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前,方展墨為討母親歡心,特意將蓄長的頭髮再次剪短。
看著滿地斷落的髮絲,方展硯有些不捨,卻什麼都沒說。他的事業,哥哥的頭髮,是為了守住他們來之不易的感情,而做出的一種妥協,一種無奈的退讓。
兩個兒子終於回了家,方淑艷懸著的心終是放了下來。她忙前忙後張羅了一桌豐富的佳餚,細數一下全是兒子喜愛的食物,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乍見方展墨的短髮,方淑艷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就像沒這回事一樣,視而不見。一家人在融洽的氣氛中享用完晚餐,誰也沒提之前的種種不快。
方展墨吃完飯就去了酒吧工作,方展硯難得有閒情,便在廚房幫媽媽刷起碗來。
「那個去你公司鬧的女人是誰?」方淑艷憋了一晚上,還是沒把這個問題給壓住。
方展硯手上頓了頓,將洗滌劑倒進水槽裡,說:「都過去了,我已經打算辭職了。」
「辭職?你爸叫你辭的?」
「沒有。」方展硯笑著安撫母親,「他想留我,可事情已經天翻地覆了,我不想讓他難做。」
聽到這兒,方淑艷稍稍安心了些,不無感慨地說:「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爸,就算言語上過分了些,心裡總是向著你的。」
「我知道。」衝去盤上的泡沫,將盤子遞給母親擦乾,方展硯一臉平靜。
許久,方淑艷才說了句:「我也是一樣的。」
方展硯愣了一下,然後用力摟住母親,心頭淤積的情緒大大緩和了下來,眼中淨是由衷的感激。
「謝謝,媽。」
「傻孩子。」方淑艷伸手拍了拍兒子的後背,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濕潤。
酒吧「深藍」一如往常地熱鬧,方展墨站在吧檯裡,忙得不可開交。一晚上跑過來過問他的髮型的,沒有一打也有半打,一個接一個的「可惜」弄得他哭笑不得。難不成他天生就該長髮?
「請問,這裡是不是招服務生?」
一個女聲打斷了方展墨的自怨自艾,等他回過頭來看清來人時,來人比他更加吃驚。
「是你?!」李安妮沒想到冤家路窄一說如此精準。
「有問題嗎?」方展墨看著自己掛名的小妹妹,一 臉無辜。
「這酒吧是你的?」
「是。」
就像身中晴天霹靂,李安妮用力摳住吧檯的邊緣,好半天才想起拂袖而去才是常理。不過,眼明手快的方展墨快一步攔住了她。
「我這裡正缺人手,只要你不怕屈就,馬上就可以上班。」雖然不知道李安妮為什麼會到酒吧來找工作,但是出於道義,阻止她在外面胡闖瞎撞總是要的。
李安妮遲疑了一下,沒有吭聲。
「我這裡的薪水比別家高,而且一週一結,最適合打零工。」方展墨耐心地說服她,「如果員工帶朋友來玩,還有優惠。」
「神經病!」李安妮狠狠瞪了方展墨一眼,咒道:「誰要來這個變態開的地方!」說完,擠過熙攘的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倒楣,與父親鬧翻了之後馬上面臨身無分文的窘境,想打個零工以解燃眉之急,卻碰上方展墨這個最最討厭的傢伙。前所未有的落魄,讓李安妮感覺像吃下了腐敗的食物。
急急忙忙出了「深藍」,李安妮一眼就瞄到了街對面的「半打」酒吧。門口顏色鮮紅的招聘啟示好像正在向她揮舞著雙手,勾著她一頭扎進去。
方展墨跟在李安妮身後,不由得一陣頭疼。
「半打」是「深藍」最大的競爭對手,老闆余金順不是個正經東西,專以色情生意招攬顧客,早幾年被「深藍」搶了風頭,還曾僱人去找方展墨的麻煩,好在被方展硯狠狠地整治了一頓,總算是老實了點。
初出涉世,李安妮根本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黃毛丫頭,方展墨怕她見著火坑也認不出來,於是心急跟了進去,想攔她,卻正好碰上了余金順。
「方老闆?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同行是冤家,余金順自然不會歡迎方展墨,不過當初他吃了方展硯的虧,心裡總是有些忌憚。
「沒什麼,」方展墨若無其事地指了指酒吧的牆面,閒扯道:「裝修得還不錯。」
「哪裡!哪裡比得上你的『深藍』。」
「呵呵……」
乾笑兩聲,方展墨識趣地離開了酒吧,轉而站到門外等李安妮出來。
「半打」酒吧給出的薪資不比方展墨那邊差,經理還熱情地勸說李安妮簽長約,可惜李安妮對他色迷迷的樣子實在有些過敏,所以推說回去考慮。臨走時瞟了一眼酒吧內女服務生統一穿著的短裙,不由得滿身雞皮疙瘩。
一臉沮喪地走出酒吧,李安妮被突然出現的方展墨嚇了一大跳,緩過勁來立刻警惕地問道:「幹什麼?!」
方展墨也不在意,只是溫和地說:「那地方不適合你,換個地方找工作吧。」
「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我不想李叔叔擔心。」
方展墨不知道,他不提李雲亭還好,一提起來李安妮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就是因為方家的事與父親起了衝突,一怒之下搬到同學家住了大半個月,弄得現在要急著找工作餬口。
「你以為你是誰?我愛在哪兒工作關你什麼事?我爸擔不擔心跟你有什麼關係?」
李安妮的嗓門不大,聲音卻很尖,吵架似的口氣聽起來像在教訓偷腥的男友。方展墨揉了揉額角,周圍好奇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自在。
「你要賭氣我不攔你,可『半打』不是個乾淨地方,不小心出了事,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我就願意在這裡工作,它哪兒不乾淨了?我看比你那破酒吧強千倍萬倍。」李安妮蠻橫地叉起腰,打算硬撐到底。
「這家酒吧靠的色情生意,你一個女孩子跑進去工作像什麼話?你要賭氣也不能拿這事來賭。」
「色情生意怎麼了?我是應聘服務生,又不是吧女,有什麼好怕的!你這種變態根本沒資格說別人?」
見李安妮聽不進去,方展墨無奈地說:「我是勸你不是害你,如果你知好歹,就不會把自己攪進那個大染缸裡。」
「再大的染缸也沒你那裡顏色重。我今天就在這兒上班了,對著一群色鬼也比對著你這個變態強!」李安妮說著,轉身又往「半打」走,她今天就非要把這工作拿下來,偏不聽方展墨的鬼話。
方展墨見她如此嘔氣,知道再說下去也是徒勞,而且只會越說越糟。何況李安妮左一句「變態」、右一句「變態」,是人聽著都不會舒服。
看著李安妮的背影,方展墨微微地歎了口氣,無奈地走回自己的酒吧。
弘揚公司的慈善酒會日漸臨近,方展硯挑出了幾名得力的助手,忙著將手頭的工作分別移交下去。雖然裴龍一再強調他沒有同意方展硯的辭職申請,但是方展硯去意已決。
方展墨對弟弟提起李安妮在「半打」工作的事情,不過弟弟表現得十分漠然,只是冷冷地叫他不要多管閒事。「李安妮」這三個字已經等同於瘟神,方展硯只想讓她遠離自己的生活。
方淑艷與李雲亭的關係仍無改善,大家互不見面,假裝平靜地度過這段難捱的日子。
生活仍在繼續,一切都很好,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如此。
週五晚八點,方展硯拿著請柬準時出現在弘揚慈善酒會的會場,遠遠就看見擔任司儀的劉婭飛正往台上走。只見她一襲白色旗袍,原本保守的款式卻因極度貼身的剪裁襯出幾分妖嬈來,站在一群男人之中,光芒耀眼。
簡單的開場之後,嘉賓輪流上台演講,而後抱著募捐箱的小朋友開始向在場的眾人募捐善款。方展硯坐在角落,耐心地等待著。
一個小時後,劉婭飛終於走到了方展硯身邊。
「一個人來的?」她問。
「是。」
見方展硯沒有聽從自己的建議,劉婭飛臉上的意外多過不悅。「張董就在那邊,你有五分鐘時間向他澄清上次的誤會。」
「謝謝。」方展硯點點頭,準備上前時,卻被劉婭飛挽住了胳膊。
只見劉婭飛衝他嫵媚地笑了笑,說:「我跟你一起。」
方展硯一怔,這才發現原來張弘揚正和他的太太站在一起。扭頭看了看劉婭飛漂亮的臉蛋,方展硯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難堪。不過,揭短不是方展硯的嗜好,所以他若無其事地帶著劉婭飛一起走過去。
「張先生。」
「嗯。」張弘揚掃了一眼方展硯,表情有些冷淡。
倒是一旁的張太太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樂呵呵地說道:「這位就是方先生?婭飛呀,你選人的眼光果然是一流啊。」
「秦姨,您說好不取笑我的,可不許不算話!」鬆開方展硯的手臂,劉婭飛走到張太太的面前,不依不饒地抓住她的手搖晃起來,那姿態像極了同父母撒嬌的小兒女。
方展硯這下明白了,劉婭飛又不失時機地利用了他一把。
「展硯,你跟張董談吧。我陪秦姨去吃點東西,餓死我了。」一邊挽著張太太,劉啞飛一邊不落痕跡地對方展硯使了個眼色。
「好。」方展硯僵硬地笑了笑,戲都演到這分上了,他還能反對嗎?
張太太不疑有他,高高興興地任劉婭飛拖了去。方展硯看著她們的樣子,又轉頭瞧了瞧面色不佳的張弘揚,突然覺得好笑。「道貌岸然」四個字,大約就是這樣出來的。
「劉婭飛跟我說,上次在你公司那女人是求職不成,所以陷害你。」張弘揚率先開口。
「那個已經無關緊要了。」方展硯說:「我已經向公司提出辭呈。如果弘揚與裴氏合作,接洽人不會再是我。」方展硯對弄虛作假沒興趣,即使扮演一個普通的異性戀者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利益。這就是他執意辭職的原因。
「你既然已經辭職,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來見我?」張弘揚不信。
「我是想來說服您,不要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拒絕一個能帶來千萬利潤的合作計畫。」
「你對裴氏倒是很忠心。」
「無所謂忠不忠心,只是事情因我而起,我自然希望它能圓滿解決。」方展硯不卑不亢,言詞間信心十足。
張弘揚始終是個商人,損人不利己的事他不會幹,見到利益卻不伸手的事他更加不會幹。雖然方展硯的事情讓他十分不適,但兩相權衡之下也變得無足輕重了。
果然,只見他眼瞼一垂,就說:「我什麼時候說不與裴氏合作了?」
聽到這句,方展硯知道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於是禮貌地說了聲:「那是我誤會了。」然後打算告辭。
這時,劉啞飛與張太太正好走了回來。再次親暱地挽住方展硯的胳膊,劉婭飛問:「談完了?」
「談完了。」
「那我們先走一步吧,我來之前就跟張董報備過了,要早退!」
劉婭飛沖方展硯眨眨眼睛,然後一臉調皮地看向張弘揚。張弘揚一本正經地看著她,儼然是一名嚴肅的長者。如果不是早知道劉婭飛與他有一腿,打死方展硯都不會相信這兩人有關係。
見張弘揚不說話,張太太索性搶了先,「去吧去吧,我們可不是不識趣的老古董,好好過你們的二人世界吧。」
「謝謝。」
劉婭飛模樣乖巧地道了謝,然後親熱地拉著方展硯離開。出了會場門,她卻立刻鬆開手,之前甜美可人的樣子半點不留,就像瞬間換了個人。
「你之前沒說要我假裝你的男友。」方展硯有些不悅。不論怎麼想擺臉色的人都應該是他,劉婭飛憑什麼?
「你想讓我再幫你,這就是附加條件。」劉婭飛回答。
「我已經辭職了,張弘揚已經沒有理由再拒絕裴氏。」
劉婭飛大吃一驚,「什麼?」
方展硯微微一笑,說:「放心,我之前答應你的條件不會變。畢竟以後兩家的合作,少不了還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為什麼辭職?」劉婭飛不明白。
「我不會為了別人的認同,而去撇清和我哥之間的關係,這對他不公平。」
聽到方展硯這麼說,劉婭飛立刻諷刺道:「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有什麼公平可言?你真當自己是情聖啊!」
「只要有感情,就會有起碼的公平。我從沒想過要當什麼情聖。」
方展硯本想說只要是真正愛對方,就會在乎對方的感受,就會記著為對方著想。可話在嘴邊轉了個圈,終究沒有吐出來。總覺得像劉婭飛這種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女人,不會明白這種道理。
「為了維持這個公平,你連自己的事業都要放棄,這份感情不就成了負擔了?」
「就算是負擔,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這樣啊……」仔細地看了方展硯好一會兒,劉婭飛僵硬的臉色慢慢好轉起來,低低地說了句:「雖然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不過,我好像有那麼一點喜歡你了。」
「是嗎?」方展硯不置可否。
「別誤會,我是說我好像沒那麼討厭你了。」劉侄飛嫣然一笑,說:「不管怎麼說,你沒有選擇像我一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生活,算你聰明。」
「謝謝。」
方展硯突然覺得,劉婭飛表現出來的精明能幹與咄咄逼人,只不過是她的一種保護傘。她選擇了一條不被祝福的路,所以她只能假裝自己刀槍不入,以避免種種傷害。說起來,他們還真是有些相似,可方展硯知道自己比她幸運。
「要我送你嗎?」在路邊攔了一台車,方展硯問劉婭飛。
「不用了。」
拒絕了方展硯的好意,劉婭飛獨自離去。坐進車裡,方展硯吩咐司機開去哥哥的酒巴。
「深藍」一如往常地熱鬧非凡,方展硯坐在角落裡看著哥哥來回穿梭忙碌,嘴角的微笑不曾褪去。
今晚是一個新的開始。辭去工作,拋去負擔,也許將來會有更多的困難,但是方展硯得意於自己的堅定。他對哥哥的感情是純粹的,是一份完整的付出與給予,這讓他覺得自豪。
「你弟弟沒事吧?一整晚都在看著你傻笑。」付雷霆不著痕跡地湊到方展墨身邊,語氣誇張。
方展墨看了看弟弟,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微笑,而後轉頭白了付雷霆了眼,「你一整晚都在看著展硯,小心樊昕剝了你的皮。」
「你以為樊昕是你弟那種醋罈子嗎?」付雷霆不為所動,繼續訕笑。
方展墨懶得理他,端了一杯飲料走去弟弟身邊。
「心情很好嗎?一晚上都在笑。」把飲料塞到弟弟手裡,方展墨忍不住探問。
「看到你就心情好唄。」方展硯調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口氣將杯中的飲料喝了個精光。
面對弟弟明顯有些怪異的行為,方展墨不由得皺起眉頭。
「我辭職了。」拉哥哥坐到自己身邊,方展硯避重就輕,「裴氏的工作不適合我。」
方展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弟弟輪廓分明的五官,聚精會神。方展硯轉頭與哥哥對視,目光中飽含深情。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沒人注意到方家兄弟間湧動的情愫,彷彿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另外一個空間,密閉的,無人能夠打擾。
酒吧的音樂換了又換,當一切躁動回歸舒緩的時候,方展墨終於開口:「我可以養你。」
「我知道。」方展硯微笑。
「呵呵……」
方展墨也跟著笑開了。弟弟為何辭職他大約能猜到,在得知展硯的生父知道他們的關係後,展硯會辭職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弟弟不想讓他瞭解細節,那麼他就什麼也不問。
方展墨拒絕用沉重來面對這一切,眼前還有大好的生活,兩個人能開開心心過下去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