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光順著窗簾上縷空的花紋溜進了室內,盡情地在地板上跳躍。頂著臘黃的臉色和青黑的眼圈,樊昕醒了過來。看著身下深藍色的床單,他想起這裡是付雷霆的家。
昨晚他沒跟哥哥回去。從小到大都崇拜、敬畏的哥哥,居然會與男人相愛,他接受不了,所以逃了。拉起身上的被子蒙住頭,自虐似的把頭埋進枕頭裡,憋、憋、憋,恨不得就這麼憋死最好。
該死的付雷霆,知道他喝了酒怎麼也不準備個頭痛藥什麼的,床頭連水都沒一杯。揉著因宿醉而發疼的額角,樊昕開始發揮自己遷怒的專長,把不順眼的統統罵了個遍。看來是睡不著了,他索性翻身下床。
「啊!」伴著一聲慘叫,樊昕跌坐在地上,指著睡在床上的人,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付雷霆瞟了眼一大早就在他面前練習魔音穿耳的傢伙,涼涼地說:「這是我家。」
「我當然知道這是你家,你幹嘛睡我床上?」
「床是我的。」
「那、那我們怎麼睡在一起?」
「你不知道?」付雷霆側臥在床上用手掌支著頭,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樊昕打了個寒顫,徐佑林事件果然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
這時,卻見付雷霆突然變了臉,惡狠狠地說:「昨晚是誰嚷著不肯走路,非要我背的?是誰見了床就往上爬,死活要賴著的?我家就一張床,難不成讓你睡床,我睡地?」
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樊昕的聲音立即變得細若蚊蠅:「我不是這個意思。」
付雷霆說的這些他模糊有點印象,好像是上了車之後就開始打瞌睡,接著就如他所說……
「想起來啦?」付雷霆又恢復了剛才的表情,速度之快讓樊昕歎為觀止。
「嗯,呵呵呵呵。」樊昕一時無語,只好傻笑。
這時,付雷霆突然跨下床,湊到樊昕的面前,問:「你在害怕?」
「呵呵……」樊昕繼續傻笑,反射性的後退,後背很快抵上了牆壁。
被夾在付雷霆與牆壁之間,樊昕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熱度,不自在地連吞了好幾口口水,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不會是同性戀吧?」
「不是。」付雷霆回答得很乾脆。
樊昕鬆了一口氣,想想又覺得自己簡直是杯弓蛇影,怎麼可能遍地都是同性戀,何況付雷霆還是姐姐的男朋友。
付雷霆見樊昕突然神遊太虛,十分不滿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引回他的注意力,然後一字一頓地吐出更勁爆的字句:「我、是、雙、性、戀。」
樊昕瞬間凝成化石,臉色由黃轉白,再白轉青,最後黑成一片。費盡力氣才強壓住嘴角的抽搐,結巴道:「怎麼、怎麼會?」
「哈哈哈哈……」看著樊昕扭成一團的表情,付雷霆毫不客氣地倒在床上大笑。
「你耍我的吧?」
「哈哈哈……」
樊昕眼睛裡都冒出火來了,付雷霆一定是耍他的,笑成這樣,很好笑嗎?豈有此理,他害怕怎麼啦,好好的一個哥哥突然就成了同性戀,他怕一下還不行嗎?!樊昕越想越氣,一定要教訓一下這個猖狂的傢伙。於是飛身撲到床上,猛地把付雷霆壓在身下,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忿忿不平地念叨著:「我要你笑,要你笑,掐死你!」
付雷霆沒料到樊昕會來這一招,被他掐了個正著。一下就岔了氣,咳得滿臉通紅。
樊昕看見他痛苦的樣子,馬上鬆開手,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吧?」
誰知,付雷霆一把抓住他的大腿把他掀倒在床上,一個轉身反剪住他的左手,右手肘壓住他的頸椎,將他的臉摁在被子上,然後用左腿跪壓住他的腰背。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當樊昕明白過來時已被壓得不能動彈。
「你耍詐。」恨恨的聲音從被子的空隙間傳出來。
付雷霆臉上笑得開了花,回道:「兵不厭詐,誰要你偷襲在先的。」。
「誰讓你說自己是雙性戀的。」
「我說了怎麼啦,你不會以為我看上你了吧。」付雷霆鬆了鬆右手,讓樊昕可以側臉看他,「就你這臉,比你哥差遠了。」
樊昕射來一記刀子眼,不甘示弱地吼道:「我和我哥是兩個類型,你懂個屁。」
「哈哈哈哈,」付雷霆被樊昕的話逗得再次笑倒,隨即用額頭貼上他的額角,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說的也是,這裡手感還不錯。」邊說邊沿著樊昕的腰線極其緩慢地撫摸了幾下,最後落在他的臀上。
「下流。」樊昕氣得七竅升煙,倒沒怎麼注意付雷霆手上的動作,只是耳朵上傳來的溫熱氣息讓他頗為不自在,麻麻癢癢的。
「放心,再下流也不會看上你這種被寵壞了的小刺蝟。」付雷霆放開了樊昕,笑得陰險。看了看時間,已經差不多11點了,晨間娛樂結束,他邁步走向浴室,臨走還不忘交待:「把床收拾好,然後去買點吃的。別想在我這兒白住一晚。」
「混蛋。」樊昕揉了揉有點麻痺的左臂。死付雷霆居然說他是刺蝟,什麼意思!
罵歸罵,付雷霆吩咐下來的事還是要做的,誰讓他寄人籬下呢。哥哥那邊的事還掛著,暫時不想回去,自己又身無分文,也不知道付雷霆肯不肯多收留他一段時間。
唉,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
「吃早餐啦!」樊昕提著剛從外面買回來的早餐,對著樓上大叫了一聲。
這是他入住付宅的第四天。說是付宅,其實不過是個長方形的小倉庫。因為空間很高,所以吊了個閣樓。樓下有衛生間、廚房和餐廳,以及停車的空地。
樓上是敞開的空間,安了個鐵欄杆,可以看到樓下,這裡勉強算是臥室,電視、音響都擺在地下,前面只有一張很大的地毯和一張沒有腳的圓型沙發,旁邊堆了一堆雜誌。那張沙發是麻面的,鐵灰色,看起來有些怪異,不過坐起來還是很舒服的。當然,付雷霆在家的時候,樊昕只有坐地毯的份。
這裡沒有衣櫃,衣服都塞在幾個很大的塑料貯藏箱裡,擺放在牆角。屋內唯一的一張大床放在靠窗的位置,床頭有個小櫃子放著盞檯燈。這個地方的擺設和付雷霆給人的感覺一樣,隨意到了極點。
付雷霆一邊吃著包子一邊對樊昕說:「你哥打電話來了,說有事找你。」
樊昕沒吭聲,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這幾天他都在當駝鳥,不去想哥哥和徐佑林的事,為什麼不能睡一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呢?樊昕歎了口氣。
「你打算在我這兒賴到幾時啊?」付雷霆說話就像揮刀子。
樊昕回答得有點委屈:「是你自己答應讓我住的。」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你哥,你看著辦吧。」拽得半死的人又開始埋頭吃東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你不覺得他們那樣不正常嗎?」樊昕第一次和付雷霆談起哥哥的事,「我哥那麼優秀,從小到大樣樣都好,現在卻和個男人在一起。」他接受不了。
「白癡。」付雷霆把手上的包子一甩,離開了飯桌。樊昕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半邊包子,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那句白癡是在罵自己。
樊昕怒氣沖沖地跑到正在發動車子的人面前:「你什麼意思?」
「自己想。」付雷霆看到沒看他一眼就把車子倒出了房子。
樊昕看著遠去的車子,「哼」了一聲,忿忿地拉下厚重的閘門。
收拾好餐桌,他爬上了樓,趴在地毯上盯著眼前的電話,拿起又放下。
不管怎樣都是哥哥,付雷霆的話該死的有道理。所以,磨蹭了許久之後,他還是拿起了電話。屋裡沒人接,手機關機,哥哥應該在上班吧。反正電話裡說不清楚,還是去見個面好了。這麼想著,樊昕去了樊曄工作的醫院。
當他到達醫院的門口時,卻意外碰上了徐佑林。徐佑林也是醫生,不過與樊曄並不在一家醫院。
「我們談談。」徐佑林額上的傷口結痂了,長長的,不是很深。
樊昕什麼也沒說,只是跟在他的身後進了旁邊的一家快餐店。現在不是用餐的時間,店內的人很少,背景音樂有些嘈雜。
兩人坐在落地窗前,徐佑林先開口:「那天晚上我以為你是樊曄。」
樊昕不自在地偏頭看著窗外,想起那晚在他手上達到高chao的事就恨不得一頭撞在玻璃上。
「當時書房沒開燈,你又趴著,我沒看出來……」
「你和我哥在一起多久了。」樊昕轉過頭,截斷了他的話。
「認識七年,在一起五年。」
「那為什麼你會認不出我是誰。」樊昕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就算看不到臉,身體的感覺也可以分辨出來吧?」
沒料到他突然這麼一問,徐佑林驚訝了一下,隨即尷尬地回答:「你們用的同一個牌子的浴淋露和洗髮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而且你的髮型、身材和你哥都很像……」
「夠了。」樊昕紅著臉,接著問道:「那天為什麼綁我,你平時也這麼對我哥的嗎?」
聞言,徐佑林垂下了頭,喃喃地說:「你來了之後你哥都不讓我碰他。大家都是男人,你知道的,難免會忍不住啊。我怕他又不肯才那麼做的,平時我從沒綁過他。」
鬧了半天原來是慾求不滿,樊昕不由翻了個白眼。
「原來你挺關心你哥的。」徐佑林又掛起了他的招牌白癡笑容。樊昕剛想開罵,卻因為他的下一句話閉上了嘴。
「你們看起來不是很親的樣子。」
什麼叫不是很親啊?樊昕在心中大叫。
「你來了這麼久都很少單獨和你哥講話。」
「……」那也要有話題啊!
「兩兄弟不是應該打打鬧鬧的嗎?你們在一起嚴肅得像兩父子。」
「……」長兄如父你沒聽過?
「樊曄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有什麼事總是悶在心裡。你姐跟他說你要過來的時候,他高興得幾天都沒睡好,還特意請假去接你。他說他到S城這麼多年,你還是第一次來看他。當時他怕你知道我們的關係,差點沒把我趕了出去。」徐佑林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眼睛裡卻漾起了淡淡的溫柔。
「我不知道。」樊昕突然覺得自己像個不知好歹的混蛋。
「我們的關係一直讓他很困擾,主要是害怕家裡人會不接受。現在你知道了,就從你這裡開始爭取好了。」徐佑林說得很快,口氣勢在必得。
樊昕被他的話繞得有點頭暈,恍然明白過來的時候衝口就說:「什麼叫從我這裡開始,誰會接受你們這種變態關係。」
徐佑林好像受到了驚嚇,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還打翻了手中的飲料。
「你幹什麼?」樊昕看著自己被弄髒的褲子,出聲責怪。徐佑林卻一句話也沒說,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後,樊昕跟著回過頭,看到穿著醫生袍的哥哥正筆直地站在不遠處。
「你的手術做完了嗎?」徐佑林越過還在發呆的樊昕,走到樊曄的面前抓住他的手就往外走,邊走邊說:「我給你送了件毛衣過來,今天降溫你得加件衣服。」
樊曄為了弟弟的話深受打擊,連徐佑林拉著他走出了快餐店都不自覺。樊昕見哥哥對自己不加理會,原本那一點因為口不擇言而來的愧疚瞬間煙消雲散。
盯著兩人的背影,樊昕這才注意到哥哥剪了個了極短的寸頭。雖然整個人看起來陽光了一些,可是與他之前斯文的氣質有些不符。他突然聯想到徐佑林剛剛說的話,哥哥的髮型和身材與自己很像。哥哥是不想讓徐佑林再認錯才特意去剪的頭嗎?
直到手中傳來些許疼痛,樊曄才意識到徐佑林正緊緊握著他的手。知道徐佑林是在擔心他會動搖,樊曄淡淡一笑,將手掌抽出,接著與他十指相扣,無聲地安慰著不安的情人。
樊昕跟在後頭,把兩人的舉動看在眼裡,挫敗地喊著:「哥!」
「小心!」
樊曄回過頭,驚叫著衝了過來。
尖銳的剎車聲伴著一聲悶響嘎然而止。
樊昕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走向躺在不遠處的哥哥。樊曄睜大雙眼,右手微微抬起伸向弟弟,雙唇開合著不斷吐出鮮血,刺目的艷紅在雪白的醫生袍上開出妖異的花朵。
「快去叫醫生。」
徐佑林撕心裂肺的叫聲驚醒了不知所措的樊昕。他一路狂奔,連滾帶爬地衝進醫院的大堂,大聲喊著:「救命,救命!」
短短幾分鐘就像一個世紀那麼長,樊昕感覺頭頂被人灌上了鉛塊,沉重得分不清方向。跟著哥哥的擔架,看著徐佑林被關在急救室外,牆上印著「手術中」三個字的紅燈亮起……他的喉嚨像塞滿了泥土,怎麼吼都發不出半點聲音。
直到耳旁傳來肇事者的道歉聲,他才記起來。哥哥衝過來推開了他,然後被汽車撞到,從車頂上翻滾過去跌在了地上。很多血,哥哥的眼睛,醫生袍……樊昕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摀住自己的雙眼,陷入從所未有的混亂,一遍又遍不停地重複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