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風撞開虛掩的窗戶,吹得韓闖打了個激靈,於是懶洋洋地走過去落下窗鎖。
韓昆己經說服陳力與關虎面談,時間就在今天中午。關虎與韓家和解的消息也已在道上傳開,廣榮的營運這幾天已經開始漸漸恢復。
另外,韓昆的官司也有了進展,兩名出來作證的官員迫於韓家的壓力而改變了口供,為此,連宇喬那邊也同意將與韓家合作的事再次提上議程。
一切都開始回歸正軌,除了黎湛。
韓闖找不到地,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叔叔這邊並沒有發現他的行蹤。他去了哪兒?在幹些什麼?韓闖想知道,想得如同上百隻耗子在心上撓。
牽掛這回事,一旦開了頭就會上癮,韓闖總算是有了切身體會。
這幾天,他已經不止一次出現了幻聽、幻視。隨便一個與黎湛相似的背影,都會讓他想要上前察看,更別提夜裡總是感覺黎湛在床邊對他耳語了。
一直見不到那個人讓韓闖緊張莫名,強烈的不安感來回振蕩著,彷彿黎湛就此失蹤,天都會跟著塌下來。韓闖不喜歡這種感覺,卻又無法控制。只好一遍又一遍在心裡咒罵黎湛,恨他的音訊全無。
就在這時,韓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錢永勝。
一聽到黎湛被關虎的手下發現了,還受了重傷,韓闖根本沒有多想就衝了出去。
擔心叔叔知道此事會對黎湛不聞不問,韓闖沒有告知他人自己的去向,僅僅通知李新他會晚一步趕到調解約見的地點。
一個小時後,打手扛著五花大綁的韓闖走進來,粗魯地扔在黎湛的身邊。
「你沒事吧?」雖然身上多處是傷,韓闖還是在第一時間問起黎湛的情況。
「對不起……」除了這句,黎湛什麼也說不山來。
「少說這種廢話。」
「對不起……」
黎湛連聲的對不起,聽得韓闖十分不爽。就像是一個同你親到不能再親的人,突然改用敬語同你說話一樣彆扭。
「你還好吧?」韓闖小心翼翼地問道。
錢永勝突然成了關虎的幫手,弄得韓闖措手不及。而他與黎湛稱兄道弟多年,黎湛只怕更加難以接受。這麼一想,韓闖不由地安慰黎湛:「人心隔肚皮,錢永勝的事你也別想太多,就當走路踩到屎好了。」
如此拙劣的比喻,聽得黎湛哭笑不得。
「我沒事。」感激地看了韓闖一眼,黎湛收起情緒,不想他再為自己擔心。
「不過話說回來,你看人的水平還真是有待提高。」手肘掙著地止,掙扎著爬坐起來,與黎湛並肩靠在牆邊,韓闖卻又忍不住數落他:「虧你那時候還要我相信錢永勝,現在好了,兩個人都被他賣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前一秒還是好言好語,後一秒就變成了批評教育,黎湛挑挑眉,暗歎自己怎麼會忘了韓闖這陰晴不定的性子。
「是我太大意了,下次一定注意。」
「光注意有個屁用!重點是要動腦子,別跟個老好人一樣,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親眼看到的東西不見得就是真的,這句話還是你跟我說的,現在還給你,好好給我記著。」
「知道了,你說得對。」
面對黎湛過於恭順的態度,韓闖突然有些不自在,不由瞄了他兩眼,狐疑地問道:「你不服氣?」
「沒有。」黎湛貌似誠懇,可微彎的嘴角還是洩露了他強忍的笑意。
「笑什麼笑,我跟你說正經的!」
「我知道。不過我被騙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早就習慣了。只是這次連累到你,」深深地看了一眼韓闖,黎湛出奇不意地在他的唇邊印下一吻,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韓闖被這突如其來的深情鎮住了,久久不能回神,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還有誰騙過你。」
話剛出口,他就差點沒咬下自己的舌頭來。騙過黎湛的,除了錢永勝就屬韓闖了,而且還騙過不止一次。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蠢問題,韓闖頓時面紅耳赤。
看著他尷尬的樣子,黎湛再也憋不住了,笑得肚子一陣陣抽痛。
「有什麼好笑的!」
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嘲笑過,韓闖心裡氣不過,卻又佔不到理,只能自己嘔自己。
「不笑,不笑。你跟他不同,我是心甘情願被你騙的,呵呵……」黎湛努力收住笑容,可惜效果不彰。
「誰要你心甘情願了?沒見過你這麼蠢的……」
氣頭上的韓闖還在罵著,黎湛卻突然將頭靠在他的頸邊。笑聲消失了,屋內頓時半點聲音也沒有。黎湛就這麼靠著,感覺像滿身疲憊的人終於找到了休憩的港灣。
怎麼了?韓闖很想問,卻始終沒有開口。
黎湛一直是沉默的,雖然不顯強悍,但也從不軟弱。可是,現在靠在他頸邊的這個人,為什麼如此脆弱?他是黎湛嗎?黎湛怎麼了?
「關虎根本沒想過要與陳力和解。他處心積慮要昆叔當調解人,只怕是另有目的。現在他們把你騙過來,是想對昆叔動手。」
「他想利用我敲詐我叔叔?」
黎湛不能說出父親的陰謀,他寧可變成父親的幫兇,也不願看韓闖死於非命。只是,如果韓闖發現了其中的真相,如果昆叔真有什麼不測,韓闖會不會……黎湛不敢想,他是如此的膽小,根本不敢想像未知的將來。如果他和韓闖真有將來的話……
「不清楚,總之不是好事。」
說到正題,韓闖立刻嚴肅起來,篤定地說:「叔叔不會讓他得逞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黎湛問:「你來的時候有沒有通知新叔?」
「沒有。」韓闖搖頭。他並不想讓李新知道他與黎湛的事,即使這看起來像欲蓋彌彰。
聞言,黎湛不由歎了一口氣,失望地說:「看來我們是沒有後援了。」
「那怎麼辦?不能在這裡乾等,一定要逃出去才行!」韓闖感到莫名的焦慮,不是被綁後的恐懼感,而是黎湛灰心喪氣的神情讓他十分不安。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就是心裡慌慌的。
「我們當然要逃,不過現在不是時候,至少等到天黑以後再說。」黎湛並不知道父親具體的計劃,也就想不出什麼應對之策。何況錢永勝就帶著人就守在屋子外面,他們要從何逃起?
「這會兒叔叔差不多見到陳力了,希望不要出事才好。」韓闖閉上眼,似乎預感到什麼,漸漸皺起了眉頭。
「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不要恨我。」黎湛的聲音像是悶在罐子裡,聽不真切。
韓闖睜開眼,心中的疑慮越擴越大。
「為什麼要恨你?」
「是我把你拖進來了,如果我聰明一點,事情不會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我自己要來的,好歹是認識一場,總不能看著你被人……」
韓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黎湛堵住了雙唇。不算太大的力道,恰到好處地吸走了全部的聲音。黎湛閉著眼,眉間的傷感一絲不落地收進韓闖眼中。
不習慣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韓闖任其吻著,目光游離在對方的額角鬢邊,最後落在他們身後。
從韓闖被人帶進來的那一刻,何美琪就醒了。聽到黎湛的笑聲,看見他溫柔的親吻,她的心就像被生生地撕裂一般疼痛。只因這一切都是她不曾得到的,只因這一切都是那個男人帶來的。
從沒試過被一個女人用如此怨毒的眼神盯著,韓闖不由眉頭一皺,偏頭避開黎湛的親吻,問:「她是誰?」
順著韓闖的目光看過去,黎湛不由心頭一驚。一心只想著眼前的人,他居然把何美琪給忘得一乾二淨。
韓闖沒能認出何美琪,也不能怪他。因為錢永勝昨天下手太狠,何美琪的整張臉都腫得不成樣子了,到處都是青青紫紫的淤傷。
「美琪……」
終究是自己連累了這個可憐的女人,黎湛心中難免愧疚。
何美琪閉上眼,不想去看韓、黎二人相依相偎的樣子,可心裡卻無論如何都抹不去那些接吻的畫面。眼淚就像決堤的海水,瞬間席捲了可到之處,壓抑不住痛苦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抽泣自她嚨中傳來,刺激著三人的耳鼓。
「何美琪?」韓闖小聲地反問。
黎湛點點頭,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
何美琪與錢永勝走到一起,韓闖是知道的。想必錢永勝的背叛與這女人脫不了干係,這讓韓闖無法對她產生多少同情。
當然,一直以來他對她也沒什麼好感,至於原因……他才不會承認這與黎湛有關。
面對這個嚶嚶哭泣的女人,黎湛的心裡更加難受,關心道:「美琪,你的傷要不要緊?」
何美琪不回答,將臉埋進雙臂之間。
「別哭了,我一定把你帶出去。」
何美琪搖頭,哭聲越來越大,她在哭黎湛的寬容,也在哭自己的愚蠢。如果當時沒有心灰意冷轉投錢永勝的懷抱,如果不是受了黎衡的煽動開始妄想重回黎湛身邊,她又怎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都怪她實在是太貪心,都怪……韓闖!如果沒有韓闖,她不會變得如此悲慘,那個男人根本就是她的剋星!
何美琪停止了哭泣,抽噎著,慢慢抬起頭,將她眼中恨恨的目光赤裸裸地投射在韓闖的身上。
韓闖不以為然地往牆邊一靠,冷淡的神情就像在觀看一出令人乏味的鬧劇。
見此情景,黎湛不禁歎了口氣。
「你的傷要不要緊?」黎湛原本只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可仔看韓闖的傷口之後又忍不住擔心起來,「有沒有傷到筋骨?」
「關你屁事!」
韓闖懶得理他,他覺得黎湛是在想起何美琪的傷勢時才順帶想起他,他才不要這種假惺惺的關心。好在黎湛對他這種口不對心的表達方式早就習以為常,也不與他計較,反而寵溺地用額角碰了碰他的頭,親暱的動作讓兩人看起來好像交往多年的情侶。
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何美琪一陣窒息。
「不錯呀,還有閒情在這裡談情說愛!」錢永勝突然走了進來,鬼魅的樣子完全看不到半點陽光氣息。
韓闖冷哼一聲,譏諷道:「談情說愛也要有對象,有些人只怕是到死都等不到了。」
「阿闖!」擔心韓闖的話會刺激到錢永勝,黎湛不由出聲阻止。
錢永勝陰著雙眼,沒有接話。
事實上,他進來是想看看何美琪。因為昨天情緒失控後下手太重,所以他一直有些擔心。雖然被她負了,被她騙了,可心裡還是放不下。一邊做出凶狠的樣子,一邊又實在不忍心,錢永勝感覺自己簡直就是犯賤。為了這個女人,把自己最好的兄弟都賣了,結果呢?
他剛想靠近何美琪,卻見她猛地縮成一團,尖叫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硬生生地收回剛伸到一半的手,錢永勝感覺自己被那個尖利的聲音刺得渾身是窟窿。
這情景,看得黎湛一陣心酸。不是每個人的愛情都會完滿,可是因愛生恨這種事,受傷最深的總是自己。
「永勝,如果你還對美琪有半點感情,就帶她離開這裡。難道你真想讓她成了關虎手下的犧牲品?」
錢永勝握緊了雙拳,看得出他在掙扎。
這時,何美琪也收住了哭鬧聲音,只見她怯怯地盯著錢永勝看了半天,突然爬向黎湛,神經質地叨叨著:「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我哪兒也不去。」
雙手被綁著,她只能吃力地挪動著雙腿,朝著黎湛的方向艱難地爬去。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的皮膚,足上的高跟鞋也被蹭掉了,臉上掛滿了委屈的淚水,可她還是堅持著,爬向那個她最愛的男人。她知道,黎湛會可憐她,會同情她,不可能扔下她。
「美琪!別這樣!」
看著錢永勝越來越青的臉色,黎湛不禁有些著急。何美琪這種火上澆油的反應,只會讓他們陷入更加被動的局面。
韓闖也開始擔心了,卻也知道黎湛不會狠下心罵醒何美琪,乾脆將心一橫來做這個惡人,「何美琪,你清醒一點吧!黎湛根本不喜歡你,再這麼糾纏下去有什麼意思?」
「阿闖……」韓闖的話重了些,黎湛不忍心。
「你閉嘴!」何美琪突然發起瘋來,大聲叫嚷道:「你這個災星,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黎湛是喜歡我的!你這個變態!」
「我變態?你搞清楚,黎湛喜歡的就是我這種變態。有本事你變個過來呀!」
「阿闖,別說了。」聽這兩人越說越不靠譜,黎湛不由地頭痛起來。
見黎湛如此心軟,韓闖的強脾氣也上來了,對他吼道:「怎麼?你不敢承認你喜歡我了?我要你現在就告訴這女人,你喜歡的人是我,讓她死了這條心。」
一聽這話,何美琪與黎湛同時瞪大了眼睛。
「說呀!你要是現在不說,你以後也不用說了!」用肩膀撞了一下黎湛的手臂,韓闖屏住呼吸,突然有些緊張。
「現在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你不說是不是?」韓闖忘了正題,開始無理取鬧。
看了一眼何美琪,黎湛十分為難,「阿闖……」
見黎湛沒有正面回答,何美琪突然燃起了不切實際的希望,「阿湛,你不喜歡他對不對?這種人你怎麼會喜歡?他只會害你而已!」
「我害他?他是為了誰跑到這裡來的?你這女人,睜著眼說什麼瞎話!」
一旁的錢永勝被兩人吵得頭昏腦脹,何美琪的態度更是讓他心如刀絞,直想逃離。
黎湛小心地觀察著錢永勝,經過韓闖他們一鬧,看來指望他回心轉意是不太可能了。平時看韓闖處事精明得不得了,為什麼這次就這麼衝動呢?
「你這個自私鬼,需要阿湛的時候就想起他,不需要的時候就把他一腳踢開。你憑什麼讓阿湛喜歡你……」何美琪強忍著臉上的傷痛,決不示弱。
「哼,憑我是韓闖。你想跟我比,下輩子吧!」
「你為他做過些什麼?我跟了他五年,一心一意的對他,你憑什麼跟我比?」
「你堅貞,那錢永勝這邊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黎湛不在,你胡亂找個人尋開心不成?」
「咻」的一箭過去,射穿兩顆心。何美琪傻了,錢永勝則是怒火中燒。烏黑發亮的手槍頓時拔了出來,對準了韓闖。黎湛不顧一切撲過去,嚴嚴地擋在了前頭。
「永勝!你要敢傷他,我決不會放過你!」黎湛扯起喉嚨,心頭一陣狂跳。
看到錢永勝亮出傢伙,韓闖也瞬間冷靜下來。與何美琪吵架不過是一時的爭強好勝,真要為這事把命賠上,那可不是好玩的。但是,讓黎湛給自己當擋箭牌又著實讓韓闖十分不爽。他也是男人,不需要男人來保護。
「你讓開,這是我和他的事!」
「閉嘴!你還鬧得不夠嗎?」黎湛仍然護著韓闖,卻第一次對他說了重話。
韓闖一怔,突然有些委屈。他本意只是想幫黎湛一把,為什麼在他眼中就成了瞎胡鬧?負氣不再出聲,韓闖把臉轉向一邊,任由黎湛擋在他身前。
槍口正對著黎湛的頭頂,錢永勝卻覺得拿槍的那隻手越來越沉。他為什麼要殺人?就因為韓闖說了一句大實話?這是一句可笑又可悲的大實話。他錢永勝用盡力氣也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活該落得一個被人嘲笑的下場,有什麼好生氣的?
無力地垂下手,錢永勝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誰知,一直趴在地上的何美琪卻突然跳了起來,猛地撞向錢永勝。
「美琪!」黎湛大驚。
「誰也不准傷害阿湛!」何美琪高叫著,硬生生將錢永勝撞倒在地。
槍被撞飛了,很快又被錢永勝拾了起來,只見他輕易就把何美琪推到了一邊,痛心疾首地問道:「你就這麼喜歡他?!」
何美琪不出聲,眼中只有仇視。
眼眶一熱,錢永勝的視線開始模糊,只見他瘋狂地舉起槍,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打開了保險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