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甄衣氣呼呼地跑回房,看著打發他去找吃的、自己卻又沉沉睡去的端木懷塵,他心裡一氣,上前狠狠地捏了他。
「哎喲!你幹嘛捏我?」端木懷塵揉揉因痛而睜開的眼。
「我生氣,我大哥那個笨蛋!」聶甄衣張嘴又往端木懷塵的肩頭咬去。
「怎麼生氣了?」看著聶甄衣氣嘟嘟的模樣,端木懷塵一手抱過他摟在懷中,忘了自己是未著寸縷,聶甄衣的臉就貼著他的胸膛。
聶甄衣噗哧一笑,捏了捏他的肉,「你好瘦,到底有沒有吃飯?」
懷塵真好,昨天強要抱他,他還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不生氣,反倒是一看到自己氣呼呼的,就急著哄自己。
順著他的手,端木懷塵終於看見自己赤裸的模樣,他驚訝地推開他,紅著臉下床找衣服。
在旁人的目光注視下,他有些笨拙地穿上外衣。
聶甄衣仰躺在床上,咯咯地笑。
以前在他面前換衣服可熟練得很,現在竟然害羞起來。
「別笑了。」端木懷塵沒好氣地說,知道聶甄衣一定是在笑他。
他以前住在落日山時,方圓百里之內根本沒有什麼人,唯一會接觸的人是他到街上去診治時的病人,他現在能跟他摟摟抱抱的,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你剛剛在氣什麼?」
一想到這個,聶甄衣舊恨又湧上來,氣呼呼地站了起來,走到端木懷塵的身旁,唱作俱佳地說:「大哥那個混蛋!明知道白大哥現在身子骨差,竟然還當著他的面說要娶親,可惡至極!」
端木懷塵輕顰起眉,「他的身子……」
「很奇怪,從昨晚就開始虛弱了起來,可也沒聽他在咳。」聶甄衣憂慮不已,「懷塵,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端木懷塵一口答應,「但你要乖乖地留在這裡。」
「為什麼我不能去?」他驚叫,不滿地拉著他的手撒嬌,「我也想去。」
「不行,有時候問診,不適合第三者在場。」
「哪有這樣的!」聶甄衣還想要抗議,卻看見端木懷塵堅定的神色,只好悻悻然地放手。「好嘛。」
端木懷塵起身,摸摸他的頭,「我一會兒就回來。」
看著他離去,聶甄衣跺跺腳,愈想愈不滿。
「管他的,我站在門外聽,不進去總行吧。」
打定主意,他偷偷摸摸地跟去。
來到坐落在竹林中的院落,輕敲了幾聲門,聽到裡頭不耐煩的聲音說他不想見任何人,端木懷塵微皺起眉,也不等主人的允許,直接推開門進去。
而門內的主人則是略微吃驚,看到是他,露出為難又瞭然的笑容。
「原來是你。」白羿請他坐下,自顧自的喝起酒來。
一旁散落的酒壺看得出他已喝了不少。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相當自律的人。」端木懷塵輕歎,雖然彼此相交不深,但他就是知道。
「再怎麼自律的人也會有這麼一天的。」白羿舉起酒杯,嘲諷地一笑,「藉酒消愁啊……」
看著端木懷塵不表認同的模樣,他揚起清笑,「怎麼還有閒工夫擔心我?我以為你要離開了,你跟甄衣講了沒?」
端木懷塵斂下眸光不語。
「我就知道你說不出口。」白羿冷笑,「你該不會要不辭而別吧?這樣的人最卑劣了!」
「我當然不會,明日……不,今日我就跟他說。」
聽到他這樣的答案,白羿一口氣又上來。「我這例子你還看不透?你真的要這樣放棄甄衣?你真的不愛他?」
他不懂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冷靜地說要放棄、要離開。
「我當然愛他,只是我承諾把幸福送給了別人。」端木懷塵略微遲疑,「雖然那人目前似乎不幸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另有喜歡的人!」白羿惱怒地抓起端木懷塵的衣領,「你既然心裡有人,還來招惹甄衣!」
門外的聶甄衣聽到這兒,就聽不下去了,他含著淚,氣憤又羞怒地離開。
「我……」端木懷塵只能長歎,「你冷靜點,我們談談。」
「要我冷靜?我得不到幸福也就罷,你要我如何冷靜地看著甄衣也得不到幸福?」
看著白羿似乎情緒激動無法冷靜,端木懷塵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攻核心問題,「你說你無法得到幸福,是你還不把自己當人看嗎?」
這話果然很快讓白羿冷靜下來,渾身一震。
「當初國師說這屋子裡有惡鬼……其實他說對了一半,這屋子是有鬼,但不是惡鬼。」
他目光熠熠有神地望著白羿,「那鬼指的就是你。」
白羿震驚了許久,然後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我一直懷疑你看得出來,畢竟你是除靈世家的人,但我不懂你為何不揭穿我?」
那時聶甄慶當著他的面問這家裡是否有鬼時,他差點懼怕得無法呼吸,他明知道自己絕不能跟除靈世家的人接觸,所以他拒絕跟他們一同探訪除靈世家;但為了聶甄衣的病,他依舊不顧一切地請端木懷塵回來。
二十年前的一場大病原本已奪走了他的命,但是痛失獨子的爹爹不願意認命,他走訪除靈世家,在他們面前跪了七天七夜,希望他們能幫獨子回魂,最後是除靈世家中不知名的人物因心軟而幫忙。
但那人也講得很清楚,人死無法復生,他只是借個肉體讓他依附。
「因為我就是那個借你肉體的人。」端木懷塵長歎,站了起來。
白羿睜圓了眼,「你……你說什麼?」
這麼可能!
二十年前端木懷塵才幾歲而已!
「我不是人。」他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是因無聊而轉世到凡間的北極辰星,是北辰眾星之首、萬星帝主。」
當然,轉世到除靈世家後,因為氣的關係,他比較常跟鬼怪打交道。
看著白羿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他輕鬆地笑,企圖緩和氣氛。
「你現在看到我的身子,是我自己幻化的。我投胎到除靈世家後,一直覺得日子很無聊,當我五歲時,看見地上有一個人跪得都快沒氣了,同情之下,我問了原因,也沒考慮後果就施法,把肉體借給他的孩子,讓那孩子得以重生,而我就用幻化的肉體過日子。
別以為這樣不可能,雖然我轉世了,但我的能力在除靈世家中本來就是最上級的,要施法做這點小事,對我來說是簡單容易的,唯一比較麻煩的是……畢竟我還是凡胎,我必須衡量每天要長高多少,頭髮要長多少,而為了不讓別人瞧出破綻,我便搬到落日山去。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找到落日山的,但我猜你們應該先到過除靈世家,我家族中唯一知道我去處的是老僕左熙,他大概是希望我恢復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才會把你們引到落日山去……逼得我無法避開劫數。」
「劫數?」
「是啊!情劫。」端木懷塵煩惱地搔搔頭,「每個人一出生都有很多劫難,而最難過的就是情劫。若像我這樣的靈體,是怎麼也不可能跟甄衣在一起,因為嚴格地說起來,我現在也不能算是人,除非……」
想到聶甄衣若聽到他不是人這句話,一定會尖叫亂竄,他不禁笑了起來。
「除非你死。」端木懷塵定定地看著他。
白羿覺得自己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凝固住。
人都會因為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恐懼,恐懼的原因很多,但最大的是放不下,放不下親人、放不下財富、放不下未來……
即使知道聶甄慶即將娶親,白羿依舊是放不下他。
看著刷白臉的白羿,端木懷塵悠悠地站了起來。「告訴你這些話不是要逼你作決定,而是……你去跟他說一次吧。」
白羿愣住,不懂這話的意思。
「去跟聶甄慶說。」端木懷塵語氣中帶些鼓勵,「我一直很欣賞聶甄慶,為了他弟弟,他毫不猶豫地跟我這晚輩下跪,代表他是重情義的人,就算他拒絕你,我相信他不會那麼殘忍地待你……你曾勸我不要放棄甄衣,難道你自己連試都不願意試一次?」
這話說得白羿啞口無言。
知道這種事用逼的也沒用,端木懷塵悄悄地帶上門,退了出去。
端木懷塵若無其事的走進房裡,卻沒看到聶甄衣的影子,他長歎了口氣,想起剛剛跟白羿講的那一席話,看他臉色都白了。
他可從沒想過要把自己的肉體收回,畢竟對他來說那跟殺個人差不多,維持現狀對他來說並不難,但想到要離開聶甄衣……
說不痛是騙人的。
突然,他看見被窩鼓起一個小山,微笑著走上前,拉扯著被子,「甄衣,你怎麼躲在裡面?」
他聽見被窩裡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像是哭又像是笑,聽起來會讓人頭皮發麻。
他用力一掀被,看見的不是聶甄衣我見猶憐的臉,而是一把又尖又銳利的大剪子,他嚇了一大跳。
聶甄衣用著恐怖的笑聲,鄭重的聲明:「竟敢欺騙我的感情,我要閹了你……看你還敢不敢去找之前的心上人。」
端木懷塵怔然,被聶甄衣順利的推到床上,俐落地脫下褲子,一把大剪子在他的命根子前晃動。
「我要閹了你,看你還能不能夠在我面前說愛的是別人。」聶甄衣氣得臉鼓鼓的,眼中散發著奇異的光芒。
端木懷塵嚥了口口水,「你不要亂動……」
「嘿嘿……我考慮很久了……想得很清楚了……」聶甄衣手中大剪子晃啊晃的,摸著那軟軟的東西,用力地喀喳!
什麼東西都沒剪到,剪子丟到床下,聶甄衣抱著端木懷塵痛哭,「我不許你走!你去哪裡我就跟去哪裡。」
終於知道聶甄衣怪異的原因,端木懷塵輕歎,大手抱著他嗚咽哭泣的頭,「別哭了。」
明明叫他不要偷聽,只是不知道他偷聽到多少。
「我就是要哭!你不要離開我!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做的比那混帳還多,在大街上願意擁抱我、還一步步背我回家、還肯聽我說話,要我把自己的感情明白表達出來……讓我感動得不能離開你,結果你竟然要走!」
「甄衣。」
「不要叫我!不要走!」他哭得淅瀝嘩啦的,直到哭夠,才抬頭道:「你要去哪裡,讓我跟好不好?你要去找她對不對?沒關係,就算要我做小也沒關係。」
他氣自己這麼沒骨氣!竟然還搶著做小!
可是端木懷塵本來就不喜歡男人,而他又生不出娃娃來,但是他捨不得離開他,當初馬暢元要走他分得很乾脆,但對於端木懷塵,他絕對不要這麼簡單就放手。
「甄衣,沒有什麼她,只是我不得不離開。」
看來聶甄衣只聽見前段的話,也好,這樣子他才不用為難。
「你騙我!你說你把幸福承諾給別人了……落日山那裡其實有你的妻子對不對?你只是不忍告訴我而已。」他抽噎的說著,一雙經淚水濕潤的大眼看著他,「懷塵,別離開我,你離開我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他擁抱著他的手臂,眼裡承載的淨是驚恐,他不願意讓端木懷塵回到那女人身邊。
「對不起。」端木懷塵輕輕地推開他,「我還是必須走,後天……不,明天我就走。」
「你要走就帶著我一起走!」聶甄衣堅定的道。
面對著那一雙堅定的眼眸,端木懷塵只得狠下心說:「不可能。」
「你!」聶甄衣氣急了,「你若是真的離開又不帶著我,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這恐嚇很夠力,端木懷塵立刻浮上擔憂,伸出手想握住聶甄衣的手卻被拍開。「甄衣,我……」
「我什麼都不聽!我只知道你若真的遺棄我,我一定恨你一輩子!」聶甄衣氣憤地推開他,把他關在門內,把門鎖拴緊。
聶甄衣在房外踱步,生著悶氣,無論端木懷塵從裡面怎麼叫他開門,他就是不開,他強迫自己不能心軟,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跟著端木懷塵,要不然他也別想回去!
「甄衣,你在這裡幹嘛?」聶甄澄冷不防地拍了他的肩。
聶甄衣受到驚嚇地轉身,吶吶地說:「三哥是你啊!你回來了?」
「你在這裡守什麼?」聶甄澄睜大眼想往屋子裡探。
「沒有、沒有。」聶甄衣立刻說:「我們去別處談。」他略微慌張地拉著三哥離開。
一路上聶甄澄的話他也沒仔細聽,而總看著他發呆恍神的聶甄澄,又好氣又好笑。
聶甄澄不禁揪著他的耳朵問:「你的魂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啊?」聶甄衣恍惚地回神,露出個歉然的表情,「三哥,你這次為什麼回來?」
三哥喜歡在江湖間遊走,家裡的事也從不打理,但他很喜歡聽三哥說的那些江湖事。
聶甄澄忍不住敲打發呆的四弟,「還問我為什麼要回來?當然是為了哥哥的喜事。」
一提起這件事,聶甄衣就惱怒。
「甄衣,你也高興吧?大哥都快要而立之年了,卻還沒娶妻生子,說起來也是一件憾事呢!誰教這天下要配得上我們聶家的人寥寥可數。」
「那又如何?也有人一輩子不娶妻的。」聶甄衣噘著嘴咕噥。
聶甄澄驚呼:「一輩子不娶妻?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當然有,如果我這輩子不娶妻,你就不認我這弟弟了嗎?我就沒親人了嗎?」
被這話逼著問,聶甄澄搔搔頭,「好像不會耶!無論你做了什麼,你都還是我弟弟。」
「那不就好了!」聶甄衣聳聳肩,一副簡單容易的樣子,但心裡清楚很多事情是說來容易做來難。
跟著三哥來到廳裡,大哥跟白羿已經在廳裡等他們一段時間了。
「甄衣,這幾天你送白羿回山莊去。」聶甄慶擔憂地看著神色蒼白的白羿。
「白大哥,你要回去了?」
「嗯,不好意思麻煩你了。」白羿勉強地一笑。
聶甄衣看了有點心疼。
他其實很想要緊盯著端木懷塵,一步也不離開他,但今日是誰的要求他都能拒絕,就是白羿他不能。白羿是從以前就站在他身邊,陪著他、瞭解他的人,若不是知道白羿喜歡大哥,或許自己也可能會喜歡上他。
「沒問題,我一定會安全把你送到白伯伯手上的。」他也回以強笑,走到白羿身邊壓低音量問:「你決定要離開這兒,是代表要放棄我大哥了?」
白羿不語但苦笑,笑中的涵義是,他不放棄還能如何?
「白大哥……」聶甄衣不忍地蹙起眉。
「去跟他說吧,我能慢慢等,等你跟他說明白我們再離開。」白羿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端木懷塵。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聶甄慶愈聽愈迷糊,忍不住插話。
「反正你這個粗人聽不懂是正常!」聶甄衣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跟自己的大哥講話,然後氣沖沖地跑了出去。
「甄衣他……」聶甄慶看向白羿。
白羿淡笑,「沒什麼,小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嗎?」他用著誠摯的大眼看著他,「甄慶,你得跟我保證一件事。」
看著白羿這樣認真的神情,甄慶也嚴肅起來,「什麼事?」
白羿盯著他好一會兒,然後噗哧一笑,大力地捶了他胸膛一下,「要幸福!要好好對待長公主!長公主可不是一般的民女,稍有不慎,我看你有幾個腦袋賠!」
「我一定會好好待她的,你不是最瞭解我的為人嗎?」只他當是臨走前的玩笑,聶甄慶不以為意,「記得,我的喜宴一定會留你一個位置的,就算你身子再怎麼不好,爬也要爬來!」
爬也要爬來……這算不算是他的做人成功呢?
白羿抑制不住的淚湧上,他低下頭悄悄地拭去,喃喃地說:「放心,我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