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聶府後,月娘已經露出了新月臉。
難得出去的聶甄衣說什麼也不肯那麼早回家,硬是拖著端木懷塵逛了好幾條街,買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嘴塞滿、手裡拿不下了,才滿意地回府。
端木懷塵一如往常地在房裡沐浴,準備睡個舒服的覺,門外卻傳來緊急的敲門聲。他不解地開門,看見的是聶甄衣貼身僕人那一張焦急的臉。
「端木大夫,四公子他、他……」他一張小臉都快哭出來了,拚命地抹去眼中的淚水。
瞧僕人那慌張的模樣,端木懷塵心裡一緊,拿起寬鬆的衣飾隨便穿上,腰帶一系,趕緊朝聶甄衣的房裡走去。
因為怕有什麼臨時狀況,他跟聶甄衣的院落離得不遠,不到半刻他就瞧見那虛掩的房門。
推開門,他看見聶甄衣正痛苦地在地上滾。
「甄衣!」端木懷塵衝上前,趕緊把他抱起來,一邊探脈一邊問著趕來的小僕,「通知大公子了嗎?」
小僕慌張的搖頭、「沒、沒有,四公子說不要通知。」
「是我吩咐他們不要說的……」聶甄衣勉強睜開眼,「不要讓我哥知道……他們會擔心……」
他痛苦地揪著端木懷塵的衣袖,眼眸因痛苦而浮起淚光,「懷塵……我會死掉嗎?」
「別說這種荒唐話!」端木懷塵大聲的斥責,卻也是第一次亂了心神。
他著急地找原因卻找不著,聶甄衣的身子應該無大礙了,怎麼會突然痛成這樣!他又心疼又自責,懊惱自己的學術不精。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症狀?」他心急地擁著他到床邊坐下,探著偏高的體溫。
「我全身發熱……好喘……好不舒服……」聶甄衣用迷濛的眼望著端木懷塵,突然伸手壓住他的頭,小嘴貼住他的唇吻舔著。
端木懷塵愣住,臉緋紅一大半,就在他想要推開他時,聶甄衣先放開了。
他喘著細細的氣,「這樣做有比較好……」
突然間,一道光像是打入端木懷塵的腦裡。
全身發熱難耐、臉緋紅、身子在他懷中不斷扭動求歡……
是情蠱!這是情蠱發作時的模樣!
但不對!所有的情蠱在昨天應該都被他清乾淨了,怎麼可能還有殘留的情蠱?
他放下聶甄衣不安地踱著步,該不會是他太小看馬暢元,他從苗疆那裡拿來的蠱中還有能深藏到人內臟中的情蠱,卻又被自己粗心的忽略掉?
而今日去找馬暢元,聶甄衣拿出那盅情蠱酒讓馬暢元興起了報復之意,才會選在這時候對未清除的情蠱施咒?
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他就怨怪自己,都是自己的錯,沒檢查清楚才會讓他受這樣的苦。
他望向聶甄衣,聶甄衣紅唇啃咬著被褥,痛苦地與被褥摩擦;那模樣楚楚可憐,幾乎讓他想要一把摟入懷,但他知道他不能像禽獸趁人之危。
「甄衣,我去幫你找個乾淨的姑娘來?」
這是唯一解正在發作情蠱的良藥,情蠱與春藥不同、蠱一旦躁動起來,沒有聽從蠱最原始的衝動,蠱是絕對不會停歇的。
「我不要……」聶甄衣用著矇矓的眼望著他,猛搖頭,「要我抱姑娘,我寧可去死。」
這倒也是,端木懷塵顰眉,聶甄衣喜歡的是男人,要抱也要抱男人才對,但這種時候去找個男人讓他抱……也未免太難了。
「那怎麼辦?」端木懷塵擔憂地摸著他的額,「現在一時間我也不知道去哪裡給你找男人。」
「我要你……」
聶甄衣用痛苦又迷濛的語氣說出令端木懷塵驚訝得都合不攏嘴的話。
他顫抖的拉著端木懷塵,「你不喜歡我嗎?我喜歡你……你幫我……」
端木懷塵震了震,想起了跟白羿的對話,他是喜歡眼前人,可他怎麼可以趁人之危,更何況他都決定要離開了……
「甄衣,我無法抱你。」他歉然地說。
聶甄衣聽到這話,嗚嗚咽咽地哭著說:「原來你討厭我……那你出去!我死活不用你管……」
「甄衣!」
「你出去!討厭我就不要抱我!」
「我……」端木懷塵想要解釋,卻被聶甄衣粗魯的推在床上,狠狠地吻住,他大驚張嘴,正巧讓那粉舌乘機竄入……
端木懷塵悠悠地醒轉,有點無法適應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稍稍轉身,就看到令他頭痛至極的聶甄衣。
聶甄衣漾著笑,開心地跟他打招呼。
「懷塵,早呀!」
相對於他開心的笑容,端木懷塵只有一副無力至極的表情,「你跟馬暢元在一起時,真的是你抱他?」
「嗯。」聶甄衣笑得喜孜孜的。
「那你幹嘛不告訴我!」端木懷塵氣呼呼地。
「我幹嘛要告訴你,我怕你會嚇跑。」聶甄衣呵呵地笑,在端木懷塵的臉上啾了個好大的聲響,「白羿跟我說你有一點點喜歡我,要我下手為強。」
白羿!這兩個字狠狠地打入他的腦裡,果然是江湖人,做事真是心狠手辣,讓他這次也栽了!
「所以你不是情蠱發作?」端木懷塵忍著頭痛問。
聶甄衣可憐兮兮地搖頭,「我特地去查情蠱發作的時候會怎麼樣,其實我很怕你會看出破綻。」
他還能說什麼?論演戲他本來就不及聶甄衣,更何況他那時候關心則亂,被他騙也是難免。
「你在想什麼?你生氣了?」聶甄衣嘴一抿,好像很委屈。
「我沒有。」除了長歎,端木懷塵還真不知道該如何。
「你騙人,你這裡都皺皺的。」聶甄衣指著端木懷塵的眉宇,「我是真的喜歡你的,白羿大哥說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其實我的情蠱也有別的方法可以醫治,可是你卻偏偏選擇那樣的方法……那件事是真的嗎?」
他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自己,想要辯駁的話,實在很難說出口。
端木懷塵先是長歎,然後道:「是。」他想他完了,一世英名就栽在他那一張可憐兮兮的臉蛋上。
聞言,聶甄衣露出開心的笑容,拉著他的手,「那你也喜歡我的,是不?」
他不放鬆地繼續緊咬著這話題。
端木懷塵則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是不是?你說嘛!」聶甄衣不停地撒嬌,用目光懇求著他。
明知道現在的表情是裝出來的,端木懷塵還是抵擋不了這樣可憐的表情,赧然地點了下頭。
「啊!我好開心!」要不是摟著他的腰,聶甄衣現在幾乎要跳起來快樂地繞圈圈,「你說你喜歡我哪裡?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別問我這種事,我不會說的。」端木懷塵臉愈來愈紅。
「可是我想知道嘛!懷塵……」
聶甄衣不死心地追問,鬧到端木懷塵也有些生氣。
「我就說我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喜歡哪一部分,什麼時候喜歡上的!反正就注定是你了,見到你我就知道是你了!」
他難得動怒地講出這些話,卻發現聶甄衣愣住了,也沒瞧他大聲的反駁,說自己口氣惡劣,反而是淚光閃閃,然後……撲上來。
「懷塵,我好感動,你竟然說是天注定的!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聶甄衣磨蹭著端木懷塵的臉頰,滿臉感動,「我本來還不期望你會說出什麼好聽話來,沒想到你……嗚……」
聽到這話,端木懷塵哭笑不得,既然不期待還逼他說出來!但在大白天做這樣親密的舉止,讓他著實不適應,他用腳踢踢他。
「我餓了,去找東西來。」
「好,遵命。」聶甄衣乖乖聽話地跳下床。
看著那纏人精的背影,端木懷塵的唇邊漾開一抹連他自己也沒發覺的滿足笑容。
聶甄衣本來要直接到廚房去的,卻突然聽見下人在談論白羿的事,說什麼他昨晚病發作得很嚴重,現在正在廳裡休息,大公子也努力地勸著要白羿回白杉莊去養病。
他聽到這話,不禁一股氣上來。
大哥也不想想,白羿這幾年來是多麼辛苦地在幫他,這樣死心塌地的默默守在他身邊,今日他這樣勸白羿回去,雖是無意,想必白羿定是很傷心。
思及此,他不得不放棄餵飽端木懷塵的打算,先到廳裡去看看。
繞著迴廊走了一回,踏入廳後,他看見大哥擔憂地環在白羿的身邊,細聲地跟他說話,卻不見白羿多有精神回話,知道這次白羿似乎病得不輕,他趕緊上前問話。
「大哥,白羿怎麼了?」聶甄衣臉上顯露出著急。
「我也不知道,他昨晚開始就有些不對勁。」聶甄慶蹙起眉,臉上的關心不言而喻。
似乎是聽到了聶甄衣的聲音,白羿緩緩地睜開眼,對他露出虛弱的一笑,「我沒事,就是身體虛了點,你大哥就在那邊大驚小怪的。」
「我當然緊張啊!你除了小時候身子差了點,這十幾年來連咳也不曾見你咳過。」
低沉的聲音聽在白羿的耳裡,頓感溫暖舒服,他露出淺淺的笑容。
見他笑了,聶甄慶稍稍地放下心。
「我沒關係的,只是你莫再勸我回白杉莊去,這樣我就當你在趕我了。」白羿用著輕鬆的口氣道。
「我不是要趕你,我只是怕你太勞累,你留在這裡也不會專心養病,看我一忙起來,你准又吵著要跟。」
「我幫你還不好?」
「我、我當然是很高興,但是你……」
看著他們倆的互動與言語間透露出對彼此的濃濃關心,聶甄衣的眼珠子轉了幾圈,試探地說:「大哥,你跟白大哥的感情真好……倒不如把白大哥娶進來當我的大嫂?」
這調侃的話讓白羿的臉頰浮起了一層淺紅,但心裡卻又不免期待聶甄慶的回答。他略微慌張地看著那高大英俊的男人。
聶甄慶的反應卻是立刻地大聲斥責:「你說這什麼話!兩個男人在一起成何體統!你到底是病好了,還是愈病癒嚴重了?」
這話活像是一巴掌打在白羿的臉上,他覺得眼冒金星。
明知道不應該對這人有所期待,怎麼又忘了?
為什麼他總不能記得聶甄慶對他好,是因為他們是兒時玩伴;讓他接近,是因為幾十年累積下來的習慣,而不是因為他特別。
他暗暗地沉下臉,看見聶甄衣滿臉的愧疚,他無所謂地拉開笑容,輕輕地搖搖手。
沒關係,他早習慣了。
但聶甄衣則是在心裡氣這個遲鈍的笨大哥。
看著白羿的氣色恢復了不少,趁著四弟提起這個話題,聶甄慶看著四弟與白羿,突然道:「說到娶妻……皇上已經問過我的意思,我同意娶長公主了。」
「什麼?」聶甄衣覺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他看向白羿,果然他臉色頓時刷白。
「你……你要娶親了?」白羿顫抖著唇又再問了一遍。
聶甄慶點頭,「看著馬家迎娶新媳婦,我也覺得應該娶個妻子來幫忙打理。我們聶家事業緊多,再加上前陣子甄衣受傷後,商行都是我一個人在打理,讓我驚覺沒有找個人來幫忙,我還真是忙不過來。」
我還不夠好嗎?白羿差點脫口而出這樣的質疑。
這幾個月來,難道不是他隨著聶甄慶奔波尋醫、難道不是他跟著到商行去打理事情?是他做得還不夠好?
「大哥,我覺得這種事急不來的,更何況還有白大哥在幫你,而我現在又好了,我之後一定會多幫你分憂解勞的!」聶甄衣拚命地勸道,說什麼也不能讓大哥娶親。
「那不一樣,你幫我自是正常,但白羿畢竟不是我們聶家的人,我們不能老是這樣勞煩他。」
不是他們聶家的人……一句話就輕鬆地擊垮了白羿多年來在聶家的努力。
他扯開連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麼可憐的笑容,「既然甄慶你都決定了,那我恭喜你。」
「白……」聶甄衣還想要說話,卻因為白羿蒼白的臉色而懾住。
白羿對他勉強地笑了笑,用手暗暗地揮了揮,要他不用再勸了。
聶甄衣黯然地斂眉。
沒察覺氣氛詭譎的聶甄慶對著白羿誠懇的邀請,「羿,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喝杯水酒!我的喜宴你絕不能缺席。」
「我會的。」白羿顫抖著唇,笑得勉強。
聶甄慶一時間也沒想那麼多,只當白羿是受了點風寒。