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漠雪痕有片刻的呆愣,忘了剛剛做了什麼好事的他,只道這天色幽暗,分明還未到拂曉,自己怎麼就這麼醒過來了?
而房內也不是完全無燈,一盞燭火飄忽地閃動著,他困惑地起身,卻赫然發現自己渾身發軟。
媽的!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我?這是他浮現在內心的第一句話。
但當他低頭看看自己赤裸的身體有著斑斑的紅痕時,之前那些荒唐的記憶好像統統回籠。
他們真的做了?
明明是他吵著要他上的,但真的做了最吃驚的還是他。
他從沒想到自己能接受一個男人,然而心裡明白,這是為了綁住那人而選擇這種愚蠢的行為。
環顧四周,看見身邊沒有衣物可蔽體,又聽見外頭好像有人說話的聲音,他裹了條輕便的被子,緩緩地下床。
似乎不痛呢……他略挑起眉,彤的藥果然好用。
開了小窗,他看見洛濬與朱華站在庭外說話,仗著自己的耳力好,他能聽得一清二楚。
「主子,您和他真的……」朱華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很明顯渾身散發著一股不甘與悲傷。
洛濬一派輕鬆地站在她身邊。「朱華,就是他了,我尋尋覓覓的人。」
把話說白是很殘忍的,但他自認現在沒有任何值得朱華企盼的可能。
「可是他是男人。」咬著貝齒,她不知道除了這點之外,那在屋裡的男人還有什麼可以讓人批評的,說美麗,他一點也不輸自己;說動人,他雙眼顧盼間又讓哪個男人不動心?
她知道自己輸的原因,天生的冷淡讓人退避三舍,就算明白,心中卻無法甘心。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要有這樣悲慘的過去?如果沒有,她也能對人生充滿憧憬與喜悅,她也可擁有讓這男人沉迷的條件……
她愛的男人啊,打從他把自己從悲慘無人道的環境中救下後,她一心精進武功,日夜不敢懈怠,就是為了保護他,她已經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愛他了啊,為什麼還是不行?
「男人又如何?你知道我一向不把世俗的眼光放在眼底的。」洛濬難得放軟口氣對她的問話有問必答。
聞言,朱華苦笑。是啊,若他不是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又怎能讓她陪伴這些許年頭?
但她還是要說,為她的幸福做最後的努力。
朱華咬著唇,無法克制自己的嫉妒,脫口而道:「我也不想詆毀他,可我只是怕您被騙了。這陣子您把他帶進帶出的,前陣子的刺客至今還未抓到,皇上又削了您的職權,撤了不少侍衛,您的處境是步步危險的,難道沒想過他出現的時間、方式未免巧了些?也許他是敵陣派來的殺手。」
這段話換來洛濬肯定的三個字──不可能!
「您可真是自信啊!」朱華該說的都說了,依然無法撼動眼前這男人的一絲意志,她慘然而笑。
「您可知我查了他的來歷?他是閻樓的人,是殺手,是來殺您的人!到現在您還執迷不悟?」
聽到朱華打聽出他的來歷,漠雪痕心頭一震。
不是,我不是!他幾乎要衝出去這樣大喊,但一瞬間又想起御主交代的事,神色黯然,雖不是來殺他的,但當初自己接近洛濬的確是不懷好意。
但當事人洛濬卻只是皺起眉,似乎對她去調查謨雪痕露出了顯見的不開心,嗓音略顯低沉地道:「我早說過他是值得放心的,你何必多此一舉。」
「放心?您聽了我的話還放心把他帶在身邊?這才是……」朱華語調突然升高,卻又突然止住,「您的意思是早知道他的來歷?」
他知道!漠雪痕震驚於這個消息!他在閻樓因為身份的關係從未曝光,也沒有接過任務,為什麼洛濬會知道他的來歷?還是這個掌握所有事情的男人,連他的一舉一動也清楚地掌握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
「我也想知道你怎麼知道我來歷的。」一直默默聽著的漠雪痕也開了口,他緩緩地走出來,包裹著被衾的模樣任誰也猜得出剛剛做了什麼好事。
洛濬一驚,也不管才和朱華話說到一半,就趕緊上前把他拉回房裡,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這樣跑出房門?」
漠雪痕全身赤裸,就只包裹著被單,被單卻短的不得不露出了裸臂與姣好的玉腿。雖然他才剛「吃飽」,但這毫無心機的撩人模樣,讓人看了食指大動,還好現在月黑風高、三更半夜,要不他怎麼想也吃虧。
才不管自己是露腿還是露手,漠雪痕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眼神中透露著被透視的難堪,「你說!你怎麼知道我來歷的!」
看到雪痕臉上透著的傷心,洛濬正想開口辯解,但一時間心頭湧上難過,第一次他也質問起漠雪痕。
「難道你認為我刻意欺騙你的感情?認為我知道你是殺手,所以才故意接近你、利用你?」
「我……」他當然不信,可是為什麼要瞞著他?而且知道他從閻樓來,一定也知道自己不懷好意,難道他真沒有半分監視自己的想法?
看著漠雪痕不吭一聲,洛濬揉揉眉心地歎道:「你不曾對我提過你的來歷,難道我要說破?」
雪痕痕動了動的嘴唇,卻是啞口無言。
洛濬無奈地笑了,抱起他疲憊的身軀,輕柔地放在床褥上,還替他蓋上被衾。
「罷了,今日晚了,我知道今日也讓你很累了,我們晚點再說好嗎?」
漠雪痕想了一會,點點頭。
也好,他還要想想該怎麼說這件事,他不想再傷害洛濬,不想讓他對自己失望,或許稍微休息後,他們才能心平氣和地談這個問題,只是……
他不知道晚點就見不著洛濬了。
看著漠雪痕剛睡下的樣子,洛濬總算放下了心,他倒是不大擔心被誤會的事,只是他還是掛心著漠雪痕念著的那件事。
揉揉疲倦的眉心,才剛到書房,朱華卻傳來急事稟報。
「什麼事?」洛濬開了書房門。
朱華臉色尚未好轉,只是淡淡地報告:「探子來報,西街盡頭發生件凶殘的兇殺案。」
「兇殺案?」洛濬大吃一驚,不是他太自大,只是在皇帝與他的連手管理下,京城的治安一向極好,發生這種事簡直是匪夷所思。
「死者是一名叫做芙意瑋的人。案發是在一條暗巷裡,他渾身赤裸被先姦後殺,雙目被挖出,身上被刺數十刀……」
洛濬一聽到名字,臉色登時蒼白,聽到後面更是倒抽了口冷氣,身子略微不穩。
「主子!」朱華遲鈍地發現主人的不對勁,她沒想到自己照慣例的報告,卻讓主子這麼震驚,這人……究竟是誰?
她本來想上前去關心的,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人不就是主子另一個肯付出關心的人?思及此,她又抑下了想要上前的衝動。
「立刻去準備!我要出去!」洛濬毫不遲疑地下判斷,雙手因為怒氣微微發顫,卻沒想到話都說出口了,朱華還是一動也不動的。
思索了一下,洛濬輕歎了口氣地苦笑。也罷,他對旁人尚都能如此寬容,對一個和自己出生入死數年的夥伴怎能如此苛待?尤其在自己明言拒絕她後。
於是他道:「今晚妳留在府裡,我便裝出門就好。」
聽到這話,朱華有點心軟,但又強迫自己裝出毫不在乎,只見洛濬匆匆忙忙換了件衣裳,從相府的偏門離開。
循著白日來過的印象,洛濬輕而易舉地找著了高掛著喪用白燈籠的張府,裡頭跪著的芙西哭得哀傷,丈夫張甫在一旁陪著她也是滿臉的哀戚,只是這小房子裡卻無緣無故地多了一張生面孔,是個衰老的婦人。
他帶著幾分存疑走了進去。
「芙西……」他首先喚的自然是芙西,只見芙西哭腫了眼,抬起頭望著洛濬,淚水很快地就滾下來。
「洛君,我弟弟他……」
看著她如此的傷心,洛濬同情地皺起了眉,他看著一旁蒼老發白的臉孔,悄聲地問張甫,「這婦人是誰?」
「她說她有看到傷害意瑋的人。」
「果真如此?那……」
他才正想要上去攀談,但瘦弱的婦人卻驚愕地大喊起來,「就、就是他!就是他殺了那人!」
這話一出,連芙西都震驚得忘記哭泣。
「我?」洛濬指著指自己的鼻子,驚訝萬分,他細細地打量這婦人,思考著她的來歷,為什麼要栽贓於他?
「就是他!」婦人指證歷歷,「那時他強要那名小公子,可是那小公子不服,所以他就從袖中拿出把銳刀,狠狠地刺了他好幾刀……」
「對,就是他。我還記得月光映著他的臉,顯得可怕猙獰,他、他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嚇得跑開。」
「洛君,難道真的是你?」張甫大步上前,神情變得肅穆。
「你不相信我?」沒想到今日得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
「那你告訴我今日子時你人在哪?要不就隨我報官。」看著自己妻子唯一的寶貝弟弟死得這麼慘,而芙西哭得這麼悲痛,張甫失去了理智。
怎能告訴他?說他在丞相府?
他苦笑。
「張甫,難道你懷疑洛君?他是怎樣的人你信不過嗎?我們都認識幾年了,你千萬別太激動啊。」
反倒是芙西擦了眼淚衝到丈夫的前頭擋著,替他說話。
「可是……」張甫還有話要說,卻被突然衝進來的官兵們嚇了一大跳。
「就是他,把他抓起來!」捕快的聲音響起,官兵們立刻拔出腰劍對著這名淫賊。
從頭到尾被指認的洛濬卻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望著老婦人以及官府一群人。
官府的人未免也來得太快了,只是他們到底是知道了什麼,才趕緊來抓他的呢?敵方是趁他無權時滅他的口,還是針對「洛君」來?
他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為了弄懂這一點,非跑一趟官府不成。
由於已經是半夜,京官老爺也沒有夜審犯人,只是把他抓進大牢裡關著,等待天明再審,這情節讓他覺得很可笑,好像以前也發生過的樣子。
之前好像有哪個鄉下的老縣令也曾經審過皇帝吧?還連同九王爺一起審,聽說後來嚇得當夜暴斃,皇帝也沒再繼續追究他不查案而污蔑之罪。
只是,他可不想也來一回。
他從沒告訴朱華他在民間之事,朱華自然查不到這件事上來,只怕還會當成被哪個朝廷命官綁架來辦,這樣只恐他得被困著。
撕了片衣袖,趁著朦朧的月光,他想著來解救的名單。
朱華?只怕她帶著大批人馬衝了進來,這樣壞了他想抓幕後黑手的計劃。
雪痕?洛濬更是猛搖頭,依雪痕的個性恐怕不毀了這地牢劫獄才怪,而且他現在身子虛,他也不想讓他操無謂的心。
想著想著,他放下了手上的半片衣袖,也省下了咬破手指的痛苦,還是他的一貫作風──靜觀其變。
就在他拍拍稻草堆,準備隨遇而安睡個覺時,卻猛然見到一個身影,他抬起頭看見的竟是楊國基。
「你怎麼會在這兒?」
楊國基冷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我說過會給你顏色瞧的。」
「是你報的官?」否則他就不會這麼「巧」地出現在這了。
「我的人死了,自然是我報的官。」楊國基回答得語意不詳。
但洛濬何等聰明,這報官的時機出現得太過巧合,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早已安排好一切,只等自己出現來個甕中捉鱉。
「芙意瑋呢?他的死也與你有關?」洛濬再問。
不是沒去猜想可能是楊國基,只是萬萬沒想到他是這麼狠毒之人,跟在他身旁的枕邊人怎麼下得了手。
但這些猜測楊國基卻一概不答,只是一貫冷笑,但倨傲的神情早就把答案揭露。
「為什麼殺他?你不是愛他?」
「愛他?哼!要看那小賤人愛的是誰。」
「就因為這樣你殺了他?」一股名為憤怒的情緒浮上心頭,他實在無法容忍因為這麼可笑的理由而殺人。
「你以為這是小事?我為了他花了這麼多銀兩,而他卻只惦記著你,這口氣我怎麼嚥得下!」他一副怒氣未消,彷彿人若在他的面前,他還能再砍上他幾刀似的。
「你是不是誤會了,我跟他……」
「我一點都沒誤會,我親耳聽到他對你情人說想回到你身邊。」
聽到這,洛濬恍然大悟,莫非這就是漠雪痕這幾天奇怪的原因?
「之前我本來只是想給你教訓,要你知道我的人碰不得,誰知道那小賤人竟然想回到你身邊,那我就拖你陪他下地獄去。」
之前……?
「莫非之前你早就派人來殺我?」
「不然你認為誰有這種閒功夫來殺你這下等人?」楊國基嗤道:「身上的鞭傷不好受吧?那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兩才能在你身上烙印的。」
洛濬除了歎氣還是歎氣,還以為是什麼敵陣或是敵國的追殺,朱華還一副如臨大敵,連雪痕都防備著,沒想到原來只是陪個愚人在玩遊戲。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洛濬緩道。
「哼!誰死還不知道。」他啐了聲,「就算你是皇帝老子我都不怕。」
聞言,洛濬也只能搖頭,這話若是被唯我獨尊的皇帝聽見,只怕他會氣得跳腳。
「我早告訴過你,這就是你和我作對的下場,不只是你,還有身邊的那小美人我也要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可人兒,我一定會要把他弄到手,讓他臣服在我身下。」
「你敢!」一直都能以平常心看待這事的洛濬,一聽到他用這樣污蔑的語氣提起漠雪痕,怒氣猛然地湧了上來,手緊緊地握拳。
「為什麼不敢?」他伸出舌,神情猥褻地舔了舔。「那小美人的味道一定很好,雖然已經是破鞋了,但是……」
砰的一聲巨響,洛濬的手深深地陷在牢獄的泥壁之中,應聲把牢壁打穿了一個小洞。
「滾!少做你的癡心妄想!」洛濬惡狠狠地瞪著他,目光帶著從未展露過的狠毒。
霎時間,楊國基覺得頸子有股涼意,那人的寒意是深入脊髓的冷,像是毒蛇已經死命咬住自己、拚命注入毒液一般,他從來就沒見過哪個人的冷酷甚於他的,更甚於芙意瑋死前的恨意。
他心裡想著不能輸,至少自己是站在外面,而那人還在牢獄中作困獸之鬥。這麼想,他的精神穩定多了,卻也不敢在這多逗留,虛張聲勢地哼了聲,扭頭就走。
見獄卒諂媚地對楊國基說上幾句好聽的話,才把帶著一絲光亮的大門關上,洛濬這才回神緩緩地坐回地上,深吐了好幾口氣。
手上溢出的鮮血溫熱著,讓他的目光變得深邃難辨。
早就發過誓,只要出了那個家就再也不用武功,再也不隨意動怒,再也不回到以前的瘋狂,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讓自己破誓。
雖知道絕不可能,但他光用想的,美麗的雪痕在那人身下悲傷哭泣的模樣,就足以讓他失控,抑不住怒氣,恨不得使出世上最卑劣的手段,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還好是漠雪痕那張刁鑽的嘴點醒了他,心愛的雪痕怎麼可能會有那麼一天?連自己都被那張嘴及粗暴的性格打罵了好幾回呢。他矛盾又可愛的戀人。
想到這,洛濬笑了起來,剛剛還真以為自己待在這牢獄中能這樣心平氣和呢!但眼下,他已經開始瘋狂地想念那個人了。
自從主子一去很久都沒回來,唯一知道他出府的朱華心裡開始緊張起來。
主子知道自己的身份非常,從來沒有過了一個時辰還沒有傳訊回來過的,她不安地在廳裡踱步著,愈想愈不妥,已經受不了內心地煎熬想要出門去找人了,但偏偏自己對洛濬在外頭的事情不瞭解,每次主子在外頭胡鬧,她就是去上朝冒名頂替的份,所以說到認識主子在外頭的人……
漠雪痕的名字閃過了她的腦海。
該不該去問他?能不能信他?她腦裡浮現許多的猶豫,但只要一想到她這一刻的遲疑,主子很有可能已經有生命的危險時,她發現自己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我早說過他是值得放心的。
洛濬之前說過的話彷彿又再次在耳邊響起。
既然主子這麼說,她自當也得真誠以待,別無選擇。
思及此,她決定去做夜半擾人清夢的人。
輕敲了幾下房門,裡頭沒有動靜,想必漠雪痕似乎真的很疲累,但她不得不狠下心將門敲得更大聲。
「到底什麼事?」睜著惺忪睡眼,漠雪痕口氣不佳地來開門。
不是說什麼天大的事都天亮再說?他開門後瞧見的竟是朱華,一時間也忘了抱怨的話,因為朱華的模樣有些忐忑。
其實她也非什麼惡人,只是受過洛濬的恩惠過大,早已抱著此生以命護主的想法,現在洛濬把話說得這麼絕,她的情也冷了大半,發現世上情愛也不過如此,但要她立刻擺出和善的態度,她又覺得自己前後不一的矯情。
不得已,她勉強咳了幾聲,帶著些善意。「主子他兩個時辰前離開府邸,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他去哪兒?」這話讓他徹底清醒。
「不知道,但他聽見一樁命案就急忙地跑出去。」朱華道,並且連忙地補充,「是一個叫芙意瑋的人被人姦殺於暗巷內。」
「什麼!」漠雪痕忍不住地驚叫出來。
芙意瑋……不就是芙西的弟弟?
對!洛濬現在一定在芙西那。
他抬起頭神色緊張地對著朱華道:「你去查查在南門市集販魚的張甫住在哪?
你主子應該在那才對。」
「好。」終於獲得些線索,朱華立刻去辦。
而漠雪痕則是急忙地回房換外出衣。
要離開房門前,他看著靜掛在牆上的青龍劍,只遲疑一秒就把它帶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