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邢家,易向行開車載妹妹回家。心中的疑問懸而未解,易向心顯得失魂落魄。
易向行看看表,說:「今天在外面吃飯。泰國菜好不好?」
「辣。」易向心言簡意賅地表示拒絕,眼神有些空洞。
「日本菜?」
「淡。」
「越南菜?」
「難吃。」
「爪哇菜?」易向行鍥而不捨。
「哪種菜?」易向心茫然地看著哥哥,樣子有些遲鈍。
「呵呵呵……」易向行悶笑。
知道自己被耍了,易向心忍不住噘嘴嗔怪,「討厭!」
易向行一邊笑一邊將車停在路邊,指了指一家餐館說:「下車吧,易大小姐。今天我們吃你最愛吃的油燜大蝦。」
知道哥哥在努力逗自己開心,易向心不由有些感動,僵直的嘴角也慢慢掛上一絲笑容。於是,兄妹倆相偕進入餐館,尋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午餐。
吃飯的時候易向心仍是心不在焉,總是不自覺地盯著窗外,易向行看在眼裡,不知道說什麼好。原本他還對妹妹的婚事有些介懷,現在卻恨不得陳實馬上蹦出來纏住妹妹不放,讓她停止傷心難過。
沒注意哥哥的心思,易向心的視線停駐在街對面的一家小店上。那店子很小,門頭上一塊黑色招牌,看起來毫不起眼。易向心瞇著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招牌上寫著什麼。
無聲問卜──不動一唇一舌,但卜一人一事。
這是一家幫人算命的小店。突地,易向心扔下筷子跑出了餐廳,直奔而去。易向行被妹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去。
人來車往的馬路上,易向心跌跌撞撞,看都不看只顧往前衝。
「小心!」易向行高喊。
一輛白色麵包車應聲剎住,輪胎伴著尖銳的聲響在地面留下長長的黑色擦痕。
剎那間,易向行肝膽俱裂,幾乎沒有勇氣走向躺在地上的妹妹。
麵包車司機也顫巍巍地走下車,很快就聽他怒吼道:「找死啊!有你這麼過馬路的嗎?」
聽到這句話,易向行猛地吐了一口氣,飛快地奔向妹妹。
「向心!」將妹妹從地上扶起來,易向行的手有些抖。
察覺到哥哥的緊張,仍是驚魂未定的易向心連忙強打起精神安慰他說:「我沒事,只是跌倒了。」
易向行一聲不吭,抓住妹妹的手,走回人行道上。身後的司機還在抱怨,只見他猛地一回頭,射出一道冷冽的目光,立刻讓司機把未出口的責難給嚥了回去。從來沒見哥哥如此凶狠的表情,易向心有些忐忑。
「哥……」
「你真的沒事?」易向行的臉色緩和下來,面對妹妹恢復了溫柔。
易向心搖頭,而後發現她(他)們已經站在那家算命小店的門前。
「想進去?」易向行問。
「嗯。」
「那就進去看看吧。」
易向行知道妹妹只是想找些寄托。雖然他一直就排斥占卜算命這種虛無的事情,但現在也不想反對了,無論做什麼都比只在一旁看著妹妹自我折磨要好。
這家名叫「無聲問卜」的算命小店,內裡裝潢一如門口,到處烏漆抹黑,牆上掛著不知哪個年代所制的桃木劍、八卦鏡以及各式寫滿紅字的黃色條幅,每件上面都能抖落一簸箕灰塵。
一塊厚重的黑布掛在店中央,當易向心正在猶豫要不要挑布而入時,布簾後面就傳出一個聲音。
「小姐,進店即是緣分,過來聊聊吧。」這是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有點沙啞卻不失渾厚。
易向心沒想到對方沒見她也知道她是男是女,不由覺得神奇。易向行則是不以為然,一是腳步聲即可判斷出男女,二是他發現牆上掛得最高的一面八卦鏡正對著布簾上方的空隙,如果對方有心,再弄一面鏡子折射就能對外面的情況瞭如指掌。
當易向心進去後,裡面的人阻止了跟在她身後的易向行。「先生就不要進來了,你即無事相求,見了也是白見,沒必要浪費錢。」
這人倒也實在,易向行訕訕一笑,說:「她是我妹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即是如此,那小姐也可以出去了。我從來不理不誠之人。」聲音文縐縐地說著,語氣不軟不硬,拒絕易向行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確。
易向心急了,轉頭面帶懇求地看著哥哥。無奈之下,易向行只得退了出去。易向心感激地看哥哥一眼,而後立刻走到簾內,只見一個乾瘦的男人蜷縮在一張大躺椅上,正瞪著像ET一樣鼓鼓的大圓眼睛看著她,手裡還拿著一桿古式的抽煙絲的細長煙桿。配著昏暗幽黃的燈光,屋裡像極了某個鬼片裡的場景。
壯著膽子,易向心問:「你會算命?」
只見那人搖搖頭,以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說:「我的規矩,來人不可說話,我看到什麼便會告訴你什麼。」說完,那人用拿起身邊一個大大的竹簍,伸到易向心面前。
易向心不解,只好呆呆地看著他。
「你身上所有的財物,全都給我。」那人說。
沒想到對方還沒開始算就先要錢,易向心遲疑了一下,還是掏起了錢包。可是,她一早就為了陳實的事與哥哥一起出了門,身上連半毛錢都沒帶。
「對不起,我今天沒帶錢。」
「……」
「我可以找我哥要,你等等……」
「慢著!」阻止了易向心,那人指著易向心手上的鑽戒說:「所有財物,除了錢之外也包括手飾、手機這些東西。」
就像被火燙到,易向心護住手指,連連搖頭:「不行!這是我的結婚戒指。」
「破財即可擋災,信不信由你。」放下竹簍,那男人悠閒地吸了兩口煙,慢慢吐出熏人的煙霧。
「有災的不是我,我只想問問我的丈夫是凶是吉。」從兜裡掏出邢優拍下的那張古怪照片,易向心求道:「我哥帶著錢,我一會兒讓他全給你。你幫我看看,我的丈夫到底有沒有事!他前晚失蹤的,我一直有不好的預感……」
「不用說了。你沒看我的招牌嗎?我這裡是無聲問卜,你說再多也沒用。」
「對不起,我一時心急。」將照片遞到男人眼前,易向心竟變得戰戰兢兢。不知怎地,眼前這男人讓她覺得有些發怵。
雙眼掃過照片,男人突然被煙嗆住,猛烈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說:「別人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好好顧著你自己吧!」
「什麼?」易向心沒聽明白。
「你既不願捨棄錢財,就別怪我不幫你了。總之提醒的話我還是要說,小心汽車,它是你命裡的劫數。」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得易向心一頭霧水,簾外的易向行卻是火冒三丈。布簾無法隔音,他站在簾子那頭,早已將裡面聽得一清二楚。這算命的貪財也就算了,還要故弄玄虛,肯定是看易向心剛剛在門口差點出了車禍,才胡說些「小心汽車」之類的廢話。
這個神棍!
「向心,走了!」掀開簾子,易向行衝了進去。果然,裡面的牆上也掛著一面鏡子,正對著外面那面八卦鏡,通過它可以輕易看到外面的情形。易向行輕蔑地笑了笑,然後拿出幾張鈔票砸在男人的臉上,諷刺道:「收好這些不義之財!小心它變成你命裡的劫數。」
「哥!」
易向心正在為哥哥的粗魯感到臉紅,卻見那人拿起煙桿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報復一般地說:「你既然進來了,我也送你一句:你妹妹的劫數注定會因你而起,記著謹言慎行。」
「胡說八道!」如果不是妹妹還在身邊,易向行只怕早就衝過去對那男人掄拳頭了。
「哥!別說了!」
擔心哥哥情緒過於激動,易向心費力地架住他,硬是將他拖出了「無聲問卜」。
待兄妹二人離開,男人拾起易向心遺落在地上的照片,仔細看過之後,金魚眼瞇成了一條縫。
***
是夜,客廳的電視開著,卻被調成了靜音,屏幕上只有雪花在閃爍不停。
易向行坐在沙發上,手中把玩著電視搖控器,直到時鐘指向兩點,他才關上了電視。輕輕走到妹妹的門邊,側耳聽了聽裡面的動靜,他推門而入。
易向心已經睡了,雙手將被子摟在胸前,臉上猶掛著淚痕。見她傷心的模樣,易向行心頭一陣抽痛,更加堅定了心中的念頭:無論陳實是好是歹,都要將他找出來。而後,神色凝重的易向行退出了房間。
離易家不遠的某條暗巷內,一個黑色的身影倚在牆邊,香煙微弱的光點閃動著,映出修長的手指。
「東西呢?」易向行問那人。
那人抬起手臂,遞出一個背包。「這裡。」
易向行剛要伸手去接,手臂卻先一步避開了。
「之前你說休假,是因為你妹妹要結婚。現在婚禮沒了,假期是不是也該結束了?」縱使在黑暗中看不清臉孔,女人輕柔細膩的嗓音也有種讓人骨酥筋軟的魔力。
早已熟悉此女的易向行並未被這聲音所惑,只是指著她手中的背包說:「拿來!」
女人沒有交出背包,而是將另一隻手中的文件夾遞了過去。
「這一單已經迫在眉睫,你先幫我把它給辦了。」
易向行沒有接那夾子,說:「在我妹妹的事情沒解決以前,什麼活兒我都不會接。」
「易向行,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的,要懂得適可而止!」女人顯出一絲不悅。
「天大的事也得在我妹妹後面。」易向行不急不緩地說著,語氣是不容反駁的強硬。不得女人再動作,他直接上前一步拿過她手中的背包,說:「這些東西的錢從我賬上直接扣。」
說完,易向行大步流星地離開。女人看著他的背影,將手中的文件夾扭成了麻花。
直到易向行的車子走遠,女人才從暗巷裡走了出來,正好看見另一個女人站在路邊對著易向行離去的方向張望。此人正是易向心。
易向行進去房間看她的時候她其實還醒著。因為不想讓哥哥擔心所以假裝熟睡。後來聽到哥哥大半夜出門,她一時好奇便跟了出來。但是易向行開著車,她沒走兩步就跟丟了。不曾想轉了一圈之後又在馬路對面看到了哥哥的車子,等她過了馬路,就只剩下遠遠閃著光的車尾燈了。
「你是易向心?」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易向心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飛快地轉過身,一臉驚恐地看向來人。是個女人,一個非常妖媚的女人,有著如墨的雙眼,濃長的睫羽,鮮紅的唇。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易向心往後挪了兩步。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是易向行最寶貝的妹妹。」女人笑了,露出整齊精緻的牙齒,在昏暗的路燈下呈顯森森的白色。
心頭的怪異感揮之不去,易向心尷尬地笑了笑,問:「我哥剛才是來見你的?」
女人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不遠處,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午夜出沒的飛車族們正成群接隊地狂飆於街頭。
易向心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看去,回過頭時,原本還有五步之遙的女人居然已經欺到了她的身前。
「呃!」易向心再次被嚇退了兩步,搖晃之下,差點摔倒,幸虧那女人及時抓住她的衣領。
「謝、謝謝!」站穩了腳步,易向心連聲道謝。
「不客氣。」女人仍然抓著易向心的領口,纖細修長的手指上鮮紅的指甲光滑漂亮。
易向心覺得領口有些吃緊,卻又不好意思叫女人鬆手,只能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女人察覺到易向心的不適,於是輕輕地放開,同時撫了撫被她抓皺的衣服。
「你跟易向行長得很像。」她說。
「我們是雙胞胎。」
「真是可惜了。」
「什麼?」易向心一愣。
女人沒有回答,突然轉頭看向馬路。易向心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對上一道刺目的強光射來,汽車緊跟著呼嘯而至。女人血紅的嘴唇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易向心低下頭,發現胸前的手突然展平了,然後猛然推向她。她來不及驚呼,人就跌跌撞撞地晃到了馬路中央。
彭──
隨著一聲悶響,所有景物都翻轉了起來,易向心眼睜睜地看著路燈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又驟然遠離。尖銳的剎車聲劃破了夜空,千斤重的力道似乎已經拆分了她的身體。觸地的瞬間,易向心看著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那個妖媚的女人正從容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