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床(上) 第七章
    連氏國際 蘇沛的辦公室

    商群看了看蘇沛案頭的文件,說:「這些資料你可以交給手下的秘書來準備。」

    「這些以前都是我負責的,還是我來做好一點。你剛接手宇喬的工作,資料全一些上手比較快。」

    「你該休息一下。」商群一邊說一邊抽走蘇沛手中的文件。

    蘇沛淡淡地笑了笑,將文件拿了回來,「做完這些再說,我不累。」

    「可是你的臉色很差。」商群再次拿走了文件,「我可不想連宇喬回來之後,罵我虐待員工。」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可換到如今的背景之下,竟顯得十分沉重。蘇沛摘下眼鏡,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轉換了話題。

    「芙蓉姐怎麼樣了?」

    商群神色一黯,緩緩地搖頭,歎道:「醫生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醒。」

    蘇沛知道商群也撐得很不容易。岳父在家休養,妻子昏迷不醒,連宇喬又失蹤。所有的事都壓在他的頭上,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相較自己……好像也差不多。自從得知連宇喬失蹤之後,他就開始頻繁地失眠,總是睡不到後半夜就爬起來枯坐到天明。隨便某個細節,隨便哪個物件,都能讓他想起他。半個月時間就消瘦了五斤有餘,比吃特效減肥藥的還要有成效。

    「我們算不算同病相連?」商群見蘇沛不說話,想調節一下氣氛。

    此話正中蘇沛的死穴,這段時間他對連宇喬的關心程度,已經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無論是作為員工,還是作為朋友,他顯然超出太多。不得以,只好盡力保持常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與連宇喬根本就無法同商群、連芙蓉相提並論,他們是夫妻情深,而他們什麼也不是。連同性戀人關係都算不上,只有他單方面的感情,什麼也不算……

    「蘇沛。」商群喚回有些失神的蘇沛。

    「我沒事。」笑著回應商群的關心,蘇沛有些無力。

    「我現在每天都提醒自己要努力、振奮,愛惜身體。因為我希望芙蓉再醒來的時候,可以看到我最好的一面。你呢?」

    聰明如蘇沛,自是聽懂了商群言語中的安慰之意。

    「你不是反對我和宇喬糾纏不清嗎?」不想陷入低落的情緒中,他反問。

    「我反對不代表我不能接受。」商群坐在蘇沛對面的椅子上,淡然地說:「感情是自己的,由不得別人左右。你已經陷進去了,我再拉你也沒用,不是嗎?」

    蘇沛微微一怔,而後再次埋首在文件堆中。他不喜歡這般被人看穿。

    辦公室內只剩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商群把雙臂抱在胸前,靜靜地看著蘇沛,眼中閃過難懂的情緒。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再也不曾像這樣聊過天。商群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公司的運作以及愛妻的病況上,而蘇沛關心的除了連宇喬還是連宇喬,更是無暇分心。

    日子像水一般滑過,平靜的,不見波瀾。

    一個月後,依然沒有連宇喬的消息。他好像徹底消失了,像蒸發的水汽。警察停止了地毯式的搜索,認為連宇喬存活的機會渺茫。而連家則在繼續尋找,因為連晉東怎麼都不願相信兒子會死於非命。

    因為杜婉馨的緣故,連氏國際與永逸集團的合作計劃開始停滯不前。股東們紛紛對連宇喬避而不見的行為表示不滿,要求商群正式上位的呼聲漸高,無奈商群堅持不肯,眾人也只好暫時作罷。

    一想到連宇喬的專屬座位上可能會永久被別人佔據,蘇沛就心如刀絞。

    他不能容忍,有關連宇喬的一切就這麼被人們淡忘;他不能容忍,那個以欺負他為樂趣的人就這麼消失;他不能容忍,那句始終徘徊在他胸口的「愛你」就這麼失去了依托的對象。

    ***

    「不是他。」蘇沛捂著嘴,拚命壓抑不斷上湧的嘔吐感。

    「你確定。」

    重重地點了點頭,蘇沛飛快地逃離了陰冷的停屍間。

    生平第一次產生狠狠罵人的衝動,那些愚蠢的警察怎麼可以隨便找來一具屍體,就通知他那可能是連宇喬。那張浮腫變形的臉,那具被蛆蟲啃噬的身體,怎麼可能是他的宇喬!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蘇沛的臉比新粉的牆壁還要蒼白,剛剛那具屍體的殘像仍在他的腦中盤旋不斷,讓他的雙手不能自控地顫個不停。

    不會的,不會的,連宇喬不會躺在這個地方等著他來認領。他是連宇喬,那麼自大、驕傲,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這般田地!

    一定不會的!

    「蘇沛……」

    溫暖的手掌握住蘇沛的雙臂,試圖傳遞力量。

    「不是他。」蘇沛看著商群,憂傷中帶著一絲欣喜。

    清秀的眉眼,無助的表情,讓商群差點忍不住將人攬入懷中。是那抿直的唇提醒了他,那是個男人,雖然看似柔弱,可仍舊是一名有著強韌性格的男人。

    蘇沛不需要他的安撫,能拂去那抹憂傷的只有連宇喬。

    「我送你回去。」

    「不用。」拒絕了商群的好意,蘇沛斂去了脆弱的表情,「我家離這邊很近,我想走走。」

    商群點頭,兩人一齊與負責連宇喬案件的警察道別。

    這時,兩名警察自外面進來,帶著一股異味,引發同僚的抗議。

    「嘖嘖,你們身上這是什麼味道啊!掉臭水溝裡啦。」

    「別提了,真是倒霉透了。剛剛發現一個被人關起來的傢伙,像圈豬一樣圈著,那味道,他媽的真是難聞透了。」高壯一點的警察忍不住一臉的嫌惡。

    另一個馬上接話,「就是。看他那樣還以為早死了,沒想到是個活的。結果我們只能把他從那個豬圈不如的地方給抬出來,弄得一身臭死了。」

    「被人虐待嗎?是什麼人?」

    「不知道,房子是廢棄的,全身上下就這麼一把鑰匙。等人清醒了再看能問出點什麼來……」

    所有聒噪的聲音統統退場,蘇沛的眼裡、腦子裡只剩下高壯警察手裡晃動的透明塑膠袋。

    袋子裡的那串鑰匙瞬間與記憶重疊,那是連宇喬的鑰匙!

    蘇沛衝了上去,奪過那把鑰匙細看之後,一把揪住警察的衣領大叫:「他人在哪兒?這把鑰匙的主人在哪兒?!」

    「蘇沛!」商群連忙上前制止他的魯莽。

    警察費力地掰開蘇沛的手腕,問:「你認識這東西?」

    「我認識這把鑰匙。你快說,你們帶回來的那個人在哪裡!快告訴我!」

    「蘇沛,你冷靜點!」用力拉開蘇沛,商群連忙向警察解釋:「這是連宇喬的鑰匙,你找到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失蹤的連宇喬。」

    警察狐疑地看了蘇沛一眼,說:「那人現在醫院。」

    ***

    還沒走進病房,就聽到護士的抱怨,說警察送來的病人如何的邋遢,如何讓人作嘔。

    儘管商群作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還是在見到那人的時候皺起了眉頭。

    放著六張病床的大病房內,只有一個病人孤零零地躺在其中一張病床之上。絡腮鬍與過耳的長髮幾乎遮住了那人的整張臉,它們糾纏在一塊兒,結成板狀,顏色灰白。混合著酸臭、膻腥的異味從他的身上傳來,感覺像病房裡充斥著成堆的垃圾。護士將病號服隨意扔在他的身上,蓋住了黑跡斑斑的身體。早已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物被扔在了牆角的垃圾桶裡,無人料理。

    「就是他嗎?」

    商群一邊問警察,一邊注意蘇沛的動作。蘇沛靜靜的,像立在地上的瓷人。

    「是他。你們認認。」

    警察的話就像敲碎了包裹在蘇沛身上的瓷片,讓他終於有了動作。

    輕輕走到那人的床前,彎下腰,伸手撩開他的頭髮,蘇沛看見了那熟悉的眉頭與眼角。即使臉色臘黃,顴骨突兀,那撫摸過無數遍的面部線條還是誠實地宣告了連宇喬的特徵。

    「宇喬。」蘇沛輕輕喚了一聲,手指擦過連宇喬烏黑的眉毛。

    連宇喬沒有反應,繼續昏睡。

    「是宇喬嗎?」商群忍不住確認。

    蘇沛點點頭,眼一合,溫熱的液體滴落在連宇喬的眼瞼之上。

    「他是連宇喬,這裡交給我們吧。」商群輕吁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警察詫異的目光,「需要辦什麼手續嗎?」

    「要辦,你跟我來。」雖然覺得蘇沛與連宇喬的感情非同一般,不過那警察礙於身份,沒有將疑問問出口。

    接著,商群與警察一齊離開了病房,臨走時體貼地帶上病房的大門。

    直到聽不到門外的人聲,蘇沛低下頭,又喚了一聲:「宇喬。」

    連宇喬被發現時並無外傷,只是斷糧多日,而且有嚴重的脫水現象,整個人處在半昏迷狀態。因為送醫還算及時,所以並無性命之虞。

    「歡迎回來。」蘇沛笑著,擦去連宇喬眼瞼上的那點濕潤。

    站起身,走出病房,蘇沛跟著商群麻利地辦好各項手續。

    ***

    連宇喬被轉入了醫院最好的病房,老王也接到通知,立刻將連宇喬的衣物送到醫院。他們暫時向連晉東隱瞞了這邊的消息。因為蘇沛認為,連宇喬此時一定不想面對任何人,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商群看著蘇沛遣走護士,在浴室裡準備好洗浴用品,一副打定主意單獨為連宇喬洗浴的架式,終於忍不住詢問:「你真的不需要幫忙?」

    蘇沛沒有回答,只是拉開了病房的門。

    商群聳了聳肩,識趣地走了出去。

    將仍然躺在活動床上的連宇喬推進浴室,蘇沛就著床的高度,把連宇喬的頭挪到了盥洗台之上,拿枕頭墊在他的頸下,以方便在洗臉盆內沖洗他的頭髮。

    當發黑的洗頭水流入盆內的下水口時,連宇喬的頭髮漸漸恢復了往日烏亮的色澤。

    蘇沛小心地用乾毛巾包住已經洗乾淨的頭髮,開始對著那堆大鬍子努力。鬍子太長,電動剃鬚刀完全起不了作用,他只好先拿剪刀將它剪短。

    剪了幾下,連宇喬似乎感到不適,微微掙扎了起來。

    「不要動,」迅速地捉住那雙比以往細瘦了許多的手腕,察看輸液的針頭無礙之後。蘇沛輕輕在他耳邊說:「一會兒就剪完了,再忍一會兒。」

    連宇喬安靜下來,像是聽見了一般。

    蘇沛不再說話,只是全神貫注地將連宇喬的鬍子一點點刮掉。輪廓分明的臉龐顯露出來,上面是久違的冷硬神情。

    「你又在不高興什麼?」蘇沛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戳戳連宇喬緊繃的嘴角。

    原來是這麼想念他的一切,哪怕是拉長的一張臉,也讓他覺得親切無比。

    連宇喬凹陷得厲害的眼瞼突然顫了顫,而後打開。

    混濁、黯淡的目光刺痛了蘇沛清亮的眼眸。

    「宇喬……」明知道他並未清醒,還是忍不住開口,「睡吧,我在這裡。」

    找不到焦距的眼珠遲鈍地轉動了一下,像在等待什麼。

    蘇沛低下頭,在連宇喬的眼角印下一個吻。

    疲憊的眼簾瞬間垂下,一動不動,彷彿不曾睜開。

    「睡吧,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溫柔的聲音繞著浴室內氤氳的水汽,潤濕了連宇喬的皮膚。

    蘇沛用毛巾仔細擦拭連宇喬的臉,滿意地看著那僵硬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

    整整花了兩個小時,蘇沛才在不妨礙輸液的情況下,把連宇喬的身體徹底清洗乾淨,連佈滿黑色污垢的指甲縫都刷得雪白雪白。

    當商群再次踏進病房時,終於敢肯定自己看見的真的是連宇喬。而此時的蘇沛,早已是一身狼狽。

    「讓老王送你回家換件衣服,順便帶些洗漱用品過來。我想你會願意代連家人照顧他。」商群說。

    感激地看了商群一眼,蘇沛穿上外套,掩去一身交錯的水漬與污痕之後,馬不停蹄地往家中趕去。

    夕陽自垂直百葉窗簾的間隙中鑽進了病房,在連宇喬的身上留下整齊的光柵。

    商群移動著步子,站到連宇喬的床前,擋住了那些光線。

    傾身向前,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連宇喬。那張素來高傲的臉,歷劫之後仍不見脆弱,而是轉換成平靜與安穩,看起來毫無防備。

    「是因為蘇沛守著你嗎?」商群自言自語著,平淡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你的運氣不錯。」

    連宇喬是他的敵人,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他就明白地告知他這一點。他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能輕易左右他的人生;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依仗妻子的庇佑才得到今日的一切;他總是在詆毀他,破壞別人對他的信任。

    誰能想到,今日的商群能有機會這般俯視連宇喬。他承認自己有小人心理,他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尤其對象是連宇喬的時候。

    商群站直身體,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宇喬!」連晉東一邊喊一邊衝進兒子的病房,蒼老的身體因動作過快而有些不穩。

    商群連忙迎了上去,攙住連晉東,「爸,您別急。宇喬沒事。」一邊安撫老岳父,一邊將他帶到兒子的病床前。

    連晉東在碰到兒子臉頰的一剎那,終於忍不住老淚縱橫。這兩個月來,一直生活在驚恐、憂慮之中的老人總算是找到了宣洩的出口,開始放任自己的情緒。

    「爸,別太激動了,小心身體。」商群撫著岳父肩膀,不由有些傷感。

    自從與家裡斷絕關係,他就視連晉東為親生父親,而連晉東也待他極好。雖然商群與連宇喬不對盤,但是看到連晉東如此難過,他的心裡還是不太好受。

    「我沒事。」良久,連晉東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了一些,問:「宇喬的身體狀況怎麼樣?」

    「醫生說沒什麼大礙,會這樣主要是餓的。他身體底子好,很快就能恢復。」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找到那些綁架宇喬的人。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他們。」兒子被如此對待,讓連晉東極度窩火。他好歹也在商場上呼風喚雨多年,豈肯對此事輕易罷休。

    商群很少見到連晉東如此憤怒,不由微微一怔。

    這時,從家中返回的蘇沛正好推門而入。

    「董事……長。」一路跑過來,他有些喘。

    「你來啦。」連晉東以為蘇沛也是剛收到消息趕過來的,但見他手中的旅行袋,有些疑惑,「你要出門嗎?」

    「不是。」蘇沛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是我讓蘇沛過來照顧宇喬的。」商群及時為他解了圍,「我晚上要去看芙蓉,宇喬這邊還是交給他比較放心。」

    連晉東想想覺得也是,於是說:「那就辛苦你了。」

    「應該的。」

    連晉東點點頭,又把目光放到了兒子身上,問:「醫生有沒有說,宇喬什麼時候會醒?」

    最近他總是在等一雙兒女清醒過來,連晉東忍不住苦笑。

    「他只是睡著了,明天體力恢復了就會醒了。」商群回答。

    抓住兒子削瘦的手腕,連晉東再次紅了眼眶。不過這次有外人在,他還是極力控制了下來。蘇沛不比商群,始終只是下屬而已,他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太多情緒。

    調整好自己的,連晉東對女婿說:「我們一起去看芙蓉,這裡就交給蘇沛吧。」

    商群扶著岳父,對蘇沛說:「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們明天再過來。」

    蘇沛應了聲「好」,目送二人離去。

    連宇喬還在沉睡,對父親的來去毫無知覺。

    蘇沛放下袋子,把窗簾拉開,讓絢爛的晚霞踏進蒼白的病房,驅走陰鬱的氣息。他站在窗邊,紅銅色的光線停留在他稍顯凌亂的短髮之上,虛幻中竟襯出幾分無關性別的美麗。只是這份美麗,夾雜著幾縷滄桑。

    早在愛上連宇喬的那一刻,蘇沛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他小心地珍藏著連喬宇給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個擁抱,甚至每一次疼痛。他以為,只要擁有這些,即使有一天真的離開了連宇喬,他也有足夠的回憶去懷念這一段單方的愛戀。

    可是,連宇喬失蹤以後,他才徹底醒悟過來,他要的並不是那些逝去的過往,而是一個能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能夠摸得到、觸得著的連宇喬。就算被忽視,被遺忘,也遠比見不到他要好。他是如此卑微地渴望著,哪怕僅僅是充當連宇喬隨身的一件物品,

    沒有失去,就永遠無法體會擁有的幸福,即使擁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不想離開他,不想!

    蘇沛捧住臉,拚命控制氾濫的悲傷。

    這不是軟弱。

    他只是愛上了一個人,欲罷不能!

    病房的另一角,連宇喬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靜靜地看著蘇沛的一舉一動。

    他很虛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是他很清醒,從蘇沛走近他的第一刻起。

    他知道蘇沛認出了他,他知道蘇沛為他掉淚,他也知道蘇沛為他清洗。他什麼都知道,卻沒有一絲力氣來表達自己。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蘇沛收拾起心情,說了聲:「請進。」

    護士過來檢查藥品的注射情況,在見到連宇喬時被嚇了一跳。

    用天壤之別來形容連宇喬前後的狀況毫不誇張,護士沒想他身上那些看起來像積攢了好幾年的污垢居然會清除得如此乾淨,更沒想到他本來的面目會是如此英俊。雖然看上去十分憔悴,但並未影響他出眾的相貌。

    「咳。」蘇沛乾咳了一聲,提醒護士他的存在。

    護士微微報赫,立刻開始正常工作,「請問你是他的家人嗎?」

    「今晚我會留在這裡照顧他,麻煩你加張床位。」蘇沛沒有正面回答護士。

    「哦,那個沒問題。你記著不要給他吃東西,他的胃會受不了。醫生說大概兩天後才能吃一些流質食品。」這個帥哥也很養眼,護士忍不住慇勤起來。

    「喝水可以嗎?」

    「那沒問題。」

    「我知道了,謝謝。」蘇沛彬彬有禮地道謝。

    護士笑了笑,說:「不用謝。他的藥水吊完了的話,你按鈴通知我一下,我就會過來。」

    「我會的。」

    蘇沛也笑了笑,餘光瞥到連宇喬,這才發現他睜開了眼。

    「宇喬?」蘇沛輕輕喚了一聲,想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過來。

    連宇喬發不出聲音,只好微微動了動手指,示意蘇沛上前。

    「你醒了?!」

    連宇喬眨了眨眼睛。

    蘇沛又驚又喜,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

    感覺到手上的溫度,連宇喬的嘴角動了動,牽出一絲微笑。

    「你感覺怎麼樣?我讓醫生來看你。」

    不等蘇沛行動,連宇喬費力抓住他的手,示意不用。

    「你想說什麼?」蘇沛問。

    連宇喬沒有動彈,只是用眼睛斜視著仍在房內的護士,一臉的不快。

    蘇沛會過意來,轉頭對護士說:「小姐,我們有話要說,有事我再叫你吧。」

    護士也看出了連宇喬眼中的厭惡,於是扭頭離開。

    「你好些了嗎?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蘇沛坐在病床床沿,將連宇喬的右手握在掌中。

    連宇喬動了動嘴唇,卻無法控制遲鈍的舌頭,只好張開五指與蘇沛交握。

    蘇沛以為他覺得渴,於是問:「是不是要喝水?」

    連宇喬微微側頭,表示不用。

    「累嗎?要不要再睡會兒?」

    連宇喬又動了動嘴唇,這次發出了一些模糊的聲音。

    「你說什麼?」那聲音太弱,蘇沛沒能聽清。

    連宇喬急躁起來,眉頭皺成了「川」字。

    蘇沛見狀,連忙俯下身,將耳朵靠近連宇喬的唇邊。

    「別急,你慢慢說。」

    白玉一般的耳廓清晰地顯現在連宇喬的眼前,從未如此細看過,連上面泛著青紅色的微細血管的走向都一清二楚。連宇喬失神了,一時忘了言語。

    「宇喬?」蘇沛轉過臉,有些疑惑。

    鼻尖對著鼻尖,彼此的呼吸融合,蘇沛再次見到連宇喬的笑容。

    「吻……我。」

    聲音相當沙啞,像硬物刮過破舊的陶罐。可連宇喬式的命令語氣,一如既往。

    「遵命。」蘇沛露齒一笑,摘下了眼鏡,低頭貼上連宇喬的雙唇。

    冰涼的嘴唇開始一點點吸收蘇沛傳去的溫暖,麻木的神經漸漸恢復了知覺。從不喜歡被動的連宇喬,開始期待蘇沛的親吻。

    沒有澎湃的激情,只是慢慢的、細細的舔舐,這就是蘇沛式的親吻,淡淡的纏綿,讓你感覺被呵護、被珍惜。此刻的連宇喬,需要這樣的撫慰。

    連綁匪的樣子都不曾看清,就被關入陰暗的地底。幽閉的地下室內空無一物,只有一扇與地面平行的小窗。每天等待綁匪將食物從那裡塞入屋內,開始是一天三頓,而後的兩頓、一頓,最後不見粒米。

    從最初的冷靜,到隨後的憤怒,再到揮之不去的焦躁與恐懼。在被困的四十七天裡,連宇喬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逃脫,最後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守在那塊方寸之地胡思亂想。

    他想到了父親、姐姐、蘇沛甚至商群。所有認識的人,不管是熟悉的還是不熟悉的,他一一去細細回憶。

    沒人來救他,沒人知道他在這裡,也許他已經被所有人遺忘。

    他是連宇喬,他不甘心就這麼被打垮。憑著地下室的一條自來水管,他撐了過來,終於在建築工人準備拆去那幢房屋時得到了救助。

    當聽到蘇沛叫他「宇喬」時,他知道自己活了下來。而且蘇沛沒有遺棄他,他一直在等他回來。

    蘇沛……

    連宇喬默念著這個名字,再次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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