侶,只為朕祈福的僧侶。」
雷因一邊說一邊撥開無憂額前的流海,欣賞他有異於以往的華貴美姿。
「同時也是人質,讓路德維希家更聽話的人質。」
「人質?不是陛下的『女人』嗎?」
無憂挑起一邊眉毛問道,有時他實在是無法忍受這個男人的霸道,總有一種衝動要挑戰「獅子皇」的無上權威,不過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在言語上不經意的挑釁。
雷因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似的,他扯了扯無憂的長髮,「你那麼有自信可以滿足朕?沒有經驗就少說大話。」
「不做哪來的經驗。」
無憂小聲的嘀咕,雷因卻長著順風耳,聽得一清二楚。
「你敢找別人做,朕就殺了你。」
語氣不甚嚴,卻帶著不可違拗的氣勢。無憂渾身冒出了冷汗。
「記住,在朕的宮裡就是朕的人,你不要想試著挑戰麒麟之王的天威。」
淺灰色的狼王眼固執地想緊抓住他心海裡唯一還屬於自我的一抹靈魂,可惜獅子皇再強悍有力也無法阻止那雙絕美的綠眸在釋放出他天性中的活潑之前就避開了他的直視。
在詭秘神話氣息濃重的大陸上,人們深信一個人活著時的所作所為都是受因果報應的影響,尤其是身處高位的人,尊貴與權勢必然招致更多人的怨恨與詛咒,王公貴胄們害怕這種來自虛無的無法想像的報應,因此就有了「代祭」的產生。
所謂的「代祭」就是將別人身上的災禍通過法術轉嫁到自己身上,代人受過的替身僧侶。大陸上每一個國家的權貴人士都擁有自己的「代祭」,而且這個「代祭」的職位也只有從賽凡教廷派出的少數高級僧侶才有資格擔任。大概是對代替自己承受災禍的無辜者心懷內疚,每一國的王室對於自己的「代祭」都賦予了崇高的地位與特權。
雷因格林是霍享斯道芬家的人,因此他也遺傳到「狂王」藐視世俗禮教的個性,他從來不用「代祭」,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就讓那些死在朕手下的亡靈作朕的替死鬼吧。」
不過情況在遇見無憂之後有點讓人驚愕的改變。
獅子皇讓一個當了僧侶只一年的少年當他的「代祭」,還是他自己選的。這樣的事,教廷除了震驚再震驚之外也無可奈何。
這個獅子皇人如其名,實在太強勢了。
「無憂!」
熟悉的聲音讓無憂心臟狂跳,淚水凝滿黛眶,他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了。
「朱可夫。」
穿著夏洛蒂每天為他精心挑選的絲綢禮服,無憂和依然是僧侶的朱可夫擁抱在一起。
「我好想你!你知道嗎?我好擔心你會出事。」
「我才擔心你呢,那天突然被皇帝帶走了,我還以為陛下終於要殺你呢,成天提心吊膽就怕聽見城裡的大鐘響十三下,告訴我有人要被砍頭了,還好你還活著,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向把你交給我的伯父交代了。」
朱可夫撫摸著無憂身上昂貴的絲綢禮服,又看了下無憂的打扮,「無憂,我問個問題,你要老實答我。」
「你和皇帝陛下是什麼關係?城裡都在說陛下把你當女人對待,是真的嗎?」
無憂很無奈的搖搖頭,「你不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朱可夫,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最清楚我的個性,你認為下一任的路德維希公爵會是讓人當作女人對待的人嗎?就算是權傾天下的皇帝陛下要侵犯我,我也會咬舌自盡。」
「無憂!」
朱可夫一聽到「自盡」就大叫出來,「你千萬不能死,答應我,就算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你不得不犧牲自己的身體也一定要活下去,你是符滕堡家最後的一點血脈了,無論別人怎麼說,那也是善良的伯母的血脈,作為她的兒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知道了。」
無憂原本還略帶憂鬱的雙眸瞬間換上愉快的色彩,含笑望著朱可夫,「你緊張的樣子好可愛哦。」
「你欠揍是不是,也不想想是誰害我這麼擔心的,白頭髮都長出來了,混小子,你還笑!」
朱可夫掄起拳頭就往無憂身上打,無憂一邊躲一邊求饒。屬於少年的青春活潑慢慢地溢滿了本不該出現任何放肆與激情的寧靜祭殿。
當雷因出現在祭殿時看到的是他從未在那個總是違逆他意願,甚至不肯為他展現甜美笑容的男孩眼裡看到的純真。
他笑的時候是多麼的美麗呀!
屈靈宮裡彙集了來自全大陸各國的無數絕色佳麗,光以長相來說,無憂及不上所謂美人的標準,比他俊美的男孩也不是沒有。但他的雙眸閃著深不可測的感情,他的笑容有著居心頗測的妖嬈婦人所缺乏的真摯動人。在看到無憂笑容的那一刻,就連紅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美艷絕倫。
無憂眼裡的靈動在看到雷因的一瞬間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又成了那個畢恭畢敬的皇帝「代祭」。
雷因突然捧住他的面,緊緊的盯住他的雙眼,以急切的語氣說:「再笑一次,為朕再笑一次。」
這個男人在說什麼,為他而笑?
可能嗎?這個粗暴、蠻橫、只會按著自己意願行事的野蠻男人,毀掉符滕堡家族殺死母親的暴君,為他而笑?簡直天方夜談。
無憂這種不要命的挑釁行為並未激怒獅子皇,雷因只是用常人無法承受的力度抓住無憂的雙臂,不斷的說著「再笑一次」,表情就像是急欲捕獲獵物的野獸。
第一次見到皇帝的朱可夫被這情形嚇了一跳,他心中那道死亡的陰影太大了,他擔心任何一個逾越的舉動都會為無憂惹來殺身之禍。他不顧一切地抓住皇帝健壯的手臂。
「陛下,請你饒恕無憂,他不是有意的。」
「滾開!誰允許你碰朕!」
雷因用力甩開朱可夫,瘦小的朱可夫連聲音都發不出就被甩開好幾米遠。
「朱……」
未說完的話在看到雷因那雙閃動著期盼的狼王眼時全數吞下,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會露出讓人這麼心痛的表情,就像個孩子似的專注,這個男人卻是堂堂帝國的皇帝。
「你為什麼不笑?朕如此可怕嗎?」
「請陛下原諒臣,臣不能。」
獅子皇長歎一口氣,放開了無憂。
「你再一次違背朕,不知道朕還能容忍到什麼時候。」一抬頭,皇帝大步離開祭殿。小小的房間再次恢復平靜
這算是威脅?如果再反抗他就要他好看嗎?無憂邪惡地笑起來,不是皇帝想看的那種笑容,而是一種近似於無情的笑。
「這樣就能傷到你嗎?偉大的獅子皇,這樣就能報復你嗎?那麼你休想從我這兒得到任何東西,甚至於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