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趕不上變化、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句話是漠雪痕從今日一大早就開始咬牙切齒念著的話。
他如今已經痊癒了,那點小風寒他養了兩三天就沒事,更何況還有人雞婆地熬了藥汁來給他喝。
怪得是洛濬那大變態只有第一天出現,之後就沒再來過。不是想見他,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休息,要他不好也難,所以今日天未亮他就醒了,精神抖擻得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天空泛白,深吸口新鮮空氣,正要開始幹活,卻被何總管叫了去。
何總管是府內僅次於丞相地位的大總管。
丞相府中所有人都聽他的指揮,若是在平常,他會很想看看這人究竟有什麼本事,但現在不想,尤其在這麼敏感的時候。
果然,見面後何總管看著他的眼神就很複雜。
一見面,何由管就叨念了洛濬他從小到大的豐功偉業,接著再補敘自已是多麼的幸運,從沒有一個人這麼得洛濬的關心……
聽到這,他在心裡暗想,這種好運就算送給他也不要。
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時辰後,何總管終於停下來,讓他的耳根子稍稍清靜。
但接下來何總管卻是用著心痛又祝福的眼神望著他,半晌才伸出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少爺要你病好後開始服侍他。」
漠雪痕僵住了,被雷劈到大概指得就是這樣吧。
何總管欲言又止,終究忍不住多加了幾句話,「少爺從來不收待妾……咳!雪痕,看來少爺很滿意你,要好好幹不要讓他失望。」
好好幹?幹什麼?漠雪痕圓亮的眸子睜得像銅鈴般大,如果洛濬就在他眼前,他一定要把他打成豬頭,竟然亂放謠言!
他有苦難言,只能咬牙切齒地被命令來服侍洛少爺起床。
意思意思地敲了幾下房門,就大刺刺地走進去,心裡思索著怎麼給洛濬那個混帳一個驚喜的早晨禮。
一頓痛扁?還是畫幾隻烏龜在他臉上?
想到堂堂丞相上朝時臉上帶著幾隻烏龜去……他的唇角彎了起來,笑得好不得意,殊不知自己這模樣都被人一覽無遺。
早起的洛濬看著漠雪痕笑得癡傻,心中閃過好笑的念頭——這人該不會在想什麼整他的方法吧?
狡黠的目光一閃而過,怎麼每次跟漠雪痕見面,都會激發自己的劣根性?
漠雪痕心裡因為畫烏龜大計想得正開心,無意中發現自己被人往懷裡帶,驚得抬起頭,卻愕然地感覺到貼在唇上的溫度。
不只貼著他的唇,那溫軟濕熱的物體輕輕地舔著自己的唇瓣,他渾身僵硬,像是被人點了穴。
好不容易洛濬放開他,隨即漾出一抹欠扁的笑容。
「雪痕,病都好了?太好了。何總管知道你病了,就不許我靠近你,害我犯相思。」
漠雪痕一陣惡寒,張嘴蠕動了幾下,卻無法發出聲來。
這個變態的等級怎麼如此之高!想當然爾,襲菊湘也從這變態之祖的寶座退位。
漠雪痕好不容易找回聲音,顫抖著問:「你……你真的喜歡男人?」
「當然不喜歡,我只喜歡雪痕而已。」他故意眨眨眼,對漠雪痕示意。
惡!漠雪痕在心理慶幸自己尚未用膳,要不肯定全吐出來。
「嘻,雪痕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洛濬搖頭晃腦的,一副我都瞭解得模樣,更看得漠雪痕滿肚子怒火。
漠雪痕深吸了口氣,強露出微笑地說:「大老爺,你有空在這說話,還不去準備梳洗,不是還要上朝?」
所以請你快點換官服,不要浪費你我的時間了。漠雪痕默默地想。
洛濬微微地挑起眉,讓漠雪痕以為自己押對了寶,堵住這討人厭的嘴,卻沒想到洛濬得下一句話卻是——
「誰說我要上朝?上朝之事我一向都交給朱華去做,至於我們倆……一起出門玩吧。」
不等漠雪痕反應過來,洛濬自顧自地拉著他出門去。
「太貴了,張大哥你做黑心生意……」
喧擾的市集上,陣陣的魚臭味傳出,人群雜沓的腳步與不經意濺起的污水,在在都讓漠雪痕看得皺眉,可……
他低頭看著蹲在魚販旁遍一副悠遊自若的洛濬,明明不協調的一幕,他看起來卻如此自然。
「拜託,整個市場的人都知道我賣東西最貨真價實,只有你每次來我這都敢嫌棄。」魚販老闆是個虎背熊腰、蓄著滿臉落腮鬍的壯碩男人,那大掌即使沒有掌風,卻好似也能輕易把人揍飛出去。
「知道我常來就算我便宜一點嘛,張大哥。」洛濬陪笑。
「去去去!每次都來這套,我難道不用養家餬口啊。」張大哥板起了臉,「今兒個這價格最合理了,想要更便宜……沒門兒!」
聽見老闆把價格說得這麼硬了,漠雪痕本以為洛濬會這樣放棄,好歹他也是一國之相,被人這樣趕多少也會心存不悅吧,但沒想到他還是賴在魚販前,眼巴巴地望著張大哥。
「可是我今天好不容易帶了朋友來,好想請他吃頓好的……」
這話讓漠雪痕楞住,所謂的朋友該不會是……他抬起頭,果然看見張大哥打量著他的目光。
「嘖嘖,你這朋友是男是女?他是你媳婦兒?」
漠雪痕微張嘴,正想要反駁,卻被跳起來的洛濬摀住小嘴,「是啊是啊,他叫雪痕,張大哥,我的媳婦兒漂亮不漂亮!」
張大哥嘖嘖幾聲,「沒想到你這臭小鬼還能娶到這麼漂亮的人。」轉身拿起店裡最肥美的一條魚,「給你,就當我送你媳婦兒的見面禮。」
一條腥膻的魚硬是被塞到自己懷裡,漠雪痕表情僵硬,想退回卻苦於這是別人的一番好意,正想要塞給那罪魁禍首,沒想到才一個沒注意,洛濬竟又殺到下一攤去了。
竟然把爛攤子交給我來收拾!漠雪痕滿臉怒氣,邁開腳步就想要追上去,卻被人抓住領子。
他不解地回頭,看到張大哥有口難言的模樣。
「怎麼了?」
一定是那混帳成天來市集裡騙吃騙喝,終於有人看不下去要修理他了。
「那個……」張大哥失措地搓揉著雙手,「我、我不大會講話,不過你、你是他媳婦兒我就、就……」
他大腳跨前一步,一副要找人算帳的模樣,而漠雪痕只能暗暗地小退一步,露出為難的笑容。
他能不能警告這只黑熊,再近身一步,他的身子就會自動扁人了。
「叫他別再拿錢給我那口子了,我們還過得去,招娃的病也好了,叫他、他的錢留給自己過好日子……」
漠雪痕驚愕地望著他。
這模樣卻被張大哥誤會,他露出白牙說:「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這事,你丈夫真是個好人,所以要是你看他好欺負、想騙他,我們南門市集的人可不會放過你的。」
漠雪痕不因為這話而感到生氣,反而是因為這人口中的洛濬,怎麼跟昨天調戲他的混帳不大一樣?
「還在聊什麼?」洛濬笑嘻嘻地插話,手摟著漠雪痕的肩,「走吧,我的菜也買齊了,煮頓美味的料理給你吃。」
漠雪痕以為洛濬在開玩笑,沒想到他領著他來到人煙稀少的河邊,要他在大石上好好坐著,洛濬倒是利索地在河裡殺魚洗菜。
洛濬把綠意盎然的菜搗成稠狀,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生魚上,然後生火烤魚,魚香伴隨著清香的菜香,一時香氣四溢。
他笑呵呵地翻烤著魚,確定魚熟透後,撥開上面的菜末,選了塊最大的,笑咪咪地交到漠雪痕手上。
「快吃吧,我的手藝很不錯的。」
「有古怪。」漠雪痕抿著嘴看向洛濬。
「怎麼古怪?你都還沒吃怎麼說古怪?」洛濬問。
「不是,是你行為很古怪。」漠雪痕謹慎地盯著他,眼中透露著不信任。
「如果我說我對你一見鍾情,你信不信?」
「信才怪!」他嘀咕,「前幾天還一副要整死我的模樣。」不自覺地咬了口手上的烤魚,卻驚訝於魚的美味。
洛濬聽了不以為意,繼續笑咪咪地問:「合你的口味嗎?如果喜歡,以後我每天烤給你吃。」
看洛濬一副認真的樣子,漠雪痕有點不自在地移開目光,「說得跟真的一樣,堂堂的丞相哪有時間每天烤魚給我吃。」
「又不信我?」洛濬微笑,冷不防地抽起他手握著的美食,輕按著他的後腦勺,薄唇又覆了上去。
軟軟甜甜的,漠雪痕感到一陣熱氣住上衝。
又被吻了……但好舒服。
沒有之前被戲弄的感覺,反而像是被人捧在心上小心呵護的模樣,不屬於自己的舌輕舔過兩片唇瓣,濕潤地相濡以沫……
他尖叫地推開他,紅著一張臉,羞愧又憤怒地跑開。
被扔下的洛濬則是背狠撞了地,痛得眉頭都皺起來。
「果然是小辣椒,一點力道都沒放輕……」
不敢相信!難以置信!
他竟然被吻了!竟然又被吻了!
漠雪痕氣憤地踏著重重的腳步,漫步在吳噥軟語的花街中,兩側招呼客人的青樓女子妖嬌美麗、丰姿萬千,但卻無法入漠雪痕眼裡,只因現在他的心都被一個人給佔滿。
這就是傳說中英明偉大的洛諸葛?
他苦惱地偏著頭思索,似乎還不能從洛濬那奇怪又兼變態的種種行為移開心思。
早晨不去早朝,理所當然地派朱華偽裝頂替,然後不管自己的意願,硬拉著自己逛街。
而堂堂的一國丞相竟然蹲在魚鋪間跟老闆討價還價,跟賣菜的小販吵說這菜不夠新鮮、不夠綠,每到一攤還拚命地殺價,讓他羞得臉都紅了,小販則氣得臉都綠了。
中原人不是最重視禮教嗎?君子遠庖廚不是?難道這話用在洛濬身上理所當然地失效了?
漠雪痕怒極反笑,好好的官不做,偏熏得一身煙味,還下流地吻他……思及此,小臉驀然地紅了起來,腳步聲重重地踏入雪娥坊內。
夜晚來臨,雪娥坊早是燈籠高掛,做起生意來了,故立刻就有人迎了上來。
「大官人,您……」
只是美麗的女人還來不及開口,另一個略微低沉,卻飽含溫柔的聲音卻快了一步打斷她。
「雲娘,這是我的客人。」
被稱做雲娘的人臉上的不甘心顯而易見,但看著那張堪稱完美的臉蛋,只好默默咬著牙,黯然離去。
漠雪痕則是看見來人,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往那美麗嬌艷的人兒撲去。
「我好想你,彤。」
彤穩穩地接下飛撲過來的身子,柔柔地微笑,拉著他到小房間裡去。
漠雪痕嘖嘖稱奇地看著彤的一身打扮,讚歎地說:「好久沒看到你這身打扮了,有什麼要緊事非得你去辦嗎?我知道一般事情可打不動你。」
閻樓是專做殺人買賣的,那最重要的莫過於情報了,什麼時候目標出現在什麼地方,又做了哪些事,哪些是好下手的時機等,這都是非常重要的。而雪娥坊——一個看似妓院的地方,卻沒想到是閻樓的情報站,而彤就是情報頭子。
雖說男人外表剛硬,好像想要從他們嘴裡套話很難,但只要幾杯黃酒下肚,再加上女人的軟語呢喃,天底下還有什麼是問不出來的呢?
所以青樓正是天下消息最多的聚集地,而雪娥坊更是名聞天下,男人趨之若鶩的地方,彤即是雪娥坊的幕後老闆。
彤微笑著,「只是件普通的事,與閻樓無關。」他四兩撥千金地帶過。
漠雪痕也沒深究,只是略微點個頭。
「我聽說你來到京城,正想要找你呢,既然來到京城,卻沒來看我實在太過分了!」彤溫柔地說,卻帶點一絲絲的埋怨。
「你以為我不想啊。都是那個死變態!」他在嘴裡小聲地咕噥,「我以為那傢伙很快就能解決了,沒想到他段數這麼高,搞得我整日烏煙瘴氣的。」
「誰讓你這麼頭痛?」彤緩緩地皺起眉,「御主交給你什麼工作?」
漠雪痕先是抿嘴,然後才道:「叫我去找洛濬的麻煩,讓他身敗名裂。」
一聽,彤立刻喊出聲,「什麼?找洛丞相麻煩?他可不是簡單的角色。」
「我知道啊,所以現在才來找你。」他以燦亮的大眼望著彤,「你這兒有什麼關於洛濬的消息嗎?」
雖然自己在閻樓地位不低,但也不是很清楚閻樓與彤之間的關係,只是向來閻樓人需要什麼情報,只要找到彤,彤總是無條件提供。當然他也曾問過御主、彤與閻樓的關係,但他卻笑得神秘,只道這是歷年來閻樓御主才可探知的問題,他們只要知道彤這人與閻樓密不可分,是絕對可信任之人。
彤深深地望著他,語帶擔憂,「你回去推掉這差使好嗎?洛濬那人深不可測,也知道花樓是惹事之處,故從不來這。全天下人的資料我或多或少都有,甚至連宮中秘史知道的也不少,可偏偏就是從他那探不出東西來。」
聽了這話,漠雪痕難免感到失望,但卻堅定的搖頭,「這事我做定了,沒給那變態一頓教訓,我漠雪痕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哪有那麼好的事,吻了他還能讓他活得逍遙快活?非整得他哭爹喊娘不可!而且……
「彤,你也無須給那傢伙這麼高的評價,什麼深不可測、風度翩翩,根本是欺騙世人的瘋子,你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幹什麼去了嗎?不是上早朝耶,是去早市殺價買魚!那出價之低我看小販都快哭了,小販們肯定會覺得自己怎麼一大早就遇到瘟神。而我更慘,一路上被人射向同樣厭惡的眼光,誰跟他是同夥的!我看上的東西向來都是不問價錢的。」
見他神情激昂、語氣激動,又滔滔不絕地談論起洛濬,彤的心裡湧起一陣落寞,伸出玉手極疼愛地摸著他的軟發。「聽你的口氣,你很喜歡他?」
但漠雪痕卻像是被嚇住般驚叫:「誰、誰喜歡他啦?我又不是眼睛長到屁股去了!」
可是你從來沒有這麼激動地談論過誰呢。彤苦笑,你才認識洛濬幾天,就在嘴上掛著他了。
雖然雪娥坊的確很少洛濬的消息,但認識「真正」的他,而談起他的人卻無一不眉開眼笑。彤強扯出一抹笑容,這就是洛濬的魅力啊!
輕吸了口氣,彤摸了摸噘著小嘴的火爆辣椒。「雖然我沒什麼特別的情報,但我知道些有關他的事。」
「什麼?」漠雪痕睜著圓亮的眼睛,期待著答案。
彤輕徐了口氣,緩緩地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夏風吹拂著盛開的紫棠花,陡然轉身一笑,那嬌艷甚至比漠雪痕還要柔媚幾分。
「最近有人買他的命。」
「什麼!」漠雪痕跳了起來,「不是說讓他身敗名裂就好了?」
彤輕輕地搖頭,「是下了重金要他項上人頭,所以或許……」
剩下的話彤沒說出口,只是目光有些瞭然。
他開著玩笑地說:「你會幫他嗎?」
「誰幫他啊!有人在他背後刺一刀時,我還會補上一劍呢。」漠雪痕咕噥地講,但目光卻是躲避那試探的眼神。
「其實洛丞相一向很得民心,只是傳說他跟皇帝有瑜亮情節,皇上幾度想罷了他的官、免了他的職,只是苦無機會。」
「這算什麼好皇帝!不是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況洛濬他……」
本來滔滔不絕的話在看到彤打趣的目光,倏然地住了嘴,臉不爭氣地浮起了紅暈。
「哎呀,那個混帳的事情我才不想理呢。我、我要先回去了……」
看著他像逃命般地離開,彤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