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楊光洛果然是沒膽量去醫院的停車場開回他的車,可怕的蔡大小姐在他純潔的心靈裡已經烙下深深的印痕,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曾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於是,楊光洛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說了球隊宿舍的地址。
還是先回宿舍好了,車子的問題就請隊友幫忙吧。
計程車行駛在路上,楊光洛開了車窗,讓風直吹進來,他是需要冷靜一下的,一天內遇見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最不想見的,另外一個是讓他有愧的,地獄與天堂的差別讓他的心臟差點負荷不了。
回到宿舍,隊友皮方舟正趴在書桌前寫信,右手肘枕著一本「宋詞輯要」,左手忙不迭的翻著「古今情書大全」,楊光洛開門進去,他竟沒有發覺。
「你又在寫信給哪個女孩了?」
「兄弟,是你啊!」皮方舟冷不防地嚇了一跳。「那麼大個兒,走路像鬼一樣,沒聲音的。」
「這次是小敏、依依還是阿香?」楊光洛打趣地問道。
這小皮是真的有一套,光是他正式承認過的女朋友,就已經不下三十個,更不用說那些和他有緣五分的女人了。
「你少落伍了,那幾個女的八百年前就被我甩了,現在這個叫小蘋,某國立大學的喔!才大一而已,身材好得不得了,天心、郁芳看到她都要靠邊站,你知道她們學校有多少人想把她嗎?至少有十支棒球隊那麼多,不過她一見了我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世風流才子美少年,也只得拜倒在我的運動鞋下了。」
皮方舟臉不紅氣不喘地屁了這些,是不是「絕世風流才子美少年」尚有可議,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句話套用在他身上,卻是無庸置疑的。
「不會吧,天心都還要靠邊站!」楊光洛再老實也聽說過天心的身材有多麼令人歎為觀止。
「哈蜜瓜你吃過吧?」
皮方舟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吃過。」
楊光洛傻傻的回答,臉上有著明顯的疑惑。
「對了,就那麼大。」
楊光洛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我才不信,看你還這麼辛苦的趴在這裡寫信,就知道你還沒追到她。」
「嘿嘿……」皮方舟跟著乾笑了幾聲,「被你識破了,實在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光洛也。」
沒想到這小皮還真是厲害,謊話被拆穿尚有詞可掰。
「你別老拿我的書去抄,別忘了上次的教訓。」楊光洛潑了他一盆冷水。
上次小皮也是拿書去抄,選了溫庭筠的「菩薩蠻」,卻只抄開頭兩——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
他以為這是相思的、名調,還沾沾自喜,妄想這女孩看了之後一定感動得肩哭流涕,然後就手到擒來了。
沒想到竟踢到鐵板,那女孩竟是某大學中文系的,還回信笑小皮水準不夠,竟把怨婦思君的句子拿來賣弄,削得他風流才子顏面掃地。
「你還敢說,誰教你這本書連個白話翻譯也沒有。」那是皮方舟生平一大糗事,他連忙轉移話題,「別說了,你快來幫我看看,這個可以不可以用。」
楊光洛探頭幫他看了一下,是宋人晏殊的「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次倒還好,沒什麼大紕漏。」
他點點頭表示認可。
「你瞧,跟你認識久了,中文造『詣』也變深了。」皮方舟送了頂高帽給他,還特別將「詣」加重音,表示他真的是進步不少。
「別扯了,我是有事來請教你的。」
「我就說嘛,你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皮方舟換了副嘴臉,「有啥事要問啊!看是月事不順或是痔瘡會痛,你儘管說,老哥我知無不言、言無不荊」
楊光洛沒理會他的胡扯,順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將今天去探望殷語歡的事娓娓地說給他知道,連遇到蔡大小姐的事也說了。
皮方舟聽到殷語歡還邀楊光洛有空再去她家,眼睛不禁睜得大大的,「哇塞!這女的還真主動,這次只是『登主』,下次就是『入室』,然後就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這皮方舟可真不辜負了他「放臭屁」的外號。
「你有完沒完,我是真的有事要問你,正經一點行不行。」楊光洛有點火了。
「行行行,當然行,有什麼兄弟能效勞的,儘管說吧!」皮方舟吐吐舌頭。於是,楊光洛認真的請教他去拜訪殷家時要準備哪些禮物,還請教他如何躲開蔡小姐的糾纏,兩個人在皮方舟的房間內討論了一個多小時,楊光洛才走出來,臉上還有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神色,點著頭走回自己的房間。
「哎哎哎!光洛,等一下,等一下!」皮方舟追了出來,一把攬著楊光洛的肩膀,在他耳邊故作神秘的說:「別說兄弟沒照顧你,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搜集到的,既然你要上戰場了,我就先捐出來囉!」
楊光洛看著他手中捧著一堆鋁箔包裝花花綠綠的東西,一時也瞧不出是啥。
「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小雨衣呀!外面風大雨大的,不穿小雨衣怎麼成?你要紅的還藍的?要巧克力還草莓的?要L還XL的?看你外表粗壯,說不定外強中乾,不過我是沒有S的……哎喲!」
皮方舟中了他一記降龍十八掌,痛得蹲了下來。
「喂喉喂!你要S的我可以去買呀!幹嘛這樣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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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光洛左手捧了一束花——他學乖了,這次選的是海芋——右手提了大包小包的一堆東西,來瞧瞧他買了些什麼吧。
「骨折要多喝豬骨熬的湯,以形補形嘛!」豬肉攤的大嬸如是說。
「這些鱘仔魚裡的骨頭才多哩!熬稀飯最好了。」魚鋪的阿伯有意見。
「喝雞精才能補元氣!現在大特價,賣一送二。」超級市場的阿花大聲喊著。
「要多喝奶粉補充鈣質啦!」這是雜貨店的老闆娘說的。
「喝奶粉不如吃鈣片來得快。」西藥房的老闆良心建議。
「我這裡有一帖藥,保證讓你的骨頭硬得像鋼筋。」中藥店的阿善師強力推薦。
「你們都錯了啦!張無忌的黑玉斷續膏才是最好的療傷聖品啦!」念高中的金庸迷阿實也來參一腳。
所以,只要是和骨頭復原有關的,他都準備了,他還打了一0四問張無忌的電話,可惜沒登記,不然連黑玉斷續膏都會給他弄來。
現在他正站在殷家門口,兩手都沒閒著,只好伸長下已去撳門鈴。
來開門的當然是杜媽,當她看到一座山擋在門口,又揣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還以為提早過聖誕節了。
「請問殷語歡小姐在家嗎?」楊光洛客氣地問道。
這是廢話!斷了一條腿外加一隻手的人,這時候不在家好好休養,難不成還在操場打籃球不成。
杜媽仰頭望了望眼前的小山,先是怔了一下,才忽然發出一聲驚呼,「啊!是楊先生啊!歡歡當然在呀!請進、請進。」
她接過了他手上的大包小包,將他須進殷家,殷母也聞聲下樓,臉上堆滿了笑。
「楊先生,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買了這麼多東西,以後你人常來就好,可別再破費了。」殷母轉頭對著杜媽說:「將楊先生送來的禮物拿進廚房整理一下。」
「沒關係,這些是讓殷小姐補補身子的,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楊光洛很有禮貌的向殷母點頭致意。
「你太客氣了,歡歡受傷真的和你無關,還勞你這麼費心。」
殷母看著眼前這個大個兒,越看越是順眼,人老實又有禮貌,最難得的是勇於負責,這年頭,敢跳出來承認的男人是越來越少了。
「伯母,你千萬別這麼說,要不是我打了那球,殷小姐也不會受傷的。」
「好了、好了,我們別再爭這個了,歡歡在房裡看書,我帶你上去看看她吧。」
殷母轉身帶楊光洛要上樓,杜媽卻從廚房裡走出來,手上拎著一條魚。
她將魚提得高高的,「楊先生,請問一下,這是什麼?」
「這是魚啊!」楊光洛覺得好奇怪,這當然是魚,難道長那樣子的叫烏賊?
「沒錯,這是魚,這是一尾鱸魚,是女人家在坐月子的時候吃的。」杜媽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噢!對不起,我買錯了。」他搔著後腦勺,訥訥地笑著。
「好了,杜媽,你別取笑楊先生了,男人家哪懂得那麼多,何況那是楊先生的一番好意。」殷母跳出來替他解圍。「你別見怪,杜媽只是開個玩笑。」
「沒關係、沒關係,本來就是我錯。」楊光洛扒著耳朵,一副老實樣。
「杜媽,中午多準備一些萊,我們留楊先生用餐。」殷母來個先斬後奏。「楊先生,中午陪歡歡一起吃飯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其實依他的個性,他也不知該如何拒絕。「伯母,我叫楊光洛,你叫我光洛就可以了。」
「好吧,不和你客氣了。」殷母帶著他走上二樓,「光洛,前面就是歡歡的房間,一起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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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二樓的第一個房間,就是殷語歡的閨房,門上還掛著一隻躲在聖誕襪裡的Hellokity,楊光洛才剛到門口,便有一陣淡淡的馨香輕輕地扣著他的嗅覺。
殷母上前敲了敲門,「歡歡,你看媽咪帶誰來看你了。」
「媽,門沒鎖,你們進來吧。」殷語歡在屋內大聲應答著。
殷母一開門,撲上來抱著她的是一屋子的搖滾音符,Eagles在收音機裡唱著「HotelCalifornia」,DonHenley威土忌似的嗓音輕輕地搔著耳膜。
殷語歡可真是會享受,高枕安臥,小說在手,零食飲料堆滿床頭,冷熱甜鹹全不忌口。
她斜著腦袋瞧了楊光洛一眼,然後打了一個飽嗝,「是你埃」她沒有半絲訝異。
「是我。」楊光洛倒有一點驚奇。
「別你呀我呀,歡歡,快叫光洛大哥。」殷母充當翻譯,「光洛,你也別再叫什麼殷小姐了,叫她歡歡就好了。」
「謝謝伯母。」楊光洛是很有禮貌的小孩,他望著身上纏著紗布的殷語歡,心裡還是充滿了歉疚。「歡歡……小姐,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你叫我歡歡就好了。」殷語歡才不跟他來什麼小姐先生這一套,她一向都是很落落大方的。「其實身體還是一樣,你應該也看得出來,除了嘴巴以外,其他地方都算是還在冬眠。不過,一回到家精神倒是好多了。」
「對不起!」楊光洛的課本裡,這三個字一定是劃了重點的考題。
「別再說對不起了,其實我自己也有錯。」
「好了,你沒錯、他沒錯,是老天爺出差錯。」殷母笑著說,「光洛,中午在這邊用餐,你們聊聊吧,我先下去了。」
殷母轉身下樓,沒忘帶上房門。
房間內的時光彷彿突然結凍似的,兩個人都不發一言,只有DonHenley還忘情地唱著另一首動人的「WastedTime。
「那束花是送我的嗎?」最後還是由女方先打破僵局。
「花?」楊光洛這才發現手上還捧著海芋。「對對,這是要送你的,我一時給忘了,有沒有花瓶,我幫你插起來。」
殷語歡朝牆角努努嘴,「喏,那裡有一個。」
他走過去找到一隻長花瓶,先到浴室去把水裝滿,再細心地將海芋一株株地插進花瓶裡,側頭凝視了一會兒,理了理花的順序,才滿意地將它端出來。
他將花瓶捧到她眼前,「你看看,這樣還可以吧?」
殷語歡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著一個人在表演吞劍似的,沒想到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竟有著細膩的心思。
「擺哪兒?」表演完了,給個意見吧。
「呃,就那張小桌子上吧。」她醒了過來,轉頭看看四周,眼睛瞧著房門旁的小茶几。
楊光洛走過去,看了看那張茶几,先從口袋裡抽了張面紙,將它抹乾淨了,然後才將花瓶擺上。
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動作,這次殷語歡更像是看到劍在吞人,兩個眼睛睜得老大,她開始對他產生了好奇。
會隨身帶著面紙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的人?
楊光洛好似忙完了一件很滿意的事,伸手抹了抹汗,倒退兩步,看著自己的作品,點了點頭。
「怎樣?擺在這裡還滿漂亮的吧?」
「坦白說,真的很漂亮,至少比小雛菊好看。」殷語歡不吝惜給他讚美,卻也沒忘了毒他一下。「怎麼對花道有興趣?」
「花道?什麼是花道?」他被問得有點傻。
「就是那個啊!」她把嘴噘得老高,直指著茶几上的花。
「喔,你說這個啊!」他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哪算得上什麼花道?」
「不錯了,沒想到一個職棒選手,還會喜歡這麼靜態的活動。」她這次倒是由衷的讚賞。
他略帶靦腆的笑了笑,「其實職棒選手閒暇之餘所從事的活動大都是比較靜態的,像下棋、泡茶、釣魚等。」
「那你呢?刺繡?吟詩?還是沒事寫寫書法、彈彈古箏?」她半開玩笑的問道。
「你幾乎猜中了其中一樣。」楊光洛的眼神中閃過一抹驚訝,「平常沒比賽也沒練球時,我會在宿舍裡填詞。」
「你、填、詞?!」殷語歡如同見到了劍真的把人給吞下去了。「不會是我聽錯了吧!」她掏掏耳朵的說。
「你沒聽錯,這是小學時一個老師教我的,每次只要我心情煩悶或是打球陷入低潮,只要看古人所寫的詩詞,便會將所有的煩惱都忘記了。」
「這麼說來,你的文學造詣不錯哦,有沒有出過書啊?」殷語歡揶揄著。
「不敢不敢,純粹是野人獻曝,難登大雅之堂。」楊光洛開始咬文嚼字。
「非也!非也!有道是獨樂樂不若眾樂樂,今日雖無霓裳羽衣曲,何妨乘興攤破浣溪抄?」好個殷語歡,不甘示弱的也來上幾句。
楊光洛一時有如被雷劈到一般,又好像聽到Madonna唱起中國民謠來,沒想到外表很洋化,說話有洋味,看起來像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對中國古典文學還頗有研究。
別看殷語歡喝的是洋墨水,唱的是搖滾樂,走起路來甩手又踹腳,其實在高中時期,她對中國文學的愛好還差點讓她念了中文系,要不是她爺爺堅持,她或許就不會出外唸書了。
既然是彈了同一調,這下子迴響可就多了,一下是批評北宋那個賀方回拾人牙慧,一下又謾罵南宋這個姜白石缺乏意境,說到李後主及李易安,又同聲一歎。
他們天南地北地聊著,放肆地臧否古人文句,彈指間竟誤了午膳,還是殷母及杜媽三番兩次敬邀延請,只差沒沿路鋪上紅地毯,殷語歡才肯放他下樓用餐,還嚴重聲明只放行半小時,惹得殷母是又氣又笑,不過看著寶貝女兒這麼開心地又交了一個朋友,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殷語歡的午餐則是杜媽準備好端上樓的,有一碗濃濃的大骨海帶湯,一鍋小魚熬的稀飯,當然還有一尾蒸得鮮嫩無比的鱸魚。
不過,她早給零食餵飽了,匆匆扒了兩口稀飯便要杜媽去請楊光洛上樓來。
「我那寶貝女兒給我們寵壞了,她自己吃飽了,也不管你餓著肚子,真是抱歉。」殷母一邊說,一邊夾了一大塊肉放在他的碗裡,「嘗嘗這個,這是杜媽最拿手的紅燒肉,也是歡歡最愛吃的一道菜。」
「謝謝伯母,我自己來就好了。」楊光洛顯得有點手足無措,連忙端起碗接過。「其實我和歡……歡歡聊得很愉快,忘了該要吃飯了,反而耽誤了你們的用餐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別這麼說。這雞肉是杜媽特別用藥材燉過的,火候剛好。」一隻雞腿又出現在他的碗裡。
「謝謝伯母。」他悶著頭飛快的把雞腿吞進肚子裡,還不忘加上一句稱讚的話:「真的很好吃。」
殷母見他吃得香,心中也樂了。男人嘴大吃四方,能吃就是福,想必歡歡將來應該會過得很幸福。
「試試這個,這蹄膀鹵得可真地道,又Q又嫩。」
楊光洛吃了一大塊蹄膀。
「這醉鵝是杜媽自己做的,可不是市場買的。」
楊光洛吃了三塊鵝肉。
「別客氣啊,這魚剛剛還會蹦呢!快嘗嘗。」
楊光洛吃了半條魚。
「試試這湯,趁熱喝,熬了三個多小時呢!」
楊光洛喝了一大碗湯。
只見殷母一個勁地將桌上的菜往楊光洛的碗裡放,也虧他平時食量就不小,吃飯的速度也算快,風捲殘雲般地將碗裡的雞鴨魚肉全掃進嘴裡,還得顧著不時的回答殷母的戶口普查。
總算讓每個盤子都能看見底部的花紋,楊光洛匆匆的向殷母告罪,還特意走到廚房向杜媽說聲謝,便急忙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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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下午,兩人又將五代及南北宋的詞人一個個抓出來,這次楊光洛多了張椅子,不過說到激動處,一向溫吞的他仍是忍不住站起來指天蹬地,幸好殷語歡現階段少了一手一腳,要不然台灣鐵定會有大地震,震央就是來自於殷家二樓。
兩個人越聊越愉快,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藩籬隨著一種不知名的化學作用漸漸地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心意相通的橋樑。
楊光洛的心像是顆深藏在河中的水雷,多少年來過盡千帆,竟無一舟一船能撫摸到他心靈的觸角,而殷語歡這無心路過的畫舫,就這麼輕易地引爆了這顆水雷的核心,讓他將這二十六年來在許多夜裡細細抽苗的心思,無所保留地在她面前開著燦爛的花。
而殷語歡這廂呢?她也詫異了。
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材,渾身肌肉的猛男,古銅色的皮膚底下,竟不是世儈的脂肪,而是清新的風骨。
她想起她有一陣子常常笑著君實,說他是「腦滿腸肥的猶太」、「財經腸子政治胃,烈酒腰子香煙肺」,而這些正是她最厭惡的。
殷語歡萬萬沒想到,馳騁球場的運動家,身體裡竟流著傳統文學的血液。
她躺在床上,仰頭看著楊光洛口若懸河的分析著柳永與周邦彥的差異,他的表情認真而懇切,微皺的眉心彷彿緊鎖著天地間所有的溫柔,深邃的眼眸中偶爾閃過一陣璀璨的光芒,如同曳空而過的流星,在剎那間映亮了整個夜空。
之前幾次碰面,不是她躺在病床上,就是他逃難似地躲進她的車裡,場景都是一片混亂,她只注意到他的老實憨厚,從沒見過他竟有如此理性迷人的一面;這時她仔細地聽著他侃侃而談,看著他專注的臉龐,似乎有一層淡淡的光暈籠罩著。
他的雙眉很濃,濃得猶如古勁的蒼松;他的鼻樑很挺,挺得恰似傲世的山峰;然而他的眸子卻是深藍色的海洋,蘊藏了許多亟待有心人去發掘的秘密。
原來他長得這麼好看啊!
殷語歡靜靜地看著看著,不自覺地癡了。
「歡歡、歡歡,你怎麼了?傷口在痛嗎?」楊光洛低下頭,緊張地瞧著發呆的她,「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還是我打電話請醫生來?」
殷語歡猛地醒過來,赫然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三十公分,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
「沒什麼。」她低下頭,過了片刻,才又揚起臉對著他笑說:「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大帥哥呢!」
嘩!
一把火燒上了楊光洛的臉頰,燙得可以煎蛋了。
「我……我……」他吱唔了半晌,實在想不出該怎麼接下去。
明明就是和她聊著宋詞,無端端扯到他的長相做什麼?
還以為她對古典文學有興趣,才剛剛將她歸類為含蓄敦厚的中國傳統仕女,哪知她根本正經不了多久,馬上就露出調皮的本性。
楊光洛刻意避開她混合了侵略和戲謔的眼神,輕咳了幾聲,很不自然地說:「抱歉,我下樓去喝個水。」
話音一落,他像逃難似的衝出房間,只留下仍然躺在床上竊笑的殷語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