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的陰雨,引發了樊曄頭部的舊患,扯著頭皮的疼痛時有時無,讓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因為徐佑林的關係,樊曄開始躲著汪紅,無奈還是被逮了個正著。
「你有空嗎?我把書還你。」
「嗯,你放在我的桌子上吧。」
汪紅把書放在桌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幾分鐘後,樊曄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忽略她的存在,只好開口問:「還有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
無法拒絕,樊曄跟著汪紅走到了極少人走動的樓梯間。
「那天的事,我不介意。」
「……」樊曄不知如何應對,臉色尷尬。
「劉姐幫我做介紹的時候應該有提過我的情況吧?」
樊曄茫然地看著汪紅,劉姐說過的話他完全沒有印象。
「我家在鄉下,日子過得很苦。好不容易讀完書,卻找不到穩定的工作。」汪紅的眼中隱約有淚光閃動,「我不敢奢望什麼,只想在城裡找個人嫁了,好好地過下半輩子,不用一個人那麼辛苦。」
汪紅莫名其妙的話讓樊曄更加茫然。她見樊曄不出聲,便更加大膽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所以很想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樊曄驚呆了,沒想到汪紅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不是朋友嗎?
「嚇著你了?」汪紅羞得轉身背對著樊曄。
「不是,我……」
「什麼?」
「讓我考慮一下。」不!他並不想這麼說,他是想拒絕,可是對方到底是女人,他……
「真的!」汪紅再次轉身,眼中有藏不住的欣喜。
樊曄僵硬地點頭,傷處更加疼痛。
***
「這算什麼?」樊昕看著在自己家中忙忙碌碌的女人,一臉不快。
「別讓人聽見,她是你哥的朋友。」付雷霆摸了摸樊昕的頭髮,像是要把小貓的豎毛摸順。
從廚房出來的汪紅,抬起掛著汗珠的額頭,笑著對站在走道上說話的兩人喊:「雷霆、阿昕,你們讓讓,我把地拖拖。」
樊昕與付雷霆同時點點頭,走進了臥室。
樊曄正在書桌旁埋頭工作。
「哥……」
「什麼事?」樊曄仍然低著頭,沒有看弟弟。
「你不是請汪紅回來當傭人的吧?」
停下手中的筆,樊曄有些無奈地說:「我跟她說過了,她自己閒不住。」
「她是你女朋友?」付雷霆問。
樊昕瞪大雙眼看著付雷霆,然後再轉向自己的哥哥,說:「不會吧!」
哥哥找女朋友?這個玩笑可開大了。
樊曄沉默了一會兒,又拿起筆繼續工作,最後不經意地說了句:「以後我的事你們還是不要操心了,我自己有分寸。」
對於徐佑林出現在家中的事,用腳趾去想都知道是誰搞的鬼。樊曄一直沒有正面提起,是不想去面對與那個人有關的任何事,但是有些話還是說明一下比較好。
樊昕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被付雷霆搖頭制止了。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
是夜,付雷霆從樊家出來,來到徐佑林的住處。
「坐,喝茶嗎?」
「不用了。」
付雷霆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徐佑林點了一根煙。他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家居服乾淨整潔,髮型一絲不苟,只是面色有些灰暗。
端坐的兩人沉默著,彷彿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氣氛有些沉悶,徐佑林打開了電視,嘈雜的聲音頓時迴響於室內。
「我記得你不抽煙。」
「那是為了樊曄才戒的,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你們……」
「結束了。」
付雷霆把背靠在沙發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說:「我以為你會堅持下去。」
「他恨我,」徐佑林狠狠地掐熄了手中的香煙,「如果離開可以讓他輕鬆一些,我願意放棄。」
「口是心非你挺拿手的。」
「什麼意思?」
「你在害怕吧?害怕聽見他說他已經不愛你了。」
徐佑林怔了一下,起身走到了窗邊。窗外一邊昏暗,只有隱在樹枝間的小路燈還在發著幽光。
「能不害怕嗎?如果樊昕要離開你,你會選擇接受他不愛你這個原因,還是選擇造化弄人這個原因?」
「如果樊昕要離開我,我會不擇手段把他留下來。」付雷霆說的斬釘截鐵,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
「我沒你那麼強。我和樊曄從一開始就是我在小心翼翼的維繫,而他隨時都能甩手離開。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太磨人,你永遠不能體會。」
「我是不能體會,可有一點我比你看得清楚。」
「什麼?」
「樊曄是因為太愛你,所以才會那麼恨。」付雷霆關掉了電視,走到徐佑林的身邊。
「因為愛你,所以他永遠不可能過上父母期望他過的生活。這讓他十分愧疚,從而無法重新接納你,只好一直恨你,希望恨得多一些愛就會少一點。」
「他說……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這麼說了?那我的猜測就是對的。」
徐佑林的腦中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頓時清明起來。
「謝謝。」
「不用謝,我是為了我自己。你們一直拖著,讓我和樊昕無法安心啊。」
徐佑林聞言轉身,兩個男人對視著,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
次日清晨,太陽親切的笑臉一掃天空的陰霾,讓人心情舒暢。
樊曄從床上坐起來,只覺得眼皮跳得厲害。
「哥,吃早餐了。」
「謝謝。」
「我有個事想跟你說。」
「說吧。」
「我想去S城。」
「咳、咳、咳……」樊曄被牛奶嗆到,不停咳嗽。
「哥,你還好吧。」樊昕手忙腳亂地拍著哥哥的背,想幫他順氣。
「沒,沒事。你怎麼突然想去那邊?」樊曄擺了擺手,為自己的失態而尷尬不已。曾經與徐佑林一起住過的S城,是他不想觸及的禁地。
「沒有啊,雷霆在那邊的生意要擴大,合夥人催他回去,他要我過去幫他。」
「他要你一起過去?」
「是啊,這幾年我一直在為他工作,如果不過去我就失業了。」樊昕趁哥哥不注意的時候吐了吐舌頭。說是工作,其實也不過是去當米蟲而已。
「你想去嗎?」樊曄問弟弟。
「想,當……」樊昕本來想說當然想去,可一看哥哥落寞的神情,馬上改口說:「如果你不想我去,我也可以不去的,重新找工作就是了。」
樊曄淡淡地笑了笑,說:「你去吧。」
「哥,你同意了?」
「你想去就去吧,不用擔心我的。」
「我不擔心,反正已經托人照顧你了。」
「什麼?」
「我是說汪紅姐,她好像很想照顧你。」
「別亂說。」
一提起汪紅,樊曄就頭大如斗。於是,他不再與弟弟搭話,埋頭吃完早點,打算去一趟社裡。
無暇欣賞石子路旁的花草,樊曄吃驚地看著站在夾竹桃樹下的徐佑林。
「早。」徐佑林掛起了招牌微笑。
「你怎麼在這裡?」
徐佑林忽略樊曄生硬的語氣,指了指身後的房子,說:「我家住這兒。」
衝擊太大,樊曄一時無語。
「快走吧,你要遲到了。」
「我,我自己可以走。」看著跟著自己的人,樊曄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們同路。」
「我……」不想和你同路!樊曄未完的話語被徐佑林燦爛的笑容給噎了回去,伸手不打笑臉人,是這理吧!
「雖然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也可以吧。你就那麼不想見到我?」徐佑林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苦澀。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走吧。」
樊曄慢慢跟著徐佑林,暗暗為自己的心軟而生氣。事情怎麼會變得這麼、這麼……怪異?!
就這樣,徐佑林再次闖進了樊曄的生活。他一再強調,兩人不是戀人,而是朋友。讓原本就心軟的樊曄,無從拒絕。畢竟他只是隔三岔五的接送一下,外加偶爾打個電話問候問候,並無過分之處,讓樊曄真想拒絕也拉不下臉。只是,敏感的樊曄發現,徐佑林的出現頻率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漸增多。比如現在……
「我是樊曄,哪位?」
拿起電話,樊曄揉了揉疲憊的雙眼。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徐佑林低沉的聲音。
樊曄手一抖,話筒差點滑了出去。
「喂,曄!樊曄!你在聽嗎?」
深吸了一口氣,樊曄答道:「我在聽,有事嗎?」
「沒事,就是看你睡了沒有。」
「沒睡。」
「別睡太晚,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沒事我掛了。」
「曄……」徐佑林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什麼?」
「樊昕不在,你一個人住要小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照顧自己。」
「可是你從來沒有一個人住過,我擔心……」
「我沒事。」樊曄提高聲音打斷了徐佑林的話,「我去睡了,晚安。」
掛上電話,樊曄重新坐在書桌前繼續未完的工作。可是書稿上的字卻像與他作對一般,入了眼卻到不了腦子裡。
他的確沒有一個住過,樊昕去S城以後,房間裡總是靜得讓人難受,讓他很不習慣。都怪那時候一畢業就和徐佑林住在一起,根本沒有獨自生活的機會。
鈴──
電話再次響起。
「喂。」
「你還沒睡?」又是徐佑林。
「我睡了,你不要再吵我了。」
「你家的燈沒關。」
「你怎麼知道?」
「我在你家樓下。」
樊曄突然有些生氣,「你在我家樓下做什麼?」
「我剛下班,就過來轉轉。樊昕不放心,要我看著你。」徐佑林似乎在笑,「好了,快去睡吧,不准再騙我。」
樊曄「啪」的一聲摔上電話,越想越不痛快。
「你憑什麼在這裡管東管西的,普通朋友有這樣的嗎?我偏不睡!」樊曄嘟囔著,在屋裡轉了好幾個圈。最後,他還是乖乖地關了燈,上床睡覺。他才不會讓徐佑林有借口跑上樓來。
這一夜,樊曄出乎意料的好眠。
***
下班回家的路上,汪紅好奇地看著愁眉苦臉的樊曄:「什麼事不開心?」
「沒有。」徐佑林的事怎麼可能拿出來說。
出奇不意地掐了一下樊曄的臉頰,汪紅揶揄道:「臉都皺成一團了,還說沒有?」
不習慣這麼親密的動作,樊曄有些呆滯。
察覺到氣氛不對,汪紅尷尬地低下頭。
「上次那件事,」樊曄看了看汪紅,不想再拖下去,「我……我並不適合結婚。」
「為什麼?」汪紅抬起頭,驚訝不已。
「是我的問題。」
「可是,可是我們相處得很好啊!我以為……」
「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
「你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嗎?我說過我不介意的。」
「不是的。」一說到身體狀況,樊曄就想起徐佑林當時說的話,不由漲紅了臉,「我……總之是我的原因,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做不成戀人,又怎麼可能成為朋友?」汪紅盯著樊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
「……」
樊曄的沉默讓汪紅更加羞憤,丟下一句:「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就跑得無影無蹤。
「看你,不幹不脆的,惹這麼多麻煩。」
「你怎麼在這裡?」樊曄被神出鬼沒的徐佑林嚇了一跳。
「我有空,順便來接你下班。」
「再順便偷聽人家講話?」沒來由的,樊曄覺得徐佑林今天的笑容特別刺眼。
「我不是故意的。」徐佑林無辜地看著樊曄,說:「感情這種事,不能接受就要乾脆的拒絕,不然時間越久傷害會越大。」
樊曄點點頭,冷冷地回應:「我知道。我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徐佑林假裝無所謂地聳聳肩,沒再出聲,心頭卻是一陣抽痛。
***
不知不覺中,夏天就這麼過去了。
秋風起時,樊曄感冒了。在被子裡縮了兩天,人暈暈乎乎的,隱約間聽到有人在敲門。
「誰啊?」他乾澀的聲音聽起來像敲擊破瓦罐。
「我。」
「有事?」樊曄將門拉開一條小縫,不想放徐佑林進屋。
「我帶了藥,還有一點吃的,讓我進去再說。」
「不用了,我家有。咳咳咳咳……」樊曄咳得面紅耳赤,卻一點沒有放鬆壓在門上的力氣。
「那好,我打電話讓樊靈過來看看你。」
「別打……你進來吧。」樊曄不想讓妹妹勞師動眾的跑過來看他,只好放徐佑林進屋。
再一次與徐佑林在同一間屋子內單獨相處,讓他十分不自在。
「你去房間休息,我把東西熱一熱拿給你吃。」
懶懶地點了個頭,樊曄重新爬回了床上。
食物弄好的時候,樊曄已經睡去。徐佑林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自從受傷之後,樊曄的體質就變得比較差,稍不注意身體就會出狀況。
「還說會照顧自己,就會嘴硬……」撥開他額前散亂的頭髮,徐佑林呢喃著。許久沒有與樊曄如此說話的機會,讓他的心中即是甜蜜又是酸楚。
似乎感應到什麼,睡夢中的樊曄無意識地側了側身,把臉轉向另一邊,避開了徐佑林灼人的視線。
「連睡著了也不想見到我嗎?」徐佑林歎了一口氣,手指在樊曄的髮梢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卻纏不住他一縷髮絲。
其實,樊曄睡得並不沉,徐佑林剛進房間他就醒了。
聽見徐佑林那表面責怪,實是疼惜的話語,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
徐佑林真的只想與他做朋友嗎?還是以退為進?樊曄矛盾著,既希望徐佑林可以真的做為朋友留在他身邊,又遺憾這段歷經數載的感情就這麼走到了盡頭。人啊!總是太貪心。
恍惚間,聽見徐佑林離去的聲音,樊曄疲累地進入了夢鄉。
「哥。」
樊曄揮了揮手,擋開了在自己臉上輕拍的手掌。
「哥,你好些了嗎?」
「嗯?」用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妹妹模糊的身影,樊曄總算清醒了一點,「你什麼時候來的?」
幫哥哥掖了掖被角,樊靈回答道:「我來了很久了。徐佑林說你昨晚沒吃什麼東西,餓不餓?」
樊曄摸了摸肚子,「有點餓了,現在幾點了?」
「十點。」
樊靈邊說邊走出臥室,很快就端了熱氣騰騰的食物進來。
樊曄嘗了一口銀耳蓮子湯,問:「你做的?」
「都是徐佑林弄的。」
樊曄愣了一下,沒有出聲。
「他要去上班,怕你沒人照顧才通知我過來的。他知道你不想麻煩我,所以臨走的時候還擔心你不高興。」樊靈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哥哥的反應,「你對他還有感覺吧,為什麼不試著重新開始,其實,爸媽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何況都過了這麼久,就算恨也該恨夠了。畢竟他這幾年為你做了這麼……」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不可能再在一起。」樊曄不耐地打斷了妹妹的話。
「是嗎?」
「是。」
樊靈無視哥哥的不悅,繼續說:「四年前你不肯再見他的時候,他就搬來了這邊,住在你上班時必經的那條路上。剛開始他怕你不適應,就總是悄悄的跟著你,後來就躲在屋子裡看。為了幫你復健,他手把手地教阿昕按摩。這幾年,你喝的各式各樣的補湯,都是他事先燉好,然後讓我們做做樣子,再拿來給你喝的……」
「不要說了,」樊曄放下手中的湯碗,說:「我和他現在只是普通朋友,這是他自己說的。」
「那是下下之選吧。我看,只要能待在你身邊,他就是做牛做馬都願意。」
「靈靈……」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反正說來說去決定權都在你。不過,我和阿昕都好慚愧,作為家人居然比不上徐佑林細心。以後,你有什麼事別瞞著我好不好,我可不想讓徐佑林笑話。」樊靈重新端起銀耳湯,笑著說:「吃吧,等下把你餓著了,他又該找我麻煩了。」
看著送到嘴邊的食物,樊曄只得張開口。機械地吞嚥著,他的心裡被妹妹的話攪成了一團亂麻。徐佑林的細心體貼他一直都知道,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可以默默地為自己做這麼多事
樊曄想起汪紅說過的話,「做不成戀人,怎麼可能做朋友」,徐佑林是例外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